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成亲那晚,庶妹自荐枕席,要给我夫君做妾。
我半点没慌,倒是我千挑万选的夫君慌了。
他一脚踢飞庶妹:「就你?狗都不要!」
看见我,又开始哭唧唧:「娘子,我害怕……」
1
我大约能猜到,苏莹会做什么。
因为上一世,她也是在我大婚之夜,穿着一袭薄纱红裙,泪眼蒙眬地拦住正要回新房的萧允,开始自荐枕席。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心仪殿下,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我甘愿做妾。」
倒不是她有多爱萧允,只是喜欢抢我的东西罢了。
上一世,萧允就没能抵住诱惑,新婚之夜与她厮混在一起。
后来更是要休我,扶她为正妃。
重活一世,即便我为了避开她,换了一个人嫁,她仍是故技重施,想要爬上萧瞬的床。
她拦住萧瞬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的假山后。
看着她朝萧瞬走近一步,泪光盈盈对萧瞬道:「我不求名分,哪怕是妾,哪怕只能做伺候您的下人,我也愿意……」
她确实生得美,若单论长相,确实是我苏家最出挑的一个。
尤其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几乎没有哪一个正常男人不会心软。
但萧瞬怎么可能是正常男人?
他可是我千挑万选,整个大梁里,最不可能中美人计的男人。
2
萧瞬,当今圣上的第六子。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被封为亲王的皇子。
坊间传闻他喜怒无常,暴虐成性,面如罗刹、不近女色。
甚至曾经将爬上他床的小宫女,亲手打成了残废。
诚然,坊间传闻可信度不高。
但满朝大臣,愣是没有一个,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但我不一样,我是唯一一个想方设法嫁给他的人。
不为其他,就因为那一句把「宫女打成残废」。
苏莹再一次对萧瞬表明心迹的时候,我就躲在假山后,边吃着剥好的瓜子仁,边压低声音,小声问身后的翠屏。
「你说,苏莹对上萧瞬,最后哪个会赢?」
我纯粹是为了看戏。
这种不用钱便能看到的大戏,可不多。
翠屏没回答,只默默地往我手里又塞了一把瓜子仁,小声吐槽:「好歹是姑爷,您真是心大。」
有什么心大不心大的?
苏莹若是在萧瞬那儿吃瘪,自然皆大欢喜。
她若是成功,我就牺牲牺牲自己,当一次棒打鸳鸯的棒子就是了。
我人都在这儿杵着了,难不成还会像上一世那般,蠢到第二日他们事后,还为了苏家的颜面,替苏莹求侧妃之位吗?
自然,我不可能那么蠢,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于是,我又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赌二两银子,我赌萧瞬不会上钩。」
3
翠屏显然是个没情调的,不愿意同我赌。
但并不妨碍我自己同自己赌。
我打定主意,如果苏莹还能像上一世那般得逞,我明天二话不说,请旨和离,直接将正妃头衔让给她,找个地方养老,了度余生。
如果萧瞬抗住了诱惑,我就勉为其难,将上一世受到的委屈,好好清算清算。
这么想着,我便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落在湖畔那二人身上。
不得不说,传闻真的有失偏颇了,这萧瞬是长得真不错。
或许是继承了他母妃的西域血统,他的眉眼,比我大梁男子要深邃许多。
一袭大红喜袍的他,在朦胧的月光中,像是下凡的仙人。
离得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见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莹。
而苏莹也面带喜色,嘴上说着深情表白的话,缓缓朝他贴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几乎都要贴到一起去了。
身后的翠屏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姐,您要输了。」
我却丝毫不急,回头拿手跟她比。
「慌什么,不是还有一点距离吗?还没亲上呢。」
我的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扑通」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鬼啊!」
望着满后院上蹿下跳的萧瞬,和湖中苦苦挣扎的苏莹,我微愣,问翠屏。
「我错过了什么?」
翠屏面无表情:「哦,您错过了姑爷将二小姐踹进湖里的好戏。」
4
萧瞬的呼声很大,几乎片刻便引来一群下人。
人一多,我这巴掌大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人。
就连萧瞬都瞧见了我,一骨碌跑过来。
他像看见救星似的,抱着我的脖子就开始号。
「快快快!有鬼!有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鬼!」
我:……
总感觉,哪里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拍拍他的手,好不容易他才明白我的意图,放开我的脖子。
可即便放开了,却还是抓着我的胳膊,不敢撒手。
他大约是真的怕,嘴唇都吓白了,可怜巴巴地道:「我害怕……」
我:……
感觉和想象中的萧瞬,更不一样了。
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和我小时候养的那只一受到惊吓就要躲在我脚边的大黄,简直一模一样。
我一个没忍住,就将手伸了出去,摸头安抚:「放心放心,不是鬼,是我庶妹。」
还是翠屏凑过来小声提醒,我才反应过来。
我是反应过来了,萧瞬却还没有。
他只沉浸在我说的那句话里,然后反问我:「你庶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瞪,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让我忍不住心生感叹,如果不是那些传闻,他大约会是京中贵女们,梦寐以求的郎君模样吧?
