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也留了份心,虽然来不及躲闪,却也用尽力气向我打了一掌,在我翻身之际又飞出一把小刀,径直插到了我后腰处。
然后他死了,瞪大眼睛,面目狰狞,身子瘫软在床上,脖颈处鲜血汩汩,死状惨烈。
我挪到床对面的靠椅上,往后腰处一摸,果然一手的血。
我下意识「嘶——」了一声,余光中看到床底边缘有片青色衣角。
「谁?」我握紧手中的刀,冷声道,「不出来我便杀了你。」
一阵悉窣声,一个穿着青衣身形瘦弱的书生从床底钻出来。
「姑娘饶命。」他灰头土脸道。
这次行动真是大意了,竟没注意房里另有他人。
按照往常的规矩,行动被外人看到,是要灭口的。但这小书生看起来柔柔弱弱,我又负伤,一下子不想杀人了。我心下纠结,便拧着眉不语,只看着他。
他一直低着头,偶尔才抬起来看我一眼,最后极轻道:「姑娘别哭了吧。」
我以为他安慰我呢,未曾想下一句就是:「好歹是个杀手。」
杀手的本能让我窜了出去,转瞬我已将他压在门板处,刀尖抵在他脖颈上。后腰处的伤口因为拉扯又疼了一阵。我下意识拧眉,凑近看他,「想死?」
这书生相貌寡淡,但此时此刻也不慌不乱,平平无奇的五官反倒显出些韵味来了。
「生或死,全在姑娘手里,」他垂下眼眸看我,「在下如何想的又有何干系呢?」
我向来不喜欢杀与任务无关的人,往常也都会避免被旁人瞧见。今日负伤,又念及这书生身形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便就此作罢。我拿定主意,把刀子移开了一些,仍凶巴巴道:「不出声,你便能活。」
说罢我谨慎地坐回靠椅上,从身上摸出金疮药,拉扯身上的衣服想要敷药,但是我发现我看不到具体情况。
而且那刀子上许是涂了毒,疼得慌,我疼到满头大汗。
门板处的某人轻咳了一声。
我恶狠狠地瞪过去,浑然不知此时的自己衣衫半解,露出大片肌肤,头发散乱,身上还有凌乱的血迹,多少有些不雅。我只知道这伤要迅速处理,不然后患无穷。
思量片刻,我冲他示意,「过来。」
他略有些磨蹭地过来。
靠近了些时我直接拉了他过来,把药塞到他手里,边说边转身,「帮我涂一下。」
身后的人没动。
我撩着衣裳,不耐烦地催他,「还不快点,你想死吗?」
书生这才磨磨蹭蹭把药涂了上去。
最后我松开咬得血迹斑斑的唇,从衣摆处撕下一布条来缠在腰处。
这一番动作我已浑身是汗。
屋内血腥味极浓,已经引来了一些人。我听到外头的动响,翻到窗户边上,对屋内还愣着的书生扬了扬下巴,「多谢!你快走吧!」
回去后我才知道,有些消息比我本人走得还快。梁承泽已经知道我负伤且放走一人的事情。
我不是第一次在任务中受伤,也不是第一次放走不相干的人,但是梁承泽少有地暴怒了。他给我灌药,使我武功尽失,然后又趁我昏迷之际,给我中了蛊。
当初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只从赤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某位宠爱的妃子说了句不喜我的话。
「瑶瑶,虽说主子曾经允诺你皇后之位,但是……」赤月欲言又止。
我冷笑一声,「你还真信这个?那就当是因为这事吧。」
赤月在唬我。
梁承泽断不可能因为一个妃子的话就废掉自己最得意的暗卫,就像他也不可能等大业已成时让我当皇后。而不论是何原因,我都只知自己再不会做他梁承泽的狗。
所以我留下后腰的疤,和手腕处因为中蛊而留下的痕迹。
醒来时,荀鹤又捏着我手腕,摩挲那道疤。他似乎对这道疤痕很感兴趣。
我靠在他怀里,懒洋洋道:「陛下终于愿意留下来了?」
他垂眸看我,「瑶瑶昨晚手脚并用,把朕困得牢牢的,朕可实在逃不出去。」
说谎不打草稿。
我摸了摸身上新换的寝衣,搂上他脖子,贴在他耳边叹了口气,「荀鹤,我到底能不能信你?」
荀鹤放松地任我搂着,话中含笑:「瑶瑶此话怎讲?」
我有些累,不作响,闷闷地贴着他,感受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良久我才松手,注视着他道:「你知道我是梁国的细作,也知道我中了蛊毒,是不是?」
他拨开我耳边的发,不作答。
我自顾自接下去,「你肯定是知道的。但你没杀我,反而宠幸我,还两次十五的晚上都跑来照顾我。」
「你是想利用我,」我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道,「还是喜欢我?」
荀鹤漆黑的眸子盯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利用你如何?喜欢你又如何?」
