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场面僵持,之前的大臣又出来打圆场。
「元乐王子有所不知,这两国习俗不同,在我大梁,当众随意询问女子闺名实为不尊重之举,淑妃娘娘也会感到难堪。」
这大臣会说话,皇上必须给他升官。
元乐王子听后连忙向淑妃娘娘道歉:「陆将军恕罪,我绝对没有对将军不敬之意。」
说着,他端起一杯酒,「为表示赔罪,小王敬将军一杯,不知将军可否原谅我刚刚的失礼之举?」
「无妨。」淑妃娘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人家都道歉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得不说,这元乐王子的态度确实是过于谦卑。
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元乐王子直接走上前,朝皇上跪下。
「尊敬的大梁皇上,小王着实对陆将军仰慕已久,今日一睹陆将军芳容,委实难以忘却,小王在此斗胆求娶陆将军,不知皇上可允?」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我都惊了。
跟皇上抢女人?这不是变相地给皇上戴绿帽子吗?
不过听闻东黎习俗中,父亲死后,儿子是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子,在那里「我娶了我小娘」完全不是笑谈。
在他的认知里,要娶一个有夫之妇完全可以。
怪不得,他一直称淑妃娘娘为「陆将军」,算盘打到这儿了。
皇上不愧是皇上,要被戴绿帽子了,还能如此镇定,甚至面带微笑。
「元乐王子有所不知,淑妃已经嫁人,此举并不符合我大梁礼制。」
「此举不符合大梁礼制,但却符合我东黎习俗,刚刚我已经遵从了贵国礼制,那皇上是否也应该遵从一次我族的规矩?」
「毕竟礼尚往来方能和谐长久,不是吗?」刚刚还谦卑有礼的元乐王子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淑妃娘娘笑意全无,皇上倒还稳得住。
「早就听闻东黎族习俗奇异非凡,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皇上这话颇有讽刺意味。
其他大臣见皇上的态度,也纷纷附和,「两国相交应以礼相待,共妻之举太过荒唐,与野人何异?」
此刻我也有些焦急,淑妃娘娘可是我们大梁所有女子钦佩的英雄,她怎么能远嫁异国呢?
这什么王子才第一次见淑妃娘娘,我可不相信他真的一见倾心,八成是看淑妃骁勇善战,想让她为东黎所用。
那元乐王子丝毫不理会大臣的指责,一直盯着皇上,「难道是大梁皇上瞧不起我东黎小族,不愿意割爱?」
这谁能忍?
皇上坦然说道:「元乐王子误会了,只是男女之事无论在哪里都讲究你情我愿,不知你可有问过淑妃的意愿?」
元乐王子转身对淑妃娘娘说道:「我愿以正妻之位求娶陆将军,并承诺此生再不娶第二人,不知陆将军可否愿意?」
这话说得倒还挺有诚意。不过淑妃娘娘自然不会答应,她虽然不待见皇上,但是在东黎外族面前,咱们大家才是一家人。
但直接拒绝不利于两国相交。
淑妃娘娘丝毫不慌,「元乐王子有所不知,本宫曾经立过誓言,此生不会嫁给武功弱于我之人。」
「不知王子可敢比试一番,你若赢了,我就答应嫁给你。」
「好。」元乐王子自信应战。
淑妃娘娘服饰华丽繁琐,要先下去换身轻便的衣服。
我心中还是捏了一把汗,虽说淑妃娘娘武功不凡,但元乐王子什么情况,大家都不了解。
双方交手,点到为止,武器自选。
淑妃娘娘选了一把长剑,元乐王子为了公平,也选了长剑。
他们打得酣畅淋漓,我在旁边看的是心惊胆战,早就把彦儿给忘到一边去了,他突然开口委实吓了我一跳。
「舒然姑姑不必紧张,淑娘娘胜算很大。」
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如何得知的?」
彦儿低声说道:「东黎族以力气著称,比武多靠蛮力,淑娘娘身法轻快,他的力气基本没什么用。」
「况且以他练的招式,长剑显然不适合他,但他太过自信,为了博得淑娘娘的好感,还是选了长剑,骄兵必败。」
我轻轻一笑,「谢谢殿下。」
我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难为一个小孩子跟我讲解。
比试结束,彦儿诚不欺我,双方打平,之前可是明明白白说了,那元乐王子得赢了才行。
我在旁边松了一口气,彦儿却愤愤说道:「淑娘娘放水了。」
我连忙安抚他小点声,可以理解的。
若是打赢了,东黎族颜面尽失,说不定恼羞成怒搞出什么事情。
若是输了,淑妃娘娘真的要嫁了,平手是最好的结果。
彦儿突然又不生气了,转身对我说:「淑娘娘放水,那元乐定然能看出来,羞辱一下他也好。」
我随即抬头看了看,那元乐王子果然面如土色。
