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谋

我提醒他:「皇兄,燕都不是云渡山,人多眼杂,耳目众多,还望慎言。」

「是我冒昧了。」他悻悻地低下头。

我笑道:「小妹叫上官媱,或者……上官曜,皇兄想怎么称呼都行。」

他点点头,「母后同我说过了。」

「皇兄初来乍到,对燕都还不太熟悉吧,不如由小妹带皇兄熟悉一下?」

他抬起头,温润一笑,「好啊。」

他同我说了一些儿时的事,偶尔问我可曾记得,我淡淡道:「时间太远了,记不大清了。」

行至御花园假山处,一人忽然跳下来,我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皮痒了是吧?」

景随安噘嘴一哼,「忒没趣,每次都吓不到你。」

「这位是大皇子上官煜,还不行礼?」我冷声呵斥。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上官煜,而后才行了礼,之后便同我们一起散步。

11

谈起云渡山,我旁敲侧击,看他是否知道众人被杀之事,他竟全然不知,我也没再多说。

不知母后对他说了什么,他同我说幼时在云渡山的事,言语之间尽是试探。

一两件事我还能答得上来,可他却说了许多琐碎小事,我若再说自己不记得,保不齐他会生疑。

在我无计可施时,却见皇弟上官澜走来,他见着我们,温顺地行了礼。

「皇兄,这些年你受苦了。」他客气道。

上官煜知道自己的身份,听到这话难免有些神色不自然。

关于我与他「双生子」的真相,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弟弟妹妹涉世不深,对「双生子」的说法自然深信不疑。

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回去了。

晚些时候,上官澜来府中找我,他同我谈起他去监督治理水患之事,满脸忧愁。

酒一口接一口,直到他意识涣散,才说出这烦闷的由来。

「皇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是舅舅,他是我们的亲舅舅啊,我该怎么治他的罪?」

此次南方突发水患,疫病横起,父皇派遣了官员去解决此事,拨了一大批赈灾银,结果疫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

父皇怀疑当地官员中饱私囊,没有好好治理此事,便让上官澜去监督。

结果,他查出了幕后主使确是舅舅,母后的亲弟弟。

我问他:「母后可知道此事?」

他点点头,「我刚回燕都,母后便将我叫去了,她虽没有明说,可我知道,母后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舅舅会归还那些赈灾银的。」

「那舅舅还了吗?」

他趴在桌上,痛苦道:「还没有,母后说这背后牵扯了很多官员,舅舅需要打点,待安抚好其他人后,舅舅会归还的。」

我扶他进了屋子,安慰道:「澜儿,此事你不必再管了,母后若问起,你便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倒头睡去,泪痕还挂在脸上。

12

翌日,我同他一起进宫,同父皇请旨,准许他去戍边三年。

澜儿心性纯良,不适合在朝堂之上周旋,他从小的志向便是做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正是时候。

舅舅的事情若败露,澜儿定会被拉下水,父皇出于公正,定会降罪于他,父子生了嫌隙,只会让他人有可乘之机。

治理水患之事被我揽下,他便能干干净净地离开,到时母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边境去。

父皇知道澜儿离开的用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同他道:「你跟随程将军一同去,在军中不可让人知道你皇子的身份,要谦逊低调,听从指挥,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

澜儿含泪跪别,「父皇要保重身体,澜儿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看着父皇微微颤抖的背影,我才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女,爱得很深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一哭,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

澜儿将搜集到的罪证悉数交到了我手上,舅舅所犯之罪,不只私吞赈灾银这一桩。

母后再次召见我,她没有将话挑明,只是提醒了我一句,若我将罪证呈给父皇,将会威胁江山社稷。

这些罪证中,牵扯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从一品重臣到县衙小吏,关系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动。

