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面有哪个亲戚令你感到恶心?

我只知道我杀人了。

回头看着那人的尸体,脑子很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友却站出来。

「弟,你跑吧。」

「跑……」

这个人是徐哥,如果有人发现他被杀了,不光警察会查,闫老大也会查。

黑白两道都会找真凶。

我能跑到哪儿去?

陆友盯着尸体,又看着菜刀,想了半天,最后说:「我们把尸体处理掉,没人知道是你杀的。」

我不理解,问:「怎么处理?」

陆友说:「把他用透明胶缠起来,塞进行李箱里,咱们可以把他找地方埋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说着,他就跑去房间找工具,弄到一个床单,还有一卷透明胶。

我还在犹豫,陆友已经把床单铺到徐哥身上,然后把他卷起来,再把整个人弄成蜷缩的样子,对我喊:「过来缠胶带。」

「我不敢。」

「你想坐牢吗!」

我也不想……

我只能拿胶带,在床单上一层一层地缠,用光了整卷胶带。

陆友让我扶着徐哥的尸体,自己跑去拿了一个行李箱。

我能感觉到徐哥的身体在慢慢地变凉、变硬。

我和陆友一起把徐哥装进了行李箱,然后放在了一边,陆友继续去处理血迹。

陆友一边清理一边告诉我:「哥在厨房打荷这些年,最懂怎么处理这些血迹了,我们后厨每天杀鱼流的血可比这里多多了。」

他一边擦汗一边看向我,对我说:「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从他衣柜里拿几件衣服,洗个澡。」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能这么做。

我拿了他衣柜里最正经的一套衣服,走到浴室里,打开淋浴喷头。

洗澡水是太阳能的,起初很冷,过会儿才热起来。

身子洗了热水澡,很容易就放松了,紧绷的情绪也是……一下就哭出来了。

我杀人了,杀人了!

我在浴室里捂着嘴,痛哭大叫。

但我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只能张着嘴,隐隐地发出一些「呐喊」。

洗澡水冲刷着血水,滚进地漏的漩涡里,就像我的人生一样浑浊不堪。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两年前,我还是个家庭美满的大学生。

自从爸被摔死后,这个家就变了,陆友起初很好的,可他后来越来越疯,他败光了家产,还把所有债务转移到我身上,甚至让我现在手里多了一条人命。

如果人生有阶梯,那我正从阶梯滚落,一路滚进深海,不断沉没。

……

12

等我洗完澡换上衣服。

陆友正在用洁厕灵清理缝隙,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恢复成原样,我见到行李箱边上有一个书包,里面放着我跟他染血的衣物。

等陆友把厨房处理好以后,他想了一下,又跑去徐哥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翻出两万块钱现金和一袋证件,里面有户口本、身份证、银行卡、存折一类的东西。

陆友眼里只有那两万块钱,转手就打算把这些文件袋装进书包里,和那些带血的衣服一起处理掉。

可这事情哪有陆友想得那么简单,我是学法的,知道一些案例。

血液有鲁米诺反应,法医用专业工具一照就知道这里死过人,陆友这样简单的清理根本没用。

徐哥管着这一片的灰色产业,如果跟闫老大没个交代就消失了,也是不合理的。

只要稍微地调查一下,很快地就会查到陆友跟我来过。

再查一查附近的监控,很容易就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我是一名法学生,法律应该是我的信仰,此时此刻,我应该认罪伏法。

以现场的情况来看,我此时报警自首,大概会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十五年而已……

我今年二十一岁,进去坐十五年的牢,只要表现良好就能减刑,也许三十一岁就能出来,可我出来以后还能干什么啊?

坐十年的牢,就有了案底,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最重要的是,我坐牢以后,我就能保证闫老大不会找我妈的麻烦吗?

他们是黑社会,什么不敢做?

