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宫墙错:步步清风再无你》
我 13 岁嫁给无权无势的他,陪着他忍辱蛰伏十几年,终于,他登上了皇位,我也成为皇后。
可他竟然要废我?
那么,既然他不让我当皇后,我就只能当皇太后了。
1
「你我夫妻多年,有我待你的真心便好,你要这个『皇后』的头衔,又有什么用呢?」
红艳艳的烛光里,盛晟温柔地在我的手背上一吻,「阿瑜,只要你愿意上『辞表』,让出皇后之位,我便为你盖一座天宫似的宫殿,给予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我也会经常去探望你,决不会冷落了你。」
质问——承诺——卖惨。
这是一条线的套路,果不其然。
他双目湿润着说:「你知道,只因不是嫡子,我尝遍了这世间的苦,为了登上帝位,更是耗尽了心血,我这一生,仅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有嫡子继承我的一切。」
「阿瑜,帮帮我。」
他越说越深情,我越听越心寒。
强忍着的泪,终究不受控制地冲破了眼眶。
2
次日,慧贵妃来长乐宫给我请安。
这是,她入宫三个月第一次来给我请安。
入宫前,她是个传奇。
因为容貌太美,凡夫俗子承受不起这般「美人恩」,故此,她 18 岁那年,才被地方官员进献入宫。
入宫后,她更是个传奇。
她好似会妖法般,一进宫,就赢得了盛晟的心,在一群妃嫔里脱颖而出。
不仅仅如此,她还得到了皇太后的眷顾。
重要的是,不过三个月,她就怀孕了。
那么多的妃嫔得到过皇帝的恩宠,可是,只有她一个人怀孕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跪在我的脚下,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我,似乎不敢正眼瞧我。
我仔细打量着她,她确实很美。
那种「惊魂动魄」的美,令人无形之中便感受到了侵略。
「臣妾听闻帝后因臣妾而发生了争执,特意来请罪,臣妾知道,自臣妾入宫以来,皇后娘娘受了许多委屈,臣妾早早就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赔罪,可皇上总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让臣妾不要来打扰。」
她说话娇滴滴的,这样的谨小慎微,一点也不像是个宠妃,反倒像根无根的蒲柳,看得人「我见犹怜」。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皇后娘娘,臣妾愿意将腹中孩儿交给您抚养,臣妾别无所求,只求帝后不再为臣妾烦恼,只求您让这孩子平安出生。」
后宫里,流水的妃子,铁打的皇后,我来来回回见过许多女人,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听她这个口吻,好似我要对她的孩子做点什么?
我笑道:「慧贵妃进宫日子短,还不太懂皇家规矩,你腹中的孩儿,其实并不是你的孩儿,他本是本宫的孩儿,只是借你的肚子罢了,至于你,你是妾,是奴,是生孩子的工具。」
我瞧着她的脸被气得抽搐,内心很是高兴。
我都不知道,原来女人的快乐,还能源于情敌的不爽。
「皇后娘娘会后悔对臣妾说这话的。」
慧贵妃收起了伪装,留下一句狠话,离开了。
当晚,她见红了。
3
皇后谋害有孕妃嫔,罪大恶极。
很快,废后的圣旨就来到了长乐宫。
传旨的人来势汹汹,他们令我交出凤印。
可惜,凤印就亮堂堂地摆放在那,却无人敢动。
因为与凤印摆在一起的,还有四个灵位。
我爹爹的。
我大哥的。
我二哥的。
以及,
我儿子的。
这四尊灵位足够吓破他们的胆。
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笑着。
等着盛晟来。
他喝退众人,长乐宫内,便只剩下我与他。
他瞧着那四个灵位,沉声道:「阿瑜,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谋害皇嗣。」
他说:「我给你准备了一所宅院,那里有你的喜欢的一切,漠北的厨子、你爱看的烟花、以及南疆的大海与海鸥……」
我忽视着他的话,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起了身,走到我儿子的灵位前,小心地抚摸着,「『昱儿』,承你名之意,继我名之音,更是代表着他的到来象征着我们的『光明』前程。」
