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云鬓衣香:韶光艳艳请君辞》
「师尊,别动,这花瓶一万灵石。」
他脸色一僵,伸手要去摔另一个。
「那个一万二。」
师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我甚至从他的眼底里看出了一丝委屈。
「您要知道,」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没钱了。」
1.
师尊最近因为喜欢一只鲛人,把整个仙门里闹得不可开交,掌门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断了每月供应给我们一门的灵石。
只是师尊年少成名,不过百岁左右就当上了仙门的执法长老,是掌门最小的师弟。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美,连头上戴的簪子,都是上品灵石做成的法器。
养尊处优,在众花拱月中长大,养成了矜贵、无法无天的性子。
听了我的话后,他顿了几秒,突然抬头看我:「你说她会喜欢我吗?」
师尊的皮相极好,眉眼如画,额心一点红痣,眼睫纤长,桃花眼里水光潋滟,漂亮得如同天上的仙人。
那我能怎么说呢?
我挠了挠下巴,总不能实话实说,师尊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其实喜欢的是我吧。
2.
这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我奉师命下山除妖降魔。
谁知道妖没除成,反而救了只偷偷溜到人间玩的鲛人。
她被人关在笼子里,长发及腰,黑色微微蜷曲,皮肤白皙盛雪,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未成年的鲛族不仅没有什么法力,长得也雌雄莫辨,在人间的鬼市里是上等的货物。
我本来是低调行事,想着找到妖物后就功成身退。
谁知道那鲛人对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就眼泪汪汪地盯着我。
还从笼子里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着我的袖子。
「求你……」
她用细小的声音,弱弱地开口,显然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沉默了半秒,想着自己这个月剩下的灵石俸禄。
肉痛地递给店家:「买了。」
没想到这鲛人黏人得很,有雏鸟情节一般,走哪跟哪。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把大尾巴塞在我被子里,冰冰凉凉的一大条,缠在我腿上。
整条鱼缩在我怀里,头发顶就蹭着我的下巴。
说实话,要不是她看起来是个女的,我高低得把人扔到床底下去。
后来,我捉妖受伤了,她伏在我身上,舔去了伤口冒出来的血珠。
「鲛人的口水有治愈的效果。」
她撒娇着对我说,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却越来越红。
直到半夜,鲛人突然疼痛难忍,抱着我不停地痛呼出声。
「你没事吧?」
我抱起她就要往门派里赶,飞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仙门对鲛族不待见。
这么回去,怕不是要把她往虎口里逼。
「去海里……」
她咬着唇,脸色发白,气若游丝地说。
我不敢耽误,将人往海里送。
放到岸边的海浪里,我示意她往里游,回自己的家去,也有人照顾。
鲛人却不听我的,只是死死地攥着我的手:「你不准走。」
「不走不走,你别说话,省着点力气!」
一阵兵荒马乱后,我累得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破晓,我幽幽地醒过来,入目的就是一双又长又直的大白腿,白得发亮。
下意识地往上看……
「卧槽!」
「怎怎怎……」我唰地一下跳起来,「怎么变成男的了?」
「啊,」我捂着眼睛,痛苦哀嚎,「要长针眼了。」
眼见鲛人还没醒过来,我索性使了个法术,直接在海面上炸了个浪花。
远远地,看见有鲛人过来巡查情况,我就直接跑了。
3.
结果回来不久,师尊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那个鲛人未分化时的影像,一见倾心。
鲛人一族性情阴冷不定,擅长暗杀,做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在仙界的名声很不好。
我找了很久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鲛族的记载。
鲛人喝了自己喜欢人的血,就会加速分化,根据喜欢人的性别,分化雌雄。
一言蔽之,我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绿了我的师尊。
不仅抢了他的心上人,还断绝了他们之间的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啊,真是见鬼。
更见鬼的是,就在刚刚,师尊要带我去鲛人族提亲了……
救命!!!
4.
说是要去鲛族,但路途遥远,就是用飞舟过去也得一个月。
更何况我们的飞舟还被掌门收走了。
「那就从人间走,半年的光景也就到了。」
师尊摸着下巴,「好久没去夏国了,这次刚好你可以回去祭奠一下亲人。」
「师尊,」我有些犹豫,「您很久没去人间了,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夏国已经变了很多了。」
「不过几十年,能变多少?」
我看着师尊说走就走的潇洒背影,挠了挠头。
「可它现在是女尊国啊……」
5.
