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懵逼地问:「啥意思啊?」
怎么还上升到人身攻击啊。
宋砚眼中的晶莹闪了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他喉结滚动,哑着嗓子说:「高兴时就喜欢,不喜欢了就抛弃。」
19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但宋砚咬着唇死活不说了。
我俩安静地坐了一会,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宋砚,出成绩那天你为什么要把我踢出群?」
宋砚翻了个身:「因为,会好起来的。」
我皱眉,这句话是我的微信个签,我时常用它来安慰自己。
但我实在不明白这句话怎么惹他了。
宋砚说:「我妈在时,就常跟我说这句话,说这句话的女人,都是骗子。」
我了然:「所以你不同意我微信好友也是要因为这个?」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我再看他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安排宋砚的去处可为难住我了,想来想去,我给楼盛舟发了个微信,但我实在手残,私聊消息不小心发到了学生干部群。
半夜一点,我在群里说:「隔壁速来。」
再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楼盛舟回复了我一句:「行啊,等着。」
后面还跟着三个龇牙笑的表情。
三十秒后,寂静的群聊冒出无数的「?」
国庆七天,《清华副主席与文艺女部员不得不说二三事》不胫而走。
我跟楼盛舟把宋砚架出 KTV,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我清醒不少。
迎面走过来个醉醺醺的男人,跟没长眼睛似的往我身上撞,楼盛舟靠过来拉了我一把,男人才没有继续纠缠。
我浑身都在发抖。
楼盛舟察觉到了,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醉汉消失的方向,深吸了口气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三月十八日的记忆铺天盖地向我涌来,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沉沦着、挣扎着,逐渐窒息。
20
楼盛舟约我去爬山,但是隔天就下起暴雨。
雨,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我烦躁地翻着日记本,手指停留在三月十八日那天,不自觉骨节发白。
也不知道宋砚醒了没有,我在桌上留了电话,可到早上十点他都没有联系我。
我顺手翻了翻微信消息,干部群已经炸开锅。
我和楼盛舟的八卦被他们津津乐道了一晚上。
我私聊叫楼盛舟管管,他隔了一会给我拍了张照片,背景是幽深的巷子。
我发了个问号过去,楼盛舟给我弹了个视频。
视频里,他穿着雨衣,黑色的头发微湿,帅气的脸蛋背对着光看不真切,一双眼睛却亮亮的。
我问他:「你在干嘛?」
楼盛舟说:「昨晚看你在这个巷子里紧张得发抖,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好吓人的,今晚不许挂视频啊,我得治好你这个心病。」
他觉得我有病,我也觉得他有病。
但是目光触及他身后的巷子,我突然笑了笑:「楼盛舟,你真的想帮我吗?」
楼盛舟拍胸脯:「就没有哥们办不到的事。」
我说:「那好,那你先来我家一趟。」
自从高考后,我爸就把全国各地的房产钥匙都交给我保管,我现在所处的是重庆城里的一套房内。
楼盛舟来得很快,我拿着一堆化妆品,笑呵呵地迎接他。
两个小时后,楼盛舟看着镜子里黑长直心机伪素颜妆,穿着衬衫校服裙的自己,满头黑线。
我拍手叫好:「真漂亮啊!」
楼盛舟一脸隐忍:「许荞荞,你想死吗?」
我欣赏着他的颜值,不得不说楼盛舟长得极好,这么一打扮倒还真有几分清纯猛女的味道。
21
半小时后,我们打着两把伞回到了 KTV 后门的巷子里,我替楼盛舟整理了裙子,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楼盛舟第一次当女装大佬就被我委以重任,紧张得走路都不会走了,再三问我:「你确定这样真的能行?」