「淑妃娘娘武艺高强,小王甘拜下风。」
淑妃娘娘轻轻一笑,「哪里,元乐王子毫不逊色,你我难分伯仲,本宫也是打得酣畅淋漓。」
是打对方的脸打得酣畅淋漓吧。
皇上此刻是高兴了,连忙夸赞两句元乐王子,安抚一下。
「哈哈哈,早听闻东黎族人个个身体强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才是男儿本色。」
「改日也叫我大梁那些贵族子弟好好学学,别成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朝臣们纷纷附和,「皇上说得极是。」
此次宴会,极为和谐,双方相处和睦。
嗯……反正我是开心了。
这几日皇上与几位大臣在乾清宫商议要事,有时东黎使者也会在,估计是商议两国的一些交易,并不让人在内殿伺候。
我在殿外守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吵闹的争论声,听不清具体再说什么。
小兰担忧地看了看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宽心。
过了年以后,小兰突然变得不再闹腾,好像转了性子一般,看她行事愈发稳妥,我把她调来了乾清宫殿外当值。
没事的时候,她就跟在我身旁学习,小兰立志要像我一样成为一名女官。
我知道,她是想希望自己的身份配得上十七,毕竟十七如今已在军中任五品官职,要娶一个奴婢显然不太现实。
看小兰如此有上进心,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私下里,她担忧地问:「舒然姐姐,我想问的东西太多,你会不会不想教我啊?」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争什么,再说我也比不上你,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笑道:「你之前不是还挺怕皇上的吗?怎么现在胆子大了?」
她叹了口气,「现在也怕啊,每次皇上路过门口,我还有点哆嗦呢。」
「可那又能怎样,我想要做女官,一定是要过皇上这一关的。」
我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在皇上眼下做事可是很辛苦的,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可不是夸张之言。」
「我知道……可十七哥在战场上不也很辛苦吗,随时有性命之忧。如果不辛苦,怎么当女官啊?」
说着她又笑了笑,「没关系,我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努力。」
「好,我相信你。」
我开始有意地将皇上的一些喜好与习惯教给她。其实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私心,若是小兰能有机会到内殿伺候,皇上满意,说不定就不需要我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委实没想到此生还能亲眼见到这血腥的场面。
一个天气晴朗,平平无奇的日子,我在长乐宫里算账,皇后和贤贵妃商议招待东黎使臣礼节之事,我被拉去当苦力。
而且人家使臣马上要走了,我大梁礼仪之邦总得送点东西给人家。
皇后娘娘一边说,我一边写,突然一阵马蹄声与剑戟的碰撞声传来,我刚理好的礼物清单被画上了一道浓墨。
隐约听到长乐宫门外有人喊,「杀逆王,复正统」。
皇后娘娘连忙进入内殿寻大皇子,贤贵妃命宫人们关好宫门和殿门。
我慌张不已,到底是哪里来的逆贼?京中布防森严,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来的?
李伯现在怎么样了?万一碰上这群逆贼可就完了!
这些逆贼应该是奔着皇上和后宫的主子们来的,宫中下人住的地方比较偏僻,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到那儿去,我不停地安慰自己。
「不要慌!」贤贵妃镇静说道。
我们躲在内殿,彦儿被皇后抱在怀里,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母后?」
皇后拍了拍他,安抚道:「别怕,有母后在,不会有事的。」
逆贼似乎闯入了宫门,大声喊着,「逆王篡位,我等扶持先太子血脉匡扶正统!」
狗屁的先太子血脉,还正统?
正不正先不谈,先太子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留下的两个儿子也被皇上斩草除根,哪来的血脉,逛窑子生的?
门外传来了一些女人的哭喊声,他们这是把各宫妃嫔们都抓来了?
