平芜开几许

出自专栏《三生有幸,四季有你》

我以为我会嫁给我喜欢的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身不由己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

而他。

亦有一枚青梅心上人。

我以死相逼,却还是嫁给了眼前男子。

而在我的花烛之夜。

新郎和我说。

他这辈子只喜欢别人,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1

庆和三年,我嫁给了当朝的太子。

我凤冠霞帔被婢女搀扶着进了鸾座。

头上繁琐的头饰一如我这曾引以为傲的身份。

此刻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是相府嫡女。

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

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

哥哥是新科状元。

姑姑是最受宠的明慧皇贵妃。

2

我出嫁之前便知道那位太子有一位心上人,是开国大将军沈从武的孙女。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可惜那位沈小姐是个病秧子。

从小便泡在药罐子里,哪怕吹个风都要卧床好几天。

若不是因着这点得皇帝不喜,这太子妃的位置也不会是我的。

仔细算着我这十六年来过的也算是称心如意。

我一出生便受尽宠爱。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仿佛天下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唾手可得。

从前母亲常说我的性子娇纵,又任性倔强。

若是不改改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我当时年少,却并不当回事。

即便做错了事,只要我撒撒娇闹上一闹便也什么事都没了。

这样的招数百试不爽。

以至于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我也只需闹上一闹,父亲便会像从前那般纵容我,不会将我嫁给太子。

从前的尊贵奢靡我从未想过是要付出代价的,如今却终于品会了一二。

3

我坐在椒房殿中,入目皆红。

我紧了紧手指,等着那位太子的到来。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皇帝虽不喜先皇后,太子却是他一手带大的。

我曾在跟随母亲进宫探望姑姑时远远见过那太子一面。

当年的情形我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日头很大刺的眼睛生疼。

那样毒辣的天气,他跪在那烈日暴晒的长阶上。

明明跪着,身板却挺得笔直。

这是我十六年来唯一的有关于那太子记忆。

我以为我的姻缘会如我这十六年来的人生一般一帆风顺。

我会嫁给我喜欢的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身不由己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

不知等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半躺着睡上了一觉,也没有等来那位太子。

我想着着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不由松了口气,心中却隐隐泛起一丝失落。

我胡乱的想着,不知何时那太子已进了殿。

我窥见那一抹红,有些慌乱的将手中的团扇重新遮拦了面。

金丝绣制的靴停在了我目之所及的三尺以外。

「林小姐,想必你选择嫁给本宫之前也打听过,本宫有一个心爱的女子。」

清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来。

我不由得愣了愣。

我设想过无数次面对这位太子的情形。

甚至将他指着我鼻子,叫我滚的场景都预想过。

可当那人用这样平和淡然的态度跟我说起他有心上人时,我却觉着有些无所适从。

缓了缓神,我收敛了情绪,将手中的团扇随意放置在了一旁。

「小女自然知道太子的风流韵事。」

我明媚艳丽的脸倒映在了他的眸中。

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对于我话中的讥讽也似毫不在意。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林小姐自做好你的太子妃,本宫不会苛待于你,至于别的,本宫也给不了。」

我突地笑出了声。

我没曾想到这太子还真真是一个痴情的人。

以至于要在我的花烛之夜和我说他这辈子只喜欢别人,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真是有些好笑呢……

「太子殿下放心,只要小女能坐稳这太子妃的位置,至于其他,太子殿下开心便好。」

男子清俊的脸微微抬起,微微打量了我一番,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林姑娘是个聪明人,时辰不早了,太子妃早些歇着吧。」

说完这句话,那人便迅速离开了椒房殿。

仿佛我这里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我不由嗤笑了一声。

不过也好。

我只需做好我的太子妃,至于其他的也与我无甚关系了。

4

我成为太子妃的第一天。

太子差人告知了我各项事宜,甚至还请来了宫中女官专门教习我管理宫中事务。

因着太子妃这个身份,他对我还算尽职尽责。

因此除了每日有管不完的帐,我过的也还算舒心。

我成为太子妃的第一个月。

他纳了他那位心上人为侧妃,赐住华兰殿。

那位沈小姐进太子殿的所有事宜都是由那位太子一手操办的。

而我是在她进宫后的第三日才得知此事。

不过这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日日待在书房处理宫中事务,外面的事情我大概是不知的。

只偶尔从几个宫女口中听到那位太子对他新纳的侧妃是如何如何的宠爱。

他们如何恩爱我并不在意。

只要我的日子舒心,这些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干系。

我第一次见到那位沈小姐是在她进宫的三个月后。

她身形娇弱,白净秀气的小脸上一对蹙烟眉,眼波流转,净是楚楚可怜的姿态。

好一个病若西子的美人儿。

别说是那太子了,就连我见了她都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她是与我完全不同的女子,论气质形态无一相像甚至说是截然相反。

她朝我盈盈一拜,娇娇弱弱的开了口。

「姐姐见谅,妹妹原应该早些来拜访姐姐,只是妹妹一直身子不好,太子殿下便叫妹妹免了这些礼数。太子殿下虽一番好意,但妹妹自知礼数不能不周,所以身子好些了便来给姐姐请安。」