我越想越害怕。

到最后,我像是想通了一样,从陆友手里抢过那个证件袋,立即打开,从里面翻出户口本。

我记得徐哥跟我说过,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被车撞死了,后来跟兄弟变成了孤儿住进了养老院。

他有个弟弟,吸毒死了。

按照这个逻辑,现在的徐哥的户口本上只有他一个人。

我翻开一看,现在的户主是徐兵,也就是徐哥,其余的页面只有一个已经登记死亡的弟弟叫徐军。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立马攥紧户口本,自言自语地说:「徐哥不见了,闫老大一定会查,我们两个是最后见过徐哥的人,那些人都知道。」

陆友皱眉,露出很愧疚的表情:「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办?要不我带妈出去躲躲,你回学校去,就说没来过?」

我摇头,说:「那你和妈的工作就都没了,房子还有贷款要还,不然就会被银行收走,妈的社保也不能断交。」

「那你想怎么办?」

我皱眉,拿起陆友的证件袋,说:

「现在的情况是,警察只有接到报案才会调查,闫老大只有发现徐哥失踪才会调查。」

「那么只要没人报案,加上闫老大没发现徐哥失踪,这件事儿就能瞒过去。」

「想满足这两个条件,只要说徐哥把我杀了就行。」

陆友没反应过来,但思考片刻后,才意识到我的意思,惊呼:「你疯了?」

我知道这么做风险很大,但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对闫老大那边宣称,徐哥杀了陆恭,因为害怕所以出去躲一段时间,闫老大就不会去找徐哥,毕竟是人命案子。

而警察那边,没人去报案,自然不会查。

想实现这个计划,只需要我顶替徐兵的身份就可以。

看似疯狂,但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陆友震惊,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回答他:「只有这样做,因为我杀人了。」

我拿起徐兵的手机,继续说:「我会给闫老大发短信,就说徐兵失手把陆恭弄死了,刚处理完尸体,现在要出去多两年,这样一来,徐兵的消失就有理由了。」

陆友问:「为什么他杀的不能是我?」

我叹气,说:「我们家还得还房贷,妈的工资还完房贷就不够生活了,你得赚钱养妈,如果是我留下来,妈说什么都不会让我辍学的。」

陆友左思右想,显然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想要黑白两道都能躲过去,就只能这么做。

对白道宣称我失踪了。

对黑道宣称徐兵把我杀了。

只有这样,这件事儿才能瞒过去。

说着,我拿起证件,又拿了一万块钱,找了个挎包塞进去,对陆友说:「你把尸体处理好,我去外地躲一躲,等将来事情平息了,我再回来,如果有人问起我和徐兵,你就说你先走了,陆恭和徐兵留下来聊了一会儿,那之后就没见过人了。」

「而且你还要追问他们陆恭在哪里,要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陆友点头。

我慢慢地走向门边,瞪着陆友,像在看仇人。

「你就当陆恭已经死了,我会用徐兵的身份去外地生活。

「以后你要是再闯祸,就只能拿妈的命救你了。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好好地过日子。」

说完,我头也没回地出门,不知道陆友此时是什么表情。

到这里,就是我作为陆恭的前半生。

往后,就是我作为徐兵的后半生。

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

……

2007 年的时候,随便拿一个人的身份证就能在火车站买到票。

我就拿着徐兵的身份证买了票,连夜逃到了外省。

在火车上,我跟闫老大发了个消息。

「老大,我讨债的时候没个轻重,弄死了个人,我得到外地躲一段时间,这个号码先不用了,您帮忙看看风向,如果没事儿了,给我留言,我就回来。」

发完这个消息,我就把徐兵的手机关机,塞进包里去。

……

下火车,已经中午,人生地不熟,这边的人说的方言我听不懂,也不确定是否在这里常住,所以只在旅馆租了个床位,一天八块的那种,在床位上缩着吃了桶泡面,很不适应。

一直熬到晚上,有些水土不服,总闹肚子,但一直带着挎包,总觉得其他床位那些人会偷我东西。

好容易能睡着了,却一直在做噩梦,我害怕陆友没把尸体藏好,被警察发现了;我害怕警察正在通缉我,而我自己浑然不知。

每每惊醒,我都想联系陆友,可我只用徐兵的手机联系过一次。

那一次,陆友告诉我,他把尸体埋在了老家的坟山上,埋得很深,没人能发现。

坟山除了我们老家镇子上的人会去扫墓,就没别人去了。

要真和陆友说的一样,那现在应该很安全。

从那之后,不管是陆恭的小灵通还是徐兵的手机,我再都没用过。

我不敢和家里联系,不敢和任何人联系。

陆恭这个身份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徐兵。

我在旅馆住了一个多月都没人找我,我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才敢真的使用徐兵这个身份。