「皇后娘娘,逆王已伏诛,劝你识相点,交出逆王余孽,若你愿意向天下证实先太子血脉,我等日后可尊您为太后。」
皇后抱紧了彦儿,说道:「皇上身边有羽林卫,绝对不会有事的,不要被他骗了。」
我都要哭了,皇上身边有抄家大队还有御林军,我们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皇后娘娘您若是再不出来,那就别怪我等不讲情面了,这些娘娘们一个个可是如花似玉,娇弱不堪,还有几个有身孕的……」
「从现在起,每过半刻钟,我便杀一人,先从那个大着肚子的开始!」
「啊!呜呜呜……」门外传来了一位嫔妃的哭喊声。
皇后娘娘突然把彦儿交给我,打开了后面的柜子。
我万万没想到,长乐宫竟还有这样一条密道。
「舒然,你抱着彦儿离开,顺着密道走,出去后是一片小树林,往西行会看到一道矮门,那里可直通宫外。」
「母后,孩儿不走!」
「听话,眼下逆贼应当都集中在乾清宫和长乐宫,那里应该暂时安全。」
皇后是把彦儿的命交给我了,可是万一……
「皇后娘娘,我们一起走吧。」
「他们把各宫嫔妃都抓来了,本宫是后宫之主,不能弃她们不顾。」
「逆贼不敢直接冲进来杀了本宫,这意味着他们留下本宫有用。」
贤贵妃急忙说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伸手把我往里面推。
我抱着彦儿,出了密道,发现自己并没有来过这儿,只能听皇后娘娘的,一直往西。
这里虽没什么人,但我却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逆贼人数众多,定会在整个皇宫搜索,绝不会给皇上留下丝毫血脉。
我跑着跑着突然路过一座宫门,感觉有些熟悉,这里还有宫殿。
我不敢停下,谁知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啊!」我吓得大叫一声,本就紧张,如今更是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逆贼,我松了一口气,对方是个浑身脏乱披头散发的女人,精神好像还不太正常。
我没打算理会她,默默地绕开继续走。
谁知那女人突然抓住我,「哈哈哈哈,我……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勾引皇上的贱人!这是不是你生的孽种?」
我此刻才认出她,「安……安昭仪?」原来刚刚的宫殿是冷宫。
「我是皇后!我要做皇后,你……你怎么配生下皇子,我杀了你们!」
她抓得太紧,我无奈只好把彦儿放下来,尽量安抚她。
「对,皇后,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奴婢带你逃出去?」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着急。
安昭仪一下把我扑倒在地,「逃?我不逃,哈哈哈你们都别想走!」
「来人呐!快来人!有人逃跑了!」
她在那大喊大叫,彦儿一口咬住她的胳膊,她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痛,还一直大喊。
我挣脱不开,看到旁边有一块石头,想也没想,直接往她脑袋上砸过去。
为了以防万一,我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眼看她倒在地上,我抱起彦儿就跑。
她死没死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死。
但好像来不及了,已经有逆贼看见了我。
两条腿的怎么比得上四条腿的?
「原来逆王余孽在这儿呀,兄弟们,一起拿着他的头去领赏!」
眼看那人一剑刺过来,我倒在地上,认命地闭上眼,转身把彦儿护在怀里。
一阵刀剑摩擦地刺耳声,疼痛感并没有袭来。
过了良久我才微微睁开眼,只见淑妃娘娘带着几个士兵三两下解决了那几个逆贼。
这是……我女神救了我?
劫后余生,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吓死我了!
淑妃娘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嫌弃道:「哭什么哭?还没死呢!」
我还是止不住哭声,眼泪直流。
「舒然姑姑,你勒到我了。」彦儿默默地说道。
我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默默地松开手。
「还愣着干嘛?等着给逆贼陪葬啊?」
我看着淑妃娘娘,特别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起……起不来了。」
她甚是无语地把我拉起来,抱起彦儿往前走,「赶紧跟上!」
「哦,好。」女神刚刚拉我手了。
到了长乐宫门口,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我险些吐出来。
彦儿连忙扑向皇后娘娘怀里,「母后!」
一位领头的男子带着人处理着逆贼尸体。
皇上也安然无恙地赶来长乐宫,那名男子急忙上前去汇报情况。
皇上安然无恙,我突然想起李伯,还有小兰,我急忙往外跑去。
谁知皇上一把拉住我,「逆贼还没完全剿灭,你不要命了!」
我慌张地说:「李伯,他……他……」
他似乎才想起来,于是吩咐眼前那个男子,「你陪她去一趟。」
「是。」
快要赶到的时候,我撞见了小兰。
「舒然姐姐!碰见你太好了,李公公晕倒了,我……我正想去找太医!」
「晕倒了?」现在那么乱,上哪去找太医啊?