说到这,他的目光明显地避闪着。
我走到他的身边,「皇上说我无子,犯了七出之条,可皇上忘记了,我并不是没有给你生过儿子,只是,我的儿子命苦,只活了两个时辰,是皇上你亲手杀了他。」
「闭嘴。」盛晟恼羞成怒。
「闭嘴?我为何要闭嘴?」我身手敏捷地抓住了爹爹的灵位,怼在他面前,「我的爹爹在战场,为了让你脱险回京争夺皇位,穿上你的盔甲引开敌军,而后身中 17 箭而亡,可你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亲手杀了我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说?」
「我宋家一门三烈,镇守漠北几十年,皆为『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
我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别说谋害皇嗣一事,不是我所为,即便是我所为,你又能怎样?你想废我,你先去问问天下臣民,同意不同意?问问死在漠北战场上的几十万将士军魂,答应不答应?」
「你……」盛晟手指着我,气得满脸通红。
「我?我怎样?」我问,「难道我说错了吗?皇上能登上皇位,莫非不是靠我父兄的命以及无数将士的命换回来的?」
「宋星瑜?」
这话简直是刺到了心窝子,
他紧攥着拳,朝我怒目圆睁,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
我亦是丝毫不让:「皇上不必这样大声,臣妾耳朵没有聋。」
终究,他还是松开了拳,朝我问:「好,你说得在理,那我问你一句话,若是在我与后位之中选一个,你选什么?」
我几乎没有思考,反问:「那若是让皇上在皇位与我之间选择一个,你又选什么?」
我这无疑又是将了他的军,一时间,我们四目相对,周遭的气流都在剑拔弩张。
我冷冷一笑,自嘲道:「臣妾真是愚蠢,皇上若是会选臣妾,又怎会为了一个慧贵妃,将我逼到这般境地?」
盛晟听了颔了颔首,还一副受伤的模样,「好,你是皇后,你永远都是皇后。」
然后便转身离去,可临了,他依旧不忘回头朝我道:「可是,宋星瑜,你别忘记,我曾为你,与天下人对抗,下旨『废除后宫,永不选秀』,是你脱簪待罪、三跪九叩,求我『广纳妃嫔,绵延子嗣』。」
4
我垮了!
我爹爹是武将,一生都在战场上。
我出生于战场,亦成长于战场。
我不怕战争、不怕血腥。
在陪着盛晟争夺帝位的荆棘路上,我没有垮,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垮了。
不愧是与我同床共枕数年的男人,果然清楚怎样才是最伤我的。
那一年,我问他:「盛晟,若有朝一日,你心愿达成,你将如何待我?」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始于初见,止于终老。」
他说:「阿瑜,我会废除后宫,此生只要你一人。」
他也确实做到了,登基为皇不久,就下旨:朕与皇后少年夫妻,情深义重,立志相守相伴一生,绝容不下第三人,祖辈父辈,朕无权过问,子孙后代,朕亦不做干涉,但,朕此生只许皇后一人,故此,昭告天下,废除后宫,永不选秀。
可,这张圣旨,让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满朝文武的弹劾。
满朝文武带领着京师的百姓们,跪在宫门外,高呼:「求皇后顾全大局,以国事为重。」
他们逼着我,去求盛晟改变主意。
一个皇后,怎能不能生育呢?
一个皇帝,怎能没有子嗣呢?
储君是立国之本啊!
于是,我脱簪待罪,三跪九叩,求着他「广纳妃嫔,绵延子嗣。」
甚至,也是我求着他临幸别的女人。
所以,他认定选秀也好,临幸妃嫔也罢,对我而言,都不是伤害,因为那都是我求着他的。
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肚子,我的昱儿在我肚子里待了整整八个月。
旁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活着的,他会游戏玩耍,甚至知道喜怒哀乐。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我为什么要救皇太后?