我拍拍他:「拜托,我省状元的智商你信不过?」
楼盛舟豁出去了:「那行,哥们帮你这回。」
他说完我就蹿到了巷尾,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以确保能够听到楼盛舟等会呼救声的同时,又能不被其他人发现。
半夜两点,巷子里歪歪扭扭走来一个人,他提着酒瓶,神志不清。
而楼盛舟恰好出现,独自彷徨在悠长寂寥的雨巷。
醉汉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学生妹,他顿时色心大发,朝着楼盛舟扑了过去。
我蹲在巷尾,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这都过去十来分钟了,楼盛舟怎么还没叫我,还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巷子里突然传来楼盛舟暴怒的声音:「臭流氓,去死吧,去死吧!」
我跑过去时,楼盛舟正把醉汉压在地上暴打。
我:……
他发泄完我们就报了警,警员来得很快,我俩跟着去警局做笔录。
在盘问醉汉时,我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我看他经常徘徊在这一带,会不会是惯犯呢?」
醉汉胆子小又喝了酒,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就半年前试图侵犯一个高中女生,但是没成功。」
这下问题变得严肃起来,警员冷着脸审问,醉汉只好全都招了。
末了,他嘀咕说:「出入 KTV 这种娱乐场所的女生能是什么好鸟,当时看她挣扎得厉害我就跑了,我真没做什么。」
他话刚说完,我一脚踹翻了他面前的桌子。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扑到醉汉身上,对他进行了一场严厉的切身教育。
22
我足足殴打了他三分钟众人才回过神来,他们赶紧把我拉开,楼盛舟安抚我冷静。
不过我在警局打人确实有点大逆不道,警员不给我好脸色,吼我:「把你家长叫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家长教出这么无法无天的女儿!」
这下我倒是冷静不少,问他:「你确定?」
警员不耐烦地说:「确定,赶紧的,你当警局是你家啊?」
我没说话,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路虎停在警局门口,梳着背头的男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人呢?」
警员看见他愣了一下,继而露出殷切的笑容:「周局长,什么事把您惊动了?」
周局长扫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我身上,楼盛舟皱眉护在我面前。
周局长把他拨开:「让开。」
楼盛舟说:「我不让。」
周局长瞪他:「臭小子,你凭什么不让?」
楼盛舟继续说:「你有什么冲我来。」
周局长气笑了,睨着我哼道:「周映雪,胆子不小啊,才离家多久啊跟小男生发展得这么迅速了。」
楼盛舟:???
他满脸问号:「周映雪是谁?」
周局长指了指我,说:「我女儿。」
楼盛舟看看我,又看看他,难以置信:「她不是许荞荞吗?」
周局长点点头:「她是许荞荞,也是周映雪,更是我女儿。」
脑子没转过弯来的楼盛舟:……
以及等着我被教育的警员:……
24
我指了指警员,对周局长说:「爸,他说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教出我这样的女儿。」
周局长说:「我教的,有意见吗?」
警员:「……」他是真的没想到,警局还真是我家。
隔天,我和楼盛舟见义勇为的事迹就传开了。
养父亲自给我们戴小红花,夸我们是五讲四美好青年。
《重庆日报》知道了这个新闻,专门分出了一个版面来讲我的事迹,从我的高考状元身份说到了我身为状元不仅学习好品性也美好。
倒是丝毫没有提我养父是局长。
这个新闻一出来,本地的官博就炸开了锅,大家纷纷投稿说这个醉汉前科累累。