「在下略通一点医术,不知可否让在下去看一看?」跟我来的那人开口道。
「多谢你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跟着小兰走,李伯正在我屋里躺着。
「听到外面动乱,我和李公公都想来找你呢,谁知李公公突然昏倒了。」小兰着急地说道。
那男子使劲儿按了按李伯胸口,又按了按印堂,说道:「不碍事,只是惊厥之症。」
「真的?」我不敢相信。
对方笑了笑,「真的,不骗你。」
他刚说完话,李伯就醒了,这打脸打得太快,搞得我挺尴尬。
「李伯你醒了?」
李伯微微睁开眼,「舒……舒然丫头,皇上……如何了?」
「皇上没事。」我无奈说道。
「不行……你扶我去看看,我才放心。」说着,他就要起身。
我赶紧摁住他,有些生气。
「哎呀李伯你好好躺着吧,我刚从他那儿来,他有那么多人护着,一点事儿都没有,用不着你操心。」
「你那么担心他,也没见他把你放心上!」
「你……你个……」李伯气得说不出话,一直用手指着我。
「他现在刚醒,不宜动怒,少说两句。」
听到这话,我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外人。完了,他可是狗皇帝的人。
那人好像看出了我的忧虑,随即说道:「顾念亲人心情着急乃人之常情,姑娘放心,在下什么都没听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弄得我更心虚了。
「嗯哼……多谢小将军一路护送,也多谢你救了李伯。」
「皇上吩咐,在下职责所在,不必客气。」
「逆贼已伏诛,废太子血脉为假。」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皇上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其实在百姓眼里,先太子委实不是一位好的储君。
他的亲信借着他的名义可没少作孽,强取豪夺,逼良为娼。
他除了占个嫡子的名分,其他啥也不行。
先帝有七个儿子,先太子排老二,他上面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哥,占了长子的名分。
下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排行老六,同样是嫡子,先皇后看自己的大儿子不争气,便只能指望小儿子。
而如今的皇上,排名老四。
当时的他能力并不出众,但先帝喜欢呀,原因无他,祁王的生母皇贵妃是先帝的心头爱。
两人美好的爱情到现在还被人广为传颂,后来皇贵妃还自缢在先帝灵前。
所以先太子可以说是爹不疼、娘不爱,上面的大哥还成天说教自己,自己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所以他先干掉了同为嫡子的亲兄弟老六,是个狠人!
随后又陷害老大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夺了老大的兵权,祁王纯属命大,逃过追杀。
先帝重病时,先太子担心亲爹废而另立,直接逼宫。
而先帝也不傻,他用血的教训让太子明白了「谁是儿子谁是爹」。
逼宫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我只知道先太子凉了,大皇子受了重伤,三皇子也凉了。
这些事表面上好像跟老三没什么关系,但他就是被先帝赐死了。
老五胸无大志,老七还是个奶娃子,祁王殿下临危受命,皇上留下继位诏书,撒手人寰。
先太子的一些亲信逃离了京城,不知去向,皇上一直在查,始终没查到其行踪。
现在才知道,他们竟然跑去东黎族境内,通敌卖国。
处理完内部叛乱,就要对付外人了。
没错,这些逆贼是混在使团内进入京城,之后又与外面的叛军里应外合,才导致了这场叛乱。
他们蛰伏五年,实力大增,可皇上也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皇上。
而东黎族勾结先太子余孽祸乱我大梁王朝,难得的把柄,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
一个月后,皇上与东黎王子终于谈拢,约定五年之内不开战,而之前谈的一些贸易往来与文化交流,合作条例也有过所更改。
看皇上的脸色,应该是占到便宜了。
东黎使团离京后,皇上终于想起来李伯这看一眼。
不知为何,李伯自从那次晕倒后,整个人仿佛都没了精气神。
以前虽身体不好,但精神还在。
李伯看到皇上如同看见了亲儿子,又惶恐又惊喜,连忙要从床上下来。
皇上制止了他,「李伯,这儿没别人,不必多礼。你身体如何了?」
「嗐,老奴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做,自然无碍,倒是皇上政事繁忙才应当多保重啊。」
「听闻你那日晕倒了,朕让太医给你准备了一个方子,好好调理调理。」
皇上转头又对我说:「需要什么药让太医直接用,没有的话就去库房拿,不要不舍得。」
「是。」我答应道,我才不会舍不得,又不是我的东西。
李伯听了连忙摆手,「使不得啊皇上,库房里放的都是一些珍贵之物,千金难求。」
「用在我这老头子身上不值当,皇上还是自己留着吧,万一哪天用得上。」
「朕说你用得,你就用得,只要你尽快好起来,那就值得。」
李伯笑了笑,「皇上不必为老奴忧心,老奴近日已经感觉身子大好了,过几日就能继续服侍皇上。」
「那就好,如此一来朕也放心些。」
我思虑再三,终究还是不能什么都不说。
我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李伯这几日身子愈发不好。」
「睡时多,醒时少,又时时担心皇上,哪里能安得下心来?」
于皇上,我别无所求,但是李伯不行,他事事念着皇上,可皇上哪能看见分毫?