5
那一年,先皇垂老病危。
猖獗王举猖獗之国力,率领百万雄师攻击漠北国防,立志撬开大燕的国门。
盛晟代皇帝御驾亲征。
可是,他还在战场上时,先皇就到了弥留之际,留在京师的皇子们个个想着抢占先机,我担心他的母妃有危险,就挺着大肚子带着人进宫保护她。
就这样,在混战之中,我中了箭,动了胎气。
因为不是正常发动,孩子生得特别的艰难,太医说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不等我反应过来,皇太后就毫不犹豫地说:「保孩子。」
是盛晟赶了过来,他抓住我的手,撕心裂肺地喊:「保大人。」
也许,人人都认为我不该怪他,他是为了救我,才放弃孩子的。
可是,我是一个母亲,我宁愿自己死,我也希望我的孩子活下来。
我用我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求他:「保孩子。」
可最终活下来的,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后。
从此,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我坐在这个皇后的位置上,却感觉比低人一等。
就这,皇太后还动不动就叱喝我,
在后宫里,卯足了劲儿地与我作对。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我这英明神武的夫君,明着是爱妻宠妻,为了我,不惜与天下人对抗,说我们没有子嗣,可以传位给弟弟或侄子。
若不是看到那些仅存着的皇家子弟,一个连着一个装病、装疯、自残,我还真会为他对我深情所感动。
可实质呢?
连「废除后宫」这样的圣旨,也不过是帝王排除异己的一步棋子罢了。
我无声笑了几声,许是太阴森了,让红珠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喊,「小姐。」
我控制情绪,抬眸瞧她,「怎么了?」
「后位保住了,可是,皇上把长乐宫封了。」
她的口吻悲痛、绝望,还有着浓重的「同情」,「我们怎么办?」
我垂眸挑了挑唇。
没有关系的,只要皇后的位置还在,一切都能筹谋。
6
慧贵妃的胎儿只是见了红,并没有滑胎,经过太医治疗后,又稳妥了。
随着她的胎儿越来越大,她的恩宠越来越多。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她被封为慧皇贵妃,不久后又封为「慧明皇贵妃」,距离皇后之位就差那么一丢丢了。
我猜,她正等着我病死。
可我没有病死。
不但没有病死,在红珠的照顾下,还越来越精神。
而且,我还找到了她的死穴。
她的年龄造假了。
我派人去了她的家乡,几经周转打听,发现她已经 25 岁了。
真是令人嫉妒!
25 岁的年龄,竟还像 18 岁一样粉嫩。
红珠说:「小姐,这可是欺君之罪,皇上知道,她就死定了。」
我想,她身怀龙裔,这点事儿不至于让她垮台。
可,她 18 岁入宫是特例,25 岁入宫也是特例。
那为什么非要改年龄,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
这事儿怕是有后文。
我派人继续追查。
还真是发现了蹊跷。
我终于明白了皇太后为什么宁可背负「无情无义」的「枷锁」,也要将一个曾用命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儿媳妇,推下后位,去扶持一个毫无根基的妃嫔上位?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令我无比钦佩。
这年九月,皇太后薨了。
死于心病。
因为那些陈年往事,反复在她的眼前晃悠,加上,茶水被人动了手脚,这样日复一日的恐惧感,足够让她心力交瘁。
那时慧明皇贵妃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行动不便,不宜操劳。
这时候,盛晟想起我了。
毕竟,这丧事得人来办啊!
丧事过后,他的胡子长长了,他的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还满身酒气,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模样。
那个我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遇见的白皙少年,仿佛再也无法与他重叠了。
那晚,他靠在我肩头,像个孩子般地打着哭腔,「阿瑜,我没有娘了,我再也没有娘了。」
这是我们夫妻十来年,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如此失态。
我毫无波动地告诉他:「我三岁就没娘了,就你登上皇位的这几年,我没了爹爹、没了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孩子。」
可他没有听见,他昏睡过去了。
两个月后,皇贵妃生了一个小皇子。
可惜了,因为母体孱弱,她也生了个死胎。
红珠说:「皇上这次真是伤心坏了,短短两个月,丧母又丧子。」
可不是,就像当年我「丧子又丧父兄」一样。
7
此后,许久,皇帝都在勤政爱民,不入后宫了。
官员们又开始叽叽歪歪,
惹得盛晟雷霆震怒:「朕去后宫,你们说朕沉迷女色,朕不去后宫,你们又说朕自绝国本,你们到底想怎样?要不这个皇帝给你们来当?」
皇太后薨后,皇帝的脾气变得很是古怪。
官员们又来我耳边嘀嘀咕咕。
被封宫的日子,已经让我很平和了。
我不介意再去求他一次,以「绵延子嗣」为重任。
这一次,他可是没有给我好脸色,他双手抓住我的衣领,气得额头上都爆裂出青筋了,朝我嚷道:「你这么喜欢生孩子,你自己生去……」
他不想生孩子了?
