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懂这话。
在我看来,他有疼爱他的妈妈,有健在的生父,他们家的生意做得比我继父家还要大。
这个家拥有最高主导权的人——我的继父,尚且需要挖空心思上赶着巴结他们家。
这样的他,与我算得上云泥之别,怎么会是同类。
我只相信,我这种人,命贱是天注定的,但许易的出现,成了老天万分之一的偏差。
感谢老天。
现在,这个偏差被我扣住手腕,却仍然不疾不徐地勾起唇角。
像毫无波澜的湖中心突然起风,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漾开。
他甚至开心地笑出声,像个孩子。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只觉得茫然。
许易反握住我的手:「原来我们家小雨,也是会吃醋的啊。」
他的目光如此灼热,哪怕是在夜晚也不能忽视。
……
不待我回答,他单手在屏幕上利落地轻跃几下。
居然直接将林亦静的号码扔进了黑名单。
如此干脆,甚至来不及让我表演一下阻拦。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算了,我还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反正想拉黑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许易丢开手机,蜷缩着身子,将头伏在我膝上。
「小雨,别害怕我。」他低声喃喃,梦呓般地轻声哀求,「永远都别害怕我。」
我将手指插入他发间,缓缓安抚。
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令我无比心安。
这样安静温暖的氛围里,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曾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许易,你会杀我吗?
看看你漂亮的眼睛,望向我时它总是盛满爱意。
再看看你的手,纤长有力,偶尔它会背在身后,再悄无声息地献上一束玫瑰。
哪天它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献出利刃吗?
或者,干脆直接点,将我推下楼梯。
然后用这张和她如此相似的漂亮脸蛋对着我冷笑,让我去死。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他的脸,他也无比顺从地微抬下颚。
我瞧见他漆黑的眼底陡然升起的渴望,如同黑夜里迸发的盛大焰火。
这种渴望被爱的眼神,我曾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
出现在本应高高在上的他的眼里,真迷人。
「许易,也许我本就应该死在你手里啊。」
生命那么短,如果不死在爱人手里,多么不值啊。
13
良久的沉默后,突如其来的悬空吓得我连忙搂紧他的脖子:「干什么?」
许易微眯眼,低声道:「你说呢?」
我说?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我鼓足勇气开口:「看看纹身。」
许易的脚步瞬间凝滞,嗓音也变得微微涩哑:「没什么好看的,也许……你看了还会害怕。」
我不害怕,但确实是被震撼到了。
一只纯黑天鹅,尽情地舒展着两翅,伸长的脖颈仿佛倾诉着血泪与不屈。
从他的肋下一直延伸到小腹。
这实在不算一个小的纹身。
所以……才会被别人看见。
「纹身很疼吧?」我忍不住伸手缓缓覆上去。
许易闭眼仰头,脖颈上的青筋毕露,就连耳根也红了。
我以为他会说他不疼,就像小时候每一次为我出头,被他那个极度恐怖的家暴父亲打时那样。
明明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还要安慰我:「反正他打不死我,一点都不疼。」
但此刻,他却回答:「是啊,很疼。」
我忍不住俯下身。
许易辗转破碎成不连贯的音节。
我在他耳边小声道:「告诉我,我是第一个吻它的人。」
许易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是。」
我的喜悦只因为他的一句话,迅速蔓延到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手下触感温热发硬,看不出来,素来穿西装的儒雅男人,原来肌肉也不少。
那夜我枕着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半夜,许易急忙起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我睡眼蒙眬,问他怎么了。
