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他如今是探花郎,怎还会想起我这个糟糠妻?」
我躺在昂贵的紫檀木榻上,喝着千金难买的碧螺春,想到此处,眼泪情不自禁地从脸颊流到了颈间的玉石项圈。
在成亲当天,我从山野里捡回来的失忆相公突然和我说——
他与一女子有婚约在身,得先回京把事情解决后才能娶我,让我在家中等候些时日。
我表面应承,等他一走,便连夜离开了那座破烂的茅草屋,回到我金碧辉煌的大宅子里。
任务都做完了,不拍屁股走人干啥呢?
1
与宋晏洲的相识,说是意外,不如说是我筹谋已久。
阴雨绵绵的天气,我沿着河流的下游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躺在河岸边昏迷不醒的男子。
他一身蓝袍早已淋湿浸透,俊美的面容上双眼紧闭,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伤口。
我让仆人把他搬到附近村落里的茅草屋中,便把仆人遣退。
「从今日起,你们先回府中待命,没有我的吩咐万不能出现在此。」
贴身婢女小莺担忧地看着我:「可是小姐,我们不在谁来伺候您呀?」
我随手一指:「他呀!」
「……」
宋晏洲好似有所察觉,眼皮子忽然颤了颤。
我连忙使眼色让他们赶紧走,然后扑了上去:「相公!相公你快醒醒,你若是走了让阿蛮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半晌后。
「咳咳,你是?」
宋晏洲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茫然,他愣愣地打量了周围,不太适应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是阿蛮呀!」
「阿蛮是谁?」
这时候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板着脸哼哼了两声:「宋家小子,你莫不是连自己的童养媳都不识得了?」
我故作伤心地撇过脸,嘤嘤泣道:「没事的三叔公,只要相公人没事就好,不记得我也没关系的。」
宋晏洲突然有了点罪恶感,哪怕失去了记忆,他依然温润有礼。
「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阿蛮,你能和我说说我的事情吗?」
我不得不承认,在他喊阿蛮的时候,胸口的小鹿没顶住在乱撞。
三叔公很有眼色地离去,走之前还把门关上了。
宋晏洲的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漂亮,特别是此时专注地盯着我,好似眼里只有我一人。
我故意低下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在看到他神色慌乱后方才解释道:「相公名为宋晏洲,字子期,平日里靠杀猪卖猪肉营生。」
他喃喃不清地自言自语:「我是……杀猪匠?」
宋晏洲似乎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身份。
我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手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宋晏洲皱了皱眉头,手指下意识地弯曲,对,这里本应该握着东西,是……
我把桌子上的杀猪刀塞入他手中,义正词严道:「就是它啊相公!你的老伙计!」
宋晏洲:「……」
2
休息了几日过后,宋晏洲终于能下床走动。
这些天都是我在伺候着他,他对我的生疏感也在慢慢消散,变得熟稔了许多。
比如此时在我拽不动猪圈里的小猪崽子们的时候,他便会让我到一旁休息,自己拎着杀猪刀手起刀落。
我没想到,宋晏洲一个读书人手下的力道这般重,见了血也面不改色。
不然的话我随口编的杀猪匠怕是要穿帮。
他适应这个身份也很快,天不亮我们便坐着村里的牛车,准备去镇上把肉给卖了。
晨起的天气泛凉,我冷得抖了抖,下一秒便落入了一处暖和的怀抱。
宋晏洲的手揽在我腰间,宽大的身躯挡住了四面的风,他自责道:「是我疏忽了,应当多带一件厚衣裳给阿蛮。」
车上的其他村民也打趣道:「宋家小子疼媳妇呢。」
等到镇上后,我们走到提前备好的肉摊点,开始叫卖。
好在人多,东西很快便卖完了,未承想,我正在美滋滋数银两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调笑声。
「哟,这小娘子长得好看,给爷带回府去。」
我抬起头,便看到一群面目凶恶的家丁朝着我的方向冲过来。
为首的公子哥摇着羽扇,脚步虚浮一副透支过度的模样。
我,拳头硬了。
但不行,不能还手,我的人设是娇弱无力小村姑。
于是在他们架住我手臂的那一瞬间,我大声地哭喊道:「宋晏洲!救命!」
3
