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日日夜夜，偷偷念你》
我是一名造梦师。
我接到了死对头的订单。
他不与我打闹，反而紧紧地抱着我呜咽撒娇:「我好想你，千千。」
我反手揍了他一顿。
订单竟然五星好评:「场景还原，触感真实，下次还来。」
神经病啊，怎么还有人花钱找揍？
1.
我接到一则奇怪的订单。
ID 千万亿的客户描述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这没什么，毕竟情人梦是销量最高的商品。
但客户发过来的做梦素材，是我的照片。
干我们这行的有个规矩，不能随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我是造梦师这件事，一直瞒得死死的。
可这则订单让我有些紧张，陷入了是否掉马的自我猜忌。
我才刚入行，经不得同行恶搞，来个低价差评，我刚起步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这做梦素材都是我的照片了，我直接亲自入梦，一探究竟，不过分吧？
2.
这个客户大手笔，订了高价位高自由的模拟场景，真实体验感拉满。
该不会是想偷我的造梦技术吧……
我摸着学校的课桌，看到桌子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忍不住沾沾自喜。
我可是血脉承袭，天赋型造梦师，这种水平别人学都学不来。
我观察着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思考着哪一个才是我的客户。
按说能想出高中这个场景，应该就是我以前认识的人，不至于是我的竞争者……
说不定是个巧合。
我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安慰自己，可能是高中哪个暗恋我的同学罢了。
然后一个纸团就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怒目圆睁地回头，就看到我的死对头周天游趴在桌子上看着我，笑得一脸荡漾。
搞什么，这是谁的梦啊！
怎么在梦里我还要被周天游偷袭爆头啊！
我气呼呼地展开纸团，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放学来我家。」
等等，这梦该不会是周天游定制的吧？
嗯……
依照周天游那脑袋，肯定是先下单个情人梦放松我的警惕，再捉弄痛打我一番。
最好不是他，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完成这一个订单。
3.
红褐色的夕阳残照在天际，好像是一杯静置了很久的陈茶水，肆意泼洒在天空中，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茶渍。
我和以前一样，吵吵嚷嚷地跟周天游走在回家的路上。
真是怀念这段时光，高中毕业后，我们再也没有这样一起走过回家的路了。
晚霞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两个影子，一高一矮，重叠在一起。
周天游罕见地一言不发，眼神始终黏在我脸上，双耳赤红，拳头紧紧地攥着。
以前这一路，我俩要拌嘴才好玩儿，现在我自己唱独角戏，好没意思。
总不能是在憋什么大招。
我跳起来敲一下周天游的脑袋，笑嘻嘻:「怎么不说话，快告诉我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周天游眼神一晃，有些失神:「好像啊……」
「像什么？」
我正疑惑，周天游一把把我拉入怀里，紧紧地抱住我。
他脑袋左蹭右蹭，呜咽着撒娇:「我好想你，千千……」
感受到肩膀上的校服被眼泪洇湿，我愣在原地。
预料之中的雷劈了下来，把我劈得浑身过电，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梦，真的是周天游定制的！
没有猜想中的捉弄与痛打，反而是热泪与拥抱。
我吓一跳，一把把他给推开了。
然后啪一个右鞭腿，啪一个左正蹬，啪一个连五鞭，点到为止没再打。
见不见呐，当初我跟他表白他不答应，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想在梦里跟我谈甜甜的恋爱？
「恶不恶心啊，周天游！」
周天游也不还手，抽抽搭搭地抹一把眼泪，眼泪汪汪地张开胳膊，又朝我走过来:「千千抱抱我，求求你了……」
周天游像是迷途风雪中的旅人终于看到温暖的故乡，哪怕是海市蜃楼，也不管不顾地要凑过来，寻求一丝慰藉。
不知道是因为我高尚的职业素养，还是因为周天游此刻哭得实在是太可怜，我没忍心拒绝他。
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干巴巴道:「你别哭了……」
我就是心太软，小时候闹恼了周天游一哭，我也只能束手投降。
伊千，你可真没出息！
周天游哭了好久好久，哭到这场梦都快要结束了。
真就像我妈说的，哭包周天游是水做的。
「千千，你……你能当，我，吕朋友，吗？」
我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背上:「滚！」
「啊——」
周天游咕噜咕噜地说了好多好多话，但因为带着哭腔哭嗝儿，口齿不清，实在是听不出来。
他一直哭到梦境结束，眼泪完全刹不住。
我睁开眼，才缓过神来。
他这功力真是不减当年啊……
不对，周天游这狗屎东西光顾着哭了，万一因为在梦里没谈成恋爱，给我打差评怎么办？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第二天，订单五星好评:「场景还原，触感真实，下次还来。」
神经病啊，怎么还有人花钱找揍……
4.