他定定看着我,勉强微笑:「公司出了点事,我得赶紧去一趟。」说完,他俯下身来在我额头上留下一吻,「答应我,不论出了什么事,不要看手机,更不要上网,不管什么事,一律等我回来再说。」
我睡意全无,睁眼到天明。
我听他的话,既没有接电话也没有上网,只是架不住许阿姨找上门来。
「小雨。」她的表情凝重,「那个女的自杀了,就在公司大楼。」
我脑中几乎是立刻响起了昨晚的那句——
「那你就去死吧。」
14
林亦静自杀前,曾在账号留过一封遗书。
这封遗书其实很短,只有一句:「听你的话,我去死。」
但她过去的帖子很火,火到 L 小姐疑似轻生这个词条甚至上了热搜。
她的账号,因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的凄美爱情故事而在网上掀起了不小的追更热潮。
故事里的 X 先生和 L 小姐,不折不扣的一对璧人。
X 先生在异国他乡英雄救美,救下了 L 小姐。
他们互相陪伴对方五载,从高中到大学,他们是同学老师眼中的神仙眷侣。
起初,男主角 X 先生性格极度冷漠,常常需要看心理医生才能睡得着觉,所以他总是对 L 小姐爱答不理。
小太阳 L 小姐甚至专门为他进修心理学,只为开解爱人心结。
功夫不负有心人,X 先生被她的执着打动,坦白了自己的过去。
他曾失手伤人,并为此付出过沉重代价。
她哭着说她不介意,两人终于修得正果。
他们曾潜入水下拥吻,在太阳初升时发誓要永远在一起。
好景不长,回国后的 X 先生为了家族联姻,不得不与 L 小姐分手,听从母亲安排另娶他人。
心理创伤、男冷女热、家族联姻。
每一点都可谓是精准踩中吃瓜网友的心。
她写的东西很有指向性,再加上她选择自杀地点的特殊性,网友很快扒出了她和许易。
尽管我早已经将有许易的照片私密,但架不住网友有心搜寻,很快就顺着林亦静的微博找到了我的个人账号。
私信早已沦陷,一眼望过去,满屏乌烟瘴气。
我坐在电脑前,一句一句仔细研读着她笔下的他们的过去,最后得出结论。
她文笔绝佳,只可惜这故事漏洞百出。
之所以这么多人相信并且坚定不移地嗑着他俩 CP,大概是因为,他们并不认识现实生活中的许易。
文中的 X 先生太过完美,完美到有点不像真人。
可我认识的许易,小时候就因克制不住戾气,将欺负我的人打进医院。
我认识的许易,天生反骨,即便被父亲打到只剩半口气,也会用最后半口气来挑衅父亲。
似乎他生来就继承了他那个暴君父亲的意志,只不过,他较之前者,伪装得更好。
这样一个人,生平最厌恨别人插手他的事,连许阿姨都不行。
这样的他,会向什么狗屁联姻屈服吗?
更何况,许易真想搞什么联姻,也应该有的是更高的选择,再不济也应该是找我妹妹才对,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程家继承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托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阿姨喜欢我,因为我是她好姐妹的女儿,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她肯定也不讨厌我妹。
毕竟那个贱人在外人面前一贯爱装乖巧。
只是单纯联姻,又怎么会找上我,我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更比我有身份。
于是唯一的解释,好像就只剩下一条。
排除所有答案后,剩下最不可能的那条,就是真相。
于是,在许易匆匆赶回来时,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也爱你。」我抢在他开口前说。
许易怔住,眉眼间皆是倦意,连面色也是异常惨白。
我拉起他的手,凑到我的脸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也爱你」。
他灰暗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然后他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拥我。
大概外面风雨未停,有几滴吹到了我的脖颈间。
冰凉彻骨。
「我脑子不太好的,许易。」我在他的怀抱里抬头,笨拙地解释,「我怕我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他替我擦眼泪,可哪里擦得完,反而越擦越多。
我说:「跟我结婚,其实是你自己的主意吧,你也爱我,对吗?」
许易拂开我发丝的手顿住,随即叹了口气:「抱歉,我明知道你记性不好,应该多重复几遍的。」
「我当然爱你。」他直视我的眼睛,眼尾泛红,声音颤抖,「小雨,我当然爱你。」
15
不知道许易用了什么手段,这件事的热度直线下降,最后逐渐被一些更热的新闻给冲散。