不要储君了?
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在没有情爱的时光里,我得自己找乐子,挖掘秘密成为了我人生的一大快乐泉源。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查到了。
盛晟有一个秘密私宅,里面养着个病孩子,一个酷似他的、白白净净的、俊美小男孩,看年纪大概两三岁的模样。
8
我的人说,那个孩子刚刚能流利说话,奶声奶气地朝盛晟喊「爹爹」。
怪不得不着急了。
原来是已经准备好继承人了。
谁给他生的?
按着时间算,应该是明慧皇贵妃生的。
毕竟,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出去了,皇帝说是死胎,那就是死胎,但到底是不是死胎,只有当天经手的人清楚。
他为什么这么做?
防着我?
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会让他如愿。
红珠劝我:「小姐,别这样了吧,害死那个孩子,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对啊!
有什么好处?
可我就想这么做。
那个私宅那么隐秘,那个孩子身边跟着的人,无论男女,除了文武双全,还懂医懂药,要谋害那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
可是,那个春天,孩子依旧没了。
那个晚上,盛晟简直是疯了。
「宋星瑜……」他喝退了长乐宫所有的人,大声地、愤怒地喊着我的全名。
他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问我:「你杀了我的儿子,你怎么能杀我的儿子?」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最爱的儿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的儿子,你怎么能杀了他?」
「你怎么变得这么狠?他只是个孩子,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手?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看着他那样的伤心,眼泪横流,我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就这么爱那个女人吗?
这么处心积虑地保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忙着铲除异党,他在忙着登基为皇。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了那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方,坐在那把龙椅上,享受着胜利的成果,可曾为我的孩子落过一滴泪?
「你没有杀我的孩子吗?」
他的声音是咆哮,可我的声音却完完全全地盖过了他的。
我将那只破碎成几截的玉镯,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再次问道:「你没有杀我的孩子吗?」
他盯着那些玉镯的碎片,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这是我们圆房的那一晚,他送给我的,他说:「愿我们夫妻情长,圆满一生。」
我太过喜欢,故此时时刻刻地戴在手上。
直到先太子被废除,我去请太子妃离开东宫,她朝我大打出手,我不慎将这个镯子碰碎了,才脱下来。
我当时很是心疼,总觉得这是个不祥的预兆。
我四处寻找工匠,只为将这个镯子修补好。
但是,不久之后,我就怀孕了。
我以为这是天意。
可后来,工匠却告诉我:「此乃千年阴石中所采之玉,更是被特殊药材浸泡过,长期佩戴,轻则导致不孕,重则可伤其根本。」
我冷笑着嘲讽道:「夫妻情长,圆满一生?皇上你可真是想得远?假设不是这镯子误打误撞地碎了,我们哪里来的昱儿?」
「从头到尾,你就没想过让我有孩子。」
「你以为你今天很伤心,我告诉你,你此时的伤心敌不过我当日的万分之一。」
「我以命护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毫无迟疑地选我死,我用我的最后一丝力气求你保我的孩子,你也毫不犹豫地选了孩子死。」
「阿瑜……」
他是真的痛啊!
