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我娘心满意足地把银子收好,狞笑着对我说:

「贵妃娘娘怎么好意思呢,你可是让我们文家人三年都没有睡上一个踏实觉,天天都为你提心吊胆,今日输几块银子,就当赏我们的安眠费了。」

听我娘这样一说,我突然一点都不生气了,心里有点酸酸的,凑到我娘身边,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我娘长舒了一口气,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道: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娘也就放心了,清清找到了一个好归宿,以后要跟皇上好好的。让你娘也休息休息,不用再天天给你那个缺心眼儿的爹擦屁股了。」

我把头埋得很深很深,抱着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稹已经答应,我可以留我娘和我姐姐们在宫里住几日,但我娘不肯,也不许我的两个姐姐留下,她说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哪能让丈母娘和姐姐们夹在中间。于是用过了晚膳,就带着姐姐们出宫了。

江稹晚上还有政务要处理,我就让几个宫女陪着我,散步消食,我的四个丫头还在护国寺等我呢,真希望,江稹能早点派人去把她们接过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当年的那座假山下,时过境迁,这座假山早已不似我回忆里那样高大,好像不需要梯子就能爬上去了。

要不试试?这宫里还没有皇后,我应该可以说了算吧?

我这么想着,就挽起衣袖,两三下爬上了假山,跟着我的宫女们看得眼神直勾勾的,一个个连忌讳都忘了。

我在假山上坐下,抬头看了看天上,今天的月亮不圆,也不亮,高高的,远远的,离人间万里。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当真是夜风凉了,入宫第一日,想起来的,居然是这首《西宫秋怨》。

芙蓉不及美人妆吗……这写得可不像是我,该是个像苏婉媚一般,可堪入画的绝代佳人。我抱起双腿,将头伏在膝间,眼睛还盯着半空中的残月。

就是这样的月亮,让人明明没有什么伤心事,却依旧能万分感慨。

我是江稹的人了,也是后宫唯一的女人,天下唯一的贵妃,可终究不是他的……他的皇后。

我轻声笑了笑,笑自己不识好歹,我这嫁过人的贤王妃,怎么还敢肖想后位呢。看看我娘,我姐姐,今日知道我是贵妃,就已经心满意足,感恩戴德了,我也应该这样,不是吗?

贵妃之位,是天下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尊荣,是长安多少世家翘首以盼的荣宠,他赐我贵妃之位,难道不是这世间最贵重,最显耀的礼物吗?

是,自然是,文清涧和楚国公府,该痛哭谢恩。

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像少了些什么一样,空荡荡的,没着落,不由得心虚。

因为,我在意的终究不是位分。

我也想要,一支凤簪。

一支他亲手设计,费尽心思做成的凤簪。

无关地位,更无关荣华,只是给我挽起长发,让我安然入梦的一份心意。

我是个挺傻的女人吧,明明知道江稹真的在意我,却还是这样无理取闹,说什么都想看一看他对我悄然心动的样子。

年少时错过了太多,蹉跎了太久,越是好不容易遇到他,越是想把年少的青春岁月,都与他重新走过。

更何况,这段欢爱中,如果没有他的真心喜欢,那我不是也早就知道,该将这个泡沫亲手戳破吗。

「又在想什么呢,看上去这么可怜。」

江稹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我看到他带着人大步走来,一时慌张,差点从假山上滑下去。江稹被我吓了一跳,纵身就跃上了假山,抓住了我一支胳膊。

我有点悻悻地,跟他道了声谢,然后又抱膝坐回了原地。江稹皱了下眉头,冲下面的人挥了挥手,那些宫女和内侍会意,顺从地与我们二人拉开了距离。

江稹在我身旁坐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递到了我面前。

「打开看看吧,小心点,可千万别弄坏了。」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那荷包,感觉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快要从肋骨间挤出来了。

荷包里是两股青丝,以红缨紧缚,一绺柔软,一绺粗硬。

这是,我二人的结发?

江稹他昨夜什么时候……

25.

「当初江廉把你救下来的假山,就是这座吧?怎么自己一个人跑来了,可是你心里还放不下那个薄情郎?」

江稹一边发问,一边将我搂了过去,我靠在他的身上,默默地摇了摇头。江稹微微笑了笑,低头对我说道:

「清涧,你知道朕的心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朕此生只愿与你结发,只想和你白首不离,难道就这样,你的心事都不能跟朕说吗?」

江稹一席话说完,我的眼眶有点发胀,喉头像哽住了一块石头,噎得人难受。我小心翼翼地把结发放回荷包,把荷包贴在胸口,然后偏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你呢,你心里,可有放下那个多情女?」

江稹浅笑着望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泉水。

「早就放下了,朕的清涧这样惹人怜惜,朕心里,又怎么还会记挂着别人呢?」

「江稹,那你……分得清自己的怜惜,和自己的真心吗?」

问罢,我的眼泪不由分说地夺眶而出,心里酸涩得难以形容,仿佛整整三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肆意宣泄了出来。可是,明明折磨我的人,从来都不是江稹呀。