周围的人早已跑开,公子哥满脸得意地走过来,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说道:「能当上爷的第十九房小妾,是你的福气。带走!」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买完东西归来的宋晏洲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几乎目眦欲裂。
他褪下往日的温和表情,冷着脸出手招式狠厉,拳拳到肉,没一会那些家丁便躺倒在地上嗷嗷叫唤。
公子哥脸色忽变,害怕得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是何人!胆敢如此嚣张,我舅父可是县太爷,你还不快离开!」
宋晏洲面无表情地折断了他的手。
「不管你是谁,都不能动她。」
一旁的我只能楚楚可怜摇摇欲坠地捂住胸口,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小鹿。
可恶,帅得犯规了。
回去的时辰有些晚,没了牛车,我们只能步行回去。
一路上宋晏洲异常地沉默,他似乎很是自责,时不时把视线投过来瞄一眼。
我拽着他的衣角摇晃:「相公,阿蛮没事。」
宋晏洲只是说:「对不起,往后我不会让你陷入这般危险的局面了。」
我点点头没讲话,因为我知道,属于阿蛮的宋晏洲,只存在于这三个月。
夕阳西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支桃木簪子,笨拙地替我挽起发,耳尖红红。
「阿蛮看看喜欢吗?」
原来他之前离开,是去买簪子。
我笑弯了眼,踮起脚在他脸颊右侧轻碰了一下。
「喜欢。」
阿蛮喜欢宋晏洲。
4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便拉近了一大步。
不过宋晏洲并没有碰我,不管我撩拨得再狠,到了关键时候他也会默不作声地停下,自己去院子里打冷水。
宋晏洲说他要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婚礼,才能行夫妻之事。
「阿蛮,等你及笄后,我便娶你。」
可我摸着他如玉般的侧脸心中哀叹,怕是来不及了呀……
等你记起所有后,怕是一切都不同了。
宋晏洲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但在路过村中学堂时,依然会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跟着秀才念起经书内容。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下河摸鱼,一起上山摘野果子,走累了他便会背着我回家。
阳春三月的第一天,是我及笄的时间,更是成亲吉日。
茅草屋内挂了些许红绸,床上铺满了桂圆红枣,外边坐满了来恭贺的村民们,十分喜庆。
因宋晏洲表面上的身份是「父母双亡」,所以德高望重的三叔公成了主婚人,坐在上头笑得牙不见眼。
「宋家小子,你以后要好好对阿蛮,可别欺负了她!」
「您放心,阿蛮是吾妻,也是吾携手之人。」
一身红袍衬得男子越发面如冠玉,他朝老者行完礼,便牵起我的手向前走。
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我用钱财收买了,我听得心中满意,决定等事情结束后结算时给三叔公多一些银两。
得了赏钱的媒婆也喊得格外卖力:「夫妻对拜——」
两人同时俯下身子,宋晏洲满眼惊艳,凑过来轻声说道:「阿蛮真好看。」
那当然,本姑娘今天可是精心打扮的。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许多手握兵器的黑甲护卫冲了进来,吓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一辆繁复富丽的马车踏着风而至,旁边的仆从拉开车帘,穿着白衣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落地。
他看到宋晏洲眼神一亮,激动叫唤道:「子期啊!你可让本王好找!」
5
来的人是当朝三皇子,魏王,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魏王长得风流倜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波光潋滟。
他瞧见拜堂的场景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本王好像来得恰是时候。」
「你们是何人?意欲何为?」
宋晏洲把我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这群「来客」。
魏王说:「来带你回去的,子期啊,你数日未归家,舅母都要哭晕了。」
魏王没想到,他那玉树临风的表弟居然会遇上失忆这种事。
还从一介文人变成了杀猪匠!