或许是那场梦勾起了我对周阿姨的思念，我给周阿姨打了个视频通话。
周阿姨接到电话很是欣喜，隔着电话对我各种嘘寒问暖。
「哎呀，千千可算是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啦，这差不多两年没回来，阿姨好想你的……」
听到周阿姨吃味似的嗔怪，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周天游的埋怨，确实不该牵扯到周阿姨。
这好歹也是吃了周阿姨那么多年的饭……
周阿姨一直拿我当亲女儿看，视频里也对我叮嘱万千。
「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不能找周天游这种……」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手机里却突然嚎过嘹亮的一嗓子:「什么叫不能找周天游这种？！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眼睛这么肿，跟个大蛤蟆一样，又躲被窝子里偷偷哭啦？」
听到自己亲妈的嘲笑，周天游撂下一句:「要你呱！」
「什么叫不能找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怎么了……」
在周天游不满的嘟囔声中，我又接到了一笔订单。
还是同样的 ID，还是我的照片，还是甜蜜蜜的情人梦。
「今年回来吗，千千？」
周阿姨不理他，还是关切地看着屏幕里的我，问出了最想问的一句话。
周天游也闭上了嘴，安安静静的，似乎也在等我的回答。
「不知道呢……」
外婆说我的造梦本领还差些火候，得再磨练磨练。
我决定拿这次的周天游试一试我的新本领。
5.
这个新本领是保留五感。
往往做梦的时候，梦醒了，在梦里的一切感觉就都消失了。
而保留五感后，梦醒了，还会有意犹未尽的真实感觉。
这个本领很重要，梦境风过无痕，还是深入人心，全在于此。
如果我这次能把这个技能点满，就可以顺利出师了。
我不敢拿别的客户下手，周天游正好撞上来当这个冤大头。
我把其他订单安排妥帖后，很是迫不及待，时间一到我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我轻轻地张开眼皮后，就看到周天游在他的房间里，忐忑不安地坐在书桌前，抓耳挠腮。
我悄悄地走近他，从背后严严实实地捂住他的眼睛：「周天游，我们玩儿个游戏好不好？」
周天游的整张脸倏忽间升温，我的大拇指忍不住在他热乎乎的额头上摩挲两下。
他长而粗硬的睫毛颤动着，刮得我手心有点痒痒的。
见他不出声，我便带了些威胁，凑到他耳朵边上：「好、不、好？」
周天游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着，绷紧后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哑声道：「好。」
「周天游，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动。」
周天游喉结滚动，紧张到额头冒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知道了。」
这么害怕……难道他猜到我要干什么了？
那也好，省得我继续铺垫了。
「准备好了吗？」
他没有反应，一动不动，看来是进入了状态。
我把手从他脸上拿开，虚放在他的肩头，集中精神力，照着他斜方肌狠狠地捏下去。
「啊——」
周天游大叫着缩起脖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好像是要发射升空的火箭。
周天游转过脸来，眉头紧紧地皱着，眼眶微微发红，因疼痛蓄起的点点泪花在眼角闪烁着。
我心虚地扯嘴笑了笑，用的劲可能是大了点。
周天游一只手放在斜方肌上揉按，歪着头凑近我，把我逼到门板上：「伊千，你这又是玩的什么游戏？」
周天游比我高出一个头还要多，比高中毕业后还高了一截，也精壮了很多，不再是当年的细狗了。
这家伙是自己偷偷吃饲料了，还是吃化肥了……
我整个人被笼在周天游高大的身影下，现在缩脖子的人换成我了。
这次素材包看来不是周天游高中的数据了，而是他现在的身体指数。
这回过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两手空空。
早知道就提前设定个绳子锁链什么的了，把周天游绑起来，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失策啊，失策。
周天游低下头，把脸凑近我，热气喷吐在我的脸上：「嗯？解释一下。」
真是头回生，二回熟啊。
上一回在梦里还是哭哭啼啼的高中小怨夫来着，这回已经成了会主动勾引人的男狐狸精了……
我自然是不可能告诉他，我拿他当冤大头练手的。
我手抵在他的胸前，他像一堵墙，推也推不动。
只能把头往后一撤，顺带着眼珠子一转，避开他那双晦暗不明、云雾翻涌的眼睛。
「嘿嘿，推拿，嘿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钩起我的下巴，用他的鼻尖蹭着我的鼻尖。