「江稹,我,我喜欢上你了,但是我不想让你可怜我,如果你只是可怜我,那我不想当这个贵妃,我想出宫,想回家。」

话虽然说得这样倔强,人却是忍不住扎进了江稹的怀里,双手把他抱得死死的,生怕他会推开我。

「清涧啊,那你分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欢,还是感激吗?」

我在江稹怀里发出了一阵抽泣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我知道……就是喜欢啊,不喜欢你,为什么昨夜要留在宫里。我……我怕……,我怕你来日想清楚了,连这样一夜,都……都不会有了……」

江稹的手臂又将我环抱在了他胸前,他抽了抽鼻子,声音颤抖着,有些跑调地对我说道:

「你还真是傻啊……你就不想想,你这样的傻妞都能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朕怎么就会不明白呢?」

江稹说着,将他的头埋了下来,他的嘴唇抵在我的发髻上,拼命遏制着他声音里的颤抖,想放缓语气,却止不住地哽咽。

「清涧,朕也喜欢你啊,是真的喜欢,别再对朕说什么不能留下,想走,想出宫的话了,朕真的会难受,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说着,他紧紧地抱住了我,喉头拼命地涌动,后背抖得像一片树叶,仿佛在竭尽全力忍住眼泪。

他说,对于我,他有过歉疚,有过怜悯,也曾在不知所措时拥我入怀,试图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一丝丝慰籍和温暖。可贤王府一晚过后,他再回想,却怎么都忘不掉我落在他眉心的眼泪,他见过太多女人流泪,可唯有我的这一滴,他毫无保留地相信,那是真心的。而他这个富有四海的帝王,心底最为希求的,不过就是一颗真心。一颗能让他不必提防,不必猜忌,可以容下他所有落寞甚至落魄的真心。

曾经,他脑海中的文清涧,只是一个天真烂漫,单纯灵动的小丫头,总会想出无数精致的淘气。贤王府一别,他脑海里的那个小丫头再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她历经风霜,受尽苦楚,可终究,还是像从前那样灵动,又真实。

她被人折磨得形销骨立,一开口说话,却还是那样没轻没重,让人忍俊不禁。她的生活里好像没有一点儿盼头,但依旧沉着自持,把利害关系看得清清楚楚,毫不气馁。甚至,她嘴里说着,自己要报仇,眼睛里,都还是那样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像秋日最澄澈的一泓湖水。

他这辈子最危险的时候,唯有这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小姑娘,毅然决然地挡在了他藏身的衣箱之前。他说,他离开贤王府后,连着好多晚,都会梦到我的尖叫和苏婉媚的笑声。每每从恶梦中惊醒,都是一身的冷汗,可怖于苏婉媚画皮之下的恶鬼心肠,又不能更牵挂至今还困于贤王府之内的我。

那一日,他和这世上最阴毒的恶意之间,只隔着一个我。

那日过后,这世上,若还有谁能让他托付真心,那便也只有我,从小到大,都只有我一个。

岁月给所有人的眼前都蒙上了一层云雾,雾里看花,总是看到镜花水月,直到他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看到了我为他受下的累累伤痕,那层云雾,才终于散去,化作了永世难忘的心疼。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拯救我,与其说是在救我,不如说是在救赎他自己。九重宫阙,高不胜寒,刀枪剑影,伤人无形,可他回首,看到我站在尘世间,仰着头对他笑,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忘记自己。

如何能忘记,此生,他只想与我生死不离,决计无法再一人面对万丈寒凉。

江稹说完,终于肯稍稍松手,让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他的鼻尖泛红,声音有些滞塞,可是我又能好到哪儿去呢,眼睛肿了,喘不上气,再看他一眼,眼前就又变得模糊起来。

「江稹,那,我们是结发夫妻,我能当皇后吗?」

我既然知道了江稹的真心,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也就顺口问了出来。江稹听了,暗笑了几声,问我是不是真的很想当皇后,我重新扑进他怀里,说我无所谓,但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江稹是文清涧的夫君。

江稹大笑着,抚过我的头发,轻声说道:

「清涧自然是我的皇后,朕许诺你,这是天子之诺,一言九鼎,出口无悔。」

江稹耐心地给我解释,说现在刚出了贤王府的事情,没有人盯着宫里,他册封一个贵妃也不会引来太多注意。本来嘛,他早就到了该有后宫的年纪了。贵妃虽然尊崇,但毕竟不是正妻,而且朝中众人一时摸不清我的身份,也不好多嘴过问。等风波都过去了,他的皇位也坐得更稳了,我再给他添上一两个小皇子,到那时候再立我为皇后,就更顺理成章,让人信服。

虽然,如果现在要强行立我为皇后,也不是做不到,但江稹说,此举必然会引来朝中的诸多非议,就算有他全力压着,到底也还是会波及我。

年少时,总是年轻气盛,总要轰轰烈烈。喜欢一个人,就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奉上给她,就算戴不得凤簪的姑娘,也要塞给她一支凤簪,哪管外界洪水滔天,口诛笔伐。

可现在,和我一同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只想护我周全,不让我受半分委屈,半点闲气。所以,他不能只看到眼前的恩爱欢愉,而将我放在火堆上烤着,关于我的一切,他都要从长计议,这也是他对我的一片心意。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托起了胸前的荷包。

「江稹,我懂的,我喜欢你对我的这份心意,有了这束结发,我什么凤簪都不稀罕。」

江稹笑眯眯地看着我,嗖得一下从我手上把荷包夺了回去,速度快到让我都愣住了。

「你知道朕的心意就好,这个荷包是朕的宝物,没说给你。」

「江稹!你个小气鬼!你还给我!还给我!」

「不行,你毛毛躁躁的,一眨眼就弄丢了,那朕百年之后,还怎么带入皇陵。」

「再做一个吧!这个给我!」

「不做!朕怕你隔三差五丢一个,最后把朕剪秃了。」

26.