但是这次赈灾银私吞案,必须得有人承担。

朝堂之上,国舅府嫡子被我推了出来,舅舅怒不可遏地看着我,恨不得将我砍死。

国舅曾经下体受过伤,失去了生育能力,府上只有一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

他儿子恃宠行凶,坏事做尽,赈灾银私吞他也参与了,推他出去承担罪责,便是最好的结果。

父皇将此事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便定了他死罪,我亲自动的手,将其绞杀在天牢。

当地官吏革职查办,该抄家的抄家,该发配充军的充军,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皆不敢再冒头。

父皇告诉我,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得负责到底,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与准备。

我跪在殿前,坚定不移道:「儿臣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

父皇扶起我,目光深沉,严肃道:「父皇置你于险境,你会怨恨父皇吗?」

我笑着摇摇头,「欲成大事者,必承其苦厄。」

父皇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上官厉一手教大的孩子。」

惹恼了国舅府,便是惹了燕都大半的权贵。我迈出了这一步,就得走到底。

国舅之下的各种暗中势力,需得一点点拔除。

国舅之子死后,我频频遭受追杀。但暗中却总有人替我摆平那些杀手,景随安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我查看了追杀我的人的尸体伤口,同云渡山那些道士的被杀手法很像,皆为锯齿状的伤口,而且都在脖子上。

13

为了引出那些暗中帮我的人,我同景随安演了一出戏。

他带人扮作杀手追杀我,我逃到郊外,走投无路之际,果然有人从暗中飞出,同景随安打了起来。

我加入战斗,同那些人打了起来。

他们用的武器是锯齿形长剑,各个戴着鬼面具,一身黑衣,武功高强,犹如鬼魅。对上我时,他们只守不攻,就算被逼急了,也是自己受伤都不肯动我。

我抓了其中一人,摘下他的面具,逼问他的来历,谁知他竟然想自尽,我急忙握住他的剑,将人带回了上官府关押。

黑衣人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物件,只有一张鬼面具和一把锯齿剑,无论我怎么逼问,他都不肯说一句话。

问不出结果,我只好把他放了。

他离开上官府后,我便与景随安跟着,谁知跟到了郊外的一座府邸,那人进去后便不见了。

我与景随安飞进院中,触动了机关,竹林忽然动了起来,交错的竹刀飞了过来,伤了我的手臂。

眼看一竹刀朝我面门而来,我躲闪不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痛感。

我睁眼一看,四周竹林归位,忽然平静下来,景随安为护我伤得很重,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竹林中缓缓走出一人,同样戴着黑色鬼面具,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手负在身后,步履沉稳,毫不慌乱。

「公主何必纠缠不放,伤了你的侍卫,得不偿失啊。」

我盯着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质问道:「你是谁,为何要三番四次救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我旁边,从我手中拉起景随安,将他扛了起来,继而对我道:「公主,救人要紧。」

来到屋中,他提来一箱子药,从中找了一瓶,随后看着我,轻笑道:「公主,我要脱了他的衣服上药,你不避一下吗?」

我紧紧盯着他,「不必,你继续上药。」

景随安无事后,他便带我出了屋子,去了后山的凉亭。

「你到底是谁?」

我想夺他的面具,他却轻松闪开,笑道:「公主还是不要问了,总之我不会害你,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其他的无须多问。」

「云渡山的人,是你们的人杀的吗?」

他面具下狭长的眸子深邃冷静,答道:「是。」

我心中忐忑不安,试探道:「为何要杀?」

他起身逼近我,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低头幽幽道:「公主非要我说破吗?」

话已至此,我心中明了,他是替我去灭口的,可我却不敢再追问。

我推开他的手,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叨扰多时,告辞。」

他拉住我,「你那小侍卫伤得不轻,公主还是等他痊愈再走吧。」

「如此……便打扰了。」

他松手笑道:「不打扰,为公主效劳,乐意之至。」

景随安醒来后,我带着他连夜跑路。之后我让人去查那府邸的来历,结果那里被烧了,成了一片废墟。

鬼面人知道我的来历,却不说破,想来也不是敌人,既然他不想让我查,那我便不查,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藏下去。