原来他不光喜欢猥亵女学生,还是个家暴惯犯。
他的妻子不堪受辱,想要和他离婚,却被他打得下不了床,她向别人求救,他们却以为是夫妻间的吵闹并不理会。
女人都快绝望了,却得知醉汉被抓,她顿时感到了活着的希望,第二天就买了一堆礼品登门向我道谢。
我好说歹说送走了她,一转身楼盛舟站在我家门口,他比我高了一个脑袋,拿鼻孔瞅着我。
我问他:「抽什么风?」
楼盛舟咬牙:「你都不跟我解释一下吗?周、映、雪。」
我捂住他的嘴说:「别叫了别叫了,你先进来。」
24
十三年前我才五岁,我爸去收垃圾,我妈带着我和双胞胎妹妹去买菜,在她忙着和大妈为了五毛钱砍价的时候,我被人抱走了。
几经辗转,我被卖给了北京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手里,刚被买不到一周,家暴的丈夫失手打死了妻子。
养父在血迹斑驳的房子里发现了我,并把我接回了周家。
这一养就是十三年。
周家夫妻对我极好,但我知道自己是个养女,所以我努力学习,争做最好,用优异的成绩和懂事来回报他们。
三月份,养父调来重庆工作,十八日晚上我去滨江路散心,却意外救下跳江的许荞荞。
人虽然救上来了,可她求生意识薄弱,自此成为植物人。
我看着这个几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很疑惑她为什么要选择在花样年纪轻生。
她的……我们的父亲呢,如果他知道,该有多难过。
于是我代替许荞荞回到村里。
我翻开了她的日记本,看到那些尘封的往事。
那些被埋在阳光之下,险些随着江水付之东流的、肮脏的、令人发抖的过去。
许荞荞是个很无聊的女生,她的日记本写得像纪实本。
但只有宋砚,是她的白日梦。
听完我的解释,楼盛舟目瞪口呆,说:「所以清华是你替许荞荞考的?」
我点头:「她在日记本里写过想和宋砚考同一所大学,我调查过他的成绩很好,清北很稳。」
楼盛舟抓住了盲点:「那这么说你并不喜欢宋砚?」
我怎么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愉悦呢。
我说:「是吧。」
楼盛舟又问:「那你怎么还对他死缠烂打的?」
我说:「许荞荞喜欢他。」
谁叫宋砚是她的全部理想呢。
25
要回北京那天早上,我带楼盛舟去了一趟医院,毕竟我的行礼还要靠他搬运。
我推着许荞荞的轮椅到花园晒太阳,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看着她那张脸,恍惚中我像是看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我坐在她旁边的花坛上,喋喋不休地跟她讲话。
「荞荞,欺负你的人姐姐已经替你报仇了,试图侵犯你的男人也进监狱了,你想和宋砚考同一所大学,姐姐也帮你做到了,至于你一直担心爸的问题很多余,他比谁都有钱活得快乐,现在还打算出国去玩儿。」
我抬头望着天,无力地叹气:「可是感情这玩意儿,我是真不行啊!」
经过 KTV 那晚后宋砚对我的防备更重,消息不回就算了,每次见到我就躲。
楼盛舟放完行礼过来,看见我俩,他仔细打量片刻,摇头:「不像啊。」
我问他:「什么?」
楼盛舟说:「你们姐妹俩一点都不像。」
「怎么会呢,连我爹都没分出来。」
楼盛舟揶揄地笑:「你比较漂亮。」
我:「滚。」
胆子不小,现在还敢调戏我了。
我俩陪许荞荞坐了一上午,下午又赶飞机回北京。
宋砚比我们早到一天。
因此我们刚回学校,就听见了关于他的满天飞的八卦,看见我,他们眼中流露出同情。
毕竟当初我舔宋砚的事迹可谓红极一时。
有个女生嘲讽我说:「苦追人家三年都没追到,别人认识一个月就泡到手了。」
我满头问号。
直到看见宋砚和一个女生走出食堂,十月清秋斑驳的树影下,他表情认真地替她摘掉头发上的菜叶子。
「……」
26
宋砚谈恋爱了,我应该失恋的。可相反,我如释重负,每天照常生活。
但大家都觉得我惨,舔了三年都没舔到,还被自己的室友挖了墙脚。
是的,跟宋砚处对象的是我的室友蒋灵。
我和她每天同吃同睡一起上课,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宋砚好上的。
两人自从谈了对象,我就发现偌大的清华校园变得拥挤起来,以前要跑十几分钟才能和他制造一次偶遇,现在走到哪都能碰见。
某次公开课下课后,教室里突然有人疯了似的冲向我,我被撞到门上,她却倒在地上哀嚎。
