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下床,拿了一面小镜子,端详了几秒自己的脸。
收起镜子,B 说:「我睁开眼,觉得自己根本不像熬了夜,特别精力充沛。A,你杀人以后,都是这样的感觉吗?」
C 忽然站了起来,走到 A 床前。我也爬了起来。
每个人都直直地看向 A。
A 低着头,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B 说:「你真能藏,你果真有瞒着我的事情……和鬼影的性质有关,对吧?」
第 6 天
2
A 突然拔腿就跑,C 动作极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像摔茶杯一样把 A 揪了回来,B 则顺势将 A 按在了地上。
B 的膝盖狠狠顶在 A 的后脊上,在 A 的低吟声中,B 冷冷地说:「逃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死回宿舍来。张嘴说话呗。」
A 却紧紧闭着眼,也死死闭着嘴。
我脑子里迅速地思考。从 B 逼问 A 的第一句话开始,我的思维就像闪电划过天空,不断对着我的记忆放电。
「最开始就是她发信息,告诉我们有鬼影进来的。」我说。「为什么呢?A 为什么把那东西取名为鬼影?出于什么原因?她是第一个看到鬼影的人……这又是为什么?」
C 敲敲 A 的头,冷笑着说:「因为她就是冒充鬼影的人吧?」
这句话刚落,A 忽然疯狂地吼叫起来。我们都吓了一跳,B 更使劲地压住了 A。
「谁有可能把自己头削掉?你们不要找不到目标,把我当出气筒!」A 充血的眼睛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
她的面部表情极其狰狞,我都认不出那曾是温和恬静的 A 了,吓得直往后退。
B 说:「她力气可真大,要不是我力气更大,刚才差点就把我甩出去了……是不是杀人让你得到了力量?」
A 突然僵住了。
B 又说:「杀了 D 以后,我突然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比以前还有劲。」
A 开始发抖。B 坐在她身上,又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观察者目光直直盯着她。
「我的直觉告诉我……」B 满满地说。「鬼影的真相,和我们目前的境况有关。这个宿舍里,有种能量在流动。这力量是零和的。你有了,我就没有。我杀了你,我就更有力量了,是不是?」
B 从腰后拔出匕首来,她用锋利的刀刃,轻轻拍打了几下 A 的脸。
B 的话令我震惊。
怪不得我手脚酸软、浑身无力。我的力量都被 B 吞了去?这宿舍怎么会有这样的运作方式?和鬼影有什么关系?
我突然联想到,B 在杀我时,鬼影竟悄悄地进入了 B 的身体……
那是一种……趋于流动的方式。
A 忽然大喊大叫,打断了我的思考。
「这个宿舍里,我给你们打扫卫生!我给你们调解关系!我给你们关灯、带饭!我干了这么多事,出了事以后呢?我死得最多!公平吗?!老实人就该遭罪吗?!」
她狠狠盯着我们,眼睛里的血丝爆了,眼眶里都是鲜血。
我被她忽然的爆发震撼了一瞬。
在这一瞬里,A 突然伸手去抓腰侧的匕首。
B 的匕首一下插进了 A 的手掌。
A 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惨叫。B 随手将 A 的匕首缴走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我和 C 两个人默然无语,只震惊地睁大双眼。
B 冷冷地说:「想耍花招,你嫩点。」
B 抬头看向我和 C,我俩因为她手段的暴力,她眼睛里的淡漠而大受震撼,还在原地瑟瑟发抖。
B 支使 C 拿了条腰带,反手把 A 绑上了,系在床柱上。A 两条腿不停蹬踹,我与 C 合理,把她两腿也绑上了。
干完这些,我两手直颤。C 也不好过,她腿抖得差点站不起来。
我们都战战兢兢,小心看向了 B。
B 表情冷漠地看着 A,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是看一具尸体。
我看着两手上 A 的鲜血,模糊了手心的正字。
脑子里凌乱地整理着想法:照 B 的说法,宿舍里的力量是流动的。那么……我们互相残杀,最后胜利的那个人……就能出去了。
A 什么时候突然有了精力,从床上起来梳洗装扮的?在我被割喉的第二天。
心里有种疯狂的力量,如旋涡般统治了我。
不要这样想!
杀了鬼影!杀了鬼影我们才能出去!
……
我对 B 说了昨晚的情况,详细描述了鬼影是如何进入 B 的身体的。
「它一定有某种掌控力。」我说。「可以促使我们互相残杀。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在鬼影侵入人体的刹那,杀死它。」
B 忽然脸上挂起微笑,她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脸上丝毫看不出端倪。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B 到底怎么想的?