14

父皇在位的第五年,国舅在朝中地位盖过了丞相和太傅等一众老臣。

周贵妃约我进宫喝茶,她告诉我,淑妃怀孕了。

她斜躺在贵妃榻上,轻叹一声,丢给我一个香包,道:「她整日里神情恍惚,嘴里总是嘟囔着谁要害她的孩子,跟丢了魂似的。」

我拿着香包瞧了瞧,上面绣着红豆,我不解地看着她,周贵妃掩唇低笑一声,「明日是七月初七,也算个节日,没什么可送你的,这香包可驱蚊,也能宁神,我特意为你做的。」

收了香包,我点头道谢,她从榻上下来,勾起我的下巴,眉眼一弯,「那殿下送我些什么好呢?」

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可我却不知道那双媚眼里包含的意思。

我拨开她的手,起身道:「我前两日去外地,觅得一块暖玉,娘娘体寒,带着暖玉可驱寒,待我回府便差人送来。」

她勾起我胸前的垂发,打着圈,低头笑道:「殿下对我这般好,我就是为殿下死也是愿意的。」

这话……

我慌乱地推开她,揶揄了两句便离开了,她在身后笑得很大声,喊道:「殿下要经常来喝茶啊。」

七月初七,七夕夜。

我在书房看书,只见门口人影晃动,我正欲开口询问,那人却敲响了门。

我开门一看,只觉得是做梦一样。

「贵妃娘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换了一身装扮,戴着黑色斗篷,朝我笑了笑,「宫里闷得很,我来找你玩。」

「娘娘私自出宫,若是被知道了,可是会受罚的。」

她推开我,径直走到书房,四处参观,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人生短短几十年,要及时行乐才是。」

我头疼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忽悠她离开。

她拉着我的手晃了晃,道:「今夜七夕,外面很热闹,殿下陪我去看看吧。」

我还没答应,她便拉着我走了,出门前,她还软磨硬泡,非要我换上男装。

两个姑娘,有什么好逛的。

走到河边,她要了一盏河灯,在上面写了什么,而后便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睁眼时,她看着我,眼底染上了一层悲伤。

「殿下,谢谢你陪我过七夕。」

「不用谢,举手之劳。」

她放了河灯,又拉着我去街市买了许多小玩意。

她有心事,可我却不愿去问,更不敢去问。

夜市散去,我送她回了皇宫。

分别时,她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她抬头笑道:「今夜我很开心,殿下回去吧,过两日我送你个大礼。」

15

两日后,我收到了大礼。

淑妃的孩子没了,所有证据都指明是被母后害的。

父皇大怒,将母后送去了冷宫,国舅在朝堂之上为皇后求情,却因心急而说了大逆不道之话,被父皇收押在天牢。

淑妃是太傅之女,丞相虽与太傅不和,但在这件事上,他们一致将矛头对准了国舅。

平日里那些与国舅亲近的大臣都纷纷闭了嘴,保持中立态度。

太傅和丞相趁机排除异己,揪出了一大波国舅的爪牙。

我暗中推波助澜,将各方暗中势力逼出水面,罪证一页又一页呈给了父皇,燕都又进行了一次除奸行动。

为了彻底断了国舅的后路,我将澜儿曾给我的罪证一并交了上去。

有丞相和太傅等人帮忙,国舅坐实了贪赃枉法意图谋反的罪名,他所牵涉的所有逆臣皆伏诛。

我去冷宫看望母后,她看到我,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饰,她气得咬牙切齿,指着我大骂。

「母后,生气对身子不好。」我走过去扶着她。

她推开我,甩了我一巴掌,「你这个贱人,你不是我的曜儿。」

「母后又在说胡话了。」我抓着她的胳膊,推着她往榻上走去,她惊恐地挣扎着,连牙齿都在发抖。

她嘴硬道:「我告诉你,你若敢碰我一根头发,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我按着她躺下,拿出手帕替她擦着额头的汗。