刚到人间,街上的女子穿着各色单薄的衣裳,言笑晏晏地在石板路上三五成群地闲逛。
师尊对人间的繁华不感兴趣,扭头就进了这条街上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两间上房。」
他熟练地吐出几个字,然后袖手站在一边,等着身后的我上去付钱。
这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丝毫没给我一点反应的机会。
虽然但是!
我们,并没有,多少钱!
连人间流动的银钱,除了我藏在床底的,大部分都被掌门搜罗走了。
师尊在那里无辜地站了两秒后,和笑眯眯等着收钱的掌柜一起回头看我。
「怎么不给钱?」
他说这话时,一身金缕衣,回眸看我时,举手投足间都是金石玉璧堆砌出来的贵气逼人。
矜贵傲气的性子,简直和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白猫一模一样。
「来了。」我大步过去,大不了晚上出去赚点外快。
等到师尊被人带领着上楼后,我满脸堆笑地盯着掌柜:「麻烦将另一间上房换成下房。」
反正我经常风餐露宿的,也习惯了。
6.
夜半时分,我偷溜着出了门,来到一个叫风月馆的地方。
很明显,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该来的地。
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穿着一身鹤纹的道袍,头上一根素雅的木簪,面露微笑地走进了最大的一个包厢。
「嗯?」
坐在上方的女子,正雍容华贵地躺在一个温柔的男子身上,看到我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
我端正了衣冠,对着一屋子锦衣华服的贵族女子行了个礼。
「在下李清风,特来为各位香主答疑解惑,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都可问我。」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我说完后,那些女子好奇地瞧我,笑声娇俏,嗓音如银铃般悦耳。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道士,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怎么穿得这么严实。」
「过来姐姐这里,帮姐姐算一下这几日的桃花运。」
我笑着躲过一双双玉臂,凑到了最上面的那个女子身边。
「没钱了?」
她慵懒地说,一只手扯过我的下巴。
「我养你啊。」
「公主,」我笑眯眯地把下巴扯回来,「赚个外快。」
天知道,夏国的公主豪放得就跟草原上的套马汉子一样。
我前脚把人从妖怪手里救下来,后脚她就敢扣着我的脖子,吹气如兰地问我,要不要做她的第八十八房侧室。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女的。
不然一定会被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追杀到十八层地狱。
7.
我出卖色相,陪着这些小姐们算了一晚上的命。
从天文地理聊到宇宙起源,光是酒就喝了整整三大壶。
后半夜,我揣着一兜子的赏金,正要心满意足地回客栈里去。
一扭头,却发现本应该在客栈里休憩的师尊,此刻正撑着下巴,纤长的眼睫轻垂,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声音清脆如玎玲玉石:
「好玩吗?」
他懒洋洋地环顾了一眼周围喝得东倒西歪的女子,顺手甩开一个挂在我脖子上的女子。
「师,师尊……」
我吓得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下意识地端正起来,乖乖地坐好,以及,无比诚恳地认错:
「对不起,师尊,回去我就把门规抄一百遍。」
「你何错之有?」
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像只猫一样轻轻地俯身过来闻了下我的衣襟,有些嫌弃。
「好臭,劣质的香味。」
师尊皱起鼻头,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回去吗?」
轻飘飘的语气,仿佛他出来只是为了带我回去。
我松了口气,刚要起身,就听到背后有人幽幽地来了句:
「你说谁臭?」
毁灭吧,我窒息地看着公主殿下那个醉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奔着师尊就过去了。
「你放屁,敢说老娘的香薰臭,放,放肆……诶,你长得还挺好看?」
眼见师尊已经撸起袖子,要打人了,我连忙跑过去把人扯开。
「在下告辞,公主殿下慢慢休息。」
「李清风!」
她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你嫁给我吧,好不好,我就娶你一个,让你当皇后!」
公主说着说着就要亲下来,我躲闪不及,还来不及哀痛我那即将逝去的初吻。
就被在一边听了很久的师尊拎着后脖颈,退了一大步。
他散漫着笑意,嗓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从他身上爆发出的无形的气场,却让人恐惧得有些窒息。
「我就这么一个徒弟,你要娶她,是不是得先问过我啊?」
8.