江稹到最后还是没把那个结发荷包还给我,他还气我,说如果他走在我前面,就把这个荷包留给我当个念想。

真的是!花好月圆夜,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就算花园里已经没有花了,月亮也不圆,但是他就不能看看气氛嘛!

江稹看我气鼓鼓的,最后笑着把我抱回了寝殿,然后一晚上都没让我好好睡觉。他还说,头一晚怕我经不住疼,他都极尽温柔了。我说,第二晚还是有点痛的,结果江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应该多试试,适应好了就不会痛了,常言道,食髓知味~

我真的挺害怕我这个贵妃,被他生生拖累成了绝代妖妃,红颜祸水。

真不知道这个人折腾一晚上,第二天是怎么好好地爬起来上朝的,难不成这就是采阴补阳吗?

就这么在宫里没羞没臊地过了十几天,这天江稹下朝回来,神采飞扬地对我说,刑部正在整理供词,基本可以给苏婉媚定罪了,苏婉媚现在已经被移到了天牢,问我想不想去探监。

当!然!想!

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探监!我要打落水狗!

等等,先让我给我化个妆,换身华丽的衣服,我要好好让苏婉媚自惭形秽。江稹听了我的话,非常不屑一顾,他看了看我,说已经打扮得很好看了,那苏婉媚在刑部尉狱住了十来天,肯定已经没有什么人样了。再说了,我是赢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跟好不好看,有关系吗?

我觉得江稹的话乍听之下很有道理,正好我也等不及了,就赶紧拉上他,直奔天牢。

这是我第一次来天牢,天牢跟我想象的还挺不一样的,我本来以为这里是又脏又冷又臭,但没想到,牢里虽然阴暗潮湿,但打扫得却很干净。

江稹告诉我,这天牢里都是重犯,个个都身负大案,自然马虎不得。除了要严加监管,小心戒护,也不能让他们住得太肮脏,万一犯人染病,案情没能审结就一命呜呼了,那典守者可是要问罪的。所以天牢内一向重视清洁,若有犯人生病,甚至可以请动太医来出诊的。

我听了,止不住地点头,但是又觉得有些失落,这是不是说,苏婉媚可能住得也不是特别差?

来不及多想,就快到她的牢房前了,她是贤王侧妃,皇室眷属,身份贵重,所以被单独关押在一处牢房里。

眼看要走到了,江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对我说,他就不现身了,先藏在墙后,让我去会会她,看她会不会放松警惕,再说出什么秘密来。

啧啧,江稹啊,九五之尊啊,偷听墙角不太像回事吧。

不过,我心里也痒痒的,便答应了下来。一时,江稹藏好了,我扶着宫女的手,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尽量端庄地走进了苏婉媚的牢房。

心脏咚咚地跳啊,入宫第一夜都没有这样紧张。

牢房里很阴湿,没有床,只能睡在干草上,在这里住久了,肯定会湿气侵体,天一冷,一下雨,骨头就生生地疼。

牢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一处狭小的窗口,透进来一束惨白的日光,苏婉媚靠墙坐着,那道日光,就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还好,看上去竟还有点淡然,就是脸色一片惨白。

苏婉媚看到我进来,眼珠无神地动了动,过了许久,脸上才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些吃惊地问道: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用丝帕掩了掩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女,宫女会意,抬声对苏婉媚说道:

「贵妃娘娘驾到,罪妇苏氏,还不行礼?」

苏婉媚的表情一瞬间非常丰富,接连变了好几个颜色,那叫一个五光十色,我都以为她吃了个烟花棒下肚。

这平日里不可一世,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苏婉媚,突然就崩溃了。她扯着头发恸哭起来,哭到一半,又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四肢着地,像母狗一样,一路爬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马上变成了污物,弄得整张脸都脏兮兮的。

「王妃……不!不!不!贵妃娘娘,贱妇知错了,贱妇真的错了!求贵妃娘娘饶恕,求您开恩,贱妇求您了!您开恩救救贱妇吧!」

我看着苏婉媚这副可怜相,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认出我了。她对我求饶?让我救她?我一直以为,她最多只会让我给她个痛快。原来苏婉媚这么怕死吗?怕死,还干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还是曾经的那个苏婉媚吗?!

