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嗯。」

沈言宁又是一阵爆笑:「楚怀吟很少这么不给人面子的!看来你是真的很过分了!」

她把我带到了铜镜前,仔细端详我:「你这眉眼虽然像我,但是我的妆容太英气不适合你。」

她为我描了最温柔的远山黛,细细涂上海棠花色的唇脂,又在眉间为我点上花钿,随后命人送来了一条浅碧色的裙子。

我俩对着镜子站着,一个艳丽如国色牡丹,一个清婉如春堤杨柳,似是双生。

是了,沈言宁从小金枝玉叶地捧大,她的气场我没有,我性子软,习惯了敛首低眉,所以小家碧玉更适合我。

我出门碰到了回来的许弋,提着一壶绝好的无穷碧,一包油皮烧鸡还有好多好吃的,香气四溢。

他朝我笑:「三王妃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点?」

我很想吃,但是又怕吃完妆花了,咽了咽口水道:「不必了。」

他从手中分出来一包松子糖,递给了我:「这糖我买了两份,正好给你一份解解馋,她喜欢你肯定也喜欢。」

我接了过来谢过,我好像终于知道沈言宁为什么会喜欢许弋了,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说得少做得多,被这样的人捧在心尖上那会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忽然又觉得不对,他们未婚怎么就住在一起去了?不过又想了想,许弋是楚怀吟的家生侍卫,但也是郡主未婚夫,断不能还在三王府继续做侍卫了,在郡主府待着也没什么。不过普天之下敢这么做的,也就只有沈言宁了。

我回了三王府,他一见我便皱起眉毛:「你这打扮?」

「是郡主教的,她觉得好看。」

他眉毛舒展了一些:「你喜欢就行。」

他又看向我手里的纸包:「这是什么?」

我路过他,把纸包放在他手上:「这是郡主喜欢吃的松子糖,给殿下吧。」

我转身走了,忽然听到他在身后叫我:「若若。」我回头:「怎么了?」

他看清我眉眼之后,怔然说:「我不是……」

我立在那等他说完,他始终没再说话,我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我在三王府老老实实地做我的替身,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偶尔他也会失嘴叫我言宁,我全当没听见,只是偶尔会背地里流几滴眼泪。

但是这事我谁也没说,他们都觉得我过得很好,包括沈言宁。

过了处暑,我忽然觉得很疲惫,吃什么吐什么。

还是在床上,我忽然就晕了,楚怀吟掰着我的肩膀使劲晃我,硬是把我晃醒了。

我都无语了:「……叫太医吧。」

太医来了,说我怀孕了。

时间也赶得好,正好赶上他们第一次整军要去打齐国。

我那段时间吐得更厉害了,但是楚怀吟要走。

我脾气也不好了,但是我不敢骂他,只能换种方式泄火,朝他要东西。

他说:「你想要什么?」

他那模样,好像已经准备好为我散尽家财。

我张了张嘴,其实楚怀吟已经给了我许多东西了,我每次回沈家都去刺激那几个女人,搞得她们怕哪日红眼病犯了杀了我,连忙都嫁去外地了。

思来想去,我说:「臣妾想要一个教书夫子,教我读书写字,这样殿下远在战场,孩子想您的时候我就能代笔给您写一封信。」

楚怀吟盯着我瞧,我摸了摸鼻尖:「好吧,臣妾也想您的时候。」

他忽然乐了,揉了揉我的头说:「傻姑娘。」

楚怀吟走了之后我就开始上课了,很困,越上越困,困劲压过恶心劲反而不吐了。

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开始抄佛经,其实不止是为了楚怀吟的平安,也是为了天下人的平安,还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赎罪,每天都希望楚怀吟能少杀点人。