「母后,你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就别想着告我的状了。」

她的瞳孔慢慢变大,嘴巴也因为震惊而合不上。

我拿出一颗药,塞进她的嘴里,逼她咽了下去。

她因为反抗而流出了口水,我仔细地替她擦着,「父皇辛苦打下的基业,怎么可能允许你和你那个目中无人不成大器的弟弟来祸害呢,父皇隐忍多年,扳倒了昏君,他建立的大渊国,是为了给百姓谋福祉,而不是让你们这些权贵来享乐的。」

她浑身的力气卸了下来,惊恐又无助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母后,你错就错在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他能将自己伪装成奸臣,同样也能伪装成不问政事的昏君。

「母后,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国舅的嫡子,是父皇命令我杀的,国舅的人头,也是父皇让我亲自去砍的。

「他对你忍让,不是他怕你娘家的势力,而是他看在你们夫妻多年的分上,所以迟迟没有动你,可你却不念夫妻情分,想要让上官煜做傀儡皇帝。

「你触了父皇的逆鳞,所以他即使知道淑妃的孩子并非你害死的,可他却必须用这个借口将你打入冷宫。」

我扶起她,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她脸上满是泪水,嘴里只能发出呜咽声。

「母后,你哭得这么伤心,是放不下泽儿吧,你放心,他才十三岁,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还有阿樱,我会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至于澜儿,你更不用担心了,他在边关学到了很多,已经升为副将了。」

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我拿出白绫,绕过房梁绑了个结,将母后抱了上去。

「母后,刚才那药可缓解你的痛苦,你放心去吧,弟弟妹妹我会照顾好的。」

她死死地瞪着我,嘴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我踢开她脚下的凳子,看着她挣扎,再慢慢平静。

我将认罪书拿出,放在她旁边,结束了她的一生。

16

父皇看着母后的尸体,流下了眼泪,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大殿上,只有我与父皇两人,我跪在他身后,等着他问罪。

「朕让你送她离宫,可你却……」

「父皇,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您最懂,请恕儿臣不孝。」

「可是……」

「父皇,江山社稷与夫妻之情,孰重孰轻,您心中该有定论。」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皇后自知罪孽深重,她悬梁自尽,也算给其他人有个交代,泽儿还小,不要让他看到尸体。」

「父皇放心,此事儿臣会处理好。」

母后自尽,阿樱哭伤了身体,我去看望,她抱着我又哭了许久。

安慰好她后,我又去看望槿儿,她因伤心动了胎气,拗气不肯吃药,谢运没了法子,便来找我去劝劝。

槿妹同母后最亲,母后去世,她比谁都伤心,可她却将伤痛憋在心里,不肯表露出来,连眼泪也不曾流过,我抱着她,说了许多母后与她之间的事,她一口气吐了出来,终于是哭了。

母后出殡那天,上官煜走到我跟前,他忧郁的眸子盯着我看了许久,幽幽道:「在你眼里,母女之情比不上权力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若不慕名利,又为何要下云渡山?」

「我是……」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嘲讽地笑了笑,「皇兄,你初来时一身清雅,现在却也染了污秽,燕都繁华,容易让人迷失自己,你可要小心了。」

我话音刚落,他却抓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找无尘的,上官媱,你究竟是无尘,还是无衡?」

「这里没有什么无尘无衡,只有镇国公主上官媱。」

他紧紧握着拳头,「你就不怕遭报应?」

「皇兄,你若非要信口胡言,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父皇突然出现在身后,打断了我与他的争执,他拍了拍上官煜的肩膀,道:「煜儿,待了却了你母后的身后事,你便去落霞山替她祈福吧,她生前罪孽深重,朕不希望她身后还要受内心的折磨。」

他纵有不甘,也只能应下。

上官煜离开那日,父皇让我进宫陪他下棋,我知道,他是怕我对上官煜出手。

父皇经历过手足相残,他曾深深陷入愧疚与痛苦之中,那种被噩梦困扰的无可奈何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他不想让我经历同样的痛苦,所以他让人送走了上官煜。