我首先需要在这个城市找一份工作。

徐兵比我大两岁,身份证上的照片比较正式,长得和我还算接近,用来找工作很容易糊弄过去,很快地就找了一份餐馆传菜的工作,一天六十。

干活儿的第一天我就撑不住,打翻了两道菜,打饭的盘子连带菜钱,老板没让我赔,但我肯定没法留在这儿了。

我明白我干不了体力活儿,从小到大一直在读书,就算去店里帮忙也只是在十几平方米的店里擦桌子。

我需要找一份适合我的工作。

但徐兵这个身份没有学历,我做不了正经的辅导老师,又找不了太体面的工作。

绕了一圈,最后只能去宾馆当前台,包吃住,工资一千三。

当前台的工作挺清闲的,就是夜班的时候不能睡觉,起初不适应,因为总能看见附近的妓女带人来开房。

日子长了,和那些「鸡头」混熟了,就适应了。

之后我才知道,我们这家宾馆是和「鸡头」谈了生意的,她们带来的客人,房费要分她们一半。

由于这群人带来的客人很多,住的时间也很短,翻房率还高,宾馆到底是稳赚不亏的。

这个工作我一直干到 2008 年,跨年都在店里住。

后来是警察忽然扫黄,抓了很多妓女进去,导致宾馆的生意一落千丈,我才被老板以开源节流的理由开除了。

……

那之后,一个「鸡头」给我介绍了一份酒吧酒保的工作。

调酒师负责配酒,我就负责在后面擦杯子,偶尔陪客人聊天。

我穿着酒保的衣服,起初不太会说话,很容易惹客人不高兴,时间一长,我干脆就不说话了,只躲在后头观察。

大约十天,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来这儿的客人就分两类。

一类是夜夜笙歌的年轻人,来这里找一夜情。

另一类就是常年坐在吧台喝闷酒吐苦水的中年人。

我经常听这些中年人吐露自己的苦水,事情也各不一样。

什么老婆出轨了、生意让人翘了。

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事儿,只能说我很羡慕他们,他们还有地方可以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我现在就跟阴沟里的老鼠,有些秘密得一直藏在心里。

这天,有个老哥在生气。

他说自己的老娘去世了,留下了一套房子要拆迁,能分到六套新房,家里有四个兄弟分房子。

老娘留了一份遗嘱给老大,说是老大家里分三套房子,其余兄弟一家一套。

他们三兄弟都很生气,觉得老娘偏心,但老娘已经仙逝,就没闹起来。

我听完他的话,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凑上去,问那老哥。

「那份遗嘱做过公证吗?」

「什么意思?」

「就是您母亲写的遗嘱当时有没有两个及以上的公证人,或者去过政府部门做过证明?」

「政府部门没去过,公证人就是我大哥和我嫂子。」

听到这里,我对他说。

「他们是遗嘱的利害关系人,这遗嘱对他们有利,遗嘱在他们手里可以不作数,你们几个兄弟也可以不认,我建议您重新和您大哥坐下协商,看看这六套房子怎么分,如果协商得满意最好,协商的不满意的话,您也可以和另外两个兄弟一起去法院起诉。」