我还没看清情况,宋砚从旁边走过来推了我一把,说:「许荞荞,你怎么这么歹毒。」
我不知道我怎么歹毒了,但宋砚扶起地上的女生,我才看清楚她是蒋灵。
正是课间热闹的时候,宋砚骂了我带着蒋灵要走,旁边却来了越来越多的学生。
他们有些人明明知道真相,但不去骂错怪我的宋砚,不去指责诬陷我的蒋灵,而是来嘲笑无辜的我。
我当即抓住宋砚的胳膊,说:「跟我去查监控。」
宋砚皱眉,嫌弃地甩开我的手,蒋灵嘲笑我:「你以为学校是你爸开的?监控你想查就查吗?」
她的话让我意识到这次不是普通的意外,而是她有计划的诬赖。
连学校监控不能随便查都打听清楚了。
不过真不好意思。
校长还真是我爹。
干爹也是爹。
于是校长室里,干爹听完我的话当即一拍桌子,连申请书都不让我写,表示必须彻查。
监控内容调出来,画面一览无余,让我不得不感慨学校有钱,连监控画面都如此清晰。
27
隔天,关于蒋灵恶意造谣同学的处分就下来了。
他们盯着宋砚难看的脸色看了很久,问我:「你就不怕宋砚生气?」
我反问:「生气又怎样?」我都还没生气呢,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说:「就讨厌你,不理你了啊。」
我翻个白眼,觉得他们都是小学生。
那人却问我:「你真不喜欢宋砚了吗?」
我说:「男人多的是,我干嘛要跟别人抢。」
如果是许荞荞我说不准,但我是周映雪,周映雪是不会喜欢宋砚这种男人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恰巧宋砚经过,他脸色微沉,也不知听见没有。
第二周周一是学生干部换届选举,作为一早走后门进去的我倒是很殷切。
楼盛舟听说了我的丰功伟绩,朝我竖大拇指,我笑了笑,一抬头看见宋砚目光里快要化为实质性的愤怒。
这个点人少,否则就宋砚主动朝我走来这件事,估计不到半天就又传遍新生群。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许荞荞,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我:???
「我恶心什么?」
宋砚冷笑:「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次次当着我的面和别人打情骂俏。」
我反问他:「不可以吗?」
宋砚一愣。
我笑了:「你又没跟我在一起,我跟谁说笑是我的事,况且对我爱搭不理的人是你,先谈恋爱的人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
宋砚咬着牙看了我很久,毫不客气地离开。
我在他身后喊:「换届选举不参加了?」
他没理我,我点开群聊,操作手机三下五除二把他从学生会大群踢了出去。
既然不参加,那也别占位置。
三秒后,群里炸开锅。
28
下午我回到宿舍,蒋灵也在,我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发生这事还蛮尴尬,于是我借此机会从宿舍搬到了外面的小套房。
搬家第二天,隔壁邻居敲门,我打开门就看见楼盛舟笑得欠揍的脸。
他倚在门边说:「缘分啊周映雪,你是不是暗恋我?」
我啪地把门关上叫他滚。
自己住什么都好,没课的时候我可以一边躺床上一边写作业,就是需要自己做饭。
十一月的某天我醒来发了条朋友圈:「好想吃二食堂的糖醋排骨。」
刚发完楼盛舟就给我发消息:「来我家吃排骨。」
我火速回复:「真的?你打包回来了?」
楼盛舟回我:「不是,我做给你吃。」
我:……
虽然没什么诱惑力,但我还是懒洋洋地穿着拖鞋去了,甚至没有梳头洗脸。
但是当我迈进他家门的一瞬间,看着铺天盖地的彩带和震耳欲聋的生日快乐,我后悔了。
楼盛舟凑近我小声说:「今天是许荞荞生日,也是你生日。」
我被拐走的时候才五岁,怎么可能记得生日,这些年一直过的是养父领养我那天的日子。
我被他戴上寿星帽推到蛋糕前,几双眼睛落在我身上。
其中就有宋砚和蒋灵,他们靠坐在一起,显得很是亲密。
我问楼盛舟请他们干嘛。
楼盛舟说没请,是宋砚自己要过来的。
他人缘极好,邀请的都是放得开的朋友,不过几下就把场子热开了,蒋灵跟着他们一起玩游戏喝酒,没过多久就醉了。
我去阳台上吹风,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转身发现蒋灵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要是撕逼我可不奉陪。