从手下嘴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魏王下意识便否认了。
直到他亲眼所见……
宋晏洲自然不可能这般轻易相信他的说辞。
可魏王是有备而来,轻松地吐出幼年宋晏洲一些经历过的事。
为了加强可信度,他还补了一句:「子期胸口有一块梅花胎记。」
话音刚落,周围的村民们便开始低头窃窃私语。
宋晏洲也愣住了,因为他说的胎记确实存在。
我见过。
我不仅见过,还曾上下其手,触感挺好。
如果说宋晏洲没有一点点疑心,那都是假的。
虽说失去了记忆,但对事物的熟悉感还在。
他生活在世家大族,怎会对乡野不陌生,不然也不会见着书本便走不动道了。
一切的不对劲,只不过是因为我,他便视若无睹。
就像此刻,哪怕魏王已经把真相摆在宋晏洲面前了,他依然先侧过头来,担忧地唤道:「阿蛮……」
我装作若无其事推了推他:「这里人多眼杂,你和这位公子进屋说罢。」
被冷落许久的魏王听闻此话向我投来了赞赏的眼神,硬拉着宋晏洲进了里屋。
这场亲事成不了,我便让村民们拿了饭菜离开,走之前三叔公拄着拐杖过来悄咪咪问道:
「这……银子还作数吧?」
我反手给他塞了几块沉甸甸的银两,表情悲痛:「你可以怀疑我的为人,但不能怀疑我那日进斗金的钱庄!」
6
不知道魏王在里头和宋晏洲说了什么,出来时宋晏洲的态度便有了大转变。
他那双恍若星辰的眸子盯了我许久,里边的情绪太复杂,令人难以解读。
我主动过去拉起他的手,隐隐期盼着另一种结果的发生。
「阿蛮,你真的是阿蛮吗?」
我心中一颤,莫非他知道了?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当然,相公为何这般问?」
「没事。」宋晏洲俯下身子,薄唇在我额头轻触即离。
「阿蛮,你等我回来,可好?」
他还是要走。
我内心仿佛空了一片,疯狂叫嚣着别走,表面却维持得极好,甚至还能露出笑容来回应他。
「好。」
「相公路上小心,夜里别着凉了。」
他不舍地抱着我站了许久,低沉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和我说了许多。
我麻木点头。
「最多一月,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很快……」
宋晏洲没发现我的不对劲,他把攒下来的银两交给了我,然后便上了魏王的马车。
黑甲护卫们跟在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院子内又恢复了寂静。
我站在门槛上,望着马车越走越远,最后只能瞧见一个小黑点。
而胸口的衣襟,也早已哭湿一片。
属于阿蛮的宋晏洲,不会再回来了。
日后他满眼都是另一人,在意的都是另一人的喜怒哀乐。
7
这破草屋也不必待了。
我让村民给婢女小莺递了口信,很快小莺便领着众多仆从赶了过来。
「小姐!」
她细细打量了我略微圆润的脸庞,心疼道:「瘦了,瘦了,老爷看到定要责罚奴婢们照看不力。」
我:「……」
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
「回府吧,别让我爹知道就好。」
我让小莺给村民发了先前许诺的银两,再让仆从们收了屋内的东西,轰轰荡荡回到金碧辉煌的府宅。
这座四进的宅院并非家,阿爹膝下只有我一女,阿娘故去后他也没有再娶,一心做生意赚钱。
得知我生性爱游玩,便在各地都买了宅子,只盼我去的时候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阿爹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那晚我便发起了高烧。
恍恍惚惚忆起以前许多事。
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准确来说,这是我书写的一个世界。
所以勾勒男主时便按着自己最喜欢的样子来。
没想到因为一些意外,死后来到了这里,并和天道达成协议——
只要我在男主失忆的那段时间内,获得他的情感,填补空白的剧情,就让我爹接着当天下首富。
失败则家财散尽。
这等于拿捏住了我的命脉,没感情可以,没钱不行!
原文中的女主是相府嫡女洛宓,京城第一美人,与男主自幼订下婚约。
相传她落水后性情大变,不仅能歌善舞,还能作出「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等上好诗句。
按照剧情,男主会因为救她而坠河失忆,这也是洛宓对男主产生好感的转折点。
男主归来后,相处中发现了洛宓的才华横溢不输于自己,二者引为知音,婚后琴瑟和鸣。
关于他失忆的那段时间,剧情中只是一笔带过。
没错,这个冤种男主便是宋晏洲。
我一直关注着他,看着他从稚嫩少年郎成为玉树临风的新科探花。
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个轻松的任务,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伤心一场。
8
醒来时看到紫檀木榻边有个人影,我以为那是宋晏洲,下意识便想靠过去。
「吾儿啊!你糊涂呀!」
太阳光线从外边照射进来,显露出阿爹那张圆圆憨厚的大脸。
「阿爹?」
我眨了眨眼问他:「您怎么到这来了?」
阿爹怒其不争地冷哼了一声:「还不是听闻你为了一个男子居然糟践自己的身体!」
我:「???」
什么糟践?阿爹你听的是什么添油加醋的版本!