话一说完,那位老哥转而和我细聊。

我也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法律相关的建议。

结果这老哥当即回家处理这事儿,没几天这个老哥儿就来感谢我,声称事情有转机。

从这个老哥之后,我名声大噪,每天都有人来找我咨询法律问题。

我也是知道多少就回答多少,不知道的,自己也会去买那本法典查相关的法律条款。

日子一长,大家都是排着队来找我咨询,吧台的生意变得相当好。

那天,我还在回答一位客人的问题,服务员跑来跟我说「经理让你过去一趟」。

于是我去到经理办公室,然后看到经理坐在沙发上,一个三十多岁穿西装的中年人坐在经理的位置。

再没眼力见儿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人是酒吧的老板,但我不确定,只能先跟经理问好。

「经理好。」

经理立刻跟我介绍旁边的人。

「这位是黄总,我们酒吧的老板。」

我听完转而向那边低头。

「黄总好。」

黄总看上去是个正经生意人,他指着另一边的沙发。

「坐。」

我坐下,然后黄总问我。

「我看你天天帮客人做法律援助,你懂法?」

我咽了口口水,不敢抬头。

「以前学过。」

「读过大学?」

「……」

我险些说自己读过,我现在用的是徐兵的身份,徐兵只是初中学历,想了一下,只能说。

「没机会读。」

黄总给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就从公文包里拿了份合同给我,说。

「这份合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接过合同,那是一份合作开发房地产合同里的经济划分板块,内容不多,我仔细地看了一番,花了十几分钟。

然后去经理办公桌上拿了一根铅笔,在合同上画圈,每看到一处错误就画一个圈,等最后一个圈画完后,放下铅笔,又看了一遍。

整个过程大概二十分钟,经理和黄总都没催我。

等我把东西交到经理手中的时候,经理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外一份合同,跟这份条款一起送到黄总手里。

黄总对照着看完,什么也没说。

把两份合同推到一边,问我。

「你懂法为什么来当酒保呢?」

黄总一下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低头,不敢回答,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我犯了点事儿,出来躲躲。」

黄总皱眉,问:「你犯了什么事儿,你说了我没准儿能给你摆平。」

我有些犯难,觉得不该照实说,于是答:「不是我不说,这事儿没法说。」

黄总听完就笑了,他上下打量我,随后说。

「以后别当酒保了,给我当秘书,不会亏待你的。」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黄总在这一片的地位,就相当于我们那边的闫老大。

只是闫老大那时还在做违法的生意,黄总已经在着手把自己洗白了。

……

那之后我就成了黄总的秘书,2008 年的时候,正是房价飞升的时候,黄总定准时机,杀进了地产行业。

房地产,无非就是买地皮、建房子、卖房子的那点事儿。

但其中的门道却很大。

我虽然只是帮黄总看看合同,处理一些法律相关的问题,但因为和他挨得近,也知道了很多毒辣且肮脏的手段。

黄总的司机叫刘锋,我们平时叫他锋哥,有什么脏活儿基本都是锋哥出手。

比如绑架某一个老板司机的女儿,让他故意撞车,不让那家老板参与竞标。

比如把竞争者锁在酒店房间里,然后叫几个小姐和记者来「扫黄」。

这些手段黄总用的巧妙且高明,这让他得以花最少的钱拿下更多的地。

……

在他手底下干活儿,经常会看见黑社会打人的场面。

最常见的就是人的手脚被绑在一起,吊在铁钩上,被当作沙包殴打,血肉模糊都是轻的。

起初我还跟个毛孩子一样不适应,日子久了,就麻木了。

这种日渐麻木的感觉很可怕,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跟黄总在一起做了很多挑战下限的东西。

那些都是我原本作为一个大学生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

……

反正,黄总的毒辣,加上有我应对风险,生意很快地越做越大,从一家小小的地产公司,转而变成了鑫成集团。

2009 年的时候,鑫成集团大楼开始施工建造。

黄总、我,还有黄总的司机锋哥,站在还在施工的集团大楼的最顶端,俯瞰整座城市。

黄总对我们俩说:「钱,肯定要越赚越多,手也要洗得清清白白,以后发达了,绝对不亏待兄弟。」

于是就问我和锋哥有什么心愿。

锋哥说想送自己儿子去英国读书,黄总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黄总又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