奈何,他长嘴了。
果然,刚感叹完,他就不负我望地跳了出来,指着湖中的苏莹就开骂。
「你大爷的!大半夜的装神弄鬼,活腻了是吧!」
骂完了,他又转头可怜兮兮地问我:「她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5
看着一众习以为常的王府下人,我终于明白,萧瞬那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了。
就在我震惊的这一小会儿工夫,下人已经将苏莹捞了上来。
王府的管家,甚至还好心地让人给了她一条被子。
萧瞬应该是气极了,还在叫嚣着要杀苏莹。
还是管家上来劝:「王爷,今日是您和王妃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
这句话像是给萧瞬施了定身术似的,他甚至还有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就这么呆呆地,缓缓回头问我:「真的?」
我点头:「大概吧。」
他一瞬间就泄了气,表情既委屈,又懊恼。
好一会儿,才皱眉不耐烦地道:「赶紧将这个糟心玩意儿拉走。」
糟心玩意儿?
我将目光落在裹着被子的苏莹身上。
嗯,形容得确实不错,的确挺糟心的。
6
我自然没让人送苏莹,而是让人去苏府唤人。
大半夜,一个衣衫不整的未婚女子,用禹王府的马车送回苏府,明日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说不定黑的传成白的,还能遂了苏莹的愿。
苏承运和戚氏来的时候,苏莹还在哭。
只是哭的地方,从后院换到了前厅。
和苏莹一样,戚氏还未进门,远远看见苏莹跪在地上,就开始抹眼泪。
苏承运倒还沉得住气,看了苏莹一眼,没问她,反而皱眉问我。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说话,苏莹倒是开口了。
她扯了扯苏承运的衣袖,细声细气地道:「都是我,不怪王爷,爹爹,您别问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说完了,又泪眼蒙眬地看萧瞬一眼,然后才飞快挪开目光。
活脱脱的就是像一个被人玷污,却还要顾及对方颜面的可怜女子。
瞧她这副模样,戚氏哪能同意?