我看向不远处低头站着的小莺,果然瞧见了她一脸心虚的模样。
我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昨天回来时忘了披衣裳,才感染的风寒。」
可阿爹丝毫不听我的解释,他摸了摸下巴,又朝我脸上比画了两下,悲痛万分:「瘦了呀!吾儿何时受过这般苦!」
「……」
若不是这段时日天天吃宋晏洲炖的酱猪肘子,我差点就信了。
阿爹没有怪罪我胡来,反而安慰我说:「满满,世界上男子多的是,我钱百万的女儿,想嫁谁便嫁谁!」
「嫁皇子行不行?」
「满满,阿爹有没有与你说过,做人要脚踏实地,乖,咱不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排在末尾,哪怕我爹是皇商,也不可能左右皇子们的主意。
还好,我不喜欢皇子。
9
我在家中颓废地待了些时日。
天天躺在榻上看话本,或是让小莺去打听城国公府和相府的事情。
我可以克制住不去打扰宋晏洲,却还是贪婪地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阿爹得知后坐不住了,领着数十位面貌姣好俊美非凡的男子们进了院内。
他们整齐地站成一排,殷切地注视着我,胆大的已经开始抛媚眼。
这十人各有特点,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都长得极其出色,眉眼处和某人还有些相似。
「吾儿,你看看可有合眼的,选来留下侍奉你。」
这莫不是要玩什么替身梗?
我听后大惊失色:「使不得使不得!阿爹我不想选!」
我爹却恍然大悟地说道:「是爹考虑得不够周全,你已经不是小娃娃了,不用做选择。」
他摆了摆手:「都留下吧。」
就在此时,下人突然来报说,有位公子来访,递了帖子正在门口等待。
10
阿爹接过帖子查看,眉头缓缓皱起:
「城国公府?这是来干什么?咱家平日里跟他们又无交情……算了,带他进来吧。」
啪!
釉青色的云纹茶盏从我手中脱落,摔成了许多碎片。
我却无暇顾及,紧张地抬起头问:「可是姓宋的那家城国公府?」
「除了这也没别家了。」
糟糕,这人不会这么巧是宋晏洲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那阿爹你先招待着,有外男在女儿就先回避了。」
就在我提起裙摆溜之大吉的时候,那十人里先前抛媚眼的男子突然扯住了我的袖口。
他上挑的瑞凤眼含着戏谑,嗓音一听就是个唱曲儿的好料子:
「恕楚青逾矩,小姐,那我们这些内男怎么办?」
我试图拽回自己的衣袖,没拽动,放弃挣扎。
「一起走吧。」
比起和宋晏洲撞见,还不如让他们跟上,后面再打发走便是。
我此时脑海里全都是关于宋晏洲的想法。
来的人会是他吗?
他上门莫不是来讨说法的?
可是他都有佳人在侧了,怎么还会想起自己这个「糟糠妻」?