「你若是利用我,那我希望在我还有利用价值时,你能让我活得更久一点;若是喜欢我……」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了,捏着衣角挤出几个字,「那我就信你了。」
他念念有词,「若我喜欢你,你便信我。那若是要我信你,便是你喜欢我了?」
我蒙圈了:「啊?」
他仍滔滔不绝,「若是这么看,互相利用需要相互信任,也就是互相喜欢,两情相悦——」
我捂住他的嘴,「够了,可以了,陛下,您该上早朝了。」
荀鹤盯着我笑起来,温热的呼吸洒到我手掌处,酥酥麻麻。
我脸又烧起来。
外头太监急匆匆敲了敲门,传话道:「陛下,天牢出事了!」
梁承泽越狱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柔妃赤月。
我瞬间手脚冰凉,偏偏身旁的人还搂着我,懒洋洋没个正形,「手怎么这么凉?」
我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您心情还挺不错哈。」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作恍然大悟状,「你怕了?」
我扶额。
这厮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少一点!
「不必怕。」他凑过来贴着我的额头,话却恶劣,「只要瑶瑶与我互相利用,就不必怕。」
我算是有点明白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坦然什么所谓心悦我这样的心思。
荀鹤确实没碰过赤月,因为赤月每次侍寝,都会点上安息香让荀鹤睡过去,然后乔装打扮出门。荀鹤也就将计就计,待她出门了再翻墙翻窗的过来找我。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她是梁承泽的人了?」
「嗯哼。」荀鹤肆无忌惮地捏着我的脸,「我也早知道贾振敏和梁国之间的联络。只是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当初没能找到由头处置,如今可以连根拔起了。」
如今能找到的由头,是这几日南方突然发生的暴动。
这两年南边大旱,本来朝廷赈灾将难民安顿得不错,不曾想有条河干涸后,河底露出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上面刻着「大灾将至,天下易主」几个大字。一时民心动荡,谣言纷纷,最后不知怎的直接起了暴动,死伤无数。
「此事背地里有梁承泽和贾振敏推波助澜,正好可以一网打尽。我将他在天牢养了这么多时日,总算能讨回利息了。」
荀鹤波澜不惊地与我讲这些权谋算术,我却惊恐不已:「救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盘棋他到底布局布了多久。
他狐狸般的眼睛微眯,「原先是有一事,如今也清楚了。」
我傻愣愣的,「啥?」
他吻了吻我的唇角,调笑道:「瑶瑶的心意。」
「一直担心你是不是还瞎眼,心心念念着梁承泽。如今看来这痴病终于好了,分得清哪个才是明珠了。」
我恼羞成怒,手抵在他胸膛推他,「你才痴呆呢。你就不怕我刚才那番也都是演的?」
他擒住我的手,靠得更近,龙涎香侵袭而来,「你要是能演到这种程度,那我输也输得心服口服了。」
「不过,」他嗤笑一声,「我可不觉得梁承泽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
我埋进他胸膛,过了会儿闷声道:「荀鹤,我没骗你。」
「蛊毒发作的时候真的很痛,我也真的不想再帮着梁承泽了。」
「我怕死,我很想活下去。」
他摸了摸我的发顶,「我知道。」
我抱他抱得更紧了些,「总之这次我可赌上了我的身家性命,你也不要骗我。」
他拉开我,低头吻下来,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缠绵。
「此次我要亲自前往南方处理事端,你一个人在宫里安心等我回来。小五和小九会在暗中保护你,你不必害怕。我几日后就回来。」
我有点愣,「小五和小九?」
话音刚落就有两人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定睛一看,竟是进了宫就一直抱病的两个婕妤。
「参加主子。参见皇后。」
我话都要说不利索了,「你、你俩不是身体抱恙吗?」
二人非常无奈地看了一眼荀鹤。
荀鹤笑道:「你觉得呢?」
够了,不用我觉得了,你们觉得就好,局外人竟是我自己。
荀鹤第二日就动身走了,走前还拉着我的手珍之重之,「你不要犯傻乱跑。平日里多吃点。若是我回来发现你瘦了,就罚你抄写《追夫指南》一百遍。」
?这你都知道?