其实稳定下来之后就没什么事了,我整天都很无聊,忽然想到,阒都最近怎么没有沈言宁那个魔王的消息了。

于是立刻去郡主府找她。

结果我俩都懵了,两个人都挺着大肚子。

沈言宁也怀了,未婚先孕,厉害,她永远都能突破我的想象。

8

楚怀吟和许弋回来已经是晚春了,许弋回来的时候已经做到了大将军。

一看到沈言宁直接给她跪了,捧着她的肚子哇哇大哭。我头一次看一个大汉哭得那么惨。

我后来才知道,沈言宁真是个狠人,怀孕的事她谁也没说,连孩子他爹他都没说,搞得他愧疚排山倒海地来了。

沈言宁托着许弋,神情有些尴尬,对我们说:「见笑了,见谅。」

楚怀吟就正常多了,他把视线收回来,对我张开双臂,微笑道:「来,抱抱。」

楚怀吟把我侧揽在怀里,眼睛却在他们俩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沈言宁,看着他们俩耳鬓厮磨,他握着我手的力量逐渐加大,我忍不住痛得低哼一声。

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我,看着我有些红肿的手腕:「抱歉」。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每每失控,我都会觉得不安,而每一次都愈发强烈。

他低头去抚弄我的肚子,又去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唇边含笑,仿佛刚才一时失态的不是他一样。

我看着他的神情,唇边也强扯出一丝笑意来。想来也许是我孕期敏感罢了。

心里略微有些怅然,他忘不了沈言宁就忘不了吧。

人生几十年,陪着他的还是我跟孩子,或许还会有别的女人和孩子,忘不了,也总会冲淡的。

我远远地又看了一眼沈言宁和许弋,他们两个脸上的神情那么幸福。总归是有好的。

「若若,他踢我了。」楚怀吟的声音把我思绪拉了回来。

他表情有些僵硬,眼里有些小心翼翼,还有些许的期冀。

我笑了:「是吗……」

他们回来没多久,就又要走了,这次是去打秦国,也是除了楚国之外仅剩的国家。

许弋打算等他们打完秦国后,沈言宁也生了之后再办婚礼。

因为我跟沈言宁月份差不多,许弋又对沈言宁一个人待着不放心,就提出来我们俩住在一个府里,好相互照应。

最后沈言宁决定搬到三王府里跟我一起住。

过了阵,楚怀吟说找了个医师来府上开坐胎药。我因为怀孕前期反应比较大,怕后面再有问题,就碗碗不落的喝,倒是沈言宁基本不喝,她还每天跳上跳下,说到时候孩子好生,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终于在一个雷雨夜,我们俩一起生了。

一个暴雷从天劈下,映出了室内几人表情各异的脸。

孩子生下来一生一死,活下来的那个叫楚琰,是我的儿子。

而那天还有一个人也死了,许弋。

那天因为许弋的死,楚军大败。

沈言宁听到这个消息差点疯了,一夜之间,她又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了家。

两个月后,秦国来人索要战败款。

秦国要去了楚国打下的大半江山,除了钱、丝绸等物品外,秦王萧成玦还指名道姓地要了一个人,沈言宁。

语气也很猖狂,说她的未婚夫死了,秦王愿意处理剩下的事,接收这颗楚国最耀眼的明珠。

楚国已经打了太久的仗,急需要繁衍生息,而秦国还兵力强足,楚国便把秦国所有的条件都答应了。

当天晚上,沈言宁爬上了楚怀吟的床。

我生了孩子后,便为了照顾孩子而与楚怀吟分开屋子睡了。

一个早上,到了用早膳的时间了,楚怀吟还没从房间里出来,我便推开了他的门,看见了我毕生难忘的场景。

沈言宁和楚怀吟交缠在一起,将床榻滚得乱七八糟,她在床边最先注意到了我,上挑的凤眼浸着水变成了如同蛇一样的眼睛,她挑衅地看着我,故意出了一声惊喘。

我跑到了院子里,拄着那棵桃树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若若!」楚怀吟披了一件衣服追了出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猛地转身后退。

在他惊诧的眼神里,我看见眼眶红得像要泣血的自己。

我一字一顿道:「你别碰我,我嫌脏。」

我大病了一场,梦里是两条蛇不停地在纠缠。

忽然我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是琰儿。我一下就神台清明了。渐渐地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进宫的圣旨也下来了,封沈言宁为贵妃,我则为低她两等的如夫人。