她也聪明,不敢质问萧瞬,只泪眼蒙眬地质问我。
「苏绛,你身为莹儿的姐姐,怎能纵容自己夫君欺辱自己的妹妹呢?」
萧瞬这个暴脾气,半点都忍不住,狠狠一拍案几,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我对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顿拍,好不容易才劝住。
苏莹大抵不知道,我在假山后面看了全过程,仍在顺着戚氏的话演。
「母亲,您别说了,都是我不好……」
为了让人误会,她向来喜欢用这种主动示弱,又一句话只说半截的方法,让人去猜。
诚然,这种方法确实有用。
上辈子,我可没少吃暗亏。
但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
看着眼前等着要说法的一家三口,我忍不住缓缓勾唇,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哦?你们说,是我家王爷欺负她?怎么,要不要我让王爷纳了她,让她进禹王府当个妾啊?」
7
「妾室」两个字一出,戚氏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她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似的指着我,「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就连苏承运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因为「妾」这个字,一直都是他们哽在喉咙的一根刺。
当年苏承运为了仕途,抛弃戚氏求娶我娘,仕途通顺后,却又对戚氏念念不忘。
后来他更是在我娘身怀六甲的时候,与戚氏珠胎暗结,趁我外祖一家征战在外,无人替我娘撑腰,要娶戚氏做平妻。
我娘不是什么软柿子,以苏家名声一通劝解,成功打消了苏承运娶平妻的心思。
但戚氏已经怀了苏承运的孩子,最终还是被纳进了府中,做了妾。
或许是这个原因,苏承运对戚氏母女二人百般宠溺。
明明我是嫡女,吃穿用度却样样不如苏莹。
即便这样,苏莹还认为,是我和我娘抢了属于她们母女二人的东西。
因此,这么多年来,她处处都想争我一头。
我这个人懒,上一世虽然知道这些,但不愿费神去计较。
甚至在苏莹爬上萧允床的第二天,为了避免她来找我麻烦,还直接提议,让萧允抬她做侧妃。
可她为了争宠,还是买通下人,日日往我的吃食中掺避子药。
而苏承运知道后,竟只要轻飘飘的一句。
「没有子嗣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你妹妹能生,你是正妃,将来她的孩子,不也得唤你一声母亲吗?你将那孩子当你亲生的来疼就行了。」
明明是同一个父亲,却能如此偏心,确实挺可笑。
果然,这一次,他仍是不由分说选择维护苏莹,指着我的鼻子骂。
「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让她做妾!我们苏家自问待你不薄,怎么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挑眉看他。
「你们苏家?您不说,我还以为我姓宋呢。」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微变,却还是梗着脖子道:「这么些年,我自问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我直接气笑了,出声打断他的话。
「我娘才刚去世,就将年幼的我赶出主院,住进柴房,是待我不薄?
「寒冬腊月,连下人都有炭火,我却只能素衣御寒,是待我不薄?
「我外祖不远千里,托人带给我的钱财,你问也不问,就占为己有,替你的妾室和好女儿,置办细软,这也是待我不薄?
「你说你待我不薄,试问,我十岁那年重病快死的时候,你有来看过我一眼吗?今日我大婚的嫁妆,你有添置过一件吗?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施舍我一口吃的,没让我饿死啊?」
看着他们三人渐渐铁青的脸色,我的心情终于畅快了些,忍不住勾唇。
「哦,对了,给我家王爷做妾,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身后的好女儿,自荐枕席时,亲口说的。」
8
苏莹大抵是没料到,我竟然听见了她的话。
我的话一出,她下意识要反驳:「我没……」
然而她反驳的话还没出口,我身边的萧瞬就开始附和。
「大半夜穿得跟女鬼似的,还想给本王做妾?呸!狗都不要!」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苏承运和戚氏的表情很精彩,脸红一阵白一阵。
苏莹更是猛地一怔,整个人直接僵住。
似乎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萧瞬和那些吹捧垂涎她的男人不一样。
不是她巧笑几句,钩钩手指,就可以呼之即来的。
瞧她这副模样,苏承运和戚氏大概也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还气势汹汹,一副要拿我是问的架势,这会儿都成了锯嘴的葫芦。
戚氏和苏莹一个抽抽噎噎地哭,一个闷头流泪。
只有苏承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软下了语气,对萧瞬道:「今日虽然是小女鲁莽,但她在你府上落水,被人看了身子,王爷怎么着,也要给一个说法吧?」
哟呵,这是强赶着要让萧瞬负责了?