苏婉媚没给我深思的机会,她哭得凄厉无比,声声都好像要扯破她自己的喉咙,一边哭着,还一边伸手到栏杆外,试图抓住我的裙角。我被她这副癫狂的模样惊呆了,好在身旁的宫女清醒,连忙护着我,退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

但即使够不着我,苏婉媚也没有将手收回去,还只是一味地向前伸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一边抓,还一边哭喊道:

「贵妃娘娘,贱妇以前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嫉妒娘娘,所以才对娘娘不恭不敬。贱妇真的知道错了,贱妇,贱妇这就把知道的都告诉娘娘!与贤王结交的有吏部侍郎,有户部尚书,还有,还有十二卫府的几个中郎将,贱妇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求娘娘饶命,求娘娘救命啊!」

她喊得太过刺耳,我整个人都被震在了原地,感觉自己的耳朵要被她喊聋了。苏婉媚就这样声嘶力竭地哭喊,指天发誓地跟我一个一个吐露着同党的名字,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在我快要听麻木了的时候,突然,她停了下来,双手紧握着栏杆,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不知道是哭得太激烈,还是瞪得太厉害。

苏婉媚直直地盯着我,看起来像坠入地狱的人一样绝望,她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声若游丝地对我说道:

「娘娘,贱妇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死不足惜,但是,但是娘娘,贱妇有了身孕!孩子是无辜的啊,还请贵妃娘娘开恩,可怜可怜贱妇腹中的孩儿吧!」

她的话一出口,我便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窒息,仿佛有人扼住了我的脖颈,要生生将我掐死在苏婉媚的牢房里。

27.

我甚至都没有勇气低头扫一眼她的小腹,立刻就转身,丢盔卸甲地逃出了她的牢房。身后,苏婉媚还在凄喊着,说孩子是无辜的,一声声哀呼追着我的脚步,好像怎么都摆脱不掉的怨魂。

我一口气冲到了天牢外,江稹也紧接着跟了出来,将我一把抱入怀中。我感觉自己全身发凉,浑身颤抖,只顾着语无伦次地问他: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怀孕!可是……,可是孩子……,江稹,我们不能把她……」

江稹冲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我再说下去,我换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倒在了江稹的怀里。

江稹抱着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不住地轻声安慰我,等我完全镇静下来了,才低声对我说道:

「清涧,冷静一点吧,小心被苏婉媚骗了。」

他将我抱起来,一路抱到了龙辇上,我躺在江稹的怀里,虽然冷静了下来,可苏婉媚那副癫狂绝望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我的脑海里消失。

我的样子吓坏了江稹,他不住地自责,说刚刚就该陪我进去,不该给苏婉媚什么可乘之机。但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人能想到,苏婉媚会有这样的反应。

快到宫城了我才想起来,苏婉媚刚刚一口气说了好多个名字,可是偏偏,我受了太大的刺激,一些名字竟都记不全了。我有点懊恼,只能把脑海里仅存的几个名字告诉江稹,江稹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只让我好好平复心情,不要再操心了。

明明到了我该耀武扬威的时候,我却怂了,文清涧啊文清涧,你怎么这样鹌鹑,真的一点出息都没有啊!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但自从知道苏婉媚有了身孕,我就一点都畅快不起来了。

只是觉得恶心,恶心到快要窒息了。我不想知道她腹中这个孩子是从何而来,她若一口咬定孩子是江廉的,那便是吧。反正这个孩子还在娘胎里,就是被苏婉媚利用,被拿来博同情的一个工具罢了。

孩子啊,你投胎的时候,为什么不仔细看看呢,托生在那样一个娘亲的肚子里,让人怎么救你才好呢!

江稹回宫后,又陪我好一会儿,内侍反复来催,他才离开,匆匆赶去处理朝事了。

江稹临走时说,他会让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去给苏婉媚问诊,如果她撒谎,绝对要让她现出原形。

我笑着对他点头,心里却有些厌倦了,我自己也没想到,真的把苏婉媚抓进天牢了,我却一点都不想折磨她,把我受过的屈辱都找回来了。

我现在,只想要她死。

是凌迟还是毒药,是白绫还是斩首,都不重要,只要她,终究有一死。

人死万事空,她死了,活着的人就能好好活下去,总不会时刻想着凌辱一个死人,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可这个孩子,这个身孕……呵呵,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苏婉媚罪行滔天,死千百回都不够解我心头之恨。但本朝以仁德治世,我就算再恨,再不甘心,也不能让江稹背上一个处决孕妇的罪名。一旦这样做了,江稹他这样一个好皇帝,早晚会被民间谣传成一个刨腹观婴的商纣王!

可是,拖上十个月,整整十个月啊,有太多变数了,谁也没办法预料到,十个月间会发生多少事情。

我承认,我不敢想象,到最后,她如果死不了,我会不会疯掉。

我不得不面对现实,苏婉媚,当真是个厉害的对手。

贤王府一夕倾覆,江廉自身难保,而她身陷囹圄,还有手段能让这天下至尊都拿她束手无策。

我在窗边坐下,拄肘看向远方,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待到夕阳西下,月上柳梢,都未曾换个地方。

心里给苏婉媚设计了一万种结局,却偏偏,哪一种都无法让我满意。

掌灯时分,江稹回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强打着精神,笑着迎了出去,给他更衣,陪他用膳,一晚上都挑着最好笑的话哄他开心。

江稹只是摇头,只是叹气,终于,我也觉得食之无味,放下了筷子,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