他捂着胸口,难过得似乎都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
随后,他又暴躁如雷地喊道:「我要废了你,我要废了你。」
9
我问:「你凭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那个孩子?」
「你又怎么去告诉天下臣民,那个无名无分的孩子是你的儿子?」
「我宋家一门三烈,为大燕镇守边疆几十年,皆为保家卫国而死;我 13 岁嫁给你为妻,与你共荣辱共生死;我的父兄在你争夺皇位之战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我用生命保护你的母亲,我的儿子因此而死,你凭什么废我?」
他回答不出来,只是那样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发疯发狂似的我。
「你废我,你就是薄情郎;你废我,你就是忘恩负义;你废我,你就是昏君。」
我每说一句,就朝他走近一步,他不敢让我靠近,便只能后退一步。
「不过,你可以杀了我,你可以对外宣称,皇后病死了,可是,你永远废不了我,我即便是死,我也皇后,永远都是皇后。你即便是死,你也摆脱不了我,生前、死后,乃至千千万万年后,在大燕臣民的眼里,在史书的字里行间里,我永远都是你的皇后,乃至天道毁灭,世间化为乌有,与你盛晟并肩而立的人,永远都是我宋星瑜,谁也改变不了。」
他真是无奈啊!
来时,有多愤怒。
此时,便有多无奈。
「你会被『皇后』这把枷锁,活活套死。」
他颤抖着手指着我,话音好似从牙齿缝里钻出来,「从今日起,你我情断义绝,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情断义绝?
哪里还有情,又哪里还有义?
有的不过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原谅?
可笑!
我二哥死的那一刻,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我的爹爹、大哥、二哥,一生都在镇守边疆,是大燕百姓心中,「保家卫国」的英雄。
这就是为何先皇非要将我指婚给皇子,不过是为了将我留在京师做人质,挟制我的父兄不生异心罢了。
盛晟登上皇位的第二年,我大哥被猖獗的暗卫杀了。
我的二哥,在战场上被泄露了军事计划,被猖獗的军队围困在一个叫「破将坡」的地方,盛晟说去救他,结果,他带回缺了一只右臂的二哥的尸体回来。
他告诉我,是猖獗人杀了他们。
可是,大哥身边的人告诉我,我大哥被暗杀的当天,收到一封信。
这才让他一个因战伤失去了武功的人,一个护卫都没带就出门了。
从「破将坡」活下来的将士告诉我:皇上坚持让断了手臂的将军,上阵杀敌。
就这样,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的背后没有了任何的支撑。
他便开始琢磨着「废后」了。
可他废不了我,永远废不了。
哈哈!
10
这次盛晟真是对我下狠手了。
我身边的人,暗中替我办事的人,全部都被揪出来了,除了红珠,所有人都被杀了。
长乐宫又被封了。
皇后又被「重病」了。
而且,封宫门的锁孔里被灌了银锡,这就是意味着「非死不得出」。
红珠红着眼睛问我:「小姐,明明不是我们做的,您为什么要承认?」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我满眼泪花地瞧着红珠问:「红珠,你说,是当时的我痛,还是今天的他痛?」
红珠见我哭,她也忍不住了,抱着我,「小姐,当年我们不来京师就好了,老爷跟两位少爷,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保家卫国』吗?他们能保得住大燕的国防,怎么就是保不住自家的姑娘?」
是啊!
不来京师就好了。
不遇见盛晟就好了。
那个镯子不碎就好了。
当日,死在乱箭之下就好了。
可这世间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
红珠又问:「小姐,现在我们可该怎么办?」
「等吧!」
「等什么?」
「等皇上驾崩,日后,无论是哪个皇子继位,我都是皇太后。」
长乐宫成了冷宫。
不过,偶尔还是能听到外面的消息。
听闻皇帝大病了一场,卧床好几个月才康复。
听闻慧明皇贵妃格外得宠,不过,她已经不沉迷于与皇帝风花雪月了,而是一门心思搞事业。
据说啊,她都派人在外面公然卖官鬻爵了。
皇帝也宠她,只要她开口提的名字,必然会被重用。
没几年工夫,朝廷后宫都快跟她姓了。
我有点犯糊涂地问:「她姓什么来着?」
红珠说:「徐,跟太后一个姓。」
哈哈!