这种情况,正常只要萧瞬咬死不认,苏承运为了苏莹的颜面,也不会大肆宣扬出去,更拿萧瞬没办法。
可显然,萧瞬并不正常。
只见他皱眉看苏承运一眼,突然起身走过去,不等众人反应,「唰」地一下就拉开苏承运的衣裳。
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承运已经露出半个白花花的胸膛了。
屋中惊叫一片,只有萧瞬无辜耸肩。
「我也看了你,不如我也纳你做妾?」
9
苏承运都要气疯了,指着萧瞬的鼻子,想骂又不敢骂。
只能指着我,咬牙切齿地威胁,不许将今日之事传出去,坏了苏莹的名声。
然后拉着戚氏和苏莹匆匆离开。
苏承运活到这个年纪,应该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
一想起他人都要气傻了的表情,我的心情就大好。
一个没忍住,又摸了摸萧瞬的脑袋,夸奖:「做得好。」
他明明方才撕苏承运的衣裳都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倒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渐渐红了脸。
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盯着我,满脸期待地问:「我真做得好?」
那表情,就差把「再夸夸我」几个字写在脸上。
我心中微痒,竟莫名觉得,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大男人有点可爱。
然后,情不自禁点头:「嗯,做得好。」
闻言,他的眼睛忽然一亮。
也不知道他的思维是如何跳跃的,他忽然上前一步,捞过我的手捧住。
「放心,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看着他郑重认真,不似玩笑的表情,我的心跳竟莫名漏了两拍。
果然,传闻欺我。
10
萧瞬果然说到做到,不到半个月的工夫,便往我房里添置了一堆东西。
什么金银首饰、财帛布匹,但凡是他看得上的,都塞进了我屋子。
只不过,他欣赏这些东西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那些金灿灿的首饰,既浮夸又不实用。
还有那些大红大绿的布料,更是看一下都会觉得臊得慌的程度。
我劝了好久,才打消他添置东西的行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萧瞬自大婚那日起,对我就表现得异常热情。
仿佛我们已经认识许久了似的。
可我十分确定,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们除了在宴席上匆匆见过几次面以外,几乎都没什么交集。
我有些疑心,难不成我重生一次,还失去了什么记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坊间渐渐兴起了一股传言。
自然,传出去的,不是苏莹自荐枕席,而是我骄纵跋扈,大婚之日,与苏承运断绝父女关系的消息。
苏莹有许多闺中密友,都是苏承运朝中同僚家的千金。
意料之中,没几日,我便收到宫里来的口头斥责和禁足。
我还好,没什么感觉。
反而是萧瞬,人都要气疯了似的,来来回回往宫里跑了好几趟。
听说,他在御前撒泼打诨,皇上被他闹得甚是头疼,实在没有法子,才不得不解除我的禁足。
我很是意外,也终于没忍住,在饭桌上拦住他问:「咱们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可他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忽然愣住。
就连夹在筷子上的肉,都重新掉回了碗里。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忘了?」
我:「我忘记什么了?」
听见我问,他的筷子又是一顿,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
好一会儿,才闷声放下碗筷:「你忘了就算了,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连饭都没吃,留下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他说的「不重要的事」是什么。
还没想出答案,翠屏倒是先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她将书信递给我,低声耳语:「那位说了,可。」
我看完,将书信点燃烧了,才缓缓勾起唇角。
「那咱们,就先送他一份大礼吧。」
11
我解除禁足的第二天,坊间便悄悄兴起了新的传闻。
传闻说,当年苏承运与戚氏恩爱异常,是宋家千金棒打鸳鸯,拆散一段有情人。
又说,我之所以和苏家断绝关系,是因为我在苏家本就没有地位,不如苏莹受宠,苏莹才是苏承运捧在手中的明珠。