然后,我们就被关进大夏国的地牢里了。
就很尴尬……
那天我死命劝着师尊退一步海阔天空:「师尊,您忘了我们是偷溜着到人间来的。」
「要是起了纠葛,掌门第一时间就会知道,您就去不了鲛族了。」
公主殿下在暗卫的拥簇下,扬起下巴:「李清风,你在里面考虑考虑,想好了再出来。」
9.
我想没想好不知道,师尊是想好了。
「一天。」他看着地牢里的还在滴水的青苔,耷拉着眼皮,几缕闪电的弧光从他的指尖一跃而逝。
「明天她还不放我们出去,我就把这里炸了。」
听到这话,我眼前一黑,几乎能预见地牢被炸的第二天,人间的话本子就会写满了:「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间崛起之路。」
于是我赶紧把空间戒指里的妖物毛皮全部拿出来铺成地毯,点好熏香,布置青翠欲滴的果盘。
「师尊梳头吗?」我露出个讨好的微笑。
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满我之前拦着他,不过还是在我面前坐下,「梳。」
师尊的长发很柔顺,握上去的触感似月光流水一般,在地牢透下来的光线下,银白色的发丝在闪闪发光。
「师尊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一边梳头,一边好奇地问。
「你气味消失了。」
他半阖着眼,呼吸很轻,像一只正在享受仆人伺候的,懒洋洋的大猫。
「师尊怎么跟我养的白猫一样。」
当初,我不过是大夏国冷宫里的一个被嬷嬷捡回来的孤儿,每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那日我捡到一只病重的大白猫,雪白的毛发几乎全然被鲜血浸染。
我瞒着嬷嬷,把口粮省下来养它。
只可惜当今的女帝逼宫的那一天,兵荒马乱中,大白猫消失了,嬷嬷也死了。
我又过上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直到遇见了师尊。
「师尊你不知道那只白猫可黏人了,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它睡眼蒙眬都要跟着我。」
「虽然它总对我爱答不理的,但我觉得它还挺喜欢我的。」
「师尊?师尊你睡着了?」
我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看着师尊纤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似乎在闭目养神。
我想了下,慢慢地挪到他旁边,让师尊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
温热的气息透过轻薄的布料从旁边那人身上传来,很暖,暖到地牢里的一丝寒意都消失不见。
10.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了。
「走吧。」
狱卒趾高气扬地打开牢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晨曦的微光中,有一人站在光下,笑着走过来。
「仙长们,可以出来了。」
只是他刚说完,原本懒洋洋走在我身后的师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挡在了我身前。
「你是何人?」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神情罕见地有些疑惑。
我一愣,眯起眼睛瞅了好久,发现这人除了长得有些阴柔外,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一身大红的官袍,身形修长而纤细,眉眼带笑。
「女帝说和两位做个交易,先保你们出来了。」
「对了,」青年展颜一笑,「我叫青雉。」
11.
青雉带我们回了客栈,他提前点了一桌子好菜,边吃饭,边跟我们解释:
「只要你们抓到那只残害新娘的妖怪,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解决完这件事后,在下就回去复命。」
言下之意,青雉就是女帝派来的负责监视我们的人。
「好,」我以茶代酒,「那就麻烦了。」
一顿饭下来后,我发现青雉是个很圆滑的人,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城府很深。
只是他好像搞错了献殷勤的对象。
「要吃螃蟹吗,我给你剥?」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手上的动作不停,顺便递茶给我。
这种完全无视另一个人的做法,让我总感觉肩膀的位置有些凉飕飕的。
但每当我侧头去看时,师尊几乎都在慢条斯理地喝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怎么不吃饭?」青雉突然开口问,「是觉得饭菜不合口吗,我再叫一桌?」
「不必。」我赶紧说,「凡间的谷物不利于修行,只有我贪恋口舌之欲才会多吃。」
见青雉相信了,我松了口气,总不能说师尊其实是嫌弃这里做得太难吃,所以闹脾气不想吃吧。
「这样啊,是我唐突了。」青雉笑得意味深长,「仙长与我们这些凡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说完后,师尊终于放下了茶杯,「赏金呢?」
青雉笑容一僵,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长,居然跟他要钱。
「我们不是缺钱吗,你跟他谈。」
师尊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把这事交给了我。
我默默地捂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吾家师尊初长成的欣慰感。
12.