我实话跟他说。

「我想读大学。」

他当时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很高兴,捧住我的肩膀,说:「好!读书好啊!我帮你安排!我兄弟多,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呢!」

我以为黄总在开玩笑,因为徐兵这个身份只有初中学历,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读得了大学。

结果还是我低估了黄总的能力。

他联系到了一所传媒学校,在那里买到了一个辍学不读的大三法学生的学籍。

那人也姓徐,叫徐敏。

黄总说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让我放心进学校顶着这个学籍读书。

我当时完全没想过还可以这样。

……

就这样,我进入大学读书,很快地读到大四。

我的法律实践能力很强,因此成了学校里的佼佼者,校园环境、师生情谊,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回到过去了。

但黄总不时地打来的电话让我意识到,并没有。

我总会在课上为了接一通电话到隔壁的空教室里,为黄总做出最好的建议。

日子久了,同学之间就开始流传我是富二代,已经开始接手家族的生意的流言。

……

2010 年,五个楼盘开始销售,鑫成集团的大楼拔地而起,成了一家资产上亿的公司。

黄总在鑫成集团的三楼给我批了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区,让我开了一家律所。

就这样,别的同学都在四处找实习单位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家律所的老板。

我给这家律所起名叫中正律所,取自中立不倚、中正光明。

是不是很讽刺?

很多同学都到我手底下实习,毕业后直接成了我们律所的律师。

我让他们多接一些法律援助的案子,以此提升中正律所在业内的口碑。

同时又用鑫成工地做靠山,接一些必胜的案子。

中正律所很快地就在业内有了一席之地。

……

同年,我参加考研,一次上岸,考上了本校的法学研究生。

于是我一边经营律所,一边研究法律,而且我侧重研究法律漏洞。

这使我不论在学校,还是在生意场上,都风光无限。

我逐渐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直到 2011 年的时候,警察忽然打了我的手机。

我当时心慌、忐忑,但还是接了电话。

那边的警察告诉我说:「现在全国启用了户籍指纹系统,你什么时候来办理一下。」

我起初还在怀疑是不是警方骗我落网的借口,但后来觉得警方没必要这么做。

于是我放宽心态,分析了一下现状。

我如今的身份是徐兵,使用的学籍是徐敏。

这次去录指纹,干脆就把名字改成徐敏,以后行事也方便。

可我担心警局那边会因为身份证上的照片而怀疑我。

于是我找了一家整容医院,买了一张整容证明,然后才敢回到那座城市去。

我悄悄地去到户籍部门,悄悄地录了指纹,悄悄地登记了新的身份,顺便改了名字。

从那一刻往后,我陆恭,正式顶替了徐兵,成为徐敏。

……

再然后,黄总帮我置办了一处房产,用于迁户口。

我把户口从那边迁过来,领到了新的身份证,正式地成为了徐敏,然后就一边读研,一边跟黄总干着阴暗不堪的勾当。

……

2013 年,我硕士毕业。

轰动业内。

我成了所有同学和老师眼里的成功人士、女生眼里的高富帅。

我名下的中正律所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业内的知名律所,手下有三十多名律师,精通各个领域,而且热衷于给普通民众提供法律援助。

导师和同学都很尊重我,情书都收到了好几封。

但他们不知道。

我在人前伪装出的皮囊有多完美,皮囊底下的血肉就有多腐败。

按照黄哥的意思,我把中正律所做得好评如潮,用于掩盖这背后我为黄哥做的那些黑事。

我带施工队去强拆房屋,用法律和暴力让那些拆迁户妥协。

我利用合同漏洞,让很多建材商迟迟拿不到货款,最后血本无归。

我让无数的苦主站在法律的背面,申诉无门。

我逼得很多家庭妻离子散。

我逼得很多老板绝望跳楼。

这些举动绝不是当年那个以法律为信仰的陆恭会做的事情。

陆恭早死了。

我叫徐敏。

如果将我的人生比作一艘大船,那他正在沉没,千疮百孔,被海水淹没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嫌我沉得不够快。

那就是陆友。

……

2013 年 8 月,陆友坐火车来到我的城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他就是找到了中正律所,他冲进我的办公室,秘书一路劝阻。