「朕总觉得这事情不对。」

江稹低头把玩着手中地酒杯,皱紧了眉头,低声,半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在刑部待了那么久,有过那么多次明堂过审的机会,却一直不对主审官说她怀有身孕的事情。刑部是可以用刑的,那么危险,她都不说,偏偏今天,你一进去就开口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觉得有些懒得开口,但还是又问了他一句:

「太医回来了吗?怎么说?」

江稹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

「回来了,说确实诊出了喜脉,但胎象还不明显,说要多去几次,才好确诊。」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终究,我又不甘心地问了他一句:

「真的没出错吗?会不会是太医失误?」

江稹又摇头,看起来好像心烦意乱。

「去的是吕太医,他长年照料太后的身子,是宫里有名的妇科圣手,他都这么说了,应当不会有错。」

我心里一沉,感觉胸口没由来的烦躁。伸手把面前的杯碟都推开了,整个人往后一倒,瘫在了椅子上。

江稹看到我的样子,终于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捏着我的脸蛋。

「清涧,别这么担心,身孕而已,绝对不是一道保命符,而且,她今天的言行举止,绝对有问题。」

「到底有什么问题,让你一直念叨不停?」

江稹听了我的话,蹙眉笑了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那些人名不对,她今天说出来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会和贤王府同流合污,这是她故意说给你听的。」

她故意说给我听的?以那样疯癫绝望的演技?

太可怕了,这女人,到底有多深的心计啊……

28.

江稹和我那天晚上都失眠了。

我俩在床上肩并肩躺着,四眼瞪着罗帐,大约躺了小半个时辰,我终于忍不住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冲着江稹嚷道:

「江稹,我饿了!」

江稹也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说道:

「朕也饿了。」

「我想喝肉粥。」

「朕想吃饺子,羊肉馅儿的。」

我俩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头,对着外面齐齐地喊道:

「来人啊!」

「来人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我如愿喝上了肉粥,觉得心满意足,江稹的饺子也端上来了,我看得眼馋,便死皮赖脸地要他分我一个。

江稹给了我三个,哈哈哈!

吃完宵夜,我俩都积食了,更睡不着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我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竟然就能因为吃太饱而觉得难受了。当年在贤王府的佛堂里,我晚上如果不能入睡,那一整夜都会饿得抠心挖胆一样。

我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觉得人的胃口就像人的命运一样,真是变幻莫测。

江稹看我拍肚子,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我抬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江稹边笑边对我说:

「你肯定又想什么傻事情了。」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但仔细一捋,好像我刚刚想的事情就是挺傻的?江稹看我想说又说不出的表情,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摇头,直到笑得肚子痛,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看着江稹笑得那么夸张,心里有点鄙视他,便指着他说:

「你也老大个人了,当了好几年皇上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孩子气呢。」

江稹一边抹眼泪,一边对我说道: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变得跟小孩一样,什么事情都好笑。」

过了好半天,江稹终于停了下来,他坐起身,冲我招招手,我有点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腿上。

江稹伸手摸了摸我乱糟糟的头发,眼神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越是跟你在一起,便越觉得未曾虚度此生。」

江稹这话说得肉麻,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我两人在一起腻歪了好一会儿,天南地北地,说了好多不堪与外人说的傻话,终于,白天的那些忧心与焦虑开始散去,麻烦依旧存在,但剩下的无非就是面对罢了。

窗外的夜色渐淡,虫鸣声弱了,只留下黎明时分的一片宁静。

江稹给我拿了一件衣服披上,突然问我,想不想再去天牢看看苏婉媚?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江稹带了我和几个身手极高的暗卫,乘一顶极不起眼的小轿,匆匆赶往天牢。当值的典守认得江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还是江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典守才好歹把惊呼给咽了下去。

江稹嘱咐典守不要声张,只要带他去苏氏的牢房即可。

天牢里比白天还要冷上几分,我不由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这样阴冷,仅靠白日里看到的那堆枯草,不知道苏婉媚是怎么熬过一整个晚上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睡在枯草上,苏婉媚的牢房里多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她缩着手脚,尽量让自己躺在那床棉被上。不过能看出来,她睡得不是很舒服,就算在梦里,也还是微微皱着眉心。

江稹看到这棉被也愣了一下,回头疑惑地看着典守,典守陪着笑,小声说,这是宫中太医吩咐给准备的,说地上太凉了,再住下去,保不住孩子的。

就只是这几句话的声音,苏婉媚就警醒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典守,又扫视了江稹和我一眼,但无奈我二人站的地方太黑,她并不能看清楚。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天牢,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

嚯,这话从犯人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稀罕啊,到底谁是犯人,谁是看守啊?

典守听了她的话,脸上很是挂不住,但碍于江稹在他身后,也并不敢大肆责骂苏婉媚,只是呵斥她不要出声。

苏婉媚丝毫没有听典守的话的意思,她缓缓地坐起身,抱着棉被缩到了牢房最深处的角落里,一边挪动着身子,还一边在大声质问典守是何居心,为何夜半带陌生人进她的牢房。

她还知道这里是牢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闯的是苏府的雨花阁呢。

江稹默默地看着她,她好像察觉到了江稹的视线,不再说话,只是把自己隐入黑暗中,也默默地注视着江稹。

这阵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一失神,竟然把手里扮大夫用的药箱掉在了地上,磕出了好大一声巨响。

这下坏事了,这药箱本来就是个道具,是江稹那些手眼通天的暗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我为了追求真实感,还往里面塞了些棉纱和瓶瓶罐罐,连我的胭脂盒子都放进去了。这要是被苏婉媚看清了里面空空如也,那不就露馅儿了!

