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江稹,从你开口说等着你的那一刻,除了等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了。

那一年,到了我姑姑的忌日,宫里早早就派人来王府替我打点,准备让我入宫祭拜。江廉如今是外臣,无法出入内宫,又不好叫我不去,思忖再三,也只能叫了好多苏婉媚的心腹牢牢看着我,还是放我进宫祭拜了。

我再回姑姑的寝宫,只觉得一切都物是人非,婢女们不能入内殿,在寝宫门口就被宫女拦了下来。我甩开这些苏婉媚的爪牙,只身迈过门槛,走进殿门,第一觉得这深深宫阙,让人感到那样自由,那样无拘无束。

我跪在姑姑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身侧突然传来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喊:

「清清!」

我转身望去,是我娘,我大姐,和我二姐,她们三人一瞬间就扑了上来,将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而她们三人身后,站着江稹,他含笑望着我,目光里却满是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娘和我姐姐们才堪堪放开了手,我娘轻轻推了推我,我终于无法再忍耐,提裙飞入了江稹向我张开的怀抱。

光阴无情,命运捉弄。

蓦然回首,那个年少相知的人,终于变得难以忘怀。

17.

我突然回想起了幼时的夏日,我午后贪眠,被姐姐们笑着唤醒。睡眼惺忪间,她们一人一匙,给我喂下了绿豆百合汤。

骄阳刺目,暑热难消,绿豆百合汤入喉清甜,又带着冰镇后的凉意,闭目间,让人倦意全消,心宁神安。

而江稹的怀抱,就好像盛夏里最清凉回甘的一口绿豆汤,倏尔便驱散了漫无边际的酷热和焦躁。在贤王府的那些提心吊胆,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些遍体鳞伤,都在江稹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化为尘埃。

岁月不曾从容待我,但至少,还有江稹信我,挂念我,心疼我,他好像,垂入地狱的一道蛛丝。

江稹有些颤抖地拥我在怀,伸手抚摸着我的发丝,仿佛这一刻,他已然等待了很久。一时间,我好像又回想起了年幼时的那些日子,我和江稹,总有些莫名的默契,淘气的时候,总能想到一处,挨骂的当口,也总能惺惺相惜。

而今日,那些少年时的心有灵犀,突然就重新在我的心头跳动。我陷在江稹的怀中,感受着他的气息和体温,突然便想向他确认,我们没有见面的这些日子里,他是不是也在日日夜夜地惦念着我。

我还很想知道,那晚,他在贤王府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也想知道脱身后的这些日子里,他是怎么想我的。我更想问他,对于怀中的我,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意。

可我没有开口,既然已经装了糊涂,那便继续装下去吧,如果这个美梦,一定要有破碎的一日,那我也情愿等到从贤王府脱身之后,再将它亲手戳破。

我很贪恋江稹怀抱中的温暖,但毕竟时间有限,江稹不舍地摸摸我的头,又轻轻啄了啄我的脸颊,悄声问我:

「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我听了他的话,脸上又是一片红晕,余光更是看到我娘和两个姐姐都抿嘴偷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在江稹怀里,却又止不住心里的窃喜。

虽然,我自始至终都清醒地知道,欢馨过后,我终究,还是要回贤王府的。

我并不是不怜惜自己,想刻意让江稹和家里人难受,但我真的不甘心,我已经受了这么多苦。江廉,苏婉媚,还有所有与他二人同流合污,为虎作伥的朝堂败类,我真的,真的,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绝对不要让他们好过。

听到我还是要走,江稹脸上笼上一层深深的忧愁,锁住了眉宇,他紧紧把我抱在怀里,好像生怕一放手,我就会随风而去。

我娘也皱起了眉头,她的眼眶红了,伸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柔声劝我:

「清清,不要回去了,你平安地活着,才是所有人希望的。」

我当然也希望能让所有人安心,可我一旦离开王府,怕是会正中江廉下怀。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折磨我的证据,就算让我在御前指认,也只是空口无凭,他们就是想逼着我自己离开,然后让所有的罪行,就永远留在黑暗里。