此刻我要想看着周天游，就会变成斗鸡眼。
我这是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周天游，他的两只眼睛快要重合到一起了，很滑稽。
在他眼里，我肯定也是这样。
有点好笑，但在这个情景下笑出来显得有些许不合时宜。
突然感觉脸上落了两滴水，我都来不及擦，周天游就扣住我的后脑勺亲了上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凭本能呜咽着，用力推搡着周天游。
周天游滴落的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热的、温的、凉的混在一起，沾湿我的双颊。
唇齿磕碰，我不知道嘴里的咸腥是周天游的眼泪还是血液。
周天游哽咽着，都要喘不过气了，还是不肯停下。
他眼眶、鼻尖、耳朵，都是红彤彤的，搞得一副我在欺负他的样子。
可周天游一点也不给我发牢骚的机会，继续哭，继续亲。
我两年前预谋未果的初吻，在两年后的梦境里，夹杂着丝丝血腥，伴随着滚滚热泪，姗姗来迟。
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曾经年少时的喜欢像被春风吹过，又重新野蛮生长起来。
6.
我与周天游自幼相识，是远近闻名的青梅竹马。
我是没头脑，他是不高兴。
他剪我小辫子，我给他剃光头。
他给我磕过头，我啃过他的手。
我们知晓彼此任何的光辉事迹，见证彼此所有的黑历史。
我们之间的羁绊太多太深，一时半会说不清个一二三四。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周天游的。
是在我月经羞耻，被其他男生哄笑，他挺身而出怼了那几个混蛋，帮我扯下了无须有的困窘时吗？
还是我容貌焦虑，偷偷节食晕倒，在医院醒来后他在床边哭着骂了我一通，天天督促我按时吃饭的时候？
又或者他每次得偿所愿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是让我心神荡漾。
我把或大或小的事情攒在一起，日复一日，堆成比山高的思慕，积成比海深的爱意。
少女时期的心动是奶油一样的细腻绵软，又不乏热酒一般的刺激猛烈。
往常的相处细节在我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回忆起来都像是决堤了的洪水，一次又一次地冲昏我的头脑。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和周天游是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除了没有亲口说爱我，处处都在表达对我的爱意。
我在姐妹们的怂恿下，鼓起勇气，向周天游告白了。
「周天游，我喜欢你，想把咱俩的友情升华一下，你怎么想？」
周天游耳根红到滴血，手里的卷子都捏皱了，使劲绷住自己的嘴角。
别人跟他表白，他都是冷冰冰地直接拒绝了。
在周天游那里，我就是不一样的。
我朝旁边的姐妹们眨眨眼，俨然觉得胜券在握，完全拿捏了周天游。
「再等等……」
周天游小声嗫嚅出来的这三个字，却像三块大石头一样，猝不及防地狠狠砸进了我的心。
把我脆弱摇曳的少女心，砸了个稀碎——是我自作多情地把一厢情愿脑补成两情相悦。
没关系，我可不是红眼哭包周天游。
我撇撇嘴，耸耸肩，朝我的姐妹们坚强一笑：「一中未解之谜解开了，周天游不吃窝边草，我俩，真的就是普通朋友咯。」
无所谓，我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潇洒地一甩马尾，跟我的好姐妹勾肩搭背地离开，不敢再注意周天游。
我看着朵朵白云，在心底暗暗发誓：我也有我的骄傲，以后不管谁，想要让我再主动一回，可就难了。
只是捅破窗户纸后，怎么会甘心做朋友？
每天面对着周天游，对我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我看见他就好像狗看见骨头，真的会忍不住凑上去。
我不断告诉自己，伊千，你不能这样。
人家都拒绝你了，你还往前贴，简直是不知好歹、惹人讨厌。
我会刻意避开周天游，可扛不住周天游主动过来找我啊。
我要硬（不）气（断）一（作）回（死），保（不）全（给）最（自）后（己）的（留）体（退）面（路）。
他又双叒叕过来等我一起回家时，我纠结一番，没好气地扔下一句：「以后别烦我。」
男人，乱我道心。
周天游追上来，拽住我语无伦次地给自己解释：「千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正式地跟你表白……」
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想出这番话来安慰我？
还是说，我眼瞎了，周天游本质上是个想吊着我的渣男？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索性嗯嗯哦哦地敷衍着他。
那条回家的路，一直倾听着我俩的吵吵嚷嚷，她也一定很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不打闹了，话越来越少了。