我才知道,原来陛下在我病的期间比我更早地走了,传位于楚怀吟。

他本来想直接封沈言宁为皇后,奈何朝臣不同意,只能封她为贵妃,但是他又只想封她为皇后,便把我降为了如夫人。贬妻为妾。

我抱着琰儿去找她理论,沈言宁更疯了,她竟然想直接掐死琰儿,好在楚怀吟及时回来了。

没过多久,秦国的使臣前来接亲,他们执意要把已经是贵妃的沈言宁带走,还拿出了当时签订盖章了的条约。

于是在一个晚上,楚怀吟来到了我的留芳殿。

他神情憔悴,我冷眼瞧他,他颤抖着开口:「若若,我求你,求你替言宁嫁去咸阳。」

我冷漠道:「秦王要的是你的沈贵妃,我如何能替?」

「你与她长得相似,再稍加易容一二,便可以假乱真。」他吞了一口口水,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纸包:「你到了那,可以给秦王下毒,等他死了我就去接你。」

我勾唇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伪善:「给他下毒?秦王死了,其他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等你到了,我怕是连捧灰都没有了。」

楚怀吟垂下了头,那是我极少看到他脆弱的模样,他颤抖着犹如困兽一般从喉咙里吐出呜咽:「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秦王还是要她。」

「我会代替她去咸阳,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泪水划过脸庞,「照顾好琰儿,无论沈言宁怎么样,都要保护他活着,那是我的儿子。」

楚怀吟几乎是逃一样地走了。

我扮作沈言宁走的那天,也是楚怀吟送琰儿去广云寺的那天。

楚怀吟向我解释:「言宁她不喜欢琰儿,认为是琰儿害死了许弋和她的孩子,我怕琰儿留在宫里迟早被她所害,便以为国祈福为由先把琰儿送去寺里,等他长大了再接他回来。」

我挑起一抹笑,朝他勾了勾手指:「什么叫琰儿害死了许弋和她的孩子,害死他们两个的,不是你吗?」

楚怀吟如遭雷击地后退几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是的,许弋其实是楚怀吟害死的,他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手里,仅仅是因为这位兄弟痴迷于他的妻子。

而那个死去的孩子,死于坐胎药,那是死胎药,喝下去几贴,孩子必死。

琰儿其实是许弋和沈言宁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一出生就死了,楚怀吟为了把沈言宁毫无污点地接进宫里,给她专门下了药,而为了不起疑,也让我一起跟着喝。他为了沈言宁,能害死自己的孩子。不过我现在并不打算告诉他们。

还不止呢。先皇怕不履行将沈言宁送去秦国的合约,秦国会以此向楚国出兵,三番五次地催促楚怀吟尽快献上沈言宁。

甚至在某个晚上,派宫中的暗卫去东宫抢人。当然,没能成功。

楚怀吟当晚就进了皇宫,后半夜身体康健的先帝「病逝」。

原来楚怀吟为了不送沈言宁和我任何一个人去咸阳,秘密杀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名正言顺地把我们俩纳进为后宫。

没想到,秦王并不嫌弃,依旧督促他履行合约。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楚怀吟身边有许多侍卫跟着他一起去了战场,那些人不止是他的侍卫,也是许弋的兄弟。

即便他已经灭口,可是消息还是传到了我和沈言宁面前。

先帝之死的真相是姑母被毒傻前传出来的消息。

9

我嫁去了秦国。

但是整整两年,萧成玦就像是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我第一次见他,还是自杀。

他坐在我的床边看我,似乎也很是头疼:「你在这就好好待着吧,我不会碰你。你若是想走,等风头过去,我派人把你送出宫。」

等他走了 ,我盯着包好的手腕发呆。

我太痛苦了,往事要把我压垮了。

从知道了楚怀吟做的那些事,甚至能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我就心痛难忍,但是最让我崩溃的还是沈言宁去伺候了楚怀吟。

我一点也不怪她,我知道她是为了不离开楚国,留在楚怀吟身边是为了报仇。

可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所以那天我亲眼看见时,我心痛到吐了。

沈言宁在后宫作得花样百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还在宫中一样。楚怀吟把消息压了又压,终于是没压住,全楚国都知道是我替她嫁去了秦国。