我内心说不出来是担忧还是期待。
在回廊拐角处,我远远地看到小厮引着一人往院内走。
青年身穿蓝袍,长身玉立,腰佩玉饰。
正是本人心心念念的宋晏洲。
他似乎憔悴了许多,肤色苍白,俊秀眉眼间满是疲倦,周身气息比起之前又多了几分沉稳。
我,有点心疼,但不多。
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又往回迈。
我绕着躲到屏风后,想偷听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宋晏洲是来找阿爹谈生意的,准确来说,他是在代表三皇子拉拢钱家。
当今圣上年纪老迈,太子迟迟不立,几位成年皇子斗得不可开交。
阿爹并不想卷入其中,打着哑语装糊涂拒绝了。
宋晏洲似乎早有所料,温和地说:
「过段时日皇宫内要举办一场赏花宴,圣上会给捐赠赈灾银的富商们赐下亲笔墨宝,还望您能携妻女到场。」
「好说好说。」
能用银两解决的事情,对阿爹来说都不是事,便爽朗地应下了。
办完了正事,宋晏洲却开始踌躇,他低垂着眸子,忐忑问道:「钱老爷,子期有个疑问,可劳烦您解答一番?」
「哦?何事?」
「贵府上可有个唤作阿蛮的女子?」
阿爹放下茶盏,思索了一下,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敢问这阿蛮是宋二公子何人?」
宋晏洲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他摸着腰间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眼里是浓浓化不开的眷恋。
「阿蛮是吾妻。」
「可吾如今却不知她的去向。」
11
我惊得跳起,却不小心撞倒了面前的屏风,好在有人及时挡在了我身前,这才没出事故。
楚青被砸到,疼得哼了一声。
目睹一切的阿爹、宋晏洲:「……」
阿爹讪笑,拱手道:「小女顽劣,小女顽劣,宋二公子见笑了。」
宋晏洲没瞧见人,只是觉得那露出来的半边身形有些熟悉。
良好的教养让他打圆场:「无碍,子期倒是觉得钱小姐天真烂漫。」
我:「……」
谢邀,已经社死,有没有连夜去火星的机票?
我故意扯粗嗓子,揽着楚青的腰让他挡在前边,以防被宋晏洲认出来,大步跨向门外。
「走走走,阿青,我们接着去玩捉迷藏,打扰了打扰了。」
楚青挑了挑眉,倒是没有拆我的台,因为我往他的手里塞了几块沉甸甸的银子。
宋晏洲还在寻阿蛮,这是我未曾料到的事情。
我原本坚定远离的心,忽然有些动摇了起来。
12
心烦意乱了两日,我决定带着小莺出门逛一逛。
没有什么是买买买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多买几次!
作为天下首富,京城这条最繁华的街道上,许多店铺外都挂了一个大大的「钱」字。
我走进卖首饰的蒹葭阁,便看到一个绿衣丫鬟正举着一对红宝石玛瑙臂钏惊叹。
可那对臂钏,是阿爹之前给我订做的及笄礼。
怎么会出现在别人手上?
那丫鬟对着身旁的「公子」道:「小……少爷,掌柜说这是店里最贵重好看的首饰了。」
「就要这个吧。」
那公子的声音清冷,生得一副女相,粉面桃腮,耳垂上还有耳洞,明显是女扮男装。
柜台后的掌柜面露苦相,欲言又止。
「慢着——」
我的贴身婢女小莺已经忍不住了。
她动作利落地冲上前,从丫鬟手里抢回了那对臂钏,冷哼道:「这是我家小姐的东西。」
那「公子」不悦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你这丫鬟好生无礼,明明是我先来的,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怎么成你家小姐的东西了?」
我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就是!小莺,你太冲动了,该赏!」
「公子」:「???」
「若论先来后到,这本就是我先前定做的。」
「在下实在喜欢这对臂钏,这位小姐让与我可好?我愿出两倍价格。」
「当然……不行。」
见我没有退让的模样,绿衣丫鬟开始替主子朝掌柜施加压力。
「我家主子可是丞相府嫡女!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掌柜的抹了抹额间的汗,小心翼翼瞥了我一眼,似乎在想要不要屈服于权贵:「这……」
好家伙,相府嫡女那不就是女主吗?
电光石火间,我盯着她那张艳若桃花的脸庞,下意识喊道:「洛宓?」
「公子」惊讶地瞪圆了眼:「你认得我?」
「既然你知道了,为何还不拱手相让?」
「不好意思。」我恶劣地朝她微微一笑,丢出枚令牌,「这店铺是我家开的,就、不、让!」
洛宓的脸色逐渐铁青。
13
剧情的力量是强大的,当我想远离,就会出现在主角的怪圈里。
我没想到,替阿爹去天下第一楼收账本时又遇到了女主。
洛宓长得确实出挑,哪怕女扮男装也掩盖不了其殊色,吸引了许多目光。
她坐在二楼靠湖边的窗位,时不时看向楼下和窗外,翘首以盼不知道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我抿着茶没出声,打算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吃瓜群众。
然而下个瞬间却看到,三皇子携着宋晏洲出现在楼内。
两人步伐齐整地坐到了洛宓的对面,开始把酒言欢。
不知她说了什么,宋晏洲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开怀,仿佛脱掉了某种枷锁。
他和我在一起时,也鲜少会笑得这么开心。
我心里拈酸,静静地看着他递给洛宓一块羊脂玉佩后,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好哇,定情信物都整上了?