我走后,苏婉媚会如愿成为王妃,更方便帮衬江廉。苏相也会苛责文氏背弃婚约,对先皇不敬,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即使江稹能护着我,但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不知内情的朝臣,愤而倒向江廉。

大姐抹了把眼泪,也凑了上来,她说自己和二姐的婚事,其实都是江稹牵线的,一则能抬高楚国公府的声势,二则也是江稹在笼络这两卫府,等时候到了,铲除贤王,我这两个姐夫便会身先士卒。

二姐看我娘和大姐都哭了,不想再添眼泪,便故意笑着安慰我,说两个姐夫都是人品正直,性格率真的好儿郎,她们两夫妻间都再和睦不过了,倒像是托了我的福,才让她二人嫁了如此的好郎君。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破涕为笑了,笑着笑着,我的眼睛却酸涩了起来,只能强忍着,好不容易见到我娘和姐姐们,我真的不想花时间来掉眼泪。

细算起来,我入贤王府已经快三年了,早就不是初为人妇时的那个文清涧了。

我天真过,卑微过,懦弱过,但在和江稹重逢的那一天,我真心地想重新来过。

现在的文清涧,哈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廉和苏婉媚死得太痛快!

我这样说着,作出一副豪情壮志的模样,不停地安慰着我娘和我两个姐姐,她们脸上的笑容很勉强,最后,不得不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江稹。

江稹的眉头还是纠结成一团,他叹了口气,伸手捏捏我那已经不剩什么肉的小脸,无奈地开口道:

「你啊,还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你当真以为,凭你爹和你两个姐夫这三座靠山,你就无所顾忌了?真以为苏婉媚是吃素的?一年多前,朕派去贤王府的暗卫,她都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若真的狠下心来对付你,谁都不敢说能保你万全。」

我听了江稹的话,突然一个激灵,想通了不少事情。

「江稹,你查江廉的党羽,都摸清了没有?」

江稹说,已经摸清了七八成了,余下的应该不成什么气候,但小心起见,他还是想排查清楚了再说。

我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鹌鹑如我,也终于想出一个对付苏婉媚的办法了。

「江稹,不如动手吧,先不着急对付江廉,把苏婉媚除掉,他们不就自乱阵脚了?有不少人都是因为倾慕苏婉媚才追随江廉的,苏婉媚一出事,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可能剩下那两三成,都不用你出手,就自己露出马脚了。」

江稹思忖了片刻,说此计可行,但苏婉媚一向心思缜密,行无错漏,要如何才能将她铲除呢?

我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问他:

「你猜,苏婉媚把你的暗卫弄死之后,把尸体藏在哪里?」

答案当然就是,贤王府的荷花池!

这还是我某天晚上,被饿醒时,无意间发现的。

苏婉媚,活该你也有今天,让你不给我饭吃,现在我要戳、戳、戳、戳你的死穴,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才不是什么第一美人,更不是什么第一才女!

你唯一配得上的称号,是天下第一蛇蝎妇人!

18.

我能在宫里停留的时间不多,所以只能草草商量出一个大致计划。我们选定在江廉的生辰宴上动手,要当着众宾客的面,由我将苏婉媚拉入荷花池。如此一来,江廉肯定先救苏婉媚,压根儿就顾不上我。我自可以凭借着这些日练出来的好水性,一口气游到对岸,然后趁乱混出贤王府。

我爹就在岸边一直哭我,等贤王府的人在水里怎么也摸不到我,我大姐夫就趁势跳入池中「帮忙」,然后让水下的尸骸,重见天日。

一旦尸骸出水,我二姐夫就有借口带兵冲入贤王府,拿下江廉和苏婉媚,等查清了尸首的身份,苏婉媚自然脱不了干系。苏婉媚不在了,江廉一个人是压不住他那群党羽的,到时候说不定就会露出什么破绽。

要研究的细节还有很多,但我已经不能再在宫里多待了,我最后又安慰了我娘和两个姐姐几句,然后抱住了江稹,仰面对他说道:

「别怕,离江廉的生辰只有三个月了,我会很小心,不让自己出事的。」

江稹收紧了他的手臂,又吻了吻我的额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生辰宴那日,朕亲自去救你出府。」

我很想说服江稹不要以身犯险,但他说什么都不肯松口,甚至看着我离开时,还是眉头紧锁,满脸忧愁。

「清涧,朕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朕的心思。」

我心里虽然也舍不得江稹,但为了不让他一直担心我,还是一直笑着,就这样踏出了殿门。

只可惜这微笑,总也带不出这座宫殿。

一出宫门,苏婉媚的婢女便把我团团围了起来,我麻木地跟着她们,默默地回到了贤王府。

一进内院,就有人奉苏婉媚之命来带我走,她们也不跟我客气了,上来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地挣扎着,奈何身子太瘦弱,根本就是蚍蜉撼树,只能任由她们将我直直地带到了荷花池前。

苏婉媚一身青色的衣衫,正半倚在树荫下的一张贵妃榻上,手里缓缓摇着一把轻罗团扇,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端的是如花美眷,幽闺自怜。

婢女们将我推到苏婉媚面前,我踉跄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好不狼狈。苏婉媚却是以扇掩面,轻笑了几声,甜甜地对我说道:

「王妃何须行此大礼。」

一席话,说得四下的婢女们都笑了。苏婉媚似乎心情不错,她一手玩着团扇,一手托腮,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道:

「你进宫这一趟,见过什么人了吧,看来,属实不能再拖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脑子嗡了一声,我不傻,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恐惧伴着一阵恶寒从我的后颈匝遍了全身,仅存的理智在嘶喊着,让我快逃,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只是变得冰冷,不住地发抖。

苏婉媚把我的丑态都瞧在了眼里,她笑得更甜了,边笑着,边对我说:

「正好你今天进宫祭拜过贵太妃了,想必心里对她也很是思念,一时走神,失足落水也是有的。」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的恐惧更深了一分,拼命地挪动着手脚,向后躲去,我这走投无路的样子逗得苏婉媚大笑了起来,她挥挥手,几个粗使的下等丫鬟便涌上前来,将我死死地制住,直接拖到了荷花池边上。

还来不及反应,我就被抛入了冰冷的池水之中,我慌乱地挣扎着,呛了几口水,苏婉媚的声音从岸上传来,这次带着些怒气:

「没用的东西,说了让你们淹死她,扔下去干什么!她扑腾起来没完怎么办,赶紧拖到岸边淹死,做事这么拖泥带水的,不够让人生气。」

求生欲让我的脑子清醒了起来,重掌了手脚的支配权,我赶紧划动手脚,拼尽我所有的力气,游到了荷花池的中心。

现在苏婉媚的人够不着我了,虽然这不是长久之计,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能苟一回是一回!

苏婉媚看着我像落水狗一样在她的荷花池里搅合,气得把手中的团扇都折成了两半。那是内造的扇子吧,最是结实耐用,想不到她力气居然这么大,难怪我没有一次打得过她。

「好,好,好,文清涧,你有本事就永远别上岸,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在池子里坚持多久。」

苏婉媚着实被我气到了,那张好看的脸都被气歪了几寸。她把手里的破扇子掼在地上,四周的下人们见她真的动气,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时间,整座院里只剩下我不断划水时的哗哗水声,怎么说呢,有点尴尬,但我能怎么办呢,不划水就真的淹死了。

可是划水也活不了太久,我身子本就羸弱,在水里浸了一会儿,便觉得体力快要耗尽了,接连呛了几口水。苏婉媚正要得意,院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冲到苏婉媚面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苏婉媚的脸色猛地变了,抬手便赏了那侍女一记耳光,也不出声,闷头就往外跑去。

她那些心腹都跟着她走了,岸边其他下人见苏婉媚走了,也都纷纷散去了。

我终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游了回去,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再也没有力气翻身上岸。

我文清涧,算是又苟赢了一回。

19.