「不能进先生,不能进。」

但还是劝不住,陆友一进门就看见我,我与他对视,他露出有些尴尬的笑。

陆友满脸胡茬,穿着很脏的衣服,指甲没有修剪过,里面全是黑泥。

与我一身西装、干净得体的打扮截然相反。

秘书忙跟我解释:「徐总,这位先生非要见您。」

我冲秘书点头,说:「出去吧,把门带上,谢谢。」

秘书照办。

这屋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人。

陆友走到我面前,激动地说:「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现在混得这么好!」

我摘下金边眼镜,时刻做好和他扭打在一起的准备,然后问:「妈呢?妈来了吗?」

陆友从激动,到表情僵硬,再到神色凝重,是一个很明显的过程。

他告诉我:「妈 2010 年就去世了,我之前跟他说你死了,她太像你了,整天以泪洗面,哭坏了身子,后来就一病不起,结果那天我去上班,妈一个人在家里,从楼上摔下去就……」

我扶额,皱眉。

听得心如刀绞。

即便是坏事做尽的我,在听到母亲的死讯后,也忍不住流泪。

陆友见我这个状态,没敢说话,他一边看着我,一边扫视会客室的环境。

过了很久,问了一句。

「你现在……过得挺好的。」

我没理他,直接反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陆友表情略显尴尬,说:「我打电话找你你也不接,后来没办法,我就跟派出所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徐兵,他就跟我说徐兵在这个城市,我再稍微一打听,都说你在这里当老板。」

「没别人知道吧?」

「没有没有。」

「你来找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陆友的姿态变得更低了,他挠后脑勺,说:「现在妈也不在了,房子的贷款我也还不上,2011 年就被银行拿去拍卖了,哥现在每个月租房子住,日子过得太苦了,你不帮哥……安排安排?」

我看着眼前这个所谓「世间唯一的亲人」,叹气,点头。

「我在工地上有点儿关系,帮你安排个工作,一个月拿五千,另算三千的生活费,你一个月拿八千。」

「好啊!」

……

然后,我就把他介绍到了经开区新建设的鑫成工地做仓管。

说是仓管,其实根本没入职,只是个挂名的闲差,连劳动合同都没签。

我只希望他能安安分分的,别再捅娄子了。

工地上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叫「公费嫖娼」。

就是嫖娼时候花的钱,通过其他名目的发票记账,最后找财务一起报销。

这事儿在当年屡见不鲜,现在也不少。

一般带头的都是工地上能说话的人,但我真的想不到,陆友来这个工地不过一个月,居然也学会了这一套。

鑫成工地的项目经理周钱打电话告诉我:「陆友给财务拿了一沓发票,金额都差不多,大多是足浴理疗、休闲按摩的发票,实际上干的什么大家都懂。

「不光如此,他还带了不少施工员一起去嫖,记的也都是休闲按摩的发票。

「一个月居然要报销七万。」

我听完皱眉,这钱太多了,但也只是叹气,告诉周钱说:「没事儿,就按公账上走。」

周钱又想了一下,告诉我说:「徐总,陆友整天在工地上吹嘘是你哥,好多小工都跟他混,钱没少拿,活儿没多干,这事儿容易影响工期啊……」

听到这儿,我的脸一下就黑了。

我对着电话那头说:「我是孤儿,除了黄总,没有第二个哥。」

周钱听完迟迟不敢说话。

我觉得不妥,于是说:「晚些我会去趟工地,你看住陆友。」

「好的。」

……

我从中正律所出来,直接开车去鑫成工地。

开车刚到工地门口,就看见陆友正带着工友和周钱吵架。

陆友带了一帮人要出去,周钱拦着不让,他就越吵越大声。

「我是你们徐总的亲哥哥,你他妈拦我就是想丢饭碗!给我让开!」

听到这话,我气得直接冲上去,陆友看见我就怂了,直往后躲。

我追上去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在地上,紧接着打了他一耳光,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谁哥?」