许是我的视线太过于炙热明显,令他如芒在背。
宋晏洲不经意间侧过头,温润的眼神与我对视上。
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狂喜,是最直接的表达。
「阿蛮!」
宋晏洲不是个喜形于色之人,可如今却失了往日的冷静,冲过来便想拥佳人入怀。
「阿蛮,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话语未尽,就被我推开。
我露出恰到好处的疏离笑容,往后退了一步,缓缓说道: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缘分到此结束,也好。
14
本以为我和宋晏洲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
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天下首富之女,而他却是世家大族出身拥有大好前途的探花郎。
谁料他当天晚上,趁着夜黑风高,居然爬进了我家的院子!
彼时我因为伤心,正躺在花园里的软榻上,郁郁寡欢地听着楚青唱戏曲儿。
也不知楚青如何选的,唱的还是薄情书生考中功名后抛弃糟糠妻的桥段。
其他几个在给我剥葡萄捏肩,还有跳舞的,虽然是男子,身段却比不少女子还要柔软,也不知阿爹从哪寻来的人才。
他们一个个卖力地表现,令婢女们时不时鼓掌喝彩:「好!」
而我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阔绰的声音:「赏,都赏。」
「谢小姐。」
捏肩膀的力道不知何时变得大了起来,舒适度刚好,就和之前在村里时宋晏洲给我捏的差不多。
「阿蛮觉得这力度可好?」
等等!
我翻过身,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惊呼出声:「宋晏洲?你怎么在这?!」
他低下头,鼻尖与我相碰,呼出的热气洒在我脸上,低沉嗓音带着丝丝委屈:「想阿蛮了。」
台上的楚青也不知何时停下了吊嗓,面色阴沉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宋晏洲。
「哪来的贼人,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姐!」
婢女们想要喊人,却被我挥手拦下。
「你们先下去吧。」
没人后,宋晏洲便直接躺在了我的身侧,静静望着天上的星辰。
我也没说话,看谁先沉不住气。
半晌后,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你既有了新的相好,为何还要来寻我?」
「那人是你的新夫郎吗?」
15
「噗。」我笑出声,晃着脚丫去勾他的衣袍下摆,故意逗他,「对啊,你长得和阿青很像。」
宋晏洲幽幽地望着我,像是认命般,把我抱入怀里:「那我便当阿蛮的小相公。」
这一句小相公,成功抚平了我心里所有的郁结。
宋晏洲说,他没有什么新的相好,之前的婚约是家中做主定下的,他和洛氏女并无来往。
回京之后,他一半时间在疗伤恢复记忆,另一半的时间里就在替三皇子做事。
结果没想到,回去村中寻我时,便再也找不到我的踪影。
他到处打听着我的下落,最后只有模糊的线索指向了钱府。
我心虚地转移话题:「那你白日里还赠予洛小姐玉佩呢,还笑得这般招摇。」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偷偷跑路的壮举!!
宋晏洲温声解释:「玉佩是之前两家定下婚约时交换的信物,我既然与她退了婚约,这玉佩自要归还。」
婚约不是说退就退,权贵们都在意颜面,宋洛两家有意交好,才会结亲。
而洛宓又无错处,硬要退亲只会令两家交恶,还坏了人家名声。
好在三皇子出面接下了这个担子,这才说服了洛家。
「也就是说……那洛小姐成了魏王妃?!」
宋晏洲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费心费力替三皇子做事的原因。
这特喵是什么神展开?
难道这就是来自于路人甲(我)的蝴蝶效应吗?!