宫中叛乱那日,他可有担忧过李伯的安危?至今一个多月了,他才来看一下。
于他来说,李伯可能只是一个伺候他长大的下人,但于李伯来说,皇上是他的全部,看着他从蹒跚学步的幼儿长成独当一面的君主。
皇上难得惊讶,「如此严重,你为何不早日告诉朕?」
「皇上,是李伯不让我说,他说皇上忧心于国事,让我不要为您平白添无用的思虑……」
「行了闭嘴吧!皇上别听她胡说,哪有那么严重。」李伯说着,又打了下我的头。
「叛乱那日,李伯本安然无恙,只是突然听到逆贼大喊……喊『逆王已伏诛』,李伯才惊厥昏倒。」
闻言李伯又敲了我一下,「还乱说!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都说了我身体没事!」
「好了,是朕疏忽了,朕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朕以后也会常来看你,李伯好好养病,也别让朕为你担心。」
皇上没有生气,又在这待了一刻钟,不过很快就有人来催,说「礼部尚书在乾清宫等候多时」。
皇上刚要离去,李伯却叫住了他。
「李伯安心养病,朕改日再来看你。」
李伯看着皇上,欲言又止,「皇上,老奴……有一事想求皇上。」
李伯事事都以皇上为先,从没求过他什么,如此,不免让皇上正视起来。
「李伯你说,只要朕办得到,定为你去办。」
李伯叹了口气,「老奴是想为舒然丫头求个恩旨。」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抬起头。
「我本想熬到她二十五送她出宫,可如今还剩五年太长了些,奴才也担心……」
「唉,老奴恳请皇上,在我死后就让她出宫吧。」
「光阴易逝,女孩家的青春也没几年,老奴也不忍她一辈子耗在这宫里。」
听到这儿,泪水夺眶而出,我着实没想到李伯是为我求的。
他一直记着我想要出宫的意愿。
他也一直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他更清楚皇上可能不会轻易让我出宫。
所以他早就已经替我想好了。
皇上转头看了看我,沉默良久,终是说:「好,朕答应你。」
李伯此生唯一一次恳求皇上,皇上必然无法拒绝。
皇上走后,李伯看着在一旁抽泣的我,叹了口气。
「你是翅膀硬了,咱家管不了你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我……我就是不忍心看你这样,无论怎样皇上都应该知道你的心才是,你把他当儿子疼爱,他怎么能不关心你?」
「唉,咱家是皇上的奴才,一辈子都是,哪有让主子替奴才操心的道理。」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李伯在床上躺着时间越来越长,皇上吩咐我好好照顾李伯,他说会时常来看望,却一次也没来过。
皇上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后宫妃嫔日日盼着都未必能见上一面,更何况是一个下人。
李伯昏睡的时候总是念叨着皇上,声音模糊,我偶尔能听清一两句。
「小殿下,慢点儿跑。」
「小殿下,冷不冷啊?」
「小殿下,少吃点糖,娘娘又要生气了。」
「王爷,今日进宫万不可惹皇上生气,上次受得打,还没消肿呢。」
「皇上。」
「皇上……」
可每每睡醒后,却又总告诫我,别去惹皇上忧心。
夜晚,小兰迟迟未归,我担心她出事,便去乾清宫看一看。
去的时候,却发现她正跪在乾清宫门外。
自从调来这里当值,小兰也算是谨小慎微,可终究年纪小,还是惹下事了。
「怎么回事?」我蹲下来轻声问道。
小兰眼眶红红的,解释道:「我……我不小心冲撞了良妃娘娘,把茶水洒到了她身上。」
这良妃娘娘是皇上新宠,她爹在刑部身居要职。
小兰压低了声音又说:「可……明明就是良妃娘娘故意为难,是她推了我。」
我又询问了两句,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良妃来乾清宫寻皇上,恰巧碰上丽贵妃也在。
小兰先给丽贵妃奉了茶,然后才是良妃,或许正是因此惹得了良妃不快,才故意刁难,罚她跪了四个时辰。
丽贵妃位份更高,小兰没做错,可良妃近日也确实荣宠过盛。
在丽贵妃和良妃之间,倒霉的只能是小兰。
皇上愿意纵容良妃,况且只是罚了一个奴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到小兰仿佛看到了我自己,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但小兰还是第一次经历。
「小兰,你没做错,在皇上宫里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
即便她真的去奉承良妃,可同样也会得罪丽贵妃。
「那……那为什么我还要会受罚?」
「因为良妃是主子,是皇上的宠妃,而你是奴婢,只有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才能在宫里生存。」
小兰沉默了,我也被自己这番话惊到了,我从没想过,我会把自己最讨厌的一句话当成道理,讲给小兰听。
「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话皇上说过,李伯说过,虽然我心底不愿认同,可那么多年我确实是严格遵循了这句话。
所以我活到了今天,如今我又把这句话告诉了小兰。
「还要跪多久?」
「还差两个时辰。」