好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高考结束，到了我十八岁前夕。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深山老林的外婆家，激活我的造梦能力。
造梦血脉，隔辈相传，传女不传男。
临走前，我短暂地见了周天游一面。
「旅行啊？去哪儿？」
「山里。」
「什么时候回来？」
「一周吧……」
「那正好，你回来后我们一起报志愿，再给你过生日！」
周天游满目憧憬，嘴唇一张一合，我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我很想，很想，很想亲上去。
在我踮起脚尖时，爸爸按响了车笛，催促我赶紧上车。
我如梦方醒，落荒而逃。
这一逃就是两年。
7.
我睁开眼，身体有一种被海浪从大海深处席卷，沉沉浮浮冲到了岸边的疲倦感。
但我的精神却欢欣雀跃，充盈丰沛，轻快得好像要飞起来。
终于大功告成，我的技能都练到炉火纯青了。
我赤脚跑到外婆房间里，兴奋地摇醒她：「外婆外婆，我可以出师了！」
外婆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头雾水：「厨师？什么厨师？」
我实在是激动，恍惚间感觉飘飘欲仙，跨越了千年，《记承天寺夜游》里张怀民的表情，就是外婆此刻的表情。
外婆清醒过来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可真孝顺！恨不得连夜把自己绑炮仗上飞回去了……」
检验一番后，外婆欣慰满意地点点头：「可以独当一面啦，老婆子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紧紧地抱住了外婆。
学成出师，我的闲暇时间不必再在深山里学习度过。
外婆当年受人迫害，和外公舅舅他们躲在这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肯出去了。
我其实也想让外婆出山看看，但外婆不愿意，我也就不强求了。
我的大学坐落在这个宁静的城市，开学后我仍然可以每周过来看望外婆。
「别怨外婆把你留在这山沟沟里两年，外婆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再活多久，就想着快把你带出来。」
「现在带出来了，还带得很好。」
「回去后，跟那个小伙子把话说开，别再闹别扭了。」
「趁着年轻，都来得及。」
「回回人家给你打视频，你说话都夹枪带棒的，我听了都生气。」
…………
我依偎在外婆身边，烤着火炉，听她数落我，也挺有意思的。
外婆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我内心的小九九。
这次回去，我要把事情搞清楚。
8.
两年来第一次回家，有点近乡情更怯。
躺在自己小小软软的床上时，才感觉双脚像沾了地，踏实起来。
周天游还是没有评价订单。
没关系，我看开了。
人嘛，一辈子都在和不同的人或事别扭拧巴着，这是我操纵制造梦境两年来的观察所得。
之前的我，现在的他，其他的人，都是这样。
等周天游什么时候看开了，把事说清楚也不迟。
好吧，说到底还是我想等周天游主动一把。
这矫情毛病，也怪周天游，谁让他从小到大总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我都主动了那么一次了，还被拒绝了，我不管，就是都怪他……
胡思乱想没个头绪，我索性闷头裹着被子睡了好久好久的午觉，很是过瘾。
卧室门被敲响，我揉揉眼睛，含糊着：「进。」
门被推开，外屋的灯光从门缝里挤进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传递到我的耳畔：「要吃饭了，千千。」
是周天游故作镇定的声音。
「知道了……」
我下床洗把脸，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一番头发。
来不及化妆，就浅浅涂了一层口红，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这是我阔别周天游两年后，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的见面。
虽然前几天已经在梦里见了两回了……
想到上一次梦里的情景，脸上就浮起两片红晕，比打出来的腮红还要绮丽。
我拉开门，就正好对上门外周天游惊艳的目光。
他耳根绯红，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害羞地抿抿嘴唇，觉得这次回来，肯定能拿下周天游。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吃饭去……」
小样儿，还不迷死你。
周天游拉住我的手腕：「先别……」
是这家伙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