我想到这里,赶紧伏在地上,把东西往药箱里扒拉,顾不得手上的镯子叮当乱响。

「你们出去!我不需要外面的人给我诊治!」

苏婉媚突然无缘无故地喊了这样一声,害得我一惊,差点又把药箱打翻了,好在只差两个小瓷瓶了,我赶紧抓起来握在手里,退到了江稹身后。

「吕太医呢,去叫吕太医来,别的什么人,都统统不许进来!」

29.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江稹,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典守窘得出了满头大汗,苏婉媚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安,更加防备起我们二人来,整个人恨不得能嵌进墙壁里,让人抠都抠不出来。

江稹稍稍偏头,和典守耳语了几句。典守会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凶狠地威胁了苏婉媚几句,大意就是苏婉媚有了身孕,天牢自会特别对待,我们二人就是刑部特意安排来给她诊脉的,让她不要不识抬举。

苏婉媚听了此话,冷笑一声,吊起眼梢,如有深仇大恨般质问着我们几人:

「刑部?你这狗官不要说笑了!刑部早就审结了案情,还会再花心思在我身上?就算要派人来诊脉,那又为什么要趁黎明时分前来,你们安得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们,安得什么心?

我们安得什么心,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真的是「吃饱了撑的」才来看你的啊。

江稹听到这段话,微微动了动身子,好像有些不耐烦,他又往前倾了倾身,打算跟典守说句话,但还没等他开口,苏婉媚就突然拔高了声音,不怀好意地冲着江稹问道:

「阁下,是贵妃,哦,不,是文清涧那个贱人派来的吧?」

唉,唉唉唉,苏婉媚不是我说你,都到这个地步了,嘴上就不能积点德吗?是真的害怕死了之后,落不到地狱的最底层吗?

你,有,种,再,骂,我,一,声,贱,人,试,试。

再说了,还用派人来吗?!我这个贵妃娘娘,是不够资格亲自下场吗?!

我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放下了药箱。我想好了,她怀孕归怀孕,两个巴掌还是受得起吧!老子把她按在干草上,扇一顿再说,按不动的话,身旁不是还有两个男人吗?!他俩不屑于动手打女人,我来!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到最后小心着了苏婉媚的道!

苏婉媚见我动了,紧接着便发出了凄烈的尖叫,听得江稹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这叫声,真的挺像待杀的肥猪。

但我非但没退,还又往前走了一步,简直整个人都站在了烛光里,若不是我头上兜着帽子,她几乎可以看清我的脸了。

苏婉媚见我又向前了一步,也不再尖叫下去,她忽然猛地扑向了牢房的正中,江稹见状,忙将我一把拉到了他身后。牢房中响起了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苏婉媚将她的水碗打碎了,然后如见救星般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瓷片,狠狠地抵在了自己的玉颈前。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她可能真的太过慌乱了,这一下都没有留意手上的轻重,我和江稹还动都没动呢,就看到嫣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

我今晚一见到她,就觉得她和白天有些不同,但直到这鲜血顺着她的肌肤逶迤而下,我才发觉,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她身上,仍是那身又脏又旧的衣服,可是她的脸,她的手,甚至她的脖子,都变干净了,就像被刻意洗濯过一样。映着烛火,更显得一片莹白,温润细腻,就算她身上穿的衣服肮脏至极,但仍遮掩不住这一副绝好姿容。

江稹拉着我的手,又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苏婉媚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他才转身带着我离开。临走前,他阴着脸对典守说,今天晚上就当他没有来过,一切如旧,就连那个砸碎的瓷碗,也要给她换上新的。

说罢,江稹带着我匆匆钻回了小轿子里,我问他今天晚上到底演的是哪出戏,他不紧不慢地对我说道:

「你问的是苏婉媚呢?还是朕?」

江稹演戏了?他今晚不就一直站在暗处吗?连句话都没有说,这也算演戏?皮影吗?

「苏婉媚心里有鬼,我们来的时间又微妙,再加上典守又是那副不敢得罪的模样。想来,她把我们二人当成你这贵妃娘娘派来的太医和宫女,来探查她是不是真的怀有身孕了。」

哦,原来如此……那,那她今天这个死都不让人近身的反应……

江稹看我有点明白了,便笑着对我说:

「做戏做全套,回宫后,我们就辛苦一点,再好好会会那个吕太医吧。」

回了宫里,天色已经发白,我和江稹虽然彻夜未眠,但都激动得毫无睡意。我们两人换好衣服,江稹钻进龙榻里假装酣睡,我则坐在妆台前,装模作样地描眉画眼。

殿外,我早就派了几个高大健壮的内侍,守在太医进宫的官道上,就等着半路截下去给太后请平安脉的吕太医了。

可能是我心里太过激动了吧,明明眼睛看着铜镜,但就是不知道手里的螺黛在往哪里画,好在不过多时,内侍们便带着吕太医进门了。

这吕太医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清秀,身材瘦小,穿着太医院的官服,倒看不出品级。

吕太医慢慢跪地给我请安,我在镜中冲着他莞尔一笑,将声音放得极尽婉转,娇滴滴地问他:

「吕太医,本宫知道你牵挂太后娘娘的玉体,不会久留你的,就问你一句话。天牢里的那个人,当真是有了?」

吕太医将头深深地低下,毫无迟疑地答道:

「是。」

他这答得太干脆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套话!再说了,他白天跟江稹禀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果断!这是看不起我吗?!