盛晟发现那个秘密了吗?
应该没有吧!
那就再把她捧高一点,那样摔下来才会痛。
后来,又听闻宫里来了一位「愉妃」,特别得宠。
宠到什么地步?
听闻自从她进了宫,君王从此不早朝。
11
一年之后,愉妃生个儿子。
这可是皇帝唯一的、生下来还活着的儿子。
举国欢庆。
可很快,愉妃就被打入了冷宫。
理由是:为了陷害明慧皇贵妃,不惜伤害亲生儿子。
为此,皇帝什么都没做。
因为,他旧疾复发,病得起不了身了。
那段时间,宫里的脚步声总是急匆匆的。
红珠说:「皇上这些年,真是把自己的心血耗尽了,他才三十来岁,身体怎么就这么差了?」
我笑,「所以啊,男人要那么多的女人做什么,纵欲过度,可不得折寿嘛。」
红珠很是忧患地瞧着我:「可小姐,皇上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可该怎么办?慧明皇贵妃若是扶持着那个孩子登上了皇位,我们能活吗?当年还小的几位王爷也长大成人了,能眼睁睁地瞧着一个百日的孩子继位?他们若是挣到了这个皇位,我们又能活吗?」
我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不会的。」
12
某一个夜晚。
长乐宫的宫门被打开了,盛晟身边的侍卫来了。
他跪在我的面前:「皇后娘娘,皇上有请。」
我已经忘记多久没有踏出长乐宫了,不过,我每天都会在地上划一刀,渐渐地,长乐宫的地砖,都没有几处是好了的。
寂静的夜里,我隐约听见咳嗽声,那如杜鹃啼血般的声音掺和着一两声「阿瑜,阿瑜」,我朝他的床榻走了过去。
他憔悴得已经让我快认不出来了。
当然,我想,他也快认不出我来了。
「你来了?」
他低沉的声音问道。
我笑笑说:「皇上的命令,臣妾不敢违抗。」
「近来,我总是想起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当时,那条街,可真是美啊!」
「当年的皇上,也真是好好看啊!」
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我的手,我也不吝啬,把手伸了过去,「皇后,朕死后,你想怎么样?」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朕写了两份圣旨,你挑一份自己喜欢的吧!」
侍卫将两份圣旨拿了过来,我一一展开了,一份是传位于小皇子,封皇后宋氏为皇太后,由晋王辅政。
另一份是传位于晋王,将皇后宋氏安置于别院「瑜园」,吃喝用度,与皇后同等。
而这两份圣旨里,都有同一个指令,慧明皇贵妃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废其封号,赐死。
我看到这些的时候,真的是快要笑死了。
她此时还正在到处找人结盟,想着如何霸占着小皇子,做「垂帘听政」的美梦呢。
「晋王会遵旨吗?」
盛晟颔了颔首,嘱咐说:「阿瑜,选你喜欢的,选了就不要后悔。」
「臣妾明白。」
「阿瑜,你有话要跟我说吗?」弥留之际,他的目光里带着点点祈求,「我快要死了。」
我朝他笑了笑,慢慢地朝他的耳边靠过去,「盛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听了之后,眼睛都翻白了,一口气喘不过来,整个身体都抽搐了,渐渐地,他的手放开了我的手,无力地落下了。
外面丧钟响起,混着太监尖锐又拖长的声音:「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我抓住其中的一份圣旨,泪如雨下,瞧着他那张白皙如纸的脸,说:「盛晟,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磋磨掉了我对你的爱意,不然,此时此刻,我该多伤心啊!」
13
晋王果然听话地扶持着小皇子登上皇位了。
皇太后垂帘听政,也就顺理成章了。
慧明皇贵妃拒不受死,她来来回回地嚷着「皇上不会如此对我的,他是爱我的,他怎么会将我赐死?」
见我来了,指着我破口大骂,「是你,是你假传圣旨,是你谋杀了皇上。」
我只是笑,我可不是得笑吗?