陆友被打得有些发懵。

「我……」

我又是一巴掌。

「还敢说是我亲哥!你要不要脸?」

紧接着,我揪住陆友的衣领,对着那些施工员说:「这个人招摇撞骗,你们也信!还公费嫖娼,一个月嫖七万,你们都不想一想,一个仓管!哪来的权利!」

施工员都哑口无言。

我直接对周钱说:「周经理,陆友开除处理,这些施工员,扣工资!」

说完,施工员们怨声载道,我则揪着陆友的衣服上了车。

……

我正在气头上,陆友不敢和我直来,只能旁敲侧击地说。

「我就是看他们太累了……待他们放松一下,要不以后就不带他们了,没必要把我开除吧。」

我继续开车,不说话。

陆友见我没反应,继续说。

「那……不回工地也行,你得给我安排个去处吧,不然去你家?」

我还是开车,不说话。

他见我两次都没反应,终于失去耐心,原形毕露。

「陆恭!你别不识好歹!当年要不是我帮你处理尸体,能有你的今天?你现在发达了想撇下我,你做梦!」

听到这里,我急刹,把车停在路旁,震惊地看向他。

陆友抓紧安全带,没有收敛,继续说。

「你现在这么有钱,开这么好的车,有一间那么大的事务所,那个项目经理都得听你的,当年要不是我能有你这么好的机遇?」

我紧抓着方向盘,看陆友就像是在看一坨屎。

「你在说什么?」

陆友气焰嚣张,嘴脸丑恶。

「我直说吧,给我五百万,我立马消失,不然我就去告诉警察徐兵埋在哪里,等警察找到徐兵,就会发现当年你杀人的事情,管你现在多有钱有势,你都得去坐牢,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看着办吧!」

「……」

陆友的这句话,就像是洪水猛兽,朝我扑面而来。

这一刻,船翻了。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那一瞬间,大脑像通了电一样。

我对陆友说:「好,我答应你。」

说完,我下车,走到路边,拿出手机打给锋哥,锋哥除了是黄总的司机,还是黄总手下主要办黑事儿的人。

「锋哥,我有个货要搬。」

锋哥问:「货多吗?」

我回:「两个人就行。」

锋哥又问:「什么时候。」

「现在吧。」

「去哪儿搬?」

「周钱这儿。」

电话那头挂断了。

我转身,上车,拉安全带。

陆友笑着看我,问:「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啊?」

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很快。」

……

我把车开会工地。

鑫成工地没有用集装箱宿舍,而是直接租用隔壁工厂的旧宿舍楼。

这个旧宿舍楼旁边有一个仓库,隔音很好。

此时,我一个人坐在车里,看夕阳落下。

这时候,仓库门打开,锋哥从里面出来,走到车边上。

我问锋哥:「埋尸的地方问到了吗?」

锋哥说:「问到了,你自己进去听吧。」

我点头:「谢谢锋哥。」

锋哥看着我,有点儿惊讶,说:「没想到你小子身上还有人命,黄总知道吗?」

「还不知道。」

「我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情况了,你身上的事儿好乱,我混了十几年也没见过这么乱的,你快进去吧。」

「嗯。」

我下车,进仓库。

……

仓库里,陆友的手脚被绑住,手吊在铁钩上,人跪在地上,面前有一团呕吐物,边上站着两个人。

他一看到我,就求救。

「小恭,小恭啊!哥错了!你饶了哥吧!哥现在就走,哥把埋尸的地方告诉你。」

「尸体埋在什么位置?」

「在山顶头上,祖婆婆的坟边上,埋了三米深。」

我听完以后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看着陆友。

陆友也用求救的眼神看我。

我们就这样对视。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秒。

六秒。

七秒。

八秒。

我的眼神一直没变过。

陆友的眼神从央求逐渐变成恐惧,然后绝望,最后放弃。

陆友痛哭。

我转身就走。

……

之后,我把地址告诉锋哥,锋哥带人去了一趟我老家的坟山,发现了那个行李箱,随即带到焚烧厂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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