可能是因为当事人没死,抑或是因为从始至终男主都没有出面过,热度就慢慢消散了。
「本来想澄清的,但是想想好像也没这个必要。」许易微笑道,「你相信我就够了。」
说这话时,他正盯着锅里翻滚的小馄饨,水汽氤氲,衬得他眉眼间亦是柔和:「想吃几个?」
我问他:「那天为什么怕我看手机呢?许易。」
他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如常拿起汤匙:「怕你看见那些胡言乱语会多想。」
是吗?许易,那为什么要检查我的邮箱?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无比亲近,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们彼此各怀秘密。
16
我和许易的婚礼如期举行。
没有许灵珺,没有林亦静,也没有我妹妹。
妹妹说忙,只寄回了一枚胸针作为新婚礼物。
妈妈眼圈微红,感慨妹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几年了都不回来看她一趟。
我听都懒得听,随手将胸针扔进垃圾桶。
因为实在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我在上台前不慎将头纱钩在了装饰树上。
舟舟又是好笑又是着急,连忙叫人来给我仔细地取头纱。
我摇头说不用了,拿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斩断枝桠,提着裙摆飞一般地奔赴会厅。
全场宾客里我没几个认识的,全是程家和许家的客人。
但我依然很高兴,笑眯眯地欢迎他们每一个人。
或许是都会做戏,或许是都惧怕许家这位新上任的掌权人。
总之,我的婚礼,无比完美,完美到能够让我永生难忘。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那一刻,身后的大屏本该播放新郎新娘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后却只出现了一个人的照片。
那个人赤裸着上半身,桀骜凶狠地盯着镜头,神情狠厉到令人寒意陡升。
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他全身,却依旧盖不住那只展翅欲飞的天鹅。
下一张,是他穿着囚服靠在墙上,眉眼冷寂,傲骨嶙峋。
在宾客死一般的沉默中,我看向我的新郎,他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甚至连握着戒指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没有看我,垂下的眼睫却盖不住凄惶。
他在害怕。
害怕我知道所谓的真相。
害怕我知道其实他就是「许灵珺」,那个推我下楼梯的人。
害怕我知道那么高不可攀的许易,原来十五岁就因失手伤人坐过牢。
他真是……比我还傻。
居然以为我会因为这个生他的气。
我早就在邮箱里发现了林亦静发给我的照片了。
如果这就是她所说的他的秘密,如果这就是她以为我看了就会离他而去的把柄,我真的会哈哈大笑。
「老公,愣着干吗?」我掀开头纱,微笑着伸出手,「给我戴戒指啊。」
许易猛然抬眸,眼底仿若万般情绪闪过,最后趋于平静。
「好。」他温柔点头。
一片死寂的会厅里,他以吻我额头为这场婚礼作了完美谢幕。
化妆室的垃圾桶里,我的手机和胸针待在一起。
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程医生,不必再打了,我已经知道许灵珺是谁了。
可是没关系,因为我爱他。
许易番外:
1
我曾经有个异父妹妹,后来我失手杀了她。
我为什么要自首?
警官先生,杀人偿命,我明白。
2
第一次见到小雨,我九岁。
她穿着睡裙抱着娃娃,神情忧郁,乖顺地任人欺凌。
懦弱、温顺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有点不招人喜欢,不是吗?
但直到那个女孩伸手欲抢她怀中的娃娃,她突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一把将那女孩掀翻在地。
那一刻,我确信我在这个小女孩的眼中窥见了浓烈的、翻腾的戾气。
我开始有点想接近她。
3
小时候,我曾偷养过一只皮毛雪白的兔子,它是我唯一的玩伴。
父亲发现后,斥责我玩物丧志,抓起兔子从楼上扔了出去。
我的小兔实在太乖了,哪怕被粗暴地抓起耳朵,都没有张嘴咬人。
它只是用那无辜的眼睛盯着我。
可是我没有办法救它。
这里虽然是我家,但我如同寄人篱下。
母亲悄悄将兔子尸体捡了回来,摆上了餐桌,默默看着我一口不剩地吃完,然后才告诉我这是我的兔子。
兔子肉是什么味道呢?