这一番宠庶灭嫡的言论,自然引起部分大臣不满。
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已经闹到了御前,皇上也只是斥责几句罢了。
传闻盛传的第五日,我让翠屏替淮王萧允和苏莹制造了一场偶遇。
不出所料,仅仅数日之后,萧允便三媒六聘,上苏家求娶。
对于我的行为,翠屏难得露出些不满的情绪。
「明明她造谣诋毁您,您为什么还要替她谋这么好的姻缘?」
她问这话的时候,我正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纳凉。
「谁说,就一定是好姻缘呢?」
上一世,萧允大婚之日和苏莹宿在一起。
知道苏承运真正宠爱的是苏莹后,萧允为了拉拢苏承运,更是默许了她那些施在我身上的见不得光的小手段。
后来,他甚至利用我,设计灭了我母族宋氏一门,然后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上一世死前,他将毒酒灌进我嘴里的情形。
他说:「苏绛,你以为苏莹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吗?」
「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像你这般丝毫不解风情的女人,本王根本就不会娶。」
啧,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虽然迄今为止,我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重活一世。
但丝毫不影响我清算上一世的那些恩怨。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感叹。
「两条蚂蚱绑在一条绳子上,一炸炸一串,省事啊……」
12
萧允和苏莹大婚,比我预期的还要早些,和上一世我同他成亲的时间相差不多。
他们婚礼之后没多久,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裕县因接连大雨造成洪灾,淹死了数百人。
这是天子继位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严重的灾害。
上一世,洪灾出现之后,朝堂之上,以苏承运为首的几位大臣,便请命让天子派雍王萧珏前去赈灾。
雍王这一去,便再没能回来。
现在想来,在一众皇子中,萧珏的能力最为出众。
萧允想谋太子之位,萧珏的死,应该少不了他的手笔。
然而这一世,南裕县灾情还未传入京城,萧珏就病了。
他缠绵病榻数十日,萧瞬和他感情好,还带着药材上门瞧过一两次。
果然,这一次朝堂之上,再没了让皇子赈灾的声音。
而皇上听了谏言,封苏承运为钦差,前去南裕县赈灾。
他到的时候,洪水虽然已经退了,但瘟疫开始横行,频频有暴民趁机作乱。
这些消息时不时传入京城,令京中的氛围愈发紧张。
苏承运赈灾的好消息还没传回来,转眼却到了皇后的寿辰。
皇后信佛,前有灾情未平,她本无心办寿辰宴。
但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苏莹竟提议,趁这次寿辰宴,让朝臣们捐银筹款,作为赈灾款送往南裕县。
提议是个好提议。
不出意外,帝后也答应了下来。
寿宴那日,男眷席设在琼枝殿内,而女眷席,则设在御花园里。
我与萧瞬分开,刚到御花园,就看见两个月没见的苏莹。
她满面春风,正和一众贵女谈笑风生。
那群贵女看见我,开始窃窃私语。
「就是她?大婚之日,和你父亲绝关系的那个?」
「也不知道禹王殿下是哪根筋打错了,瞧上这等不孝之人。」
……
苏莹自然也看见了我,不知对那群贵女们说了句什么,起身盈盈朝我走来。
她亲热要来拉我,甜甜唤我:「姐姐。」
我和她的关心的关系,自然没好到这个地步。
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我也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思。
于是不动声色地朝她扯了下唇角。
「哟,这不是淮王妃吗?真巧。」
我将手故意藏在衣袖里,她没牵住,只能拉住我的手腕。
「姐姐怎么如此生分?咱们是一家人,难不成当真要离了心吗?」
明明说着亲热的话,但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表情却微微一变,透出一股子阴狠劲。
甚至特意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挑衅。
「苏绛,别以为离了苏家你就能享福了,你的东西,我都会抢过来的……」
说完,便猛地一拉我的手臂,惊叫一声往后栽去。
13
苏莹小产了。
而且在旁人眼里,是我推的她。
上一世,苏莹这一招让我猝不及防,吃了个大亏。
这一世,看着她故技重施,看着那一众贵女,同上一世那般,纷纷在皇后面前,作证指责我的时候。
我便觉得好笑。
我这么想,也当真笑出了声。