有时候,遇到了一个愚蠢的对手,你也是很难输的。

苏婉媚这个对手,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她觉得自己可精可精啦~可以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呢~哼哼~

她确实很玲珑,很剔透,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滴水不漏。就算在长安这个鹤唳凤鸣之地,她也是个拔尖的谋士。

可是,杀人这件事情吧,不能细想。

她入府三年了,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杀个下人就跟宰鸡一样顺手,但偏偏,就是下不了决心弄死我。

道理很简单,我身为先皇钦点的贤王妃,这个身份地位牵扯的方面太多太广了。杀了我,会不会让人察觉贤王府的野心?会不会让人觉得是宠妾灭妻,坏了她的名声?种种细节抠起来,能抠上三天三夜,我都替她觉得累。

三年来,她孜孜不倦地折磨我,天真地希望,我能受不住煎熬,自我了断,省掉她一个大麻烦。

也太天真了,你的敌人,怎么会让你轻易如愿呢。

看看今天,她都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对我下手了,结果半路突生变数,她还是撒手就走了,大姐啊,杀人也能这样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吗?

苏婉媚,不得不说一句,你有个放屁的才华,懂个吃屎的谋略,嚣张个搅蛆的气焰。

我的刀都攥在手上了,虽然,还要三个月才能落下,但这一下,绝对要捅死你,才不会像你一样犹犹豫豫。

虽然我心里跟一面明镜一样通透,但身子却好像变成了一整块石头,又冷又沉又僵硬。我拼命勉强着自己往岸上继续爬,既然老天没收走我这条小命,我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报仇,活下去,去见江稹。

心里想着江稹,身体里好像又突然涌出了不少力气,我紧紧拔住岸边的石板,觉得手指已经磨出了血,身子还是好沉,可是我不能松手,一旦松手落回水里,我就再没力气爬上岸了。

挣扎了一会儿,眼前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了,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在慢慢松开石板,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就在我满心绝望,以为自己又会落回水里的时候,我感觉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紧接着,我的身子腾空而起,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江稹吗?他来救我了吗?

身体再也撑不住了,眼皮沉沉地合了起来,我陷入了一个黑长的梦里,想醒却醒不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耳畔传来了轻微的嘈杂,意识也回到了我的脑海,我强迫自己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江稹的怀里醒来的。

刚刚的那个人,果然是他,我心里一暖,忍不住就看着他,傻傻地笑了起来。

不知怎的,他看上去有点狼狈,头发乱了,脸上还有擦伤,衣领大敞着……嗯?嗯嗯嗯?

我把自己的视线往下挪了挪,看到了江稹赤裸的胸膛,又往下挪了挪,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胸脯,再往下……还有必要再往下嘛?!

「江,江,江,江稹,你,你你……」

江稹脸上刚刚还满是沉重,看到我醒了,又听到我结结巴巴的声音,突然那沉重就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没皮没脸,轻浮放荡的坏笑。

「文清涧,你的衣服被朕扒了,怎么样?」

「不要,要要要,要脸……」

我吐字都吐不出来了,一口咬到了舌头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比刚从荷花池里爬出来还要无力,整个人都要向后翻过去。

江稹翘着嘴角,适时地伸手环住了我的腰身,方才拉开的一点点距离,现在又不复存在。他的身体滚烫,而我冷得像个冰块,越是跟他贴在一起,就越要化成一摊水。

江稹收起了坏笑,但是没有松手,他把脸凑过来,用嘴拨开了黏在我唇边的一缕头发。一瞬间,我觉得有条蛇滑过了我的全身,酥酥的,麻麻的,所到之处毛发根根直立,五脏六腑都要沸腾了。

「文清涧,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朕吓死了。」

江稹的手臂收得更紧,将我不能更紧地搂在怀里,他的手腕处有些颤抖,声音也是前所未有地僵硬,全然没有他平时那种不动声色的从容淡定。他现在,不太像皇帝,倒很像我从小就认识的那个江稹。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就莫名地释怀了,不再紧张得想逃,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觉得好温暖,好安心。