终于萧成玦也来找我了,问道:「你不是沈言宁?」

我点了点头。

「那你是谁?」

「原来的三王妃,后来的如夫人,沈若。」

他沉默了片刻,啧了一声说:「楚怀吟真不是个东西。」

我愣住了,他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沈言宁吗?」

「因为是许弋求我的。」

他给我讲了当时的事。原来秦国要沈言宁来秦国的真相并不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

我听得入迷,手中的小刀都不自主地松开了。

「怎么来了两年了还这么寻死觅活的?」他趁机把我手中的小刀拿走了。

他支着头说:「是咸阳宫的东西不好吃?」

咸阳宫的厨子比楚宫里的好多了,我来了两年腰围都粗了三寸,不禁汗颜地摇了摇头。

他又说:「那是咸阳宫的景不好看?」

咸阳宫占地三千顷,各种雕梁画栋曲水流觞应有尽有,我又摇了摇头。

他忽然笑了:「那是朕不好看?」

听说萧成玦的母亲也是秦国有名的美人,他的姿容也盛,就是比楚怀吟也不遑多让。

我实在说不出来唯心的话,只能说:「好看的。」

他突然大笑,笑到极致时又爆发出猛烈的咳嗽,后背弯成了弓,他把手从唇边移开,分明带着血色。

他眉眼含笑地对我说:「那就多看几眼吧,我这样的美男子,多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得了病,没几天活头了。」

我一怔。他拉过我的手:「你在宫中也没事情做,不如咱俩做个伴,等我死了,我送你出宫,天高海阔任你逍遥。」

我不知为何喉咙很堵,明明是见过生死的人,但此刻也会心生不忍,于是点了点头。

他笑得像头狡猾的狐狸,从身后拿出了酒壶:「那就先陪我喝酒吧。」古来一醉解千愁。

萧成玦真是个妙人,丹青书法手到擒来。有天他提着酒,手里还拎着包烧鸡,他朝我狡黠一笑:「这是宫外的口味,今天带你换换口味。」

我看着他,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我想起了那年午后撞见的给沈言宁带吃食的许弋。

萧成玦一看我哭,把东西放在了地上,捧着我的脸拿袖子笨拙地抹:「怎么还哭上了?这么馋吗?」

结果我的眼泪越擦越多,他叹了口气:「别哭了,你这么想吃大不了以后天天带给你吃好不好?」

当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我们俩看着对方面面相觑,半晌他认命般地下床,把我的衣衫捡了起来,递给了我。

他别过了脸:「明天就送你出宫。」

我看着他,心神一动,张开了手臂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身上:「让我陪着你。等你死了我就走。」吸了吸鼻子,咬了咬牙,「你放心,我不会爱上你的,好不好?」

他沉默了半晌:「好。」

又一天早上,我在睡梦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身郑重冠服的萧成玦巴巴地守在我的床榻前,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我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他见我醒了很是高兴,左边唇下旋了一个小梨涡,这是他极高兴时才会露出来的。

「若若,你真是个小福星,咸阳宫那棵百年桂花树已经枯萎十多年了,可是你今年一来,那棵树又重新开了,好大的一树,好香,我带你去看看。」

我眼里也带了点笑意:「好。」

他伸手就要去拉我,我朝他笑了笑,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女儿家的娇嗔:「陛下,我还没更衣上妆呢。」

「噢噢。」他松开了我的手,但是又凑过身来,眼里含着点期待地说:「你今日出门的衣服和妆容,能不能都听我的?」

我一怔,却见他脸上攀了一点红晕,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萧成玦这副样子不像帝王,倒像个青愣的少年。

我不禁有些失笑,这也算不得什么事,便说:「可以。」

萧成玦立刻笑弯了眼睛,说:「就穿那套粉白色的广袖流仙裙吧,是很衬你的。」

我换完了衣服,他又把我领到铜镜前,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螺子黛,要为我画眉。

我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他似乎看出来我的忐忑,笑着说:「你信我,肯定会好看的。」