此时站在我眼前的人,不就是个大笑话吗?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宠爱你吗?」
她好似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懵了,睁大眼睛瞧着我。
我又问:「你知道皇太后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人生有很多疑惑?」
「你明明出身一般,却锦衣玉食;你的父母明明是你的父母,却把你当成主人般伺候,你到了婚配年龄,他们却不为你张罗婚事,让你熬啊等啊盼啊,一直到了二十五岁才被进献给了皇上;你一入宫,就得到了皇上的青睐,得到了皇太后的偏爱,在后宫里如日中天。」
「还有,你跟皇太后一个姓,你姓徐。」
「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耐心地给她讲了「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可她不信。
「不可能,不会,这不是真的。」
「这是好事儿,你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你来这里,就相当于回家,你应该高兴。」
「所以,皇上才会这么对我?」她的泪无声无息地就下来了,声音哽咽得就好像吞了个刺球,「不是这样的,是我生了个死胎,让他忌讳了,所以他才不再碰我的。」
「谁告诉你,你生了个死胎?」
我抑扬顿挫地、情绪饱满地告诉她,「你没有生死胎,那个孩子活到了两岁多,然后,在那个春天,天天闻那种有毒的香味儿,一点一点地、无声无息地、窒息了。」
「你说什么?」
她终于垮了。
原来再美丽的女人,在她精神崩塌的那一刻,也会变得丑陋无比。
「你说的那个孩子是谁?」她的脑袋快摇成拨浪鼓了,「不,不是的,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一出生就死了。」
「怎么了?」她走近她,拽起她的手掌,正视着她的脸,「多么美丽的脸,多么美丽的手,多么厉害的心计,你没想明白那个孩子是哪里来的,就下手了吗?」
「是不是只要能够害到我,无论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你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
她吓得尖叫起来,那目光简直是如同一头发疯的豹子。
「你知道吗?那个孩子会喊娘了,他说:『娘,你快来陪我抓蝴蝶啊!』,他喊:『娘,那个花好美好香。』,最后,他一定在哭:『娘,救我啊!我不要死呢!』」
我越说越激动,她越听越疯狂,可任由她怎么捂着耳朵,她也堵不住那个孩子叫「娘」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在骗我。」
她反反复复地这样催眠着自己,我不再说话了,随她怎么想吧。
突然,她就跪在我的脚下,双手拉扯着我的衣裙,「皇后娘娘,我错了,我不该挑衅您,我不该跟您作对,我不该觊觎后位,求求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您骗我的,没关系的,我可以死的,我可以去给皇上殉情,可是,您别这么骗我,我不是太后的女儿,我没有被人抛弃,我的人生没有被人摆布,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他不是被人害死的,更不可能是我自己害死的。」
她哭得真的好惨。
可是,
有我丧子又丧父时惨吗?
有我被逼着三跪九叩求盛晟「广纳嫔妃,绵延子嗣」时惨吗?
有我一个接着一个收到两个哥哥的死讯惨吗?
有我这几年被关在长乐宫里,从白天熬到夜晚,从夜晚熬到白天的惨吗?
是日,慧明皇贵妃悬梁自尽了。
他背后的党羽,也在新皇登基的第一时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这些贪官污吏,让空虚的国库一下子满了。
红珠满是同情地说:「她也挺惨的,活了一辈子,竟不知道自己是谁?」
是啊,
她也挺惨的。
可盛晟不惨吗?
我不惨吗?
14
听人说,愉妃在冷宫里托人带出话来,她想见我。
可我不打算放她出来。
因为,
新皇的母亲是我,也只能是我。
我决定去冷宫看看她。
不愧是慧明皇贵妃,一点儿都没让我失望。
她毁掉了愉妃的脸,还在冷宫里放了许许多多的镜子,好让愉妃时时刻刻观赏她那张毁容的脸。
「太后娘娘,妾身别无所求,只求见我的皇儿一眼……」
她匍匐在我的脚下,可当她抬头的时候,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见我,也是最后一次。
「怎么会这样?」她双手抚摸着她那张已经被毁掉的脸庞,反复地问:「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