我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脸上染着病后的红晕,看起来身子确是不好。

可能本着一番怜惜,我没有过多猜测她的用意。

「妹妹身子弱,便好生歇着吧,太子即说免了礼数,妹妹也不必挂在心上了。」

「话是这样说,妹妹还未敬过姐姐茶,以后妹妹若有什么差错,还望姐姐多多担待。」

她从旁边的宫女手中接过茶朝我递来。

我见她弱不禁风连拿茶杯的手都在发颤,心中有些不忍。

我连忙接过茶水灌了一口。

生怕她这孱弱的身子受什么影响,自己也要徒遭怀疑。

喝完茶水,我连忙叫人将她送回了屋子,又差人送了补品。

5

只是我没想到。

那沈小姐身子竟这般弱。

只是站了那一小会,还是病了。

听闻高烧不退,整整卧床了三四日。

赵孟頫进来时我正剪着屋中的芙蓉。

他进来不由分说便甩了我一耳光。

「本宫不知你竟是这般蛇蝎心肠!若妨儿有任何差池,你这太子妃也休想当得安生!」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我。

我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

他平日大多看我的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如今眼里却多了丝情绪。

厌恶。

还是那种毫不避讳的厌恶。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甩袖离开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脸上火辣辣的痛。

我突然后悔刚刚没有扇回去。

这几日太子殿的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委屈。

可如今我却能做到置若罔闻。

我是何时开始转变的呢?

大抵是从那日我以死相逼却也逃不过进宫的命运开始吧。

家族的荣耀比起我一个小女子的幸福微不足道。

我已经享了十六年的福,于情于理也该付出些什么……

不是么?

我听天由命的嫁给了太子,接受他有心上人不会喜欢我的事实。

我的一生大概是要搭在这深宫里的。

至于别人的指指点点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沈小姐的病好了,听说能下床活动了。

我又见到了赵孟頫。

他叫人给我送了许多东西。

我略微估摸了一番,夜明珠大大小小便有十来颗。

我不知道他这样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

甚至送这些东西来讨好我。

我客气的请他坐下。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出了声。

「那日是本宫不对,妨儿都与本宫说了,是本宫一时情急迁怒于你。」

我看着他清俊的眉眼,还是觉着有些好笑。

「太子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便让我也扇一回可好?」

我笑了笑。

「说笑的,太子莫要当真。只是还望太子殿下下次弄清楚些再来臣妾宫中,也好叫臣妾少受这一巴掌。」

我看着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心中升起一阵快意。

6

自那日后,我再未见过赵孟頫。

他平日里公务繁忙,除了处理公务便是陪着他的心上人。

我的日子又开始舒心了起来。

我自知那沈小姐于我来说是个麻烦。

她要是出点事免不了都要怪在我的身上。

为了省些心,我尽力选择避开她。

她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

谁叫我抢了人家的太子妃,碰一下遭殃的便是我啰。

庆和四年。

我依旧当着我的太子妃。

那位沈小姐承宠一年也未有身孕。

她的身子太弱。

太医说大抵很难怀上孩子。

我有时路过华兰殿,常见她枯坐流泪。

只是她身旁有赵孟頫陪着,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今年立秋。

太子宫里又多了两位侧妃。

她们进宫第二日过来拜见我。

我仔细瞧了瞧,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心中又难免一阵唏嘘,比起我不同。

当年我的花烛之夜赵孟頫能直接明了的对我说他有心上人。

不要奢求别的,却不能对每一个他要娶的女子说这样的话。

太子要娶的女人大多关系政事。

无论是她们亦或是我都是他们巩固权利的棋子。

他可以对这些棋子没有感情,却不得不为了棋局攥紧每一颗棋子。

他可以让我好好当我的太子妃,却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对待每个人。

他还是去了她们屋里。

听到宫女禀告时,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

只是心情没来由的一阵舒爽顺带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自诩的深情其实也不过如此……

7

沈小姐又病了。

听说是在门口站久了受了凉,于是堪堪又病倒了。

我倒是听宫女嚼舌头提过。

赵孟頫去安婕妤殿里那晚,沈妨站在自己的殿门前等了一个时辰。

她那样的身子,站了一个时辰,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沈妨病倒后,赵孟頫日日陪在她的身旁衣不解带的照顾。

我看着,倒是生出些庆幸。

庆幸自己是这看故事的人。

看着他们的哀怨痴缠,只当作每日的消遣。

沈妨病好后,赵孟頫便极少再踏入别的侧妃的宫里。

除了处理公务,他与从前一样都陪着沈妨。

安婕妤和静婕妤便成了我宫里的常客。

她们时常会和我抱怨太子对她们的冷漠和对许妨的专宠。

我本不该多嘴。

但是作为太子妃,为了后宫安稳和睦,我还是耐心告诫她们莫要争风吃醋徒生事端。

我告诉她们在这深宫之中儿女情长是最奢侈的事情。

能安稳度日护住家族便是极好,旁的过多奢求只会伤及自身。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老道的话来。