「母后,你看她!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悔改!」
说话的是长公主萧婉宁。
上一世苏莹针对我的时候,她没少帮腔。
但皇后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下定论,而是抬眼看我,问:「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我恭敬行了一礼,才道:「娘娘,凡事讲求证据,诸位都说是我推的淮王妃,可拿得出证据?」
萧婉宁和一众贵女,大抵是没见过我这般「不要脸」的人。
她们纷纷「义愤填膺」道:「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就连小产的苏莹,也忍着疼,被人搀扶着从后殿出来,泪眼盈盈质问我:「姐姐,你我姐妹一场,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14
苏莹捂着小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恁地惹人怜惜。
她会演,我也会。
我微微蹙眉,轻声叹了一口气,才幽幽道:「都说了,凡事讲求证据,你说是我推你,就得拿出我推你的证据。」
苏莹眼眶通红。
「姐姐这是什么话,依你的意思,我还会害肚子里的皇嗣不成?」
我:「谁说得准呢?」
我这一句略显嚣张的话,明显让她气血不顺。
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站不稳。
好不容易被人扶住了,又强撑着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求皇后。
「求母后替我未出世的孩子做主。」
皇后能稳坐后位数十年,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偏信,更不会着急下结论。
她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缓缓开口。
「她们都说看见了,自然是人证。你说不是你,可有证据?」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自然有。」
我望向苏莹,轻声问:「你说是我推你,我想请问,我用的是哪只手推的你?」
我气定神闲,丝毫不慌的模样,苏莹明显有些慌了。
但她还是下意识道:「右手。」
「右手?」
我轻笑着,将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手,暴露在众人面前,挑眉问苏莹。
「淮王妃倒是说一说,我用这样的一只手推你,你的衣服上为什么连个手印都没有?」
此时,我原本白皙光洁的手掌之上,满是被烫伤的水泡,肿得不成样子。
上面敷着一层黄褐色的药粉,时不时有脓水渗出。
不过轻轻碰了一下,衣袖上便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和着黄褐色药粉的血手印。
这些个贵女们哪儿见过这种的画面,顿时有人干呕,有人倒吸凉气。
我将手缓缓收回藏在袖子里,向皇后解释。
「我前两日不小心烫伤,大夫说,烫伤不能包扎,我就是怕这副模样冲撞了贵人,因此才一直藏着。」
说着,又望向苏莹,学着她的模样,装作委屈道:「也不知道淮王妃,为什么要如此污蔑我……」
苏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大概也是真的慌了,竟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姐姐用的是左手,是、是我记错了。」
「哦?左手?」
我挑眉,伸出与右手情况一模一样的左手,反问她:「你接下来该不会说,我没有用手,就推了你吧?」
15
在座的贵女皆出自名门贵族。
深宅大院里的那些腌臜事,早就见得多了,更何况是深居后宫的皇后。
几乎不用我解释,大家都明白了过来。
皇后历来不喜这些钩心斗角的把戏,只说了句「交由宗人府查」,便草草结束这场闹剧,散了宴席。
出宫的时候,男眷席上的萧瞬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他五官都要皱在一起去了,说话还是没个把门。
「那个鬼一样的丑女人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往墨缸里泡过啊?心思也太恶毒了!要我说,就应该把她塞回娘胎里,好好回炉重造重造!」
他这么护着我,虽然我很感动,但还是忍住不想问。
「你这些粗话,都是跟谁学的?」
他脱口而出:「旻阳侯家的小侯爷啊,怎么了?」
哦,京中出了名的,爱混迹市井的纨绔子弟。
难怪。
萧瞬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会不会不妥,还在喋喋不休。
「怎么一进宫就遇到这倒霉破事?这皇宫可能和你八字不合,以后咱们不来了。」
这哪儿是能说不来就不来的?