我只能对镜又扭捏了一番,继续问道:

「吕太医,你不要再想想吗?」

吕太医又是很决绝地答了我一句:

「微臣的诊断绝不会有错。」

得了,人家根本不想跟我多说,我非常扫兴,只能挥手让他起来。吕太医极快地起身,又周到地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坐在铜镜前,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起身时,我无意间在镜中看到了他的目光。

要有怎样的仇恨,要怎样恨毒了一个人,才会有吕太医刚刚看向我时,那样的目光。

这个吕太医,可能真的有问题。

30.

「你刚刚那个挤着嗓子的小声音真要把人笑死了,是故意要整朕,让朕憋笑憋死吗?」

吕太医一走,江稹就从罗帐里伸出了脑袋,笑着望向我。我把头转过去,江稹看到我,整个人一愣,紧接着便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串大笑。他整个人都从龙榻上滚下来了,还差点把罗纱帐都扯掉。

「文清涧,你,你的脸……」

江稹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伏在脚榻上捶地。我回头看了眼镜子,切,不就是两条眉毛画得粗了点,胭脂涂得红了点,香粉擦得多了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等江稹笑完了,我才把吕太医刚刚那个可怕的眼神告诉了他,江稹一边看着我偷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会想个办法,让吕太医露出马脚的。

我想让江稹跟我说说,他具体有什么打算,但可惜,一则上朝的时辰到了,二则,他一看我就要笑出声来,连句人话都说不清楚。就这么嘻嘻哈哈地,连滚带跑地上了龙辇。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情非常复杂,好好的皇上,交到我手里就变成了一个傻子,这样真的好吗?

江稹走后,我的困意终于上来了,我让宫女给我洗了脸,然后爬上龙榻,舒舒服服地补了一觉。

江稹好可怜啊,他不会在朝堂上睡过去吧,今天晚上一定要让他早点休息!

可算是我又小瞧了江稹,这家伙一下朝,就生龙活虎地跑了回来,生生地把我从被窝里往外拖,我困得五迷三道的,问他又要去干什么。

他有点意外地对我说,当然是去看苏婉媚了。

我听了这话,满脸的不情愿,看看看,光看也不让我动手。江稹见我没有热情,赶紧对我说,天牢又来传报,说苏婉媚昨夜胎象不稳,想请宫中太医前去诊治,来报的人说,太医院得到消息后,吕太医马上就动身去了。

给天牢的人看病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脏活儿,这个吕太医这么上心,那还真是有点意思。

他都这么说了,我就赶紧爬起来,草草穿好衣服,长发用玉簪一挽就了事了,江稹带着我就急奔天牢,这两天之内来了三回了,简直比上朝还勤快。

到了天牢,江稹没着急进去,反而是带着我绕到了天牢外侧。远远地,我就看到墙上架了一架梯子,江稹带着我爬上屋顶,我们生怕发出声音,蹑手蹑脚,一步一挪地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挪到苏婉媚的牢房正上面。

这上面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偷偷扒开了一个小洞,洞口正对着窗口的日光,不仔细看倒是很难发现。

我迫不及待地趴了下来,往下一瞅,那吕太医已经在牢房里了,苏婉媚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正把自己被瓷片割伤的一段纤细的脖子伸到吕太医面前,她胸口的衣衫大敞,露出一片细腻雪白的肌肤。

我看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那吕太医神色如常,手都不带抖的给苏婉媚上了药,接着翻了翻药箱,好像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便对身后的典守说了些话。

典守点了点头,便让身后的狱卒出去准备,那狱卒刚走,天牢另一端便传来了一些细微的骚乱,典守脸色一变,仿佛很想冲过去看看。

吕太医见状,又转头对典守说了些什么,那典守拱手谢了谢,然后转身将吕太医和苏婉媚一齐锁在牢里,他自己小跑着去处理骚乱了。

就在典守离开牢房的一瞬间,那个淡定自若的吕太医突然就变了脸孔,转身就向着苏婉媚扑了上去,苏婉媚咬住了唇瓣,轻哼一声,顺从地倒在了棉被上。这一男一女在天牢里极尽淫乱之事,乐在其中,当真已忘却身在何处。

我一时间看得眼睛都顾不上眨,心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震惊,震惊,还是震惊。

该,该说这两个人谁更厉害呢?

苏婉媚,你可是堂堂贤王侧妃,江廉虽然不算男人,但唯独把你当作宝贝一样,你和他不是真心相爱的吗?不是山盟海誓过,说今生只有他一个男人吗?

这,这,这是说明,她已经放弃让江廉来救自己,满脑子只想弄来一个孩子,能再苟活十个月就行?