明明一年前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如今却变得如此通透了。

果然世事无常……

8

她们还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迎来了我进宫之后第一次战争。

一次女人之间的战争。

当那只发狂的猫扑向沈妨时,我便知道为何一向极少出门的沈妨今日会出现在这秋菊宴上。

我费力护住沈妨。

那花猫锋利的爪子触上了我的肌肤,一阵刺心的痛意袭来。

旁边的宫人慌乱的将花猫捕捉起来。

我看见自己的手臂被划出了几道鲜红的口子,可见血肉。

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沈妨有些担忧的看着我,询问我有没有事。

我不想搭理她,由衷的不想。

我还是镇定的安抚了沈妨,差人送她回了宫。

太医赶过来了给我处理伤口。

我强忍着痛意上好了药,望着旁边有些心虚的安婕妤,一阵恨铁不成钢。

她这样明显的用意,让我开这秋菊宴,又将沈妨请来赏菊。

她是要给沈妨一个下马威,却不知道她这样的行为是要害死多少人!

倘若今天沈妨出了半点差池,我这个太子妃连带着这宴上的一干人都得遭殃。

我脸色难看的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安婕妤和静婕妤。

「安婕妤,你可知罪!」

许是我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

安婕妤有些慌乱的跪了下来。

「今日之事可是你所为!」

「姐姐在说什么,妹妹听不懂。」

见她还在装糊涂,我心中气极。

「你可知你今日酿成了大祸,倘若沈婕妤今日出了半点差错,不仅本宫甚至你的母家都要受你牵连!」

「臣妾只是想吓吓她,只是见她日日霸着殿下,心中气不过才想吓吓她。如今她又没什么事,想来殿下不会追究的!」

我一时无言。

望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叹了口气。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儿,偏偏不长长心。

我是见过赵孟頫发疯的模样的。

沈妨一病便有人要遭殃,不是杖责太监,便是处罚宫女。

她敬我一杯茶病几日,我便得了一耳光,还放言要我不得安生。

我是太子妃他尚且都不顾忌,何况她一区区婕妤!

如今最好祈求赵孟頫不追究此事,不然这安婕妤怕是毁了……

然而不出我所料。

赵孟頫还是追查了此事。

我的那三道伤疤成了我的护身符。

我只因未尽太子妃之责而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安婕妤便没有这样幸运了。

听闻她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被拉去了慎刑司。

我知道那个地方。

听说专干挖眼断舌的事,进去的人大抵生不如死。

赵孟頫可真狠啊!

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

只要遇上沈妨的事,便像是地狱里的鬼煞,恶毒至极。

安婕妤被禁了足。

外面说是闭门思过。

可我知道她的日子大抵是难过了。

9

我这个太子妃当的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太子殿的事务被我打理的妥妥帖帖井井有条。

我这般勤勤恳恳,也是有所求的。

赵孟頫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是个赏罚分明惜才的人。

只要不触及沈妨,他大多时候也还算是个不错的正常人。

因几次事务办得不错,他给的赏赐便足足占了我的大半个库房。

因此我明智的只管做好我的太子妃。

至于旁的从不挂心,这日子也还算过的滋润。

我有时想着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即便我与赵孟頫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我入宫两年。

赵孟頫来我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多过来还都是因着惯例礼数。

我这人从小骄纵惯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从他说他有心上人那日起,我林芜便已将他划出了界线。

他不愿。

我更不愿。

我是林家的嫡女,生来尊贵。

为了一个男人自折傲骨,我林芜绝不可能。

10

庆和五年春,宫中传来喜事。

北方捷报大败戎夷。

这场历时三年的战事终于以戎夷投降全胜告捷。

圣上大喜,大赦三日,设盛宴亲自迎将士归朝。

这次战事的主帅是曾驻守北疆十年身经百战的裴老将军。

跟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位十六岁便随父一同前往北疆守城的少年将军裴义。

裴义这个人一直是坊间的一个传奇。

传闻他骁勇善战,小小年纪已熟读三千兵书,首战便单枪匹马拿下北疆主将的人头。

自他到了北疆,大大小小的战事少有败绩。

北疆投降结束了这场长达十余年的战事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因着裴义。

我知道裴义。

是我十五岁那年偷跑出去玩从茶楼说书人口中听来的。

当时我只草草听了一嘴,却不知为何将这个名字记到了现在。

那日宴会,来了很多人。

我见到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

我心中是欢喜的,却又不免对他们心生间隙。

自我入宫来,母亲只来见过我两回。

我不能出宫。

他们又极少来看我。

我对他们是心中埋怨的。

却又抵不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他们。

想念起从前的日子。

那些无忧无虑跟爹娘撒娇的日子,便又不觉得十分怨恨了。

他们是爱我的。

只是比起家族的荣耀地位。

他们便没有那么爱了而已。

今日的宴会,沈妨也来了。

她的身子不好,极少会出席宫中宴会。

这次却破天荒的打扮了一番出席宴会。

那位裴将军起身敬酒。

这我第一次清楚的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少年将军。

而如今他也从当年的少年将军成了朝中的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有些黝黑的肌肤,眉宇间带着疏散不开的凌厉。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