可是,上官煜活着,对我始终是一种威胁。

离开皇宫后,景随安等在马车旁,进了马车,我深深呼吸了一下,心里无比沉重。

「成功了吗?」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被鬼面人救走了。」

听着这个消息,我却没有生气,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父皇的话是对的,上官煜并无心争权夺利,他出云渡山,是出于对无尘的执念,对母后的尊敬。

如此看来,我的猜想十之八九是对的,那些鬼面人,是父皇的人。

17

大渊立国六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十月初五,寰宁公主出嫁。

这一年,阿樱已经二十岁了。

她所嫁之人,非燕都权贵,而是幽州一个名门望族的家主。

那人丰神俊朗,温柔体贴,虽不善言语,但对阿樱却极好,他冷漠的眼神也只有在看到阿樱时,才会露出难得的温柔和深情。

阿樱出嫁那日,许廷君给了她十里红妆,从宫门到城门,喜乐声声,红绸铺路,鲜花纷飞,羡煞了旁人。

出城门时,我远远地看着,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泪。

花轿行至城门洞中,突然停了下来,阿樱从花轿上下来,提着大红的喜服朝我奔来,将我紧紧地抱住。

「哥哥,阿樱这次,真的要走了。」

我捧着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泪水,「阿樱要常来信,若是许廷君对你不好,便告诉我,我杀去幽州,替你讨公道。」

她笑着嘟起嘴,「嗯,谢谢哥哥。」

许廷君看我们说完,便过来抱起阿樱,同我道:「公主放心,我会好好爱护阿樱。」

「嗯,去吧。」

他转身抱着阿樱走了。

景随安双手环胸,叹道:「你总是为他人操劳,何时才能为自己想想。」

我拍了拍他的脸,「本公主的事你少管。」

周贵妃又邀请我进宫喝茶,这次,她送了我一双鞋,「我亲手做的,感动吗?」

「呃……这鞋,是男人的款式,不适合我吧?」

她当场让我换上,我在地上踩了踩,没想到还挺合脚。

「你总是在外面奔波,女儿家的绣花鞋不适合你。」看着我脚上的黑布靴,她甚是满意。

「礼物我收了,娘娘若没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我作势要跑,她急忙合上门,将我拦下,「急什么,我还有事没说呢。」

「什么事?」我好奇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一件礼物换一条消息。」

我这几年送了她许多东西,无论珍贵与否,她照单全收,身为丞相之女,又是贵妃,她什么都不缺,可每次喝茶她都要向我讨礼物,我真是想不通她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瞥向我腰间的香包,忽而开心起来,「我送你的香包你还带着呀。」