这十个月内到底会发生什么,让她这般不择手段地要活下去,哪怕,哪怕让她做这样天下女子最为不齿的腌臜事。

还有,还有还有,还有这个吕太医,这种关头,你怎么还有这么多花样呢……

一时,这二人完事了,苏婉媚这才慌乱地看了眼牢房门口,匆匆掩上自己的前胸和玉腿,一边捋着头发,一边静坐在棉被上。

吕太医立马就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波澜不惊地提上了裤子……

他刚跟苏婉媚拉开距离,典守就回来了,真险啊,我都差一点倒吸一口冷气了。

典守给吕太医开了锁,二人寒暄几句,吕太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好戏看完了,江稹这才将小洞遮上,又带着我蹑手蹑脚地爬了下来,这个皇上可真够呛,为了看戏,把好好的天牢都拆了个洞。

一落地,就有暗卫来报,说吕太医没有回太医院,也没有回府,而是直接上街去了。江稹立刻命人跟上,从现在起,不管他去哪里,暗卫务必都要盯紧了。

刚回宫,便有人来报,说那吕太医乘一顶素色小轿子,轿门上插了一枚竹叶,在京中转了好几个府邸,最后去了贤王府。

这吕太医怎么这样勇敢,竟然还敢去贤王府,不怕江廉活剐了她吗?

而苏婉媚,又是有什么样的消息,宁可出卖色相,也一定要传递出去呢?

31.

我着实被苏婉媚的行径恶心到了,一整天,我都觉得自己嗓子里被人喂了一勺苍蝇,还是活的,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就这么趴在龙榻上虚度了半日。

晚间,江稹处理完政务回来,看到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暗笑了几声,坐在了我身边。

我趴在江稹的膝头,他解开了我的发髻,宫女递上梳子,江稹便接过来,一遍又一遍地给我仔细梳着头发。

他梳得轻柔,下手极慢,生怕扯痛了我。

倘若无事,真想让他就这样一直给我梳下去。从前,在楚国公府的时候,爹也是这样给娘梳头的,这样一梳就梳到了白头。

「清涧,你这里有根白发,要朕给你拔了吗?」

……这还真是,一梳就梳到了白头……白头发。

我微微嘟起了嘴,轻声对江稹说道:

「江稹,从前看那些传奇画本,人家那些才子佳人,不都是款款深情,你侬我侬的,为什么到了咱俩这里,就是,两个长不大的小孩?」

江稹的唇边勾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他将我的头轻轻托起,搁在了他的臂弯上,一边低头点着我的小鼻尖,一边反问我:

「小清清这样问朕,是不喜欢当一个小孩吗?」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想啊,但是,会担心你不喜欢这么孩子气的……女人。」

江稹听了我的话,笑意更加明显,连两个酒窝都加深了。

「清涧不要担心这点,朕最喜欢的,就是你孩子气的地方。」

说着,他低头在我的唇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也不抬头,只贴得很近地望着我,仿佛在认真看我眼眸里的倒影。

「因为,朕也是个非常孩子气的人。朕在外人面前是皇上,要威严肃穆,要恩服天下,可是,在清涧面前,朕就想当江稹。只要清涧还喜欢这个孩子气的朕,朕就要一直当,直到我们老去,朕也是个清涧的老小孩。」

我望着眼前的江稹,忍不住就微微抬头,吻了上去,手指滑过了他的耳垂,我笑着,也认真地对他说:

「我喜欢孩子气的江稹,特别特别喜欢。」

江稹回笑着,他的孩子气很快就上来了,一边搔着我的下颌,一边问我:

「小清清,你都没有爱称起给朕的吗?就连名带姓,江稹,江稹的喊。」

「那要么,喊你二哥?从前一起玩的时候就喊二哥。」

江稹好像很不满意,抓起梳子,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委屈地捂住脑袋,嘴都瘪了进去,小声嘟囔着:

「我就是喜欢喊你江稹啊,反正这个天下,能这样连名带姓喊你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江稹听了我的话,果然又柔软了下来,他扶我躺在床上,支肘望着我说:

「别再想贤王府了,那里已经是过去了,听宫女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事重重,朕不想让你这样担忧下去。」

「可是……」

江稹不容我多言,他俯身吻住了我的双唇,缠绵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清涧,你终究不是个残忍的人,朕知道你恨,你想复仇,但朕怕你承担不起折磨一个人的负担,就算那个人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说着,江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所以,这些事,都交给朕来处理吧,朕会做得让你满意的,这世间有很多折磨,并不一定要落在人的躯体之上。朕不会让他们二人好过的,朕要杀人,但杀人之前,更要诛心,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这才是世间最残忍的折磨。」

我望着江稹一脸的认真,忍不住就点下了头,江稹依旧温柔地笑着,终于欺身压了下来。

又是一夜暮色迟来,春意晚去。

第二天一早,江稹便召了我两个姐夫入宫,不知道与这二人说了些什么,但当晚,我娘和我两个姐姐便也入宫来陪我了,我们四人高高兴兴地在后宫抹骨牌。我娘说,我爹也入宫了,还有好多大臣,今夜都被江稹留在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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