他不似赵孟頫那般清俊矜贵,健朗的身姿浑身的肃杀之气。

那是多年驰骋疆场手染鲜血带来的。

倘若不是他生了一双清澈好看的眼睛。

怕是要吓退许多未见过世事的闺房小姐。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热切,那位裴将军看向了我。

视线对上之时,我愣了一秒,朝他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太子妃。」

他朝我做了个礼,顺势将酒敬到我这里。

我礼数周全的回敬了酒。

裴义应当是不认识我的。

即便我站在太子身旁,可太子身旁也不止我一个女眷。

今日我穿的也并不算繁复。

若论衣着沈妨可比我像太子妃。

他却能直接将酒敬给我。

想来这裴将军也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11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裴义与赵孟頫、沈妨是一同长大的。

沈妨与赵孟頫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自然与裴义也是。

倒也难怪那日宴会沈妨难的盛装出席了。

不过,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我也权当听个趣做个消遣。

至于他们如何,我并不感兴趣。

赵孟頫组织了一场春猎。

沈妨身子弱无法出行。

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会骑马,竟邀我随行。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非必要的场合同赵孟頫一起出来。

以往除了必要的宴会祭祀,他基本难得和我一同出行。

倘若不是沈妨身子弱,今日也不会叫我与他同行。

想来今日能骑马射箭倒是拖了沈妨的福了。

我一跃跨上了马背。

没有了繁琐束缚的头饰华服,一身轻便的骑装和简单的发髻让我感觉无比轻松。

我侧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孟頫。

他看起来兴致很高。

高高束起的发让他原本的俊冷老成添了些少年风发的意气。

他骑马朝我的方向过来。

我敛了神,恢复了以往惯用的神态。

我对他点头示意,露出一个得体的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开了口:「太子妃今日的装扮倒颇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远远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女将军。」

他突然带着的玩味调侃之意有些令我无所适从。

我进宫几年与他说过的话少之又少,除了客套的问候便是因有些府中的事务需征求他的意见。

除此之外,我难得与他有别的什么交流。

若不是闷在宫中久了十分想念从前骑马驰骋的自由,我大抵是不会选择与他一起的。

我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气氛瞬时尴尬了起来。

许是我的疏离客套太过明显。

他也觉有些不自在,与我客套了几句便先行带人策马离开了。

我长嘘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赵孟頫请了许多人来狩猎,我大多都识得。

人还没来完,赵孟頫便先行狩猎消失的无影无踪。

南阳王府的小世子见我孤身一人,过来询问。

我见过他几次。

他知道我的身份,因此问我赵孟頫去哪了。

我告诉他太子已先去狩猎了。

他先是用异样的目光扫视了我一眼,随后选择留下来陪我。

我对他莫名的好意觉着有些好笑,用力的夹了夹马肚子在他面前驰骋而去。

身后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娘娘骑术了得啊!」

我一头扎进林子里,快速奔驰在林中的小道上。

12

这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感觉如此自由,强烈的轻松感充斥着我的身体。

倘若可以,我宁愿选择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树叶微动,我精准的将躲在丛中的野兔射中。

我仿佛忘了一切奔走穿梭在树林间,眼中只有猎物。

前方传来马蹄声,吓走了我的一只猎物。

我循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过来。

想来是哪家的公子。

我下意识的避开,调转了马头。

「太子妃娘娘。」

后面的人不知何时已行了上来。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裴义?

心中有些许讶然。

「裴将军今日也来狩猎?」

「受太子所邀,娘娘不要前行了,前方有瘴气。」

我望一眼不知何时已然变了的天色,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进了林子深处。

「裴将军怎的会在这里?」我抬头询问,心中有些疑惑。

「卑职见天色已晚还未见太子殿下,担心殿下出事过来寻找。」

我没有再问。

他也没有再出声。

静默的前行了一段路,他的马不知何时退到了我的身后。

前方的瘴气越来越多,远远看去一团黑漆。

「娘娘,前方瘴气浓密,不宜再前行。」

裴义下了马,又走到我的马前将手臂伸给我。

「娘娘请下马,我们便在原地休息一会。」

我没有扶住他的手臂,独自下了马。

对于我这样略带敌意的行为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熟练的解开了身上的一层衣服铺在地上。

「娘娘便在此歇息一会,卑职去寻些树枝生火。」

裴义临走前嘱咐我遇到危险一定要大声喊他的名字,他一定会赶回来。

我的心中依旧有些不信任他,但他的这番话还是莫名的给了我一些心安。

裴义走后,周围静的可怕。

我心中有些害怕。

这些年来我自认为我已经万事无惧了。

毕竟大大小小的风浪也不是没有见过。

如今却只是因为太黑了。

我居然会害怕得忍不住想掉眼泪。

我想开口叫裴义,但因为面子又生生忍住了。

兴许是因为他跟沈妨的关系又或是别的。

我心中倔强的不想流露出一丝软弱。

我脑子胡乱的想着,心中却已恐惧到了极点。

我开始乞求裴义快点出现。

因为我怕我忍不住便要叫出声。

13

当我即将要面临崩溃的时候,裴义终于出现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黑暗中,我隐隐感觉裴义朝我这边看了一会。