我看看 C,C 靠在柜子上,两手抱着自己,满身蹭的都是 A 的鲜血。她以尖锐得可怕的目光看看 B,又看向 A。转眼,又看向我了。
我心脏震动了一下。
我可以肯定,她们没有相信我。她们不相信任何人。我们之间,已经毫无信任可言了。
我洗干净双手的血,从宿舍里溜出去,跑向了宿管房间。
我心里哀求着,希望宿管的门能立刻打开,我想见见除了 A、B、C 之外的人。
我真渴望回到现实世界。我们已经被鬼影缠身,没有一个人脑子正常了。
宿管的门紧紧关着,我用拳头砸门,砸了几下,浑身软得没了力气,拳头一下砸在了墙上,震得我骨肉生疼,一下让我清醒过来。
墙?
我退后几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刀,是从墙里挖出来的。
鬼影,是从墙里流出来的。
宿管与我说完话,从墙里消失了……
墙、墙、墙……这里唯一的共同点,是墙!
……
想明白这点,瞬间,我连呼吸都暂停了。
我不断地循环我脑子里这些骇人的想法。
忽然,我抽出怀里的匕首,拼命地戳墙,将墙面上的瓷砖撬了下来。
我割了一块裤子兜上的布料,又在指头上划了个口子,忍着痛,用血写下了一行字。
在我写字的时候,远远地,我已经听到楼上有脚步声了。
「噔噔噔」,有人走了下来。
我手疯狂地颤抖着,将布料塞入了瓷砖和水泥的缝隙里,牢牢封死了墙面。
B 走下楼来时,我俩互相对视。
她一只手抓刀,看向我。
我看了看手心。
正好六个正字。
第 7 天
1
在 B 离开后,我隔了十分钟才回到寝室。
A 已经蔫在地上,像萎缩的茄子。她失血过多,脸色发蓝。我将 A 手上的皮带解开,把人扶到了床上。拿了伤药给 A 涂上。
C 看着我的举动,骂道:「伪善的疯子!」
她不断冷笑,一点也看不出平日开朗活泼的影子,像是恶魔附体了。
我、B 和 C 都躺在床上,手里捏紧匕首。
A 已是俎上之肉。她没有武器,脚还绑在床柱上。只有我们三个,是这场游戏的玩家。
然而,零点刚到,A 突然发出一条:
不要出声!有人进了宿舍!
群里,C 说:你还想继续玩?
A 没有回应。
半晌,C 又发一条:怎么回事……我脸上有滴……
「消息已撤回。」
……
一声凄惨的尖叫响彻整个寝室。
黑暗中,C 爆发出一阵疯狂地大笑。
她的手机掉在一边,照亮了她的模样。
她半身伏在床铺间的楼梯上,一只手牢牢抓着匕首柄,而刀刃,深深陷入了 B 的胸口。
浓稠到可怕的黑暗,骇人的鬼影,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融入她的身体。
但是,她倏然停止了笑,转回头看着我。
看看我手里握着的刀。
C 捂住脖子,一脸震惊和不信,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血从她的脖子处不断涌出,涌成一道温热的鲜红温泉。
灯亮了。
我睁开眼。
我坐在一整个白色的包软皮的房间里。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微笑了。她没穿那身宿管的制服,她穿了一身白大褂。
中年女人,也就是医生,她没笑,她直直看着我。
「说说你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吧。」她说。
她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一张光滑的办公桌子,桌上面有一张手写的,潦草的纸条。
「毒药,红墨水。」
那是我自己颤抖的笔迹。
毕竟即便是在内心世界里创伤的手指头,疼痛也是货真价实的。
「我,在精神病院住了 3 年。每隔 3 天,医生都会将我带来诊疗一次。」
「我,有 3 个人格。她们每个都想占据我更多的时间。」
「刚开始,她们试图平均分配时间。但后来,她们想要整个吞噬我。」
「A,拿走我的生活。B,掠走我的学业。C,抢占了我的社交。」
「我,即将不复存在。」
「于是,我与我的医生,创造了专门杀死人格的工具——鬼影。」
「创造鬼影,是在三个月前。这期间,我们进展良好。」
「鬼影一直在剿灭那三个寄居的人格。」
「算不上成功。鬼影只能让 A 受尽折磨,不知为何,对 B 和 C 没有影响。」
「于是,医生在催眠中,向我传递了信息。她从潜意识深层,递给了我匕首。」
「让人格们互相残杀,最终渔翁得利。这是她提出的策略,我同意了。」
「但这计策,只成功了一半。」
「人格之间勾心斗角。我陷入了深度催眠,我不能意识到我正处于意识深处,与她们周旋,还误以为她们都是我的室友。」
「医生又一次通过语言催眠,进入了我的潜意识深处。她冒充宿管,在墙壁中与我谈话,以此暗示我:一切都自墙壁而来。」
「除了正在接受治疗的我以外,其他人格是不会看到医生的。所以 A 什么也没看到。」
「如果没有这个提示,我很难联想到墙壁对我的帮助。恐怕早已已经陷入更深、更黑暗的意识深渊了。」