我知道他说这些话是想哄我。
也觉得,他此时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
正想调侃他两句,马车却倏地停下。
驾车的小厮小声提醒:「王爷王妃,是淮王殿下。」
萧瞬明显不喜欢萧允,不耐烦甩手:「快走,快走,当没看见。」
他想走,萧允可不给机会。
「六弟,容我与禹王妃说句话。」
他话音一落,萧瞬头上的青筋便跳了一跳。
「我的王妃,你想和她说话就让你说吗?做梦!」
要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直接冲出去,给萧允一拳。
对于萧允这个糟心玩意儿,我实在没什么好同他说的。
上一世,他喂我毒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我怕一看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忍不住直接提刀杀了他。
于是隔着车帘冷声道:「淮王殿下,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不说为好,我怕我家王爷误会。」
这句话,既是拒绝萧允,也是安抚萧瞬。
果然,我的话一出口,萧瞬的表情便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甚至还咧开嘴,「嘿嘿」傻笑两声,一股子憨劲。
我话说得直白,萧允也没有强求,只是轻笑一声。
「哦?看来六弟真是娶了一个好新妇。」
我也笑,一语双关。
「比不得你,新妇更好。」
16
苏莹谋害皇嗣,用皇嗣嫁祸我的这个案子,虽然交由宗人府查办,但此事可大可小。
苏承运是首辅,又是钦差,在外替天子赈灾。
如果赈灾有功,萧允也不再追究,这件事便能大事化小。
不仅是我,苏莹和戚氏也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在苏莹被押进宗人府的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匹快马,由苏府飞奔出了城。
但我太了解苏承运这个人了。
他为人贪婪,当年为了往上爬,不惜抛弃和自己有白首之约的戚氏。
为官数年,暗中收到的贿赂,也不知凡几。
此次他揣着那么多赈灾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丝毫不动心?
果然,戚氏和苏莹的求救信还没送出去,皇上便收到一封来自南裕县的血书。
书中说,有百姓在河岸上,发现原本应该用条石和石灰修筑的堤坝,变成了流沙。
百姓到县衙击鼓要求彻查,却被苏承运当成暴民镇压。
洪灾之后虽瘟疫不断,但苏承运非但不救助百姓,反而将初期感染,尚有一线生机的百姓送进疫村,一把火烧了。
大火之下,哭声惊天动地,死的全是大梁的子民。
书中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字字泣血。
送信来的告密者甚至说,像他那样的带着血书,不远千里上京的人有很多。
但都被苏承运捉住,尽数杀了。
而那人在将血书送出后,也死在了皇宫门口。
诚然,那书中所言,有渲染的成分。
但皇上还是暴怒,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
大理寺查案很迅速。
苏承运赈灾还没回京,他那些贪污和罔顾人命的罪证,便悉数摆在了天子的龙案上。
前后不过三天,苏莹谋害皇嗣,企图利用腹中孩子嫁祸我的真相,便被还原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牵扯出,她与苏府门生私订终身,珠胎暗结。
我大婚之日,利用秘药和合香,意图勾引萧瞬的案子。
翠屏将这些消息带回来的时候,萧瞬正在我面前指天发誓。
「就算我中了那个叫什么什么的香,我也不可能被她勾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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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自然知道。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把美人错认成女鬼。
也没有哪个男人,能把一个衣衫半露,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一脚踢进湖里。
看着神情认真,生怕我误会,不停解释的萧瞬。
我没由来地,心情甚好。
或许是近来相处得多了,我越发觉得,他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大概因为他母亲是西域进贡的美人,他身份特殊。
所以就算受宠,他也自小就不在天子的太子人选考虑之列。
也许正是因为没人教他帝王之术和政事,才造就他如今随心随性的性子。
对于他这副随心的性子,我丝毫不觉得反感。
尤其在他明明生气,却还是皱眉,一脸担忧地问我「苏家这一倒,会不会连累你?」时。
我瞬间失笑,也越发觉得,自己似乎没嫁错人。
「放心。」我温声安抚,「我不会有事,毕竟……我大婚当日,就和苏家断了关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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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莹大概没想到,她那些诋毁我的谣言,会在这个时候,让我省去不少麻烦。
我也没想到,原以为苏莹只是单纯地想抢我的东西,可她竟还有与人私通这一条。
难怪,她会如此铤而走险,选择在我大婚之日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