不一会儿,火光亮了起来。

周围一下明亮了起来。

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娘娘可以坐近些。」裴义朝我说道。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默默的朝火堆挪近了些。

我抬头望向裴义。

他在笑。

虽然这样的笑意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秒。

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映进他的眸子里。

我就这样悠悠的盯着他,脑中琢磨着那个笑的含义。

「咳。」一声咳嗽声响起。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盯着裴义盯了许久。

「娘娘饿了么?卑职马上有些干粮。」

他有些不自在的出了声起身去拿干粮。

裴义在军中呆久了,北疆寒凉干燥,粮食又少。

军中的将士行军打仗时便会在马上备些干粮水以防不时之需。

这个习惯裴义即便是从北疆回京平日里骑马出去是也一直保留着。

裴义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硬梆梆的,很像饼一样的东西。

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撕了半块递给我。

我摸了摸,好硬。

这样的东西我是从没有吃过的。

我从小锦衣玉食,吃的东西也是格外仔细讲究。

像这种粗糙的食物我是见也没有见过。

我好奇的咬了一口,立马便吐了出来。

真难吃。

我从没见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粗糙无味,就像在吃沙子。

裴义略蹙了眉,即便他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还是看出了一丝反感。

他面无表情的嚼着手中的饼,甚至很快就将它吃完了。

我有些佩服他能将这么难吃的东西下咽。

他见我手中的饼未动,抬手将地上的树枝丢进火堆。

原本有些变暗的光线瞬时又明亮了起来。

「在北疆时,军中缺水少粮,时逢大雪,军中将士便以雪水充饥,这样的一块馍,便也是不可多得,救命的东西。」

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

我却有些羞愧难当,也难怪他会反感我当时的行为。

若我是他,只怕都想打人。

他还能好好的同我说这些,也实属不易。

我立马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即便它味同嚼蜡又糙喉。

我还是忍住想吐出来的冲动将它咽了下去。

吃完这一口饼,我便不停的开始咳嗽。

裴义连忙递过来水。

我想也没想夺过来灌了两口。

许是我的样子太狼狈,裴义拿走了我手上的饼。

「卑职只是希望娘娘莫要浪费粮食,娘娘吃不惯也不必如此难为自己。」

我忍不住想朝他翻一个白眼,深觉这裴义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吃都吃了他才说这些。

这一刻我顿时明白了那个笑的含义。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

他肯定看出来我怕黑。

甚至故意让我坐的离火堆近一些。

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我抢了他青梅的太子妃之位。

他定是看我不顺眼想让我出丑。

14

「本宫听闻,裴将军自幼与太子殿下相识,本宫还未嫁给太子时,裴将军便是太子殿下的深交挚友。裴将军为国守疆,太子殿下为百姓社稷尽责,如此倒也是一段佳话。」

我话里藏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卑职有幸能与太子殿下相交,是卑职的荣幸,保家卫国也亦是裴义的职责。」

他轻松自若的应付着我的问话。

我话锋一转,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说来也惭愧,本宫这个太子妃也算是捡来的。」

「娘娘何出此言?」裴义抬头望向我。

「太子殿下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并非是本宫,而是开国将军沈从武的孙女沈妨沈姑娘。沈姑娘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又情投意合,若不是天意弄人阴差阳错,这太子妃的位置原本应当是她的。如今沈姑娘只能委屈做个婕妤,倒是本宫白得了这个便宜。」

我仔细的打量着裴义的表情,想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愤懑憎恶的痕迹。

然而无论我怎么看,他的面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如往常的神情。

「娘娘自蔑了,圣上即选择了娘娘为太子妃,自然是因为娘娘的身上有过人之处。沈婕妤身子孱弱,难当重任,娘娘贤良淑德才智双全,自不必自轻。」

他说的坦然,看起来不像假话。

我虽琢磨不透,但还是莫名有些信了他的话。

人家一堂堂将军,应当不会如此心胸狭隘报复我一小女子。

大抵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对裴义的戒备放松了一些。

面前的火堆开始越来越暗。

裴义拾来的树枝已经快烧的差不多了。

我望了望四周,林中的瘴气退了许多。

裴义用最后的火苗燃起了火把。

「娘娘,请紧跟着卑职。」

裴义牵着马走在了前头探路。

我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可是很快。

这样合适的距离便被我打破了。

因为我怕黑。

裴义走的很快。

即便他刻意缓下了脚步以防我能跟上,我还是经常会被他甩开一大截的距离。

裴义手上的火把是支撑着我在黑暗中走下去的唯一胆量。

每当我被他甩下,火光在我眼中越来越远时,我都会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这样的恐惧心悸让我无法再思索其他的。

我大声的叫住了裴义。

裴义听到我的叫喊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我。

我顾不得许多,冲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愣的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