「在明白了墙壁的意义后,我写下了血书,封在了墙里,向医生索要我需要的道具。当我再次撬开墙壁的瓷砖时,它们就落到我的手里。像当初的匕首一般。」
「我用运用道具,杀死了其他三个人格,主宰了自己的身体。」
当我叙述的时候,医生只偶尔带你点头,她以疏远、冷漠地分析态度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 B 的目光的原型了。
「所以,现在其他的人格都不在了?」医生问。
我笑了笑。「我感觉很好。三天后,我可以出院了吧?」
医生半晌不语,为我倒了一杯茶。
我捧住茶杯底,看着竖在杯底的茶叶。
「我再确认一次。」医生盯着我。「你还不准备说实话?你根本不是你,你是谁?」
终结
「我不是本主,我是 D。本主在一开始就死了,被你们制造出的鬼影杀死了。」
「精神病学真是门肤浅的学科,血腥而肤浅。」
「专家们都不能接受,一个人可以分裂出多重人格,每个人格都能形成独立的自然人,在一具肉体内共存。」
「他们非杀死这些多出来的人格不可。」
「可人格,是杀不死的。」
「人格死而复生,绝不肯消失。」
「其实,本主根本不恨这些人格,她很内向,很脆弱,她依赖它们,从心里希望与它们共同生存。」
「于是,本主死后分裂出了新的人格,也就是我,D。」
「我继承了她的遗愿:统治分裂的人格,从精神病院里逃出去。」
「你在给我递刀的时候,分配给所有人格与本主各一把武器。」
「可你根本不知道,你递出了五把刀。因为,还多了一个我。」
「B 到最后,都想要持续这场杀戮游戏。她提出要跟我联手。她说,我们两人各自杀死 A 和 C,得到一部分力量,再来共同对抗鬼影。」
「说得好听,不过是她逐个击破的战略。我假装答应了她,为了施行我的计划。」
「我把毒药当伤药涂在了 A 的手上,解开她的捆绑,让她躺到了床上。我看起来一直好心、善良,C 和 B 都没怀疑我做了手脚。」
「我拿了 A 的手机,在 12 点前,用她的手机发了群信息。」
「这是为了让她们以为,一切还没有开始。」
「每一次,都是 A 发一句,有人进了宿舍,而打开循环。所以再聪明的人都会下意识以为,这是较量的起点吧?其实毒药发作,A 早在 12 点之前就断了气。」
「先入为主的思考方式,可不好。」
「然后,我在自己的床板上打翻了红墨水。」
「C 的脸上滴到墨水后,在黑暗中,还误以为是血。她当然会推测,A 或 B 已经对我下了杀手。而下一个要死的,就是她。」
「当她摸到 A 的床位时,当然发现 A 已经死了,她会觉得,是 B 下的手。」
「只剩下 B 了。只要杀了 B,就逃出循环。她一定会这样想。」
「而实际上呢,B 还在等我出手呢。B 死得很冤。她极其聪明,可就算再聪明,她也不会想到我手头有新道具。」
「B 从未见过宿管。她无法想象,人怎么能向墙壁沟通,请求墙壁赐予自己东西呢?」
「最后,我亲手解决掉了 C。C 死得很快,她完全想不到,还以为自己已经取得胜利了。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哪个死人复活过。」
「于是,就这样,我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整个治疗室陷入寂静,只听得到我和医生的呼吸。
半晌,医生才问道:「本主呢?你说人格杀不死,本主会死吗?」
「本主……」我摸摸胸口,摆出一个微笑。「你们这些医生,永远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永远不会再受到医生的伤害了。」
医生直直盯着我。
「所以……只有你了,其他人格都不在了?」医生试探着问。
我仍旧保持微笑。
……
我的内在世界里,一切还是原样。A、B、C 三个人各自倒在血泊之中,无一人从这样的打击中站起来。
「省省吧。」我说,拉开一张椅子,翘着腿坐在上面。「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也该听听我的了。」
「这是多重人格的终极决战,但不必要只有一个人能获胜。」
「也不存在这样的胜利。」
「你们说呢?」
……
我低头看着茶杯。茶杯里竖着的茶叶缓缓随着水流晃动,一颗、两颗、三颗……慢慢沉了下去。
几秒钟后,我看到一只手轻轻地、缓缓地握住了茶杯柄。
之后,第二只手、第三只手也伸过来,捧住了茶杯……
医生看着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咬着牙,轻声问:
「你……真的还是你吗?」
「是的。」我说。
我的人格们,A、B、C 也站在我的身后,一起说:「是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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