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公主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不是庭恩,便陷入了昏睡。

梦中,庭恩手握长剑立于长阶之下,他容貌未改,眉间忧愁终于散去。

他神色松快,扬着熟悉的笑,对我道。

「闻君,别来无恙。」

我急切地朝他奔去,却忽略了脚下阶梯。

他上前接住了我,表情很是无奈。

「日后你可莫要如此急躁了,若摔疼了又要哭。」

五年来,他终于对我开口说话了。

我想告诉他,除了父皇崩逝,我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

可我看着他,开口时却是抑制不住的哭腔。

「你愿意同我说话,是不是原谅我了。」

庭恩揽我走下长阶,为我理顺了发梢,眸光加深。

「我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是不能开口。」

「我死后并未轮回,而是去了归墟。死后入归墟之人,无法于故人前现身,也无法入故人梦,与故人言。这里是阿音用为我们交流而构造的一个空间。」

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愧疚。

「你生辰那日,我以为你看不见我,不是故意引你犯错的。」

「后来阿音说,你可能带着沾染我血气的物件,所以能与我意识相通,可以看得见我。」

血气……

我恍然,惊喜地看着他。

「是泥偶!」

庭恩曾为我雕刻了一尊小巧的泥偶,还因此不小心将手划破,至今那上面还残留着他带着血迹的指纹。

我日夜带着泥偶,只因那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

他也顿悟叹道。

「难怪。」

宁嗣音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庭恩说他这些年常伴于我身侧,但偶尔也会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的事情就是去不同的时空,帮助像我这样被占取身体的人,他把这个称为:维持时空秩序。

我听不懂,但我明白他在做他一贯想做的事情。

庭恩并不想当什么大将军,若非我的意愿,他应当会是一个仗剑远行的侠士。

他说了很多他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最终说出了他最想说的那句话。

「闻君,我不能陪你坐守大楚的河山了。」

我不意外,他是来见我的,更是来和我道别的。

眼前的景象忽然从公主府转为了一处崖边,这里能俯瞰整个京城,是我和他曾经最爱来的地方。

我惊讶的看向他,他则冲我得意的挑眉。

「小戏法罢了。」

我曾在这里和他说,我争夺执政的大权,是不想让父皇的心血毁掉。

不仅如此,我还要做得比父皇更好。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望着眼前河山浩荡,我像是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年少时。

「庭恩,你曾和我说,岁星所照,能降福于民。」

「那我便要做大楚的岁星。」

庭恩欣然点头,深吸一口气。

「好,我们都要不遗余力,做曾经想做的事。」

「闻君,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我抬头试图隐下自己的泪意,可没忍住,泪水还是从眼角滑入鬓间。

我伸手随意抹开,转而含笑看向他。

「庭恩,我也不会再想你了。」

临走前,他放下了手中长剑,上前抱住了我。

这是我与他最后的道别。

尾声:

顾相死后,朝堂安稳了不少。

就连帝师对闻君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尖锐,甚至再也不提还政一事。

她执政期间兴修水利,厉行节俭,废除酷刑。

闻君虽然从未坐上大楚的皇位,但她在大楚百姓心中的地位堪比在位者。

阿音告诉我,很多年后闻君立了某位兄长的长子为储君。

那个孩子很聪明,很像闻君。

她问我,为什么不告诉闻君真相。

我在空中幻出一张白纸,手指在上面随意画了几笔,一行字显现了出来。

「你不懂,若我说了,她肯定更加舍不得我。」

阿音听我这样说,不认同地摇摇头。

「未必,我倒觉得她很清醒,不像是能被情爱左右的人。」

我没有回应她,因为只有我知道。

告别时,闻君悄悄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番外一、顾言明

我是顾家长子,顾言明。

我自小便爱慕着大楚最尊贵的嫡公主。

庭恩死的那年,她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静,但是我知道她在克制。

果然,在她生辰宴上,她正举杯时,忽然脸色大变。

不顾失态,起身喊着「庭恩」就跑了出去。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先帝震怒。

此后京中流言骤起,他们说公主疯了。

她失去了先帝的信任,被囚困于公主府。

我没忍住,在第三日去公主府见了她。

她魂不守舍,握着一个泥偶喃喃自语。

我问她。

「闻君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呢,庭恩能为你做的,我都可以。」

「难道我不能代替庭恩在你心中分毫吗?」

她并不理会我,只垂头闷声笑着,渐渐喉中压抑的笑声转为癫狂大笑。

忽然,她抬头盯着我,眼中亮起了久违的光芒,脸上笑容诡异。

她声音如往常一般温煦,可我却听出了滔天的恨意。

「你想代替庭恩?好啊,那你就变成他吧。」

她为向先帝请罪,烧毁了所有与庭恩相关的物件。

而我,从此用上了庭恩的名字。

旁人问起,我只说是祖父生前为我取的字。

不管他们信不信,当日宴会上,闻君喊得是我。

第二年,我因一片策论,成为了京中风光无限的探花郎。

闻君来找我,我以为她是向我道喜的。

她却把一枚兵符递给我,她说。

「既然要代替庭恩,你就替他去守着边疆吧。」

我不过是个书生,如何懂得调兵遣将。

见我愣住,她蹙眉,疑惑的表情下是压抑的急躁。

「怎么,不喜欢吗?这兵符不是你们最想要的东西吗?」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的病情越加严重。

所以有时候能分清我,有时候又会把我当成庭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此刻我顿悟,文臣变武将,她是巴不得我死在边境。

她一直能分清我和庭恩,她叫我时总连名带姓,也总自称「本宫」。

但回忆过往时,只亲切地唤「庭恩」。

我说我能顶替庭恩,她就让我成为庭恩的替身。

她常常提起从前她与庭恩在神女相前祈愿的往事。

她是在告诉我,她恨我害死了她最爱的人,所以她把我从她的记忆中剔除。

因为当年神女相前祈愿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我。

闻君说她要掌治国大权,庭恩领兵护卫大楚国土,而我会是她最出色的谋臣。

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原本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的。

闻君拿到兵符的那日,她兴奋地和我们说了这个好消息。

她说。

「庭恩,你就要成为大楚的将军了。」

那日回府,我随口和父亲说了一句,闻君要把兵符给庭恩。

虽然还没给,但那是迟早的事。

我没注意父亲眼中转瞬即逝的杀意。

冬至那日,父亲赠我一把弓箭,让我去邀庭恩一同围猎。

我到宫中说明来意后,闻君还有些不乐意。

但是庭恩似乎也很想见识一下我的新弓箭,闻君经不住我们俩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

临走前,她还在后头叫唤。

「你们得回来陪我用膳啊,我一个人可不吃的。」

我和庭恩相视而笑,头也不回地应答她。

猎场中,是父亲补下的天罗地网。

我被几个侍卫制于安全之处,眼看着庭恩赤手空拳被数头猛兽撕咬,

我看着他渐渐倒下,尸骨无存,只余一件残破的血衣。

父亲神情冷漠。

「不过一个侍卫,也敢拦我顾家的路。」

后来闻君要对父亲动手,我明知不可能,还是想让她留下父亲一命。

她反问我为什么不放过庭恩,明明我们曾是至交好友。

霎时间我便说不出话。

我像个失败的小丑,急切的离开京城。

余生数十年,我所见的只有黄沙大漠。

也好,就当是我的恕罪。

番外二、宁嗣音

我叫宁嗣音,是南柯令里的第一刺头。

庭恩是我一位故人的好友。

当年庭恩死后,意识残留在人间。

我那位故人瞧他资质极佳,便邀他加入南柯令。

加入南柯令就代表要留在归墟。

已故之人入归墟,则永不能投胎转世。

但是好处就是,他可以常常去见他的闻君。

他一听,连忙答应了。

可惜,南柯令作为维护时空秩序的组织,还有一个规定,已故之人不能回到生前的时空。

庭恩牺牲了轮回转世的机会,结果还是白瞎。

只是我没想到,周自衡这个人,平日里教训起我来一板一眼的,私下却给庭恩行方便。

他竟然掩护庭恩偷偷去见孟闻君。

原来南柯令里也不止我一个反骨嘛。

后来周自衡不见了,给庭恩遮掩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

周自衡又欠我一个人情,记下了。

前段日子,我因为旁的事情,在别的时空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我出来时,庭恩已经急到要去找组长了。