我忍下来了,睁开眼睛,看见铜镜里的眉毛,果然不错,比侍女画的还要适合我。

「怎么样,好看吧。」

看我点了下头,他更加得意,「这可是我在脑海里在你的脸上描摹过几百种眉形最适合你的呢。」

他说完似乎察觉出自己失言,一下噤了声。

我却又忍不住笑了。

他瞧我笑了,自己也又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坠着红宝石的凤钗,没等我拒绝,便珍重地插进了我的云鬓里。

然后朝我伸出手,温柔道:「咱们走吧。」

那棵桂花树果然长得十分茂盛,树上挂满了洁白的桂花。

「母后最喜欢这棵桂花树,我记得小的时候,她带着我与和静在树下一起下棋画画。」

他忽然对着这棵树跪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在我们秦国的典故中,拜花神可以求得容颜永驻,你要不要也来拜拜?」

我噗嗤一乐,也跟着他跪了下来,他陡然拉过我的手,带着我给树磕了三个头。

等他抬起眼看向我时,眼眶竟莫名有些红。

我想他刚才提起他的母后,应该是想她了。

于是岔开了话题:「其实我也喜欢桂花。」

在他惊喜的眼光里笑着说:「喜欢吃。」眼里流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我的母亲身份低微,自小也不能给我什么好的零食。我幼时居住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树,每年这个时候,母亲都会给我做桂花糕。可惜,也就吃了几年。她死后,就再没人给我做过了。」

我感觉到他攥着我的手紧了紧,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着我,声音温柔:「若若,别哭。」

当天晚上,餐桌上就出现了一道桂花糕,只是卖相与桌上一众精致菜肴格格不入。

萧成玦表情有些局促,伸手去够盘子:「要不还是别吃了……」

我这才发现他一直拢在袖中的手,缠着白布,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了?」

「我甚少下厨,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我猛地醒悟,这道桂花糕原来是他给我做的。

我不顾热气,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口感绵密,味道清甜,只是热气熏得我眼眶发酸。

「怎么?这么难吃啊?」他说着说着还笑了,伸手温柔地一点一点抹去我脸上泪珠,「都难吃哭了。」

我泪眼婆娑:「不是的,是真的很好吃。」

从那天,一直到桂花期过的每一天,桌子上都有他亲手给我做的桂花糕。

日子一天天过,没想到,我怀孕了。

那一天萧成玦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却又在来抱我的时候泪流满面:「若若,我好恨,我好恨自己就要死了,留下你们两个怎么办呢?」

我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没关系,我带着他也是能活的。」

第二天醒来,萧成玦并不在身边,但是门外有声音。

我披衣去看,却看见他在一把木摇椅旁边,满头是汗,但是看到我特别开心,朝我招手:「若若过来,你前几天不是说腰疼?给你和孩子做了把椅子,来看看舒不舒服?」

分明是一个帝王,但是此刻却像一个普通的笨拙的丈夫。

我眼皮滚烫,想起曾经羡慕有许弋的沈言宁,兜兜转转我也遇到了这么一个把我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可是一切又都太迟,太迟了。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萧成玦和我商量,还是把我和孩子送走,皇位择一个旁支来继承。

他说:「我做皇帝,真的觉得很累。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那么累。你们出了宫,好好生活。你还年轻,若是遇到合适的,就再嫁了吧。」

我忍不住在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与此同时,萧成玦的病终于显露了出来,他开始越来越虚弱,我怀孕本就辛苦,还要照顾他。

楚怀吟要率兵攻打秦国的消息传来时,萧成玦也失控了,他红着眼睛:「我现在就送你们走!」

我把头靠近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陛下,我不走了,咱们一起死吧。」

我最终还是,爱上了他。

怎么可能不爱上他呢?我这一生,对我真正好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母亲和沈言宁,就只有他了。

我的每一句话,他都放在心上。几乎要把我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安放得妥妥贴贴。

在温暖的屋子里活过的人,又该怎么一个人去面对屋外的风雪呢?