蒋灵看了我半分钟,突然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宋砚他根本不爱我,他是因为你才跟我在一起的,我都知道。」
29
蒋灵大概是喝多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宋砚是如何通过她向我打听消息,她又是如何借此机会提出交往,宋砚刚开始拒绝的干脆但后来又突然要跟她搞对象这件事。
她说这些的时候,宋砚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听着。
蒋灵不尴尬,宋砚似乎也不觉得尴尬,但我却用脚趾抓地,一座汤臣一品都要被抠出来。
她倒是也干脆,说完就睡死过去了,留下我和宋砚大眼瞪小眼。
我指了指蒋灵,说:「你不把她带走?」
宋砚摇头说:「我原本今天带她来是向你道歉的。」
我说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吧。
宋砚喝了点酒,没醉但是上头了,他看着我说:「对不起,高中的事,也对不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
宋砚皱了皱眉神色痛苦:「我爸妈婚姻不幸,我妈生下我就得了产后抑郁,犯病的时候对我非打即骂,小时候我很讨厌她,巴不得她去死,直到我五岁那年,她当着我的面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宋砚继续说:「她是个骗子,她清醒的时候总跟我说会好起来的,说带我去看海,去游乐园玩,还说我是她的宝贝,是她最骄傲的人。」
他睫毛颤抖,嗓音已经有些哑了:「……她骗了我,所以我从小就不相信女人的话,远离所有女人,我不是故意疏远你的,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啊。」
宋砚正要松口气,我又继续说:「但我不会原谅你的,宋砚。」
30
宋砚痛苦地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转身回去把许荞荞的日记本翻给他看。
他沉默地看完,脸色白得像张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说:「你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许荞荞早就看出你的脆弱,她觉得你们是同类人,所以她想温暖你,以此来温暖自己。
「但是有人把她的心思戳穿,把她放在火架上烤,她被校园欺凌的时候,你没有站出来。
「她明明没有骚扰你,也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她只是站在远处孤单地看着你,你说你没错,那她呢,她做错了什么?」
宋砚张了张嘴,喉结滚动。
我继续说:「三月十八日,那天是你的生日,你还记得吧。你被众星捧月,享受着别人的祝福和欢声笑语,然而一墙之隔的巷子里,许荞荞却差点被人侵犯。」
宋砚的瞳孔剧烈颤抖。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那天你没有在意她为什么没去,她在一墙之隔外哭,直到所有人散尽,她还在哭,可能不止那天,可能不止一天。」
宋砚终于痛苦地抱着头,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
我说:「宋砚,你回去吧,你的确没做过什么,但你的无作为更狠,所以我不会替许荞荞原谅你的。」
宋砚问我许荞荞在哪,他会尽其所能弥补她。
我觉得好笑:「所以你喜欢她吗?」
他没说话。
事实上,原本我也打算报复宋砚的。
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就该追到他之后再甩了他,让他也尝尝被人不屑一顾的滋味。
因此我追到大学,成天围着他转,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后来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一个人坐着的时候,眼神空洞,也不知想起了谁。