让我回想一下。
大概……是从舌尖到心脏,一直泛着苦的。
「你是妈妈所有的希望,是许氏未来的掌权人,可你这样不思进取,实在让我寒心……不如我们一起死了算了,把这个家,把你父亲通通拱手让给外面那个女人和她生的孽种。」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打开窗户真的作势要跳。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我跪在她脚边,麻木地哀求她别死,别丢下我。
数不清了,数不清是多少次我这样跪着求她别死,别丢下我。
一种厌烦的情绪悄然生长。
记不清是何时开始,我甚至希望她真的跳下去,然后我便紧随其后。
这样,我就不欠她什么了,她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可她只是以这种方式来教育我,吓唬我,从来没真的跳过。
一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我是风雨飘摇中最后一颗用作固定的铆钉。
但没人夸我。
他们都在怨恨世界上为何有我。
4
在学校,常常有人欺负小雨。
那是许灵珺的杰作。
我的妹妹,许灵珺。
从她被抱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恨她。
恨她让本就脆弱的我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恨她让原本冷酷的父亲,对她露出和蔼的笑颜。
如今,她又盯上了我的小雨。
「为什么她能叫你哥哥,我就不能?」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眉眼间一派天真,「她怎么配啊?她又不姓许,她的爸爸还是个杀人犯。」
「你才不配。」我嗤笑一声,「第三者的女儿,见了你都嫌脏了我的眼。」
许灵珺收起笑容,瞬间滴下眼泪。
察觉到不对时,父亲的拳头已经落在了身上。
其实往常父亲也经常稍有不顺就对我动辄打骂,只是不像那一天那么地不知疲倦。
像是真的想打死我。
母亲远远地站着,不愿拦,更不敢拦。
许灵珺的哭声充斥整个园子,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挨打的是她。
父亲抄起凳子砸在我身上,尤嫌不够,捡起凳子腿向我挥来。
起初是劈开骨头似的疼,伤口处钻心地火辣,后来慢慢也不疼了。
大概麻木了,只是眼前一片漆黑,渐渐有些看不清。
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会命丧于此的时候,小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挡在我身前。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但是即便看不着,闻不见,我也知道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会挡在我面前。
父亲举起棍子,又缓缓放下。
一向狠辣,谁拦打谁的我的父亲,在小雨扑出来时及时收了手。
其实那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出不对的。
但那时候的我浑身冷和血混合着,浸透了衣服。
想让她走,但一张口,甜腥溢出口腔。
再醒来时,小雨枕着我的手在床边睡着了,她露出的一截手臂,伤疤之上又添新伤。
谁说我们不是同类?
游走在最绝望冰冷的灰色里,我们是两只互相依偎取暖的小狗,是枯塘最后的两叶浮萍。
4
又一个因为没考满分被罚跪的夜晚,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小雨出现在我家庭院,替我撑了一把伞。
「哥哥。」她怯怯地叫我哥哥。
本就不大的伞,全部朝我倾斜。
她自己被雨水浇得直发抖。
我握住她的手,将伞的位置纠正。
她再偷偷地挪回来,因为怕我发现,只敢一点一点地挪。
真可爱。
漫长的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此后的数十年,我时常会想起这一幕。
我指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房子,问她:「小雨,哥哥在这里放一把火,你说好不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笨蛋哥哥,下雨的时候,怎么能点得着火呢?」
是啊。
火迟早会放的,但还需要等待和忍耐。
等雨停,等我们都长大。
然而世事变迁远比我想象得更快,更让我措手不及。
我在她的日记本里发现了那个男人的暴行,她的画里满满的都是尸体、血腥和秃鹫,男人麻木的脸,男人令人作呕的身体部件。
我在她原本清澈的眸底看见了深藏的恐惧。
她藏在衣领下的伤口有了答案。
她慌张地掩饰,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
她的眼睛在流泪,可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
这样讨好的、面具一样钉在她脸上的笑容,也曾被迫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短短一秒钟,我已经做好了决策。
说来可笑,我被这个男人折磨了十几年,可真做出杀了他的决定时,我只用了一秒钟。
我亲爱的父亲。
5
速效救心丸的作用?
速效救心丸不能及时吃到,多久会死?
一条条搜索记录,被植入小雨继父的电脑,然后再一条条手动删掉。
我看着父亲倒在我面前,我将他的救命稻草捡起,一点一点,耐心地擦干净指纹。
昔日威严的男人,现在只能像一条死狗,躺在地上喘气,死死地瞪着我。
「抱歉了。」我歪着头看着他笑,「没法阉了你。」
然后我拿起父亲的手机,给小雨的继父发了条消息。
我做的这点小努力只能让警察怀疑上程与刚,但我了解父亲背后的家族。
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更何况程与刚只不过是他们眼里的一条走狗。
走狗一旦入狱,人们就会希望它变成替罪羊。
尽早结案,分配利益。
这是所有人的诉求。
本来一切顺利,直到我走出书房,看见了小雨躺在一楼的楼梯口。
6
我曾经养过一只小兔。
因为我的懦弱,直接导致了它的死亡。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只「兔子」。
仿佛是上天庇佑,她连哭起来红红的眼睛,都十分像我的小兔。
我发誓,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她。
一开始,我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
弱小者有时会欺凌更弱小者,但有时,弱小者会保护更弱小者,以期望在对方身上找寻那么一点卑微的「被需要感」。
我就是那个卑劣的后者。
每一次,她仰头朝我笑,围绕在我身边叽叽喳喳,被我拯救后闪着星星眼夸我是英雄,都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
一瞬的快乐过后,我会陷入无尽的自责。
她拿我当救世主,我却以此为乐。
我们相依为命,而她浑然不知我的心思。
她不知道我从利用到重视,再到上瘾,不知道我全部的纠结和满足,全是因为她。
她单纯得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丑陋的内心。
我希望她不要单纯,不要善良,她却说一切有我就够了。
我一面欢喜她对我的依赖,一面隐隐开始不安。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所以在我得知是她推许灵珺下楼后,我的第一反应是高兴地笑出声。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父亲捏着我的兔子耳朵的那天。
兔子亮出牙齿,咬开父亲的大动脉,然后咬死我,最后奔向自由。
我的兔子,最爱的人是她自己,哪怕所有人死,她也要好好活着。
她成为了我期望中的小兔。
好样的,我的小兔。
7
纹身针刺进身体大约深度是一毫米,墨水会停留在真皮层中,颜色可以保留非常久。
我不怕疼,也不怕流血。
我只害怕遗忘。
在兔子和天鹅之间,我选择了天鹅。
她大概是不愿意做兔子的,她也不是兔子,但她永远在我心上,踮着脚尖,笨拙又美丽地舞蹈。
就像我偷偷翘掉钢琴课趴在芭蕾舞教室窗户上看到的一样。
一只小天鹅,黑色的。
少管所的日子有点难熬。
因为我太想念她。
每晚,从天黑到天明,我想念她。
每天,从天明到天黑,我想念她。
不知道我不在,她有没有好好听话,好好睡觉。
唯一的好消息是,替罪羊果然死在了狱里,甚至没熬过头一个月。
没了噩梦,她的余生应当都做好梦吧。
8
三年的时间,眨眼便过。
我从少管所出来后隔着玻璃远远见了她一眼,医生说她的记忆恢复得缓慢。
她捧着杯子低着头,声音又细又颤:「我每天都在努力想记起来。」
我将手放在玻璃上,隔着玻璃描绘她的轮廓。
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重新认识的机会。
可我不想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实在太狼狈。
我远赴国外,选择了入读父亲的母校。
就在这时,我认识了林亦静。
谈认识其实算不上,她是某位心理学教授的助手。
很多次,我与那位教授长谈,她就躲在窗户外。
她拿到了我的病历,包括我的过往照片,笑嘻嘻地告诉我我应该叫她一声学姐。
那一刻,我连这位学姐该埋哪儿都想好了。
我花了这么多精力,只为了清清白白地出现在她面前。
我绝不允许再有人来破坏。
林亦静见我不说话,话锋一转:「要我不说出去也可以,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你喜欢我?」
林亦静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脸有些红了:「你就当是吧,你还没告诉我,答应不答应?」
「当然不。」
你喜欢我,那应该是我威胁你才对。
「你要是把这个东西散布出去,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没理会她惊愕的眼神,我转身离开。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有人认为我与她是情侣。
我猜是她的小把戏,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回国后,婚讯传出,她忽然哭着出现在我眼前:
「许易,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吗?」
我还没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一大堆:「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教授那儿,而是在酒吧,你救了我,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下手那么狠,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是因为你就是那种人,越见血,你越兴奋。承认吧,承认你根本不爱她,承认你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帆风顺,从来不是什么乖乖女,你要的是危险,是疼痛,是征服。而那个脆弱得像猫一样的小姑娘,你敢扼住她的喉咙吗?你敢切开她的血管吗?你不敢,你连完整地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
我的确不敢。
因为她是我所有痛苦和快乐的来源。
只有待在她身边,我才是活着的。
我渴望的是被征服,而她早已做到。
9
在我小的时候,我常常怨恨这个世界。
怨恨生在这样的家庭,怨恨父亲对我的轻视与冷漠,怨恨外强中干,懦弱了一辈子的母亲。
可当小雨认定是我想杀她时。
我竟不知该怪谁了。
只能怪我们命不好,从相遇起就注定分离。
10
婚礼之上,那些不堪的过往一帧一帧地定格。
满场哗然。
林亦静说,她不会放过我,她做到了。
她把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我僵在原地,等待接受审判。
杀了我吧,小雨。
如果可以,我只想死在你的手里。
眼前的一切变成黑白。
母亲的裙摆又在我的眼前飞舞。
我几乎支撑不住马上就要跪倒在地。
父亲死前的讥讽又响在我的耳边。
你这个废物、垃圾、人渣。
你怎么配得到幸福。
小雨挑起头纱,笑意盈盈:「老公,愣着干吗?」
哪怕她以为我想杀她,她也愿意做我的妻子。
那一刻,我的世界重新恢复彩色。
她的笑颜是如此的明媚清晰。
亲爱的上帝。
我愿在来生下地狱赎罪。
但这辈子。
谁也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程拂珧番外:
1
我不愿意承认,我嫉妒她
2
我亲眼看见她将许灵珺推下楼。
不是失手,不是玩笑。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蓄谋已久。
许灵珺前一秒还在笑着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下一秒,就满脸不可置信地摔断了脖子。
而她提着裙摆,走到楼梯中间,确认一个不会摔死自己的高度,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踩空继而摔下。
我第一次这么害怕她,我的废物姐姐。
3
我疯狂地奔跑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不知疲累。
父亲入狱,许易自首。
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发生时间却如此之近。
警察自然也察觉到异样。
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盘问中,我哭着躲进妈妈的怀抱,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敢说。
警察无功而返,继而认定只是巧合。
许易的话在耳边回响。
不,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可我忍不住依照他的话回想。
是的,她来了以后,家里的经济状况飞速提升,我开始坐上令小朋友们艳羡的小汽车。
是的,她来了以后,爸爸的生意开始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得许叔叔器重。
是的,她来了以后,愈发呆滞,眼里没有一点光彩。
是的……都是因为她。
我得到的一切全是因为她,因为她尚未成熟的身体,因为她继承的她那个杀人犯父亲的出众皮囊。
可我却将她视作瘟神,狠狠地踩她到泥里,唾弃辱骂。
好想吐,我是指,那个优雅金贵的许叔叔,那个温和慈爱的父亲。
这世界让我想吐。
也包括我自己。
4
在我看来,许易其实没必要自首的。
许叔叔已死,而许灵珺的死,大家都会认为是个意外。
那么乖的小女孩,因为急着帮爸爸拿药而不小心摔下楼梯。
不是很合理吗?
但他还是去了,亲口承认是自己失手推了许灵珺。
许阿姨哭着问他为什么,许易一句都不肯回答,甚至连眼神都吝啬赐予。
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临走的前一天,是他小心翼翼地撕下每一页写着「杀人犯」的日记本。
认真检查完确定没有痕迹后,他才松了口气似的交给我。
所以,我多嫉妒她。
5
他们的婚礼那天,我没有回家。
事实上,我许多年都没有回过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那天,她在医院里睁开眼,茫然地询问我是谁。
我把日记本塞到她怀里,告诉她:「你最好不知道我是谁。」
随着年纪越发增长,我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曾经的愧疚、憎恨,抑或是嫉妒,都变得苍白可笑。
我寄回去一枚我精挑细选的胸针,花光了好几个月的薪水。
我知道这不能补偿她万分之一,但却能让虚伪的我好受一些。
永远地忘记,永远不对任何人提及。
这才是我送给她的,最好的新婚礼物。
- 完 -
□ 美女大肚腩
备案号:YXX1ZwPw0nat35danA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