「小兰,以后这种委屈你还会承受很多,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进去为你求情,皇上八成是可以饶过你,不过你以后就别在这伺候了,我想办法把你调走。」
「第二,继续跪,跪完了进去请罪。」
小兰选择了第二个,我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夜晚风凉,注意身体。」
路是自己选的,代价也是必须要承受的。
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我把小兰扶起来,她的腿已经站不稳,止不住发抖。
「小心些,进去向皇上请罪。」
皇上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
良妃娇纵,皇上很清楚此事不是小兰的错,所以我要让皇上记住,这也是我仅能帮小兰做的事了。
如我所料,皇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明日休息一天,后日再来。
我扶着小兰离开,回头看了看在深夜中依旧灯火通明的乾清宫,不禁感叹……其实当皇帝也挺不易。
回去后,我给小兰擦了药,便让她赶紧休息。
她的膝盖青肿,疼得受不了,硬是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李伯走的时候是一个清晨。
那天早上我照例去叫醒他,刚进门便听见了他剧烈的咳嗽声,我吓得赶紧让人去找太医。
太医诊了脉,冲我直摇头。
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还没有明白太医的意思,只听到李伯模糊不清的话语。
「皇上……」
「李伯怎么了?」我没听清楚。
「皇上……呢?」
我眼泪止不住地流,不知是难过还是着急。
「李伯你别急,我这就让人去请皇上。」
这个时辰皇上还没下朝,小兰已经去干活了,我派了个扫地的小太监去殿外等着,等皇上下朝将他拦下来。
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若是皇上那边有什么要事,其他下人未必敢上去拦,可若是我去,我还不放心李伯。
太医为李伯扎了两针,说是能让他多撑会儿。
「皇上……」
「小殿下……」
我看到李伯如此念着皇上,说不难过是假的。
皇上心里放着国事政事,天下百姓,甚至后宫妃嫔,而李伯根本占不了多少分量。
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要把皇上放心上?
这些年,中秋节、除夕夜是我陪他度过。他每次生病,也是我在一旁照顾,皇上几乎没来过。
我知道他月饼爱吃五仁馅的,饺子爱吃猪肉白菜的,喝茶爱喝竹叶青,而皇上不知道。
我知道他嗜酒,嗜酸,尤爱吃梅子,讨厌吃辣,皇上也不知道。
我还知道,他爱打叶子牌,但他怕带坏其他宫人,更重要的是怕给皇上丢脸,进宫后他再也没碰过。
这些皇上从来都不知道,可我都知道,我从一开始便知道。
皇上来了,应当是下朝后就赶过来了。
我忘记行礼,急忙对李伯说道:「李伯,皇上来了,皇上来看你了。」
皇上拉住李伯的手,轻轻说道:「李伯,朕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李伯喘了两口气,轻轻喊道:「皇……皇上。」
「皇上,政务繁忙,可也要当心龙体啊,少熬夜。」
「一定要按时用膳,您本就肠胃不好,当心腹痛。」
「天冷了,皇上来时怎么不多穿点,莫感染风寒。」
「皇上……」
「皇上……」
我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点了点头,哽咽道:「李伯,朕知道了,朕会保重好自己。」
「皇上,老奴死后,不要回乡,我……要一直守着皇上。」
「好,朕在皇陵外的林子里,给你修了个墓。」
「舒……舒然丫头呢?」
我急忙上前,「我在,李伯。」
「我向来是最放心你的,你是最聪明的丫头,李伯以后再也不说你笨了,也不打你了,你可别怨我。」
我急忙摇了摇头,「李伯,我从没怨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好孩子,你还年轻,我死后别为我难过,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不要告诉十七,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别耽误了他。」
我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李伯。」
「我这辈子无儿无女,最放心不下地便是你们了。」
我几乎哭着喊道:「李伯,我给你做女儿,是你救了我养了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爹。」
「从此以后,我姓李,以后我的孩子也姓李,李伯……爹……我给你传宗接代。」
李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
他的手缓缓滑落,我顿时止住了哭声,眼泪依旧不停地流。
整个屋子里静得可怕。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于我来说,李伯在我六岁那年将我捡回家,那便是我的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的归途在哪儿?