但比起面子,我还是更怕黑。

「你走的太快了。」

我随便扯了个理由。

他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没有戳破我,只是任由我死死的拽着他的手臂,笑了笑。

「是卑职走的太快了。」

裴义这次走的很慢很慢。

我看得出他走得很难受,也难为他了。

要陪我这样一个难得走几步路出门不是轿辇就是马车的小姐走莲步。

我心中对他有几分感激,因而对他的敌意也少了大半。

走了不一会儿,遇上宫中过来找寻我们的侍卫。

我连忙放开自己的手,与裴义又保持着刚开始得体的距离。

回去的路上我和裴义再未说过话。

在进宫之前,我叫住了他。

我向他道了谢。

他有些许的讶异。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神情,对我拜了一礼。

「都是卑职应该的,娘娘不必多礼。」

我笑了笑没有作声。

15

我回了宫,屋里的宫女都一脸着急的在门口等着我回来,见到我便咋乎起来。

我的贴身宫女小桃甚至还哭了一回。

我安抚了她一通,又将她们遣散让她们回去歇息。

小桃陪着我进了殿。

赵孟頫派人过来问候。

我敷衍的回了话,一如他如此敷衍的待我。

说来也怨不得他。

我与他本就没什么情分。

即便我失踪了,对他来说也不如陪着沈妨重要。

说实话。

有那么一刻,我是有些嫉妒沈妨的。

嫉妒有人能满心满眼的都是她,视她为珍宝。

但我今日又很开心,因为我进宫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朋友的滋味。

我在宫中没什么朋友。

后宫的嫔妃虽也有时常往来的。

但大多也只是因为利益共牵,算不得什么朋友。

我入宫这几年虽表面看似无欲无求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之事于我而言都不过如此。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孤独,非常的孤独。

所以哪怕别人对我寄予一点点的善意关心,我都对他趋之若鹜,感激不已。

我私自将裴义当作了我的朋友。

原因却很简单,只因他在黑夜中陪我前行了一场。

我进宫后变了许多。

但我从前敢爱敢恨的性子却依旧保留至今。

我若将一人放在了心上,便会百般的对他好。

我开始不断找机会给裴义送东西。

吃的穿的用的只要能送的我都一骨碌送了过去。

大抵是我的热情来得太突然,在我几次连送了几番厚礼后,裴义终于忍不住进宫找了我。

他礼数周到的说着客气话。

我不想听他那些啰里八嗦的话。

他这人一点也不爽快。

我睁着一双眼睛,故作无辜的看着他。

「本宫心中感激将军,便想着送些厚礼答谢将军,没想着竟让将军如此烦心,是本宫的不是了。我原以为那日之后将军会与我成为朋友,倒是我想多了,将军原来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故意在他面前没有再自称本宫,又接着虚叹了一口气。

「我进宫起,便鲜少有什么朋友,又不得夫君疼爱,如今本以为能与将军成为朋友,看来也是我会错了意。罢了罢了……」

我垂了眼,一脸失落的模样。

见裴义没有反应,我转身欲走。

他还是叫住了我。

我心中欢喜,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他一定不会如此绝情。

我故作惆怅。

「将军不必勉强。」

裴义:「……」

16

裴义不再拒绝我送的任何礼物。

他与赵孟頫交好,平日里会时不时进宫与赵孟頫探讨政事。

他进宫有时会给我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作为回礼。

我很喜欢,便央求他下次来一定要多带一些。

他大抵看出了我眼中对宫外的渴望。

以后每一次进宫都会给我带些稀奇古怪我从未见过的小玩意。

因为这样心照不宣的彼此送礼,我虽每次与他呆的时间不长,甚至他有时只坐一会便会离开,但是我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生疏。

我们能聊的话越来越多,跟他相处的越久我就越是发现他很多的好。

比如他的脾气很好,又比如他总能看穿我的心事又恰到好处的安慰我。

他的脾气是真的很好。

即便我走路崴脚不小心将不识水性的他推进了荷塘害他被差点淹死,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也是先宽慰我。

我发现我开始越来越期待他进宫的日子,若是能见上他一面我便会欢喜好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对他开始有了思念,几日没有见他便会疯狂的想念。

我想我大抵是喜欢上他了……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是不应该有这样的念想的。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想见他。

他来宫中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开始费劲心思找各种机会见他。

17

庆和五年冬,我历时三个月终于再次见到了裴义。

只是这次他立在那长长的廊道里,廊外的梅花开得很好,大朵大朵的簇立枝头,红梅落雪。他站在那里笑的温柔。

我知道他为何笑的这般温柔,就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柔意。

他身旁的女子我认识,甚至说是熟悉,那是沈妨。

我突然愣在了原地,身上开始冰凉。

我知道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还是慌了。

这些日子我沉浸在裴义带来的快乐中,似乎快要忘了,裴义与沈妨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倘若裴义对沈妨……我不敢想下去……

我已动了心,如何全身而退?