「嗯。」

「你走吧,下次来记得拿上礼物,这次的消息很重要,你可不能拿什么拨浪鼓糖葫芦来糊弄我了。」

「那娘娘要什么?」

「这个你自己去想,我都送你亲手做的鞋了,你不得亲手做点什么送给我?」

18

我日思夜想,怎么也想不到该送她什么,景随安从树上跳下来,递给我一个柿子,低眉瞥了我一眼,「吃吗?」

「别烦我,你自己玩去。」

他坐到我对面,笑道:「你这模样,真像为了讨媳妇欢心而烦闷的小相公。」

「别说笑了,快帮我想想,该送她什么好。」

他随口道:「你也送她香囊呗。」

「她不缺。」

「你亲手做的,她肯定稀罕。」

这话怪怪的,我却不敢深想。

我将香囊送给她时,她看着上面的牡丹花,笑得合不拢嘴,「这也太丑了,哪里像牡丹了。」

「娘娘将就着用吧,我第一次做香囊。手有点生。」

她将香囊挂在腰间,「我收下了。」

她给了我一封信,神情严肃道:「回去再看。」

我走时,她叫住我,我回头看去,她扬起笑脸,同我道:「上官曜,以后我便不请你喝茶了。」

我刚要开口问为何,她又道:「如果……如果……」

如果后面的话,她始终没有说出来,「罢了,没什么事,你走吧。」

她这番话,让我很是忐忑不安,就好像是临死前的告别一般。

思及此,我猛然停住脚步,急忙拿出那封信看,阅完信,我心底的恐慌越来越重。

我收了信,急忙回头,长长的宫道,怎么也跑不到头。

我颤抖着手,推开门的一瞬,心脏倏然一痛。

贵妃榻上,她痛苦地捂着肚子,眼泪弄花了妆容,无比狼狈。

看到我时,她睁大了眼睛,「你……为何要来?」

我跑过去抱起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依偎我在怀中,口中涌出鲜血,我捧着她的脸,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自古忠孝两难全,我出卖了我爹,注定是不能活的。」

我紧紧地抱着她颤抖的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笑道:「如果你是男子,我就嫁给你了,可惜啊,你我都是女儿身,此生只能姐妹相称了。

「未入后宫时,我便很仰慕你,觉得你比许多男子都要厉害,你不是深宫里的金丝雀,而是翱翔九天的雄鹰。

「选妃时,我作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模样,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可那时你却未看过我一眼。」

她咳出血,继续道:「我送你的玉镯,你转手便送给了另外一个女子,我当时很伤心,在背后骂了你几句,说你不识好歹,呵,我是不是很坏。」

「没有,你不坏,不坏……」我泣不成声。

她笑了笑,「后来你送了我金丝羽衣,我高兴了很久,可惜,我没能穿着羽衣为你跳一支舞,我练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在你面前展示。」

「上官曜,我知道你心怀天下,为了你心中的盛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盼来世,你能投个男儿身,一展你的宏图大志。」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连连答应,「好,好,我们约定,来世我一定为男儿身,你要等我,我好来还你的恩情。」