午后,我与青雉上街打探消息,路上人来人往,各色的灯笼高高挂起。
今日似乎是人间的灯会,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而喧闹。
我艰难地躲过各种人,带着青雉来到一个杂乱的小巷子里。
里面臭气熏天,脚下的泥土里漫延着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污水。
「打听个事,老人家。」
「您听过叫鬼新娘的传说吗?」
老妇人散乱着头发,眼神看不大清楚,我熟练地将一个装满铜币的钱袋塞到她手上。
她睁开白色的眼睑,动作缓慢地瞥我一眼,「你问对人啦。」
她说那差不多是七十年前的故事了,那时候有个新郎好不容易攒钱娶了媳妇。
没想到半道上下了雨,新娘的迎亲队伍进了庙里躲雨,谁知道被下山来的土匪瞧见了。
抢了钱财,还要抢人,谁知道新娘临死不屈,慌乱中打翻了火烛,烧死了土匪,也烧死了新娘。
那新娘大火焚身,戾气极重,死后就怨气化妖,见不得漂亮的新娘子。
遇之则剥皮,无一幸免。
这故事听起来有头无尾的,也没说新郎去哪了。
我谢过这位据说活了一百来岁的老妇人,又问:「您知道那个庙在哪吗?」
老妇人没理我,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青雉。
「这位少年郎也是来问故事的吗,怎么长得这么俊呐?」
她口气有些遗憾:「我就是没赶上好时候啊,不然也得多娶几个,我家那个老头子年轻时也俊俏得紧嘞。」
「奶奶……」
青雉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眉梢眼角全是诱人的笑意,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上,嘴角微微勾起,像是要食人魂魄的精怪。
「我想知道那个庙在哪可以吗?」
13.
一刻钟后,我和青雉打探完消息,准备回去。
抬眼时,狭窄的巷子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些身强体壮的男子。
眼神浑浊地盯着我们,手里的木棍蠢蠢欲动。
我与青雉对视一眼,三下五除二就合力把他们打趴下了。
我拍拍手,目光在青雉打倒的那群人身上晃悠了一圈,无一例外,手脚被狠狠地折断,下巴被暴力拆卸,口吐鲜血的同时,身上有数不清的内伤。
这种凌虐的手法让我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多事地问了句:「一般怎么处理?」
青雉回头看我,眼尾一抹鲜血染过的红痕,他站在昏暗交界线的地方,言语间弥漫出森森冷意。
「剐刑。」
他见我似乎有话要说,缓缓开口:「大夏国奉行酷刑,你还记得救下公主的那一日吗?」
「你在宫里与公主饮酒赏月的当晚,我认识的人中,活活被打死的,就占了三成。」
「我身上还有伤口呢,你要看吗?」
14.
他追着师尊漫山遍野地跑,最后气喘吁吁地揉着腰,「臭小子,跑不过你了。」
我走过去扶着他,掌门愣了下,严厉的眉目突然柔和下来,「清风,你说实话,是真的想要和凌霜在一起吗?」
「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是我委以重任的下一任掌门人。」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不愿的事,哪怕他是你的师尊。」
「是真的,掌门。」我看着这个平日里最为严厉的掌门,很认真地说,「是真心喜欢的。」
「那就好,」掌门长叹一口气,「凌霜他们这一族,一生只爱一人,同生共死。」
「他会待你好的,你也要好好待他。」
他眉目肃然,「这门派有我一日,仙界就不敢有他人说三道四。」
掌门说完了,目光扫向一个方向:「出来吧,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师尊从那里慢吞吞地走出来,「我不是怕您为难清风嘛。」
「哼!」掌门愤愤不平地甩手走了。
我与师尊相视一笑。
只见远处云海翻腾,仿佛有金光跃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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