16
我和宋晏洲算是半重归于好了。
至于为什么是半,则是因为他过于忙碌。
如今圣上越发老迈,皇子们的小动作也就越来越多,加上南方水患频发,事情都堆在了一块。
城国公府是坚定的三皇子党,宋晏洲自己也有官职在身,每天很晚才下朝。
就连我阿爹,最近也很少着家。
但无论多晚,挂着「宋」字牌子的马车都会在钱府门口停留一会儿。
我理解他的一腔抱负,他懂我的渺小心思。
宋晏洲就站在墙角的那棵桃花树下,静静等待着阿蛮的出现。
我有时懒得出门,便趴在墙上,接过他递过来的酱猪肘子,在那里与他说说话。
也不一定是酱猪肘子,有时会是果干,有时会是饴糖,听到我喜欢哪家的糕点,隔日他便会送过来。
于是见宋晏洲,便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
17
乞巧节这一天,我绣好了新的荷包,和往常一样等待着宋晏洲的到来。
可等了许久,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直到小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说:「不好了不好了!三皇子和宋公子一同坠马了!」
手中的荷包松落,我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间,只听到自己在冷静地说:「备车,去城国公府。」
等坐上马车后,理智也逐渐回笼。
我家与城国公府并无来往,我和宋晏洲名义上也无关系,能以何理由去探望他?
若我是个男子,还能扯说是他的同窗好友,可……
我掀开帘子,看着越来越近的朱红大门,心中思索了无数个理由。
「是钱家娘子吗?」
好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宋晏洲身边的书童,得了令在此等候。
书童领着我们从角门进去,进了一座种满松柏的院子。
不断下人换出一盆盆的血水。
我闻着里边飘出来的浓浓药味,当真以为宋晏洲要命不久矣了,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18
宋晏洲面色苍白地坐在凳子上包扎,清瘦的腰腹上缠满了白布。
见到我后第一句话便是:「阿蛮,我无碍……」
我气得凑近捶他,却被他一手拉入怀中。
「都这般严重了,还说没事。」
宋晏洲听到我的哭音有些手足无措,动作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渍,解释道:
「莫要担心,这都是三皇子的计谋,伤都是假的,我配合他装一装。」
哈?
我愣住,摸向他腰腹上那些「伤」,却没留意到青年狭长眼眸里越来越暗沉的眼神。
宋晏洲的声音带了丝沙哑:「你再摸下去才是真的有事了。」
我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当今圣上为何迟迟不立太子?」
「猜忌?平衡?帝王之术?」
「不。」宋晏洲语出惊人,「因为他想立的太子,自幼流落民间,这两日才寻回来。」
19
这要牵扯到多年以前之事,当年圣上刚登基,宋氏一族趁势送二女入宫,希望能出个金凤凰。
嫡女端庄,庶女貌美。
很快这庶女便得了恩宠,怀得龙子后顺势被封为了楚妃。
圣上也是个痴情种,为了楚妃竟不愿再踏足其他妃嫔的宫殿。
可好景不长,御史们群上谏言攻讦楚妃为祸国妖姬,令圣上无暇顾及后宫。
楚妃生产那日,宫殿走水,小殿下不知所终,没过多久楚妃也随之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圣上就变得沉默寡言手段狠戾。
他把剩下的恩宠给了宋家,给了宋氏嫡女,也就是三皇子的生母宋贵妃。
但楚妃之子寻回后,他为了给其铺路铲平障碍,又毫不留情地对三皇子下了狠手。
只要三皇子断腿跛足,就与帝位无缘了。
「所以你和三皇子知晓后,便顺势而为装作重伤?」
宋晏洲点了点头,没多说与三皇子的计划,只是叮嘱我:
「三日后宫中的赏花宴,你让伯父寻个理由推了,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出府。」
「好。」但愿顺利。
「还有——」宋晏洲停顿了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乞巧节快乐,阿蛮。」
我感觉到腕间忽然出现的凉意,低头一看,是晶莹剔透的玉镯,上边还刻了几个小字:
「一见喜,也白头」。
某件被遗忘的事突然浮现于脑海,我惊呼道:「糟了!给你绣的新荷包还掉在地上!」
「……」
宋晏洲扶额:「没事,旧的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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