他是以为在做梦吗？爸妈都还在呢，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千千，你牙上沾口红了。」
垮起个小猫的批脸.jpg。
旖旎暧昧的氛围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就不该对周天游这张嘴，抱有什么幻想。
我的舌头使劲舔舔牙，面无表情地绕过周天游。
周阿姨看到我，关切地问着我这两年的生活、学习，跟我刚到家时妈妈问我的话如出一辙。
「哎哟，好久没见千千了，可想死阿姨了！」周阿姨握住我的手，眼圈红红的，细细打量着我，「都瘦了……」
「明天来阿姨家，阿姨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
「就知道周阿姨最疼我！」
周天游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周阿姨身边，想插话一直插不进来，就只能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目光太过炙热明显，周阿姨都察觉到了，一巴掌拍在周天游头上：「你个钢筋直男！千千没回家一直哭哭哭，千千回来了也不说话，就只会干瞪眼珠子……」
周天游瘪瘪嘴，带着点小情绪：「妈，这我想说，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行，那你说吧。」
周天游获得了发言权，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幽怨地看了周阿姨一眼，多少带了些周阿姨在这里很碍事的意思。
我抿住嘴角，在心底暗暗发笑。
不管是情话，还是闹话，周天游当着周阿姨的面说什么也不是，叹口气去厨房帮忙了。
周阿姨瞧着周天游的背影，小声问我：「千千，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阿姨……」
周阿姨八卦的目光流连在我和周天游之间：「周天游每次喝醉了，哭着念叨『千千，我错了』，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
「他，他就这副德行，阿姨您又不是不知道，满嘴跑火车，更何况喝了酒……」
周阿姨摆摆手：「没事儿就好，可要是周天游真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告诉阿姨，阿姨打死他！」
我们笑作一团。
可以啊，周天游，学会喝酒了。
9.
周天游几杯酒下肚，烧得眼尾都发红了。
醉眼迷蒙，双颊绯红，这副模样究竟还有多少人看过？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周天游歪头朝我妈撒娇：「阿姨，我好困……」
他们大人正聊得开心，我妈就指挥我：「千千，扶小游去他房间休息一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串门多了，就干脆在自己家给对方留了一间房。
我扶起周天游，带着他离开餐厅，朝他房间走去。
周天游现在看着高高壮壮的，却一点也不重。
「千千是不是我女朋友？」
「是个屁！」
「我不允许千千这么说自己……」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我的经验之谈，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周天游坐在床边上，斜斜地靠住床头，拉起我的手，把玩着我的手指，眸光潋滟地看着我的眼睛：「嘿嘿，千千终于是我女朋友了。」
「长本事了，周天游，会喝酒了！」
周天游耍赖一样晃晃肩膀，拽着我的手一用力，拉近我：「这次没喝醉，真喝醉了千千就扶不动我了……」
「那喝醉过几次？」
周天游的红眼睛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想哭：「千千别凶我，我以后不喝了……」
「没凶你。」
他把我揽进怀里，嘿嘿笑了两下，轻轻亲吻我的指尖，另一只手揪揪我的耳垂，喃喃自语：「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我捉住那只在我耳边作乱的手：「不是，要不我打你一顿？」
「在梦里千千打人也很痛，分不出来的。」
也不怪周天游分不出来……毕竟他的梦是我亲自参与的……
周天游的眼睛终于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千千，我错了。」
「我知道了，有些事情是等不得的。」
「原谅我好不好……千千……」
其实我们两个都没有错，只是第一次认识爱情的我们，都太青涩。
但我还是不明白当时周天游为什么要说一句「再等等」。
我正纠结要怎么开口时，周天游在床上直起身来，示意我站起来。
我吞了下口水。
我不原谅他，他就要以武力相逼吗？
然后周天游往旁边一翻，跪下开始给我磕头。
「千千，原谅我……」
梦回十岁那年，周天游为了讨我压岁钱，给我疯狂磕头。
一首《小偷》，送给他，也送给我。
「周天游！你别磕了！我害怕！」
大骗子，还说没喝醉！
10.