我不知道。
门外又有太监来叫皇上,皇上走了,只留下了我。
皇宫里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没人在乎一个下人在这一天去世,也没人知道,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亲人。
小兰回来后,一直陪着我,担心我出事。
我不会有事,我要好好地活着,这是李伯为我争取的出宫机会,我不会辜负。
李伯下葬,皇上亲自为他写的碑文,陪葬了许多金银珠宝,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体面。
可人死了,这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
我在宫里度过了最后一个除夕夜,一个没有李伯的除夕夜。
小兰怕我孤单,专门陪着我。
我看着日益成熟稳重的她,跟我越发像了。
「小兰,你以前就叫小兰吗?」
她小兰摇了摇头,「我以前的名字是李馨儿,嬷嬷说冲撞了贵人名讳,便给我改了。」
我点了点头,这种事很常见。
「你以后可是立志要当女官的,我给你换个正式大气的名字可好?」
小兰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也想换来着。」
我笑了笑,「明法令而修理兮,兰芷幽而有芳,芷兰二字可好?」
她点了点头,「芷兰?舒然姐姐取的,定是好的。」
「就当是我给你留个纪念。」
「纪念?」
我笑了笑并没打算告诉她,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希望她不要怨我才好。
春节过后,我收拾了我为数不多的东西,就差皇上的旨意。
可皇上绝口不提我出宫的事,我也不能先开口。
我心里着急,出了好几次错。
皇上终于忍不住,「心不在焉,你就如此心急出宫?」
我连忙跪下请罪,心里确实窃喜,只要皇上愿意提起,一切就好说了。
「皇上,李伯之前说过,您也答应了。」
「那又如何?」他轻笑。
我紧紧捏了捏手,不知所措。
我心一横,说道:「皇上,李伯生前赠我一本书名为《风土游记》,很旧,他翻过许多遍,却从未真正见过。」
「皇上,奴婢从未出过京城,我还没有真切地感到自己长大过,不想就这么慢慢老去。请皇上放我出宫,」
皇上看了我良久,没说话,他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拿出一个匣子,「自己看看。」
我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出城令,通关文牒,还有我的身份名符,还有大小银票不等。
我连忙叩拜,「谢皇上。」
「唉,不必谢我,这是李伯生前给你准备好的。」
眼泪夺眶而出,身份名符是四年前办的,最旧的一张银票日期也是四年前。
李伯一直是念着我的,他早就替我想好了。
他心甘情愿将一生耗在宫里,却为我的人生做了最好的打算。
皇上忽然走上前来,伸手将我扶起来,看着我说:「走吧,明日就走吧。」
他转过身去,继续埋头在一堆奏折中,「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
我看着他孤身一人坐在殿上,轻轻说了声,「保重。」
出宫后,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祁王府。
王府已经闲置了,只留了两个打扫卫生的老嬷嬷。
昔日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王府还是那么热闹,家人也还在身边。
我是祁王府的奴婢,可于我来说,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前二十年里,最美好的岁月都是在王府里度过的。
李伯,舒嘉,阿成,我要走了。
十七,我等不到你回来了,希望你能够建功立业,得偿所愿。
番外:
二十五岁那年,我在江南开了个饭馆,定居了下来。
原因无他,我儿子李忘辰该上学堂了。
街口卖肉的杨大哥他媳妇说:「七岁嘞还不上学,成傻子了。」
隔壁摊卖韭菜的刘三姑说:「上不上学有啥嘞,有力气能干活就行。」
我的儿子自然是要有学识的,就这两年,我一边自己看书,一边教他,他应该也不会落下太多。
二十一岁出宫,我自北向南,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停留一些日子,到附近看一看附近的风景,尝一尝名胜小吃。
我不禁感叹皇上治国有方,世道清明,我没遇到什么劫难。
二十三岁那年,我在淮阳遇见李忘辰。
我买烧饼正给钱的时候,他冲过来抢了钱就跑,被我抓回来了,这技术不太行。
后来得知,他要给阿嬷买药,我心软帮他请了大夫,阿嬷还是死了。
阿嬷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们都没有亲人,所以才互相照顾。
我想李伯刚遇到我时,情况应该比这还惨。
看他哭得惨兮兮,我轻轻说道:「小子,你叫我一声娘,以后我养你怎么样?」
就这样我多了个儿子,但由于没生过也没养过,委实不知道母子该如何相处,只感觉自己多了个小弟。