我趔趔趄趄的回了宫。

夜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爹娘离我而去,我在后面追着叫他们等一等,等一等阿芜。

但无论我如何喊如何跑,他们还是越走越远消失在了不远处。

画面一转,冰冷的石砖,我跪在那里,「啪」的一声,迎面而来的是一巴掌。

我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孟頫搂着沈妨将她护在怀中。

他的眼神那么冷,看我的神情带着厌恶。

梦境破碎,画面又一转。

我追在裴义的身后,我欢喜的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回头淡漠的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我。

我叫他别走,可无论我如何挣扎呐喊,他还是没有再回头。

梦醒了,我触了触脸颊,泪水不知何时滑落沾湿了脸颊。

这几日我过的浑浑噩噩,食不知髓,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再次见到裴义。

裴义来看我了,他一如往常一般给我带来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小玩意,给我讲着奇闻逸事。

我看着他,他没有把我忘了,我很开心。

见到他我太过于开心,以至于那日之事我全然有些忘了。

他没有忘记我,那他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裴义只呆了一小会便要走了。

我是太子妃,他是大将军,无论身份还是别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临走前,我叫住了他。

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我看着他,他的眼中一如既往的静然。

「没什么,裴将军路上小心。」

我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18

今年的冬季对于我来说显得有些格外的漫长。

我藏着心事,思念着裴义。

庆和六年春,我进宫已有三年,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起来也已分外熟练。

裴义甚少再进宫,他被圣上派往了江州督办事务。

我开始学会克制对他的思念,但依旧忍不住写信托人带出宫去。

我知道我这样的做法若是被人知晓定会惹来灾祸。

所以我写给裴义的信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问他身在何处,有没有遇见什么趣事。

我如此频繁的传信,有时我自己都会时常鄙夷自己。

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这样的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我试着减少给裴义传信的次数,可只要他给我回信,我就会将之前一切的努力付诸东流,巴不得写上十封二十封。

19

庆和六年夏,赵孟頫得了两匹上好的烈鬃宝马,一公一母。

沈妨不会骑马,赵孟頫便赏给了我一匹。

烈鬃马性子刚烈十分难驯,即便是专门的驯马师傅也难以将它驯服。

我给裴义写信时顺带将这件事也写了进去。

我是在一个月后收到裴义的书信的,在这之前裴义已许久没有再回过我书信了。

我有些欣喜的拆开信件,得知他不日便要回京了。

他还在信中说他曾也驯过北疆的战马,倘若我不嫌弃,他可以试一试。

我自然是十分愿意的,能有机会见他我求之不得。

我给他回了信,心中祈愿着能早日见到他。

十日后,我如愿以偿的在宫中见到了他。

他清瘦了许多,我有些心疼,心想着回头找小桃从库房里寻些上好的补品送去。

他礼数周全的朝我拜了一礼。

「娘娘近日可安好?」

「托将军哥哥福一切都好。」我俏皮地向他打着趣。

可能是我的称呼太过亲昵,他明显的愣了愣。

裴义今日是专门来给我驯马的。

这事我早已告知过赵孟頫,他当时连眼都未抬一下只叫我自行决定。

我的事情他从来不会上心,自然也不会过问,倒是成全了我见裴义。

他的心上人不是我,我心上人亦不是他。

烈鬃马难驯,裴义费了好大的劲用了几日才让烈鬃马肯接近他,但是也仅限于抚摸。

裴义身上掉下来一个盒子。

我眼尖的将它拾了起来,那是一个檀木制的盒子,里面是一支白玉雕成的海棠花簪。

这只簪子他是要送给谁的呢?

裴义的生母早逝,因长年在北疆身边也未有其他女子。

我的心中开始打鼓,或许他是给我的?

我心中有些许期待,我将盒子放回原地,然后又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提醒他身上掉了东西。

裴义有些慌忙的将盒子拾起,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拭了周围。

他如此紧张这东西,一定是要送给他心中重要的女子吧。

我看着他,心如鼓点……

20

我的期待紧张不安一直延续到了第二日,直到我在去马场的途中遇见了沈妨。

她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百褶裙,面色红润,气色比起以往好了许多。

她的发间别着那支白玉雕的海棠花簪,娇艳动人。

我盯着她发间的花簪,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

我眨了眨眼,突觉无比酸涩。

我怎么忘了呢,沈妨最喜欢的花便是海棠……

「姐姐这是急着去马场么?」

她柔柔的笑着,这样的笑不知为何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姐姐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将所有情绪敛入眼底。

「沈婕妤这是要去哪,妹妹身子弱,若是受了风着了凉太子殿下又该心疼了。」

她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姐姐取笑了,妹妹只是出来走走,不会叫殿下担心的。听闻姐姐请了裴哥哥来驯马,妹妹可以一同前去吗?」

「妹妹身子弱,牲畜难驯,若发生意外伤着了妹妹,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妹妹只是远远站着看看不会靠近的,还望姐姐恩准。」

「不行!」我严厉的呵止了她。

这样玩命的事我林芜可不奉陪。

赵孟頫如此宝贝她,若她出一点意外,赵孟頫发起疯来可不会管我是太子妃还是什么林家的嫡女。

这趟浑水我林芜可不趟。

即便沈妨如何可怜兮兮的求我,我还是命人将她送回了屋子。

21

我心烦意乱的骑着马跑了一圈又一圈。

裴义叫了我许多声我都没有听到。

我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说服自己只是送一个发簪而已并不能够证明什么。

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对她的情分自然是比对我深厚,而我与他相识才不过半年。

可为何同样是半年我却对他情根深种?