心好累，终于把周天游安顿好了。
刚刚周天游还要表演他在大学学的健美操，真的很吓人。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因为下午睡多了，迟迟无法入睡。
睡也睡不着，不如去周天游梦里看看。
周天游梦到了与我分别后的那个下午。
「七天……」
「六天……」
…………
「三天……」
「两天……」
「一天……」
我当时胡诌的时间，周天游却一天一天地数着，一有空就盯着我家的方向看。
七天后，我没有回来。
周天游皱着眉头给我打电话，却接不通。
对不起，那时候我还在昏迷之中。
转眼报志愿的时间到了，还是没有我的消息。
他拖到最后一刻，才红着眼，把志愿填完。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站在窗边，朝我家的方向，看了一天。
他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台缝纫机，旁边竖着一具模特，模特身上套着一条白色长裙，像一款简约的婚纱。
暑假结束，我都没有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收起来，放进了衣柜最深处，画面就黑了。
我睁开眼，周天游应该是醒了。
「再等等……」
等的是这条裙子吗？
夜深人静，四下阒然。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朝周天游房间走去。
昏黄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周天游窝在被子里像一座小山，来回耸动着。
听到有动静，周天游不动了，细碎地抽泣，若有若无。
「周天游，你在哭吗？」
听到是我的声音，周天游蒙住脸：「没有啊……」
瓮声瓮气的，还说没有。
「周天游，对不起。」
我不该怀疑你当初的解释的。
周天游听到这句话，开闸泄洪一样，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不是千千的错，是我不聪明，没能照顾好千千的感受。」
我没敢再继续说对不起，怕周天游听了再给我磕头，或者扇自己巴掌。
「周天游，你当年那一句，再等等，说的是什么啊……」
「人家都说，喜欢一个女孩子，表白就不能等女孩子主动。」
「我、我就想等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跟你表白。」
「你表白的时候，我想送你的礼物还没完工，我就……」
我气极反笑，周天游真是脑瓜子不开窍，认死理。
「你当时答应就好了，之后再送又不是来不及，干嘛拒绝我……」
「再等等不是拒绝，我怕你误会一直跟你解释，但你不信，我以为你就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那你怎么不把事完整地解释出来……」
「你说过，惊喜不能提前透露，透露了就不叫惊喜了……」周天游说完这句话，抓住自己的头发，「完了，透露了，本来想明天告诉你的！」
我确实说过这句话，他也记住了，属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人家的误会都是因为其他人从中作梗，怎么我们俩就是自己缺心眼儿造成的！
可能是两人长嘴了，但不会用。
好吧，周天游也不是不会用。
比如此刻，我明知故问什么惊喜时，他以吻封缄。
11.
第二天的周天游眼睛肿得又像蛤蟆一样。
周阿姨看见后，颇为嫌弃地嘲笑，恨铁不成钢：「丢人丢到千千家里去了，哭成这个样子……谁家男子汉天天哭……」
周天游很不服气：「我就是那种天天哭的男子汉，怎么了？」
「没脸没皮……」
我从周天游身后探出头来：「周阿姨！」
周阿姨光速变脸，笑得很开心：「千千！快进来快进来，阿姨排骨快做好了，你俩先玩儿着……」
我跟着周天游去到他房间里。
他在衣柜深处，神神秘秘地捧出一个盒子递给我：「打开看看。」
是那条白色的裙子。
裙子带着好闻的香气，干干净净，平平整整，一看就是周天游时不时拿出来打理。
「迟到的十八岁生日快乐，千千。」
周天游看我拿着裙子在身上比画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好看吗？」
「好看，待会穿上试试。」
其实周天游原本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他跟我在一起更爱笑来着。
希望以后，周天游不要再因为我哭了。
我一定要让周天游想起我来，就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对了，」周天游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两个盒子，一大一小，期待地看着我，「先打开这个大的。」
是一条银白的项链，亮闪闪的，与裙子很搭配。
「这是你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那个是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周天游羞赧一笑，点点头打开，是一枚钻戒。
「本来是想你二十岁时求婚的，看来只能等……」
我踮脚轻轻敲了一下周天游的脑袋：「没长记性，还要等？」
周天游立刻单膝下跪，泪花闪烁：「千千，我爱你。」
「这还差不多……」
得，还是让周天游因为我哭了。
没关系，哭就哭吧。
他爱哭，我会哄。
周天游视角番外
1.