幸好我及时将他拦下,不然我和周自衡全得挨罚。

哦对,周自衡不在了,就我一个人挨罚。

我问他到底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他说孟闻君被一个穿越女占据了身体。

其实周自衡说的不错,庭恩能力出众,处理很多事情都游刃有余。

但是他无法插手生前时空的事,只能找别人帮忙。

我急匆匆赶去见了孟闻君,还编了一堆理由想她让相信我。

结果长公主淡定得很,根本不像庭恩似的,慌慌张张。

彼时我为旁人回到现实世界耗费了大量精力,无法直接把江韵从她身体中剥离。

庭恩着急,竟连南柯令的任务都不接,整日守着孟闻君,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然后我们就被组长发现了。

组长罚人那手段可不是一般得狠,我仅受过一次,记忆犹新。

可是庭恩还跟组长谈条件,他说等确定孟闻君安全以后,怎么罚都行。

这就是没受过罚的敢说这话,我南柯令第一次刺头都不敢吭声,。

破天荒,组长竟然还真的同意了。

而他在孟闻君那边蹲守多日,竟也有了新发现。

原来江韵并不是平白无故穿越到孟闻君身上的,是有人用了续音铃。

这个东西,能召唤其他时空的意识。

用续音铃的是浮生的人,懂点歪门邪道。

浮生是我们南柯令的死对头,我们负责维护秩序,他们负责捣乱。

挺讨厌的。

我给孟闻君提供消息,孟闻君把续音铃给了我。

作为一点小报答,我让她和庭恩见了面。

对了,庭恩说什么已故之人入归墟后不能与旧人交谈是假的,他骗了孟闻君。

他被丢入兽群之前,让人割了舌头。

所以他残留的意识,也无法开口说话。

我在构造的临时空间中,为庭恩塑造了一个正常的身躯,让他能够与孟闻君交流。

而续音铃,我当然是自己偷偷昧下了。

庭恩和孟闻君分别以后,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回了南柯令。

我跟在他后头悄悄和他打商量。

「续音铃的事,别说出去啊。」

他狐疑地看向我,用手在我面前幻出文字。

「你拿这个做什么用?可别瞎搞。」

我嬉皮笑脸地搪塞他。

「不会不会,干正事呢。」

他却一眼看穿了我的意图。

「你是不是想用这个找周自衡。」

他难道不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吗?

我心情忽然有些不好。

组长曾抹去了我有关南柯令的一切记忆,并将我驱逐。

那段日子,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抗浮生。

幸好周自衡一直在暗中守着我,就像庭恩守着孟闻君一样。

我帮庭恩,不仅是因为他是周自衡的好友。

我冷了声音,打断庭恩的猜想。

「别问了,大不了我以后多去帮你看看孟闻君,给你带点消息回来。」

庭恩见目的达成,咧嘴一笑。

「一言为定。」

办公室内。

组长又垮着他那张脸瞪着我。

「你怎么能没打过浮生的人呢?南柯令的脸让你丢光了。」

我虽然心虚,但还是装作一脸愤然。

「我为了拿回玉璧,帮沈京辞他们做了多少事,耗费了多少精力你不知道吗?」

组长见我提起这茬,瞬间被我堵的说不出话,沉默了一会,他自己转了话题。

「对了,江韵说了怎么被召唤过去的吗?」

「好像说玩了一个剧本杀,说给她体验不同人生什么的,就被忽悠走了。」

「浮生的人还发展副业?」

「可不是吗。」备案号:YXX10mbaNyjiRxeNZv8hQxQ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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