我原本还有点不舍,到这都烟消云散了,巴不得他快点走,「行行行,我定把你的国库吃空。你快走吧,真烦人。」
他拍了拍我的头,失笑离开。
我转过身去送行队伍里寻找某个小叛徒,「舒婕妤,你在吗?出来唠唠嗑啊。」
人群退散,没有她的踪影。
我叫出小五和小九,「把舒婕妤给我找出来。」
滥用职权真的很爽。
只有舒婕妤不爽,她被小五小九一边一个驾着,双脚离地,嘴里骂骂咧咧:「放开我啊你们,知不知道当今皇上是我表哥?」
我愕然,「这还真不知道。」
她这才看到我,讪讪挥了挥手,「哈哈,你好啊,皇后表嫂。」
「……」
称呼改得真快。
我用两盘点心才让她消了气,顺带套出了不少情报。
舒婕妤全名格波舒,小名花儿,苗族人,其母是荀鹤母亲的妹妹。荀鹤母亲,也就是已故的太后,曾与出宫游玩的先皇一见钟情,随后进宫做了皇后。二人一直伉俪情深,先皇驾崩后,太后也伤心不已,不久就随他去了。花儿还有个竹马,名叫波尤比,便是那日与她一同的小太监。
「我娘不放心我进宫,便叫他一起进来保护我。」花儿瞅了眼立在宫殿角落不吭声的某人,不太乐意,「哼,木头似的,还保护我。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分明是监视我。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一起玩儿的情谊去哪儿了!」
波尤比突然开口,颇为无奈,「花儿,拿人做实验是要坐牢的。」
「哎呀又不会死人!我很确定那些蛊作用很小的,我不过就是想看看合在一起有什么效果。难不成听你说的,拿兔子鸭子试?那能做出什么?」她还叽里呱啦说了好多,我好容易才听明白一点。她之所以进宫,是因为荀鹤想让她帮忙解我身上的蛊。但是花儿喜欢拿人做尝试,所以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荀鹤禁止她与我接触。
离谱了,新进四个美人,除了赤月,其他都是荀鹤的人。
「表哥就是这样,什么都要计划周密。这城府深得我有时候都有点怕。不过呢,」她笑着搭上我的肩,「他对你肯定是没话说的。几乎什么都为你考虑到了,生怕你受一点委屈。你是不知道,梁国皇帝被抓那日,他一确定了你有蛊毒就来找我,说要救你,哪怕拿他做实验都可。唉呀哎呀,真不愧是坠入爱河的男人呐,某些木头人就不知道学一学。」
一旁的波尤比耳朵尖红了,但还是不说话。
花儿用肩膀推了推我,眨着眼耳语道:「表嫂,你上回给我的《追夫指南》还挺有用的,但是这家伙真的是冥顽不灵。好表嫂,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数啊?」
波尤比面容清秀,性子却古板。据花儿说,从小到大他都像兄长一般拘着她,于男女情事是一窍不通。
「我上回身子都快让他看光了,他还能坐怀不乱,甚至帮我把衣服穿好,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他不行了。」花儿揪着小辫子,恨铁不成钢道。
我这凑热闹的心就起来了,「你这样攻势太猛,人家肯定架不住。」
她眼巴巴的,「那按嫂子你的经验,我该怎么做?」
我附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而后的几日,花儿不再像原来那样一直缠着波尤比,而是看上了我宫里的一个俊俏的小侍卫,日日都拉着人家不放。侍卫不堪其扰,跑到我这儿来诉苦,「娘娘,卑职家中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我憋着笑,塞给他一袋银子,「只要演一演就好。」
果不其然,不到三天,波尤比的脸就已比煤炭还黑,在一日下午终于把凑在侍卫身边的花儿拽到别的地方去了。
晚间花儿来找我,面露喜色,神采飞扬,「嫂子,你的法子真灵。」
原是波尤比一直没明白自己对花儿的心意,如今受到刺激,终于开窍。
开窍的不仅是他,还有我。我这几日回想了一下,终于想明白一些事情。难怪那几日荀鹤这般累,原来除了朝政,他还在忙着解蛊毒的事。但是我进宫应当是与他第一次相见,而后几月他也都是避着我,这番深情不知从何而起,使得他可以为我筹谋这诸多事宜。
「你不知道?」花儿讶然地看着我,全然没有注意到疯狂使眼色的波尤比,「几年前表哥出游梁国,就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呐。据他所说,你还饶他一命,于他有救命之恩呢。就是这地点不太好,是在青楼……」
她终于看到了波尤比的眼色,立马捂住嘴讪笑,「唉其实我也不清楚啦。皇后表嫂,上面这些也都是我瞎猜的。你看话本上不也都这么写的吗?具体是真是假,你还是要问表哥去哈哈。」
我捏碎手里的桂花糕,阴恻恻笑道:「等他回来,我自然是会问个明白的。」
哪还需要问的,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我那个不堪回首的青楼任务,不就是那个柔弱书生在场。如今细细想来二人确实身形相仿,只是当时他清瘦些,还易容变声。
好啊,这狗男人竟然瞒了我这么多事,只怕当时见我勾引他都在心里嘲笑我了。
气死了,我定要吃空他的国库!