我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就是我喜欢我的青梅伊千。
她从来不会嫌弃我是个爱哭鬼，还会在别人说我爱哭的时候帮我反击。
要知道妈妈都觉得男孩子不该这么爱哭。
伊千不觉得。
「周天游，你有哭的权利，更何况，你还哭得那么好看。」
2.
我的青梅，傻乎乎的。
没关系，我也不聪明。
青春期的男生为了引起女生的注意，总会开很过分的玩笑。
很显然，伊千真的很在乎。
我不明白怎么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还要受到嘲笑。
「你们没妈吗？」
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他们还总说伊千胖，说伊千嘴唇厚，说伊千脸圆。
也不看看他们自己长什么样子。
我不断告诉她，我的伊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只是伊千还是往心里去了。
她偷偷减肥，晕倒进了医院。
我心疼又生气，滔天的醋意也在心里翻涌。
她是为了谁的话，才减的肥？
她醒了也不说话，我控制不住地流泪：「伊千，你脑子被减没了？」
3.
伊千跟我表白了。
高兴是高兴，但我还是想我先表白。
我不允许伊千向任何人低头，包括我。
「再等等……」
我的礼物还没有做完。
想起那一条白裙子，我觉得她穿上肯定很好看。
伊千是个很注重惊喜感的姑娘，我要给伊千把仪式感拉满。
伊千接着转头，和她的姐妹嬉笑。
可能是把我当乐子逗逗？
没关系，当她的乐子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最后她拒绝我，也是她的自由。
只是伊千后来就像跟我有了隔阂，总躲着我。
是察觉到我的心意，觉得我是负担吗……
4.
伊千要出去旅游七天。
不是跟我。
没关系，她也是个完整的个体。
我等她回来，一起报志愿，揭晓我给她准备的惊喜。
我高考前就想得很美好，一定要和伊千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可伊千一走就是两年。
我觉得她带走了一半的我。
给她打视频，她也支支吾吾的，避重就轻地敷衍我。
隔着屏幕，有些感情难以传达。
算了，等她回来，我一定把一切当面告诉她。
5.
期末复习累得要死。
我的舍友给我推荐了一家地下店铺——造梦者。
他说他在这家订了包年的复习套餐。
晚上睡觉，在梦里复习，效果很好。
服务倒是很全面，学习生活爱情一应俱全。
我只当个笑话听听。
我很快把事情抛在了脑后。
寒假躺在家里，空虚，寂寞，想她。
就突然想起了那家店铺。
以前梦里的她总是模模糊糊，希望这次的梦里能清清楚楚。
我靠，这也太真了吧。
朝思暮想了两年的心上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哭了，我真的哭了。
连打我的感觉，都一模一样。
才做完梦，她就给我妈打了电话。
想谁都不想我，我只能在梦里想她。
6.
第二次的梦做完后，感觉怅然若失。
我总不能这辈子靠梦来维系我对她的念想。
好在，她说她要回来了。
两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我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在的话，又准要说我春游综合征犯了。
我要把一切跟她说清楚，告诉她，我爱她。
两年了，她更漂亮了。
口红沾牙上都这么可爱……
可是大家都爱她，我连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少。
我得耍些阴谋诡计。
7.
本来没想多喝这几杯酒。
可看到她，就高兴。
也许我没喝酒，只看她一眼，就会醉吧。
她说她是我女朋友了，高兴到上头。
像梦一样……
她态度有些软化，我得趁热打铁，给她磕一个。
只是老天爷怕我得意忘形，让我又回忆起两年前的伤心事。
醒来后又是泪流满面，不知哪个才是梦。
是在她家。
所以，她真的是我的女朋友了。
明天去我家，我把一切都告诉她。
她过来了，她说对不起。
不行，她不可以低头。
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她误会了。
我现在头脑不清醒，好怕再说错什么。
好了，这下我俩都不用说话了。
8.
迟到的惊喜终于送出。
我二十岁与伊千订婚，二十二岁与伊千结婚。
她的造梦师身份，结婚的时候外婆偷偷告诉我了。
我的伊千，真厉害。
幸亏她有这个能力，不然我们不会佳偶早成。
少年的梦，最后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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