这个眼神我可太熟悉了。
我把许荞荞从江里捞上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呆呆地睁着眼,却一片死寂。
31
年底,整日开垃圾车早出晚归的老爹突然就不忙了。
晚上我回到家,我爹居然破天荒地也在,甚至还换下了他那套万年不变的黄马甲。
餐桌上摆着一桌子菜,我爹朝我招手:「过来吃饭,我做了好久呢。」
我默默地把视线从垃圾桶里的打包盒上移开,走过去坐下。
我爹给我倒了杯酒,我摆手说我还小不能喝酒,我爹说就最后一次了,陪他喝一杯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我的眼睛,我心里紧张了一下, 问他为什么。
我爹拿出签证,哈哈大笑:「被我骗到了吧,其实是我要去出国旅游。」
我盯着他嬉皮笑脸的神情看了一会儿,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出国?」
我爹翻白眼,骂我没良心,说:「我都养了你十八年,现在好不容易把你养大,有闲钱有时间了还不准我出去玩啊?」
我戳着饭问他:「想好去哪了吗?」
我爹思考着:「看看那什么铁塔,那什么海的,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去的。」
我说好吧,祝你玩得开心,我爹干了一杯酒,嗓子咯痰,过了好久才哑着嗓子说,我闺女也要开心。
我抢走他的酒杯说:「不能喝就少喝点。」
我爹东倒西歪,迷迷糊糊地跟我说:「有时间就多去看看你妈。」
32
第二天我送我爹上飞机,临别的时候他抱了抱我,突然低声说:「别说,你装的还挺像的。」
我内心一惊,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爹睨着我,得意洋洋地:「我是你爹,我能看不出来?」
他说完拍了拍我,说:「我要走了,荞荞以后就给你照顾了,我还了你妈大半辈子的债,现在终于还清了。」
我问他:「有个问题你能替我解惑吗,为什么你要瞒着荞荞家里有钱的事?」
我爹怔了一下,说:「因为我不想离开那里。」
他说:「荞荞七岁那年家里电器着火,你妈拼死了才把荞荞救出来,可我却因为在外面收垃圾没有及时赶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我看见了,那天她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都看见了,但是我没接。你妈走后我有段时间精神出现问题,总觉得她还在,只要我维持原样她就不会离开,所以我哪怕后来赚了钱开了回收站,也因为私心没有告诉荞荞。」
我叹了口气,说:「你的确很自私。」
我爹捂着脸问我:「荞荞一定很恨我吧,她这孩子很懂事,以为家里穷所以从来不找我要多余的生活费,也不像别的孩子这也要买那也要买,是我对不起她。」
我想起许荞荞在日记本里写的话:
「爸爸每天六点就起床,他真的好辛苦,真想替爸爸做点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又在想妈妈了,我也很想妈妈,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让爸爸担心。
「昨晚爸爸喝了酒,回来问我是不是很恨他,恨他害死了妈妈,恨他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我很爱他。」
我看着我爹,释然地笑了笑,说:「不是的,荞荞她说,能做你的女儿她很幸福。」
33
第二年八月是重庆三中校庆,邀请了曾经的毕业生回去参观母校,作为去年的省状元,我被强调一定要到场。
大会上,校长言辞激烈地对我的成绩表示了肯定,发言时信誓旦旦地说:「许荞荞,是我们三中的骄傲!我要把她的名字写进校谱!」
于是他当场写校谱,下笔犹豫了几秒,问我班主任:「她的荞是哪个荞?」
班主任抽了抽嘴角:「……草字头。」
大会结束后是校园演讲,以往这个环节那些家长和同学都会坐在底下听得泪雨滂沱。
但这次去鲜少有人落泪,推书的演讲家很尴尬,拿着话筒问他们为什么没哭。
最前面的一个家长说:「你的演说没用了,我们要听许荞荞演讲。」
我:???