大抵是我先动心罢了……

就在我愣神之间,沈妨出现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执着,竟全然不听劝说执意要来马场。

我下了马,将马牵回马厩。

我走向沈妨,她却直接略过我走到裴义身旁。

「裴哥哥,你帮我劝劝姐姐,姐姐执意不肯阿妨来马场。阿妨只是心中羡慕你们能骑着马儿能自由驰骋,阿妨从小体弱多病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才想来看看。」

沈妨的神情哀戚,眉目间带着委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面无波澜。

我不知道她心中是有多么向往,我只知道倘若她出点事,宫中便又有一干人要因为她的任性遭殃。

「妹妹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姐姐放心,妹妹来之前已经禀明过阿頫,若妹妹出什么意外不会牵扯姐姐,一切后果由妹妹自行承担。」

她说的情真意切,若我还要阻拦,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不通情理了。

「太子殿下即应允了,妹妹便自便吧。」

「太好了,姐姐答应了!」

她立马展露了笑颜,像一个得了糖果开心的孩子。

我看向裴义,他在看她,嘴角含笑。

我敛了眸。

「听闻姐姐得了一匹烈鬃马,十分漂亮,妹妹能见见么?」

「马是裴将军驯的。」

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裴义。

「裴哥哥,你给我看看好不好?」沈妨撒着娇。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只是个局外人。

裴义将马牵了过来,嘱咐沈妨只能看不能摸。

沈妨答应得很好。

然而就在沈妨距离烈鬃马不足百米时,马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躁动起来。

它疯狂的挣脱了缰绳,开始朝着沈妨的方向不断嘶鸣。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当我反应过来时,马已经朝沈妨奔去。

甚至还来不及跑,马已近在咫尺。

沈妨已无法避开直冲她而来的马,除非有人及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方向。

沈妨的位置在左,我在她的右侧前方。

我和她的距离很近。

倘若她避开了,那么无法避开的便会是我。

裴义奋力拉住缰绳时,我还心存过一丝幻想。

当他毫不犹豫的拖住缰绳调转了方向的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心中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大抵是明白的,只是……只是仍心存了些侥幸。

回忆倾巢而致。

也许从一开始所有的开始便只是我的自以为是,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就像我给他写的那一张张书信,他看的时候大抵只觉得可笑吧。

我于他而言,大抵什么也不是。

原是我作茧自缚……

他抱住了吓得几乎要晕厥的沈妨,好像早已遗忘了我的存在。

我,还真是可笑呢。

从头到尾都可笑得厉害……

马冲向了我,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的身体剧烈的疼,从头到脚都在痛着,心脏却仿佛在抽搐,一点一点的,让人窒息。

我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听到裴义叫喊着我的名字。

他喊得那样大声,好像真的很怕我死一样……

22

我以为我死了。

但不幸的是,我还活着。

我睁开眼时,小桃跪在我的床头眼睛哭得红肿,见我醒来,脸上喜色溢然,大声地叫唤着太医。

太医进来给我诊脉,我伤得很重,听太医说是被马踢中了肚子。

小桃说我被送回来的时候,吐了许多血,我足足昏睡了一个月,她差点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说起这些时,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这偌大的宫中,原来也有人真心真意地希望我好。

太医说我伤得太过严重,需得在床上好生调养好几月。

那日那一踢,差点伤及我的肺腑。

虽说保住了性命,但已留下了内伤,若不好好调理,往后恐留下后疾。

我全身依旧隐隐痛,从身到心。

23

我决定不再喜欢裴义了……

就像几年前的花烛之夜,我将赵孟頫划出界线一样,我将他也划出了界线。

我与他相识的那半年,便当我做了一场荒唐至极的梦,梦醒了,便也不念了……

我卧床的这些日子,赵孟頫来看过我一回。

他嘱咐我好好养伤,又告诉我他已将宫中的事务交给了静婕妤打理,叫我不要挂心。

我点点头朝他露出一个以往惯用的笑,没有出声。

说完这些,他似乎不知道再与我说些什么,看着我愣了半响,明显地坐立不安。

「太子妃好生歇着吧,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他终于忍不住结束了这次对话,起身离开。

「太子殿下,沈妹妹可好?」我突然出了声。

他转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瞧着我。

「那日沈妹妹未曾受伤吧。」

他突地露出一个笑来。

「你都伤成这样还挂心着阿妨,她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

我淡淡地笑了笑。

「如此,幸好。」

赵孟頫坐回床头,替我掖了掖被角。

「你不必挂心她,倒是你自己,要好生调养,若有任何需要尽管与本宫说。」

我笑而不语。

赵孟頫走后,仿佛一瞬间忘了他自己说过的话,再没出现过。

他日日陪着沈妨,哪里会想起我。

不过,这些我从来也不在意……

24

我卧床养伤的第一个月,沈妨意料之外的来看我。

她一进门便哭哭啼啼地责怪着自己,要央求我的原谅。

又说着怎么也没想到裴义会为了救她调转了马头方向,害得我如今伤势严重下不了床。

她抹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声声说着是自己的错。

「妹妹请回吧,若妹妹哭坏了身子,太子又该心疼了。」

我觉得很累,没有心情再理会她。

「姐姐是不肯原谅我么?」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妹妹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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