「好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毛蛋。」
「好,毛蛋,你等娘回去翻翻书。」
事实证明,把儿子当小弟养还是不行,上学堂第一天他就打架了。
我在学堂看着两位大姐吐沫横飞地冲我嚷嚷,我早已习惯用自己的章法解决问题。
李忘辰好好的,那俩孩子一个流鼻血,一个脑袋起了包。
我问李忘辰,「没受伤吧?」
「没有。」他得意地瞪了瞪那俩孩子。
我问李忘辰发生了什么。
「娘,他们几个欺负我新来的,折了我的笔,还拿石头扔我,扔不着就打我,还打不过。」
听到这儿,那俩孩子还没说话,两个大姐又开始嚷嚷。
「那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看把我儿子打的!」
我听得头疼,等他们嚷嚷完,我没生气,蹲下来语气平和地问那俩孩子。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俩孩子不说话,他俩娘又开始嚷嚷。
我忍不了,「先别说话!」
「不是还有其他孩子吗?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坐着的孩子不出声。
我轻轻问道,「你们夫子有没有教过,君子应以诚待人,不能撒谎?」
他们点了点头。
「既如此,能不能请各位小君子告诉我,刚刚李忘辰有没有撒谎?」
「没有。」
我点了点头,「好孩子。」
那俩大姐面如猪肝色,还想再说什么。
谁知李忘辰直接大步向前,拍了拍那俩孩子的肩膀。
「都说不打不相识,大家以后可以当好兄弟,互相切磋。」
「但打不过不能耍赖啊,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污蔑我啊。」
那俩孩子顿时痛哭流涕,「好兄弟我们错了,我们只是觉得好玩,不知道会这样。」
李忘辰直接抱住他俩,「大哥也有错,大哥下手太重了。」
这就当上大哥了?感觉不需要我来解决。
我看了看旁边尴尬不已的大姐,「要不……咱先带孩子去看大夫?」
除了上学堂,我还给李忘辰找了个武先生,天天让他早起锻炼身体,然后我回去接着睡。
他朝我抗议。
我义正词严地说道:「咱们孤儿寡母初来乍到不安全,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你得保护好娘。」
李忘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
于是他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个爹,为家里添第二个男人。
几个月,他便跟附近所有的未婚男子都混熟了,每次还非得拉我过去看看。
怎么说呢,我见过了位高权重的渣男皇帝,交过十七那样胸怀抱负的武将,还见过许多英俊的世家公子。
或许自己有点眼高于顶了,但我对港口卖鱼的刘二哥、陈阿嬷他儿子、还有我家饭馆对面的布店老板真的没那种意思。
那天我难得去接儿子放学,便听见他又冲人推销我。
「我娘温柔又善良,虽然长得是不好看,但是她聪明,没有她不会的事。」
臭小子,我哪里不好看了。
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你这是想给自己找个父亲?」
「嗐,我娘都是我自己认的,再认个爹也没啥。」
我轻轻往前走,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尽显妩媚。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轻轻笑了笑,捏了捏李忘辰的脸,「可我的束脩不多,还要给你们买糖,没钱养你娘啊。」
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我……我有钱。」
问声那人朝我看过来,乌黑的眼眸温柔细腻,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娘,你来了!」一声大喊打破了我的尴尬。
我没敢看那人的神色,拉着李忘辰就跑,「李忘辰跟我回去。」
「娘,你急什么,那是我们夫子。」
「娘,你走慢点,注意形象。」
回家后李忘辰继续跟我普及。
「娘,他叫赵思齐,今年二十六,是学堂最有学识的夫子。」
「你放心我都打听过了,街坊邻居都夸他人品俱佳,长的还好看,县长女儿看上他两年了,他没愿意。」
抛开人品不谈,我承认我见色起意了。
其实李忘辰说得也没错,我确实不发脾气,倒不是温柔,只是寻常事还不足以让我生气。
聪明是自然的,我能在那么短时间将饭馆开得风生水起。
但感觉赵思齐应该看不上我这种俗人,何况我还带个儿子。
我没想到李忘辰那小子直接把赵思齐请家里吃饭来了,看到他我顿时有种仙人下凡尘的感觉。
「打扰姑娘了,在下赵思齐,是小辰的夫子。」
毕竟是侍奉过狗皇帝,这点心态还是有的,「赵先生不必多礼,我叫李舒然。」
说是来吃饭,赵思齐自己买了熟菜,我焖了个饭。
李忘辰随意扒拉了两口就跑了,「你们聊,我约了兄弟切磋武艺。」
两两相望,只我尴尬,赵思齐淡定地吃着菜。
「李姑娘,在下苏州人,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家住城西杏花巷。」
怎么有种相亲的