他的手没有乱动,只是紧紧地托住了我的后脑和后背,江稹在我耳边说,我走后,他突然坐卧不安,说不上为什么,带了两三个暗卫就跟了上来。谁想到,一潜入贤王府,就看到我在荷花池里挣扎,眨眼间就要沉下去。为了救我,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让几个暗卫去引开苏婉媚的注意。果然,苏婉媚一听说府上有人潜入,就马上放弃了杀我,唯恐被人看到她暗下毒手。

「都说了,不要回来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朕的话。」

江稹的声音比小时候挨骂时还要委屈,我抬手摸索着,环住了他后背,轻轻地拍着,抚摸着。

「对不起,江稹,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话,再也不回来。」

江稹的头埋在我肩上,很响地抽了抽鼻子。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红着脸对我说,他真的不是想轻薄我,但他带我回到佛堂后,哪儿都找不到春秋夏冬四个丫头。他堂堂一介天子,也不会生火,眼看我身上越来越冷,情急之下只能想了这个办法,用他自己的身体来给我取暖。

一席话说完,他从耳廓边,到额头顶,到脖颈,甚至锁骨都泛红了,像只煮熟的虾子,看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江稹见我笑话她,又把他那张俊脸贴了过来,咬着我的耳垂说道:

「文清涧,你再笑一个试试,信不信朕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说完,他的手一路缓缓下滑,越过了肩胛,越过了腰窝。

「江稹,住手,不要……」

「不要?你说不要就不要?」

「……不要抓我的痒痒肉!」

20.

江稹是幼稚鬼吗?

越阻止他,他越执着于抓我怕痒的侧腰,来来回回好几次,我又不敢笑出声,忍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江稹看到我整个人都憋红了,这才慢悠悠地将我重新抱回了他怀里,心满意足地问我:

「暖和了吗?」

听他这么问我,我才反应过来,想是刚刚闹得太厉害,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全身都已经缓过来了,连手脚都暖了。

我贴在他怀里蹭了蹭,说已经无大碍了。江稹看着我撒娇,一脸无奈地摇头。

「刚刚连小命都差点没了,现在这副得意样,尾巴都要上天。」

我从他胸前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小声的说:

「我没有尾巴呀。」

江稹的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把我裹进了他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江稹的体温一瞬间升得好高。我有点不知所措,闷在他胸口也动不了,只能尽量张开嘴问他:

「江稹,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身上好热啊,发烧了吗?」

江稹冷笑了一声,低声说,他是有点不舒服。

我一下就紧张了起来,一叠声地追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我们二人把衣服穿好,我扶他躺下歇一会?

江稹也不动弹,就继续抱着我,继续冷笑,仿佛不想理我。隔了好久,他才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朕的尾巴不舒服。」

尾巴?尾巴?!

啥,原来,钻狗洞真的会长尾巴?!我还以为是我爹骗我呢!!

我在江稹的怀里唧哇乱叫,但江稹就是不放开我。他好像开始臭屁起来,也不说话,就时不时地冷笑一声。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江稹终于长舒一口气,放开了我,我的脸都被他压红了,他看着我摇了摇头,伸手掐了掐我的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对我说:

「不急于一时,也不能不挑地方,朕得当个君子。」

说完,他沉下脸,瞪了我一眼,让我赶紧去穿衣服。我从衣箱里翻出衣服穿好,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给他带了一件外衣。

四个丫头既然不在,那就只能把我的衣服给他了,呜呜呜,这些衣服可都是我最后的嫁妆了。

江稹看了看我手上的外衣,问我,定情信物的话,能不能挑个轻便些的给他。我说这是掩护他脱身用的,江稹听了,一脸嫌弃地将衣服给我扔了回来。

他说今天有好几个身手一流的暗卫陪他一起来,他可以翻墙出去,不用钻狗洞了。

那是不是,也从侧面说明,江稹一个人翻不了外墙,会不会是需要暗卫给他搭人梯啊,哈哈哈哈。

时候也不早了,虽然今日满府上下都重点保护苏婉媚,注意不到我这偏僻的佛堂,但毕竟江廉快回来了,江稹绝不能在贤王府久待。

很快,他穿戴整齐,站在我面前,认真地问我:

「还要继续留在贤王府吗?」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破屋子,苦笑了一声,今天闹了这样一场,连命都差点丢在这里了,再不走,我怕是永生永世都离不开贤王府了。

「不留了,江稹,你带我走吧。」

「确定要走?不报仇了?」

我冲着江稹笑了笑,轻声说:

「有你在,我就不亲自出手了。」

江稹的目光微微一动,又伸手摸我的头,摸完,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对我说:

「再等半个时辰吧,他们这么欺负你,朕也不想放过他们。」

说完,他俯身飞快地吻了我一下,接着就出门了,他那几个暗卫,不知道从哪里就闪了出来,护在他周围。我看在他消失在远处,心里终于泛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突然就好想追出门去,再也不要跟他分开。

可终究,我没有这么做。

江稹走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这么久了,四个丫头一个都没回来,我克制不住地往坏处去想,会不会,是苏婉媚在我回来之前就……

好在我的四个丫头最是贴心,她们还没等我继续想下去,就一起推门回来了,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春华说,她们四个趁着我不在家,想出去换点绣品,听说早市比夜市开价更高些。谁知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全府戒严,倒霉催的,那个狗洞被苏婉媚的人发现了,她们四个就被困在了府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个人正纠结要不要走侧门回来,但又怕被管家发现了抡棍打死,结果刚好就遇到了江稹,被他的暗卫翻墙送了回来。夏蝉看我头发乱得跟逃荒似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便跟她们讲苏婉媚打算淹死我。

这四个丫头比我还紧张,立刻就要带我逃出府去,但是被我拒绝了。我信江稹,就再等半个时辰,又如何。

半个时辰后,江廉回来了,还带回了一道江稹的旨意。

旨意上说,今日贵太妃的忌辰,祭扫者寥寥,陛下甚为不悦,责令京城三品以上宗族家眷,亲往护国寺斋戒,为贵太妃祈福,三个月后方可归家。

江稹还特意给江廉带了句话,让他一回家,就马上把我提溜到护国寺去,说今日来上香这些人里,就数我最不诚心。当着江廉的面儿,我故意显得有些委屈,其实心里乐开了花,有全京城的贵夫人给我作伴,我不信苏婉媚能只手通天,在护国寺把我怎么样。

更别提,还有护国寺的素斋可以吃,虽然也没有荤腥,但那滋味肯定比贤王府上的剩饭剩菜好多啦,春华她们也能去街上给我买肉吃啦,简直不要太美好。

再看看苏婉媚,她三个月后的生辰宴上要献舞,生怕多长一丝赘肉,最后那一个月,她每天怕是只能喝一碗纯参汤,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想想我就美滋滋的!

就这么着,我在护国寺悠哉悠哉地逍遥了三个月,天天不是吃素斋,就是在山上散心,四个丫头还带我到山下吃遍了久违的荤腥,直到江廉的生辰宴前几天,宫中才传旨来,说皇上「大发慈悲」,特意恩准我回家陪夫君待客。

结果一回府,就听说江廉为了写那篇《日月同辉赋》,把头发都愁白了。

没事,值得,因为这篇赋文,注定会成为贤王府的绝唱!

21.

三个月前,被人扔进荷花池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命活着上岸。更不会想到,我手里的刀子真的可以落下,可以狠狠捅进贤王府的心脏,誓死不给苏婉媚翻身的机会。

可我做到了,时至今日,我身处宫中,面对着江稹、我爹、还有我两个姐夫,听着他们诉说夜剿贤王府的细节,恍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大梦初醒,还是仍在梦中。

贤王府啊,长安少女的魂牵梦绕,五陵少年的魂不守舍,会从今夜起,会为人所不齿,直至被世人所遗忘。

苏婉媚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与帝王并肩,名留青史了,但大约,她还是有机会遗臭万年的。