「我太懦弱了,离开你,带着孩子,我怕我活不下去。」

他的身躯狂颤,最后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不,你要活,活下来为我报仇。还有那些被楚怀吟害过的人,那些人的仇,也等着你去报呢。」

如果不是楚怀吟,萧成玦死前一定也能看见孩子,可是他要来了,萧成玦就看不到了,他即便是死,也要守着他的国,所以他注定会死在楚怀吟手上。

但是他想让我活着,哪怕是以恨支撑。

他剃了我一半的头发,他自己的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

他颤抖着去拔我的指甲,之后又把自己的也拔了。

此后种种,皆是做戏。

10

我在留芳殿好好地待着,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突然听到外面很是嘈杂,我让银环出去看看,银环没多久便回来了,脸色惨白。

一开口便是:「和静公主刺杀了陛下,陛下重伤,然后她又攀咬了沈贵妃,说是她指使的。」

我手里的杯盏落在了地上。

我匆匆赶去时,看见楚怀吟坐在软榻上,身上刀伤狰狞,龙袍上很多的血。被卷入刺杀风波的沈言宁就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站着。

而和静坐在地上发髻散乱,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还有鞭痕。

我心里猛地一跳,我听说了沈言宁在那日后便一直不肯见他,他也不能来找我,召见了几次和静,却不想他是把内心的怒火发泄到了她的身上。我也知道和静进宫来是为了报仇,可是没想到是这样惨烈的方式。

和静看到沈言宁没什么表情,倒是看到我来了之后便疯了。

挣扎着向我扑来,又被侍卫按在地上:「你这个女人!蛇蝎心肠!我皇兄那么爱你,你却给他下毒,拖垮他的身体!」

我微微一愣,看见了她眼底隐藏的希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是想把萧成玦的病说成是我下的毒,也能解释了为什么我一直在萧成玦身边,还怀了身孕,都是为了害他。以此来消除楚怀吟心中对我的芥蒂。

我心里在滴血,嘴上却说着违心的话:「萧成玦,他罪有应得。他明知我的心中另有别人,还心存妄想。」

「若若,过来。」楚怀吟忽然唤我。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是朕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我对着他笑里含泪。

和静被拖了下去,直接处死了。

楚怀吟忽然对着沈言宁说道:「言宁,你不过来看看朕吗?」他的眼里,只有一点点希冀了。

可沈言宁依旧站在那,半晌绽开了一个笑容,却很恶毒:「陛下,您怎么还没死呢?」

楚怀吟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醒来时,我就在他床边侍奉,他伤得很重,在床上足足修养了半个月,沈言宁都没来看过他一眼。

我喂楚怀吟喝药的时候,他伸手覆盖住了我的手。

「明日我会下旨,让你复位,不,再晋升为妃吧。」

我身形有些颤抖,盯着自己的手不敢抬头看,生怕被看出来什么。

我只是激动。终于再得到了他的信任,终于……离报仇更近了一步。

他以为我是感动,将我揽在怀里,喃喃地说:「是朕错了。这么多人,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地对待朕,一心一意地爱朕。」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其实朕也是喜欢你的,自你走后,朕也十分怀念你,只是你回来后,言宁闹,朕也觉得愧对你,不敢见你。」

他看着我,眼里多了些真情,向我许诺:「等朕好了,朕会好好待你,待你和言宁一样好。」

我垂首,敛去唇边冷笑:「多谢陛下。」

当天梦里,我梦到了萧成玦。

自从回来后,我步步小心,连梦到萧成玦都不敢,生怕在梦里说错什么话,满盘皆输。

我梦见的是我们之间那最后一个安宁的晚上。

萧成玦揽着我,我在他怀里泪流满面:「若有一日地下相见,你会不会嫌弃我不干净了?」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说什么傻话。我的若若,是天底下最干净最漂亮的女孩。」