奈何在我吃空之前,前方就已传来捷报,道是荀鹤亲自平定暴乱,安抚流民,且揪出了贾振敏等一众贪官污吏,梁国余党尽数被捕。
我特别兴奋地问荀鹤何时能回来。
小五和小九却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只道再过几日。
我心觉不妙,终于做了回称职的细作,诸多打探,才得知那日混战,荀鹤不慎中箭。箭上有毒,现下情况危急为无法动身,只能先在那边疗伤。更危险的是,梁承泽和赤月没被抓到,至今下落不明。
我突然食欲全无,寝食难安,只觉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但又说不清为什么。某日宫里点了龙涎香,我恍然大悟,忙叫来小五小九,「我这儿一切安好,你们去帮荀鹤吧。」
二人讶然,「娘娘。」
我从未如此激动,「不要废话!我都知道了。如果可以我都想自己过去,但我知道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添麻烦。你们想必是他手下最能干的,去帮帮他吧。」
小五目光灼灼,「可是娘娘,逆贼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就是要来找娘娘的。我们奉命护娘娘周全,不敢也不能擅离职守。」
我从未如此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经到了可以不管自己的性命安危也想帮他,但这一会儿头脑冷静下来,知道小五的话也有道理。
小九瞅着我的脸色,在旁附和,「是的。而且主子那边不缺人手,一定会照顾好主子的。主子从小就思虑周全,事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娘娘,您不要太担忧了。您这几日已经憔悴许多了。」
荀鹤或许可以掌握大局,但绝对没有我了解梁承泽。此人生性阴毒,心狠手辣,更何况之前荀鹤还给了他这么大的折辱,他必定要加倍奉还。且他又惜命得很,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谋到生路。
我心生一计,不再劝她们,而是叫了花儿来给我瞧瞧。
「你终于知道关心自己了?」花儿把着我的脉,像个小老头儿似的皱眉,「这几日茶饭不思的,瘦了这么多。你知不知道你的蛊毒有多严重?再过不到半月,你就要死了!即便现在抓到那人,给你饮他的血,你的精气神也会逐渐被蛊虫控制,最后成为行尸走肉,如傀儡一般。」
「这子母蛊在我们苗族都算得上是禁术,那个梁国皇帝真是黑心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表嫂你放心,我们家最善蛊术,虽说你这情况凶险,但我研究了数月,这两日终于从古籍里找到一个好法子。」
「只要找到母蛊的宿主,我再让两蛊调换身份就好。母蛊对人体无害,甚至还能滋补身体。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法子。其他的多少都要伤筋动骨,这要是让表哥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现在只要等表哥抓到那人,就可大功告成。」
「只是有一点,母蛊只有在其宿主心灰意冷精神全无时,才会愿意寻找下一个宿主。」
困兽犹斗,梁承泽此刻可不会心灰意冷。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蛊虫如此,人更是如此。
因而在荀鹤离宫十日后,我终于在我宫里等来了孤注一掷的梁承泽。他给我下了软筋散,确认我无力后套上麻袋,扛起来就跑。赤月大约跟在后头,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蹒跚,许是受了伤。
颠簸好一会儿功夫,梁承泽才把我放下来。掀起麻袋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石洞中,讶然失色,「不是吧,你已经混到这份上了?」
你哪怕在哪儿挖一个密道暗室呢,不必这家徒四壁的石洞强?