夜色渐深,殿外传来隐隐虫鸣,江稹再三暗示我爹该走了,他却还是笑呵呵地坐着,东拉西扯,屁股稳如泰山。我爹这种地方最是可爱,让你分不清他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不通世故。

终于,江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开始拼命给我两个姐夫使眼色,我大姐夫叹了口气,上前搀住了我爹的右臂,说岳父该回家了,我爹还想用笑来糊弄他,我二姐夫也叹了口气,上前搀起了我爹的左手。两个大汉架着我爹,向江稹行了个礼,然后扭头便往宫外走。

我本以为我爹会喊的,谁知这小老头儿只是委屈地憋了憋嘴,一言不发,就一路回头望着我和江稹,直到出了大门。那眼神,可怜到一旁的内侍都不忍心看了。我被他看得心酸死了,差一点就起身抱住他,跟他一起回家了。

如果,我没被江稹牢牢地箍在怀里,动都不能动的话。

我爹他们走了,这殿内就只剩下我和江稹了,江稹打了个哈欠,伸头闻了闻我的头发,一脸嫌弃地说:

「文清涧,你还是再去洗个澡吧,闻起来还真的挺像条鱼的。」

我就等他这句话呢,真到了这一刻,我心里着实有点小激动,一时满脸通红,惴惴不安,开口小声问他:

「那,洗完了澡,做什么?」

江稹笑眯眯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耳边说道:

「洗完澡,自然就是睡觉啦。」

睡觉!睡觉!和江稹睡觉!!

我觉得一股热浪从我的耳朵根冲上了头顶,整个人都要蒸腾成一片红云了。

「乖,你自己睡,朕还有奏章要批。」

啥?他说啥?奏章?今晚这种日子,批奏章?江稹你没毛病吧?你不会真的长了尾巴?怕被我看见?

江稹看我整个人愣在原地,好像非常满意,他抬了抬手,就有一大群宫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从江稹怀里拉起来,半哄半骗地带走了。

说我心里不失落,是假的,但承认很失落,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我眼前好像能看到江稹那张欠揍的脸,在坏笑着反问我,知道什么是矜持吗?

呸,当然知道!

我不仅知道啥是矜持,矜持反过来的那个啥,我也知道!虽然我出嫁三四年了都没吃过猪肉,可架不住我隔壁的那两头猪每天撒野一样地跑啊。耳濡目染,我,我,我就还是,被带坏了一些……

那群宫女把我带到了一处汤沐所,我自小就在宫里走动,自以为都把这皇宫的角角落落看干净了,怎么今天这处汤沐所我从来都没见过?倒像是凭空蹦出来的。

宫女们看我来精神了,都窃笑了起来,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褪尽衣衫,解开长发,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池子里。

宫中的汤沐所就是不一般啊,白玉砌成的浴池足有我的小佛堂那么大,整个人都能在池中伸展开。水面上满满地漂浮着玫瑰花瓣,连水面都看不到,满眼深红浅红,花香袭人。我就在池边安安静静地泡着,身后的宫女在池边跪成一排,帮我洗净头发上的怪味。

澡豆、木槿叶、茶油轮番其上,不多时,我头发上的怪味便消失了,只留下淡淡清香,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最后,宫女们又用手巾一点点地将我的长发擦净,只有一支长玉簪松松地挽在脑后。

我身后的宫女也一一起身,到了外间等候,只留我一个人在浴池里。

我见四下无人,就大着胆子在浴池里游了几圈,自觉水性极好,正开心着,想再玩一会儿,却突然听到室内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我吓得不轻,赶紧护住胸口,抬头望去。

江稹穿了一身素缎寝衣,赤着脚,边低头笑着,边向我走来。他也解开了发冠,墨黑的长发沿着颧骨散下,像掺杂了星辰的丝绸。他的长相本是清俊中带着些文弱,不知为何,配上这样的长发,倒让他那丝文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肆又妖孽的美艳,像灵魂深处的欲望被夜色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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