她笑着笑着便哭了,「我爹的心性同死去的国舅不相上下,他绝非良臣,更做不了明君。

「我送你的这份礼物,也不全是出于私心,能为百姓福祉而死,我死得其所。

「我从出生便是他人的棋子,入宫也是承父亲的意,呵,丞相嫡女,多好听的名头啊,如今我死去,便再也不用痛苦了。

「上官曜,你要记住我,我叫周清雅,一定要记得我啊。」

话音落下,她的手也从我脸上滑落。

我心痛不已,悔恨不已,我算计了这么多,却从未看出她的真心。

周清雅,是我对不起你。

周贵妃服药自尽的消息被我瞒了下来,我忍受着愧疚与痛苦将她的尸体扔进了荷花池,让太医对外宣布,她是不慎落水被淹死的。

丞相想要看尸体,被父皇挡了下来。

时机尚不成熟,我只好压下他在外私养兵马的事,以防打草惊蛇。

19

大渊立国的第十二年,皇子上官澜娶妻,他的妻子,正是当初差点做了我母妃的程晗衣。

当年她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原来她心中之人,便是澜儿。

我当初本想让她欠我一个人情,没想到却成全了澜儿,真是天意。

如今澜儿是程将军的女婿,那程将军自然会效忠于父皇。

转眼我已快三十岁了,朝中大臣怕我乱国,便上谏父皇,让我出嫁。

父皇驳了他们的奏章,让我自己定夺。

从我成为上官曜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了,相夫教子不适合我。

父皇在位的第十五年,朝臣纷纷逼迫父皇立储君,父皇却未曾有过立储之意。

新年初始,父皇寒气入肺,一下子老了许多。

十五灯节,皇宫却很冷清,父皇不喜欢热闹,便没有举办宫宴。

我陪着父皇去了云氏皇陵,他跪在云国历代君主的陵墓前,细数着自己的功过。

他从云族与上官族的世代恩怨说起,从深夜说到黎明,最终承认了自己叛臣的罪名。

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而造反,他从未后悔过。

父皇的前半生都在阴谋算计中度过,后半生又在为天下百姓的兴荣而操劳,他的功过,只有他自己才配谈论。

太阳升起时,父皇释然地笑了,他攀着我的胳膊,带我去了上官族的陵墓前。

他拉着我一起跪下,要我承诺他三件事。

一曰:「绝不背弃上官族,不可手足相残。」

二曰:「为大渊百姓谋福祉。」

三曰:「以上官曜之身份,继承皇位。」

第三个承诺说出时,我震惊地看着父皇,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与我击掌为盟。

「此逆天之举,所有罪过皆由我上官厉承受,只盼我儿励精图治,不要辜负父皇的期望。」

「父皇……我……」

父皇含泪道:「曜儿,原谅父皇的自私,你承诺了这三件事,便再也不是公主上官媱了,这个名字,也将随着父皇的离去而深埋地下,从今往后,你是大渊国的太子,未来也会是皇帝,你的身上背负的,将是大渊的社稷,父皇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我跪在父皇身前,重重一拜,「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立我为储君的那天,父皇与朝臣对峙了许久,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丞相却出来做了和事佬,说他支持父皇的决定。

退朝后,父皇让我提防丞相。

他拥护我,恐怕是想在父皇百年之后,他好以匡正超纲的名义起兵造反。

20

转眼又是五年,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丞相蠢蠢欲动,只待夺位。

接到父皇密令,我急忙赶到皇宫。父皇躺在床上,从枕边拿出遗诏,立我为帝。

我跪在床边,不愿接旨,父皇拍了拍我的手,「曜儿,父皇什么都知道,你不用内疚,这皇位,只有你能继承,澜儿是将帅之才,可他不懂为君之道,泽儿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朕不能将江山交给他,唯有你,懂父皇的心,更懂治世之道,大渊交给你,朕很放心。」

我含泪摇头,久久无法释怀,「父皇,我不是……」

他打断我的话,无力地笑了笑,「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朕教养你二十多年,在朕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曜儿。」

我震惊地看着他,「父皇,你怎么会知道?」

「朕的女儿出生时,右胸口处有一个灰色胎记。

「当年我去云渡山领你回来后,你母后给你洗了澡,她说你没有胎记,我便骗她说,当初是我看错了,那不是胎记,而是不小心抹上去的灰。

「可她却心有疑虑,一直怀疑你的身份,所以她才对你那般苛刻疏离。」

难怪母后一直不喜欢我,原来她一直都在怀疑我,从未当我是她女儿。

「那父皇为何还要留下我?」

「朕后来一直让人查你的身份,才知道你是何功的女儿,曾经朕与何功情同手足,可是他太过正直了,眼里容不下不义之事,我送上官煜去云渡山后的第二年,何功便因为在朝堂上大骂云帝昏庸而惨遭灭族之祸,没想到他的女儿还活着,朕便决定将你养大。」

原来父皇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包容我,照顾我,可我却处处防着他。

幼时我被家仆送去云渡山,遇到了真正的上官曜。那时我经历了灭门之祸,心里满是仇恨与愤怒,逐渐变得寡言少语,也不曾同上官曜说话,从僧人口中得知,她是上官大人的嫡女。

那时她与上官煜很要好,两人形影不离,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很是羡慕。

她十岁那年,上官大人提前来信,说他要接走女儿。

就在上官大人来的前一天,我看到了寺院住持破戒玷污了一个来供奉香火的寡妇,正巧上官曜也看见了。

她因为害怕而发出了声音,主持发现了她,捂住她的口鼻,没想到却把她捂死了。

主持慌乱之下,把她的尸体扔进了池塘。

我跑到人多的地方,大喊着有人落水了。

上官煜得知是上官曜落水后,也不顾自己的安危,跳进池塘去捞她。

他受了风寒,又得知上官曜死亡的消息,便病倒了。

那晚,我去找了主持,说出了他杀人的事情,他要杀我灭口,我诓骗他说,我已经将他害死上官小姐的消息送了出去,如果五天后我没有出现,那消息便会送到上官大人手中。

我威胁他替我隐瞒身份,让我顶替上官曜的身份,上官府五年来没人来过云渡山,所以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上官曜长什么样。

主持封了众僧人的口,替我瞒下了此事。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上官曜,而死去的便是无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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