我万分惶恐,揪住他的衣服:「那你母后呢?她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儿媳?」

他沉默了一会儿,掰过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有一桩事,我没告诉你。」

「那日咱们拜的桂花树,不是拜的花神,那棵树下,埋着我母后的骨灰。她生前与我父皇有嫌隙,不愿埋在皇陵与他合葬。父皇特许,让她埋在了她最喜欢的桂花树下。」

「我带你见她时,你穿着我最喜欢衣裳,妆容也是我亲手为你上的最好看的,那支凤钗也是我母亲让我赠予我心爱之人的遗物。我早已带你见过她了,心里告诉她,你就是我唯一最爱的妻子。她怎么会不认你呢?」

怪不得那日,他会那样的隆重。

我睁开眼睛,又是一天了,再等等我,就快报完仇了。

梦里见过他,对楚怀吟委与虛蛇而对自己感到厌恶的那股恶心劲消散了许多,与之增加的是内心的勇气,还有决心。

11

我在逛花园时遇到了沈言宁,她没被受牵连,还好好地活着。

沈言宁捧着团扇,遮住嘴,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楚怀吟心里有你。即使那点喜欢微不足道。我既然要报复他,就得让和他沾上关系的人,通通都不好过。」

我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我恨谁,你不知道吗?」

沈言宁拽住了我的袖子:「你什么意思?」

我微微一笑,看四周无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听说沈言宁回去没多久就疯了。

人人都说,沈言宁是因为和和静公主一起杀楚怀吟没成功而疯的。

还有流言传出,沈言宁根本就不是主动勾引的楚怀吟,而是被楚怀吟巧取豪夺的。她的未婚夫许弋将军就是被陛下害死的。

楚怀吟根本没有精力搭理这些流言,我去倚梅轩找到他们的时候,楚怀吟正抱着沈言宁碎碎念。

「沈言宁!不准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要做我的皇后!」

而沈言宁抱着自己呆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他,朝他咧开嘴,张口就说:「许弋,你回来了啊。」

我看见楚怀吟整个人愣住了,不知道怎么才好。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推开门走出了寝殿。

他曾经把我作为沈言宁的替身,而沈言宁现在则是把他当成了许弋的替身。

这远比不爱他,更让他痛苦。

我握紧了手,指甲刺穿我的掌心使我镇定了下来。

这才只是个开始,让楚怀吟更痛苦的事还在后面呢。

自从沈言宁把他认作了许弋之后,她的药就只有楚怀吟喂她才能吃。

楚怀吟喂她吃药的时候,她还会拉着他说,许弋你记不记得你给我编过的那只草蜢,记不记得我给你熬过的粥,记不记得我们第一个晚上。

沈言宁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楚怀吟就会更痛苦,他会疯了一样地给她灌药。

她惊慌地逃窜,默默地流泪,他都会把她捉回来扣在怀里,嘴对嘴地给她喂药。

往往一碗药撒半碗,沈言宁喝下去一大半,楚怀吟喝下去一小半。然后他就会再要一碗,原样给她灌下去。

但那些药里,都被我加了慢性的毒药,喝得越多越着急,死得就会越快。

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沈言宁依然没好起来,连楚怀吟也变得不太正常了,甚至连朝都不去上了。那些个大臣,都要闯进后宫了。

我推开寝殿的房门,看见楚怀吟就搂着沈言宁坐在地上,看见我如同看见希望一般:「我要她好!我要她好起来!」

「陛下,天下的名医全部入宫来瞧过了,言宁的病已无力回天。」

「贵妃之名,终究为妾。」

我看着楚怀吟的脸色,知道我触碰到了他最在意的事情。

我终于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陛下,立后吧。」

楚怀吟力排众议,终于将沈言宁封为了皇后。

他把凤冠像宝贝一样地递到了沈言宁面前,她却抬手就往他身上砸,差点把楚怀吟砸瞎。

楚怀吟立了沈言宁为皇后后,就把后宫的权利交到了我手里,甚至还有一部分他手里的皇权。

他一心一意地陪着沈言宁。

有大臣来找他,统统都被他轰了出去,我知道后只是冷笑,这完全在我预料之中,让沈言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他一生所求。

而人一直都是那样,拥有了一样就会渴求更多,明知道沈言宁不会好了,可他还是希望沈言宁能清醒地做他的妻子,所以他要在沈言宁身上付出更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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