「还不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他灰头土脸,看起来颇为狼狈,同时气急败坏地踹我一脚,「当初要不是你给朕假情报,朕何以到今日的地步!」
赤月的刀在暗处发着寒光。不过她最终还是走到洞口勘察情况去了。
我身子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还不忘笑话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杀了我?拿我威胁荀鹤?」
洞内阴森森的,只有些许月光渗透进来。梁承泽背光站着,如鬼魅一般,「呵,你是不是很自信,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定会选你?也是,都说齐国皇室出痴情种,朕要是拿你做筹码,说不定还能重登皇位。」
我啐他一口,「做你的青天大梦。他选哪个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你用尽心机,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有。江山美人你一个都得不到,现在是不是性命都不保了呢?」
他身子晃了一下,还未出声,洞口的赤月就已凉凉开口,「瑶瑶,你怎会变成这样。」她声音沙哑,含着浓浓的疲惫,「想当初你我二人受了主子这么多照拂,我真是从未想过,你会背叛我们。」
「背叛?」我饶有兴致地咀嚼这两个字,「真的是我背叛在先吗,赤月姐姐?」
我说话从未这样夹枪带棒,一时对面二人都静默不语。
我把这几日脑中纷乱的思绪理清,缓缓开口:「你知道当初荀鹤乔装打扮入了梁国,而且就在那座青楼里。你知道我要执行任务,知道房内有人。但是你不告诉我,反而在暗处观察,然后转眼告诉了你的主子。倘若当时你下狠手,把我和荀鹤一并杀了,现在也不会是这般境况了吧?」
身前的黑影一动不动,洞口的赤月在微微颤抖,「你,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我轻声问:「重要吗?」
「赤月。」梁承泽嘶哑着嗓子叫道。
赤月踉跄了一下,往他那儿走去,「主子,你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这一路上难道主子看不出来我的忠心吗?」
梁承泽不答,偏过头看她,「那日,你跑来告诉朕,池瑶与齐国大臣有来往,还放了他一条生路。你素来忠心,朕信你,罚了她。」
赤月跪了下来,「主子……」
他俯身,揪住赤月的头发,剪影就如恶鬼吃人,「背叛朕的下场,可还记得?」
这石洞或许在某处山林里,外头传来凄厉的鸟叫声,让人心惊不已。
赤月的血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流动,蜿蜿蜒蜒,想必都缠在梁承泽的脚下,汇成血色地狱。
「朕从小不得父皇喜爱,」梁承泽蹲下,不知在做什么,「他有十五个儿女,他根本照顾不过来。朕和母妃遭人冷眼,受人欺凌,他恍然不知。朕想着,这样的人都能坐的位子,朕难道坐不得?十四个兄弟姐妹,十四个,都死在朕的手上。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帝王之位。朕杀了这么多人,朕完全配得上那张龙椅。」
「池瑶,」他似乎看向我,「你没忘记吧?当年失忆,想必你都是装的。」
当年他逼宫夺位,血流成河,无数大臣被他所杀,其中就有我爹。我娘将我藏在柜子里,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瑶瑶,活下来。」我第一次见到梁承泽,是在鲜血淋漓的竞技场。可我第一次听说他,是在我家中,隔着一道柜门。
我仍问:「重要吗?」
「是啊,都不重要了。」他长叹一声,站起来,投下大片阴影,「朕算计多年,就信过一个人,终究也是被骗了。」
「可明明都是算计,为何偏偏他赢了,朕输了?」
「你能告诉我吗,瑶瑶?」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只能敷衍他:「或许因为……他没有十四个兄弟姐妹?」
「是了,是了,」他喃喃道,「齐国出情种,总是有帝后和鸣的佳话。原是输在这儿,原来是这儿。」
他似是有些痴了,嘴中念念有词,身形也不稳。
我见时机成熟,咳嗽了三声,小五和小九瞬间出现。
梁承泽没怎么抵抗。
杀人还得诛心啊。
回到宫中时,花儿急忙忙凑上来,「我的姑奶奶表嫂,就剩五天了,你怎么敢的啊。」
估计她才知道我的一番计划。
我其实已经身体虚弱,撑着笑笑:「一切不过为了保命。」
到家了,总算可以睡了。
我混混沌沌,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处无边黑暗中,周遭的黑浓密粘稠,怎么也甩不掉。我被牢牢裹住,透不过气。忽地进来一道光,微弱,是不是闪烁几下,但是到底它是光,能穿过化不开的黑。我拼了命往那边伸手,只要再靠近一点,靠近一点点,我就可以呼吸,可以逃出去,可以活下去。
「瑶瑶,瑶瑶……」
亲昵如娘亲。