咱也没这个环节啊。
家长的话刚说完,底下一片激烈的附和,校长赶紧问他们为什么。
「我家儿子听了许荞荞的励志故事,现在发奋学习,排名升了一百多名。」
「我女儿以她为榜样,现在天天喊着也要考清华去追星。」
「我家孩子曾经也是校园暴力受害者,多亏了许荞荞她才敢正视这个问题,现在学校也没有人欺负她了。」
「……」
呼喊声越来越激烈,我在校长的再三恳求下,站上了讲台。
拿着话筒,我脑子一片空白,目光触及到底下坐着的,昔日的同学,我突然说:「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34
我说四年前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漂亮乖巧,家境虽然不富裕,但父母很疼爱她。
她努力学习以后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憧憬着像小说里一样丰富的校园生活。
但好景不长,她喜欢上了他们学校的男神,她深知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只是默默暗恋,却被同班女生发现了。
他们尽情地嘲笑她,她没有解释,她怕自己说得越多会对男神造成更多的困扰,她只是默默承受。
他们却把这一切当成了她的软弱可欺,于是他们就真的肆意欺负她,泼脏水、按烟头,甚至把她关在储物间一整天。
女生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成绩下滑,敏感自卑,她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有人问我,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所有人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笑了笑,说,她死后倒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同学跟她说对不起,欺凌她的人跟她说对不起,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男神跟她说对不起,就连她父亲,都跟她说对不起。
可是她做错什么了呢,要被所有人对不起,她是十恶不赦还是杀人放火?她明明什么都没错啊。
我说,她只想被对得起。
这个故事太阴暗了,他们听完集体沉默,我曾经班上的同学睁大眼看着我。
愧疚、难过、后悔一一在他们脸上浮现。
我等了三分钟,突然笑出了声:「骗你们的,她后来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们终于露出笑容。
那我呢,骗了所有人,我骗得了自己吗。
35
校庆结束后,宋砚约我吃饭,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带我到到包厢里,刚打开门,满室的同学全部站了起来。
他们脸上全是愧疚,那个小灵通女生带头开口:「许荞荞,高中的事,我们向你道歉,那个时候我们都被赵瑶骗了,根本不知道情况。」
「对不起许荞荞,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们错了。」
「你可以原谅我们吗,以后只要你有事,我们肯定第一个帮你。」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那支钢笔吗,我给你带来了。」
他们真诚地看着我,真心地向我忏悔着。
我说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恨你们。
虽然他们曾漠不关心,但人生道路上总不可避免有这样的人。
他们是芸芸众生,是普通人,或许以后是我,也是你。
大家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们开开心心地吃饭喝酒,仿佛一家人。
酒席散去,宋砚直直地看着我,眼眶突然红了。
他哽咽着问我:「为什么你能替她原谅他们,可不能原谅我?」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宋砚再次发问,我才说:「大概是因为她曾经把你当成她的救赎,而你却把她推向了深渊。」
暑假,我接许荞荞去了北京,来机场接我的人是楼盛舟。
我带他和许荞荞去我养父家里吃了饭,席间养父问我难道要一直用许荞荞的身份活下去吗?
我正在啃鸡腿,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怎么可能,等我毕业再说吧。」
养父叹了口气:「你不后悔吗,这一切本来都是你的,你却全给了她。」
我擦擦手问他:「有什么后悔的,世界欠她那么多,世界不会搭理她,我是她的姐姐,我想弥补她。」
楼盛舟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问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许荞荞想去玩的地方还挺多的,我准备带她一边治疗一边到处玩。」
楼盛舟瞪大眼睛看我:「那我呢?」
我反问:「你怎么了?」
楼盛舟说:「我不管,你得带上我,哥们再怎么说也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不能不对我负责。」
我哦了一声,说好啊负责啊,明天去偷户口本啊。
楼盛舟吓得小脸惨白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逗你玩呢笨蛋。
楼盛舟突然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耳尖慢慢红了:「周映雪,说话要算话,不过我还没满二十二,你再等我两年吧。」
【全文完】
番外一:赵瑶
高一分完班,我就注意到了许荞荞,她长得很漂亮,在没有美颜和化妆的包装下仍是让人移不开眼。
但是她居然喜欢宋砚。
我和宋砚初中就是同学,他为人孤傲,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高岭之花,许荞荞算什么东西?
于是高二开学第一天,我带着人把她堵在厕所。
她很慌,像只惊慌的小鹿,求着我放她走,我说好啊,你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你走。
那天许荞荞在哭,我们都在笑,笑着说她像条狗,临走的时候扒掉了她的校服外套扔在水池里。
从那以后我找到了欺负她的快乐。
我讨厌她,讨厌她漂亮的长相和不屈的韧劲儿。
讨厌她明明生活在泥沼里却试图勾最耀眼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