或许,也可以是另一个人。
总之,我是活下来了吧。
番外一:瑶池寻鹤
自吞并梁国,大齐越发繁荣昌盛。颂扬陛下贤明以外,帝后琴瑟和鸣的佳话也为人传于坊间,津津乐道。
「话说这皇后啊,出生那晚天上显出瑶池的景象,更有几只仙鹤环绕其中,乃是祥瑞之兆……」
我正坐在茶馆中,边磕瓜子边听说书人胡编乱造。
「这故事编得不错。」身旁某人极其不要脸地评价道。
「确实,」我敷衍点头,「这位叫『幺贺』的作者确实是个才子,能编出这种天马行空的故事来。」
「故事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核。《瑶池寻鹤》,内核就是帝后情深,我看是真得不得了。」
我懒得再与他扯皮,拽了拽他的袖子,「走吧大才子,这茶喝得没劲,我想吃糖葫芦了。」
他起身搂住我,含笑道:「这么爱吃,早晚有一天养不起你。」
我作势拧他一下,「好啊,先前不还是你说的让我把国库吃空?我抄的那些纸张可都还在你的书房里呢。」
话说那遭后他匆匆回宫,见我瘦得脱了相,愣是直接掉下眼泪来,嘴里还是在骂我:「不是说过不准乱跑吗?你瘦了这么多,得给我抄一千遍《追夫指南》才行。」
我顿时眼泪扑簌簌地掉,「你干嘛呀?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你还凶我。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的伤。你这人太过分了,把我也算计进去,要不是我比你聪明,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活着呢!」
他这才面色缓和,小心翼翼地抱住我,难得好言好语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如今一切都过去了,瑶瑶,你要和我一起长命百岁了。」
「我可不要。」我凶巴巴地推他,「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利用我引出什么人。」
他低头吻我的发顶,笑得有些痴,「我要引你的真心,你给不给?」
我瞪眼瞧他。
他求饶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以为小五小九足以保护你,没想到你心眼儿这么多,将计就计都学会了。我为了你,骑马跑了三天三夜,就喝了几口水,这代价够不够?不够我再还,等你身子养好了,说什么我都做。」
「那我现在问你问题,你都答出来。」
他眉眼弯弯,「你问。」
「你,你真受伤了吗?」
「中了一箭,小伤而已,现在都好了。」他不愿多言,转了话题,「还有别的要问吗?」
「那个书生,是你对不对?」
「是。」
「你很早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瑶瑶。」
我扯着他的脸,「说!不说我就出宫去了。」
他叹了口气,吻上来,好一会儿才投降般道:「是,心悦你许久了。」
我得寸进尺,「那有多喜欢?」
他眸中欲色翻飞,「喜欢到总想把你关起来,哪儿都不让去。」
我缩了一缩,「真的假的,你个变态!」
「假的假的。」他好笑地搂紧我,「总之,喜欢到我这不喜吐露心肠的人,也愿意把心意说出口给你知晓。瑶瑶,如今我终于能回答你,你信我,虽然我终究算错一步,但是,你信我。」
我回抱住他,「你现在手握我的身家性命,我不信也得信了。」
这句话,在后来的我看来,纯属放屁。
荀鹤这厮,说着会放过我,结果还是罚我抄写《追夫指南》!我没抄完,他就逼着我照着书里写的给他演一遍。
这个狗男人!
「你糖葫芦还要不要?」
「要要要!」
他意有所指,「那要付钱。」
我恨恨亲他一口,「行了吧?」
他径直买下所有糖葫芦,拉着我的手,笑得像只狐狸:「钱不够,姑娘,你还得慢慢还咯。」
茶馆里说书人还在继续:「这仙鹤化作一男子,寻那瑶池中的鱼。」
底下有人问道:「为何要化作人呢?」
说书人随口编道:「因为那瑶池里的鱼,也化作了人。」
番外二:寻药
齐梁两国交界处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很多老和尚。
老和尚中有许多会看病,因而有许多人会上山求药。
但也有人不是为此而来。
据传其中一位住持可通天命,看人极准,只是能见到他的有缘人极少。
这数年间,有三个不凡的人,与他有一面之缘。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住持对那两个男孩儿说:「算计终失所有,若求真心,还需真心换真心。」
两个男孩儿,一个听了嗤之以鼻,一个听了似有所悟。
住持对那女孩儿说:「命途多舛,世事无常,诸多抉择皆在一念之间。人生在世,多是病痛缠身,或在身,或在心,或在二者。你要那味药,求不来,得你自己去找。」
女孩儿彼时才五岁,听得懵懵懂懂。
下山途中,恍然见一仙鹤,喙中衔草。
她追出去,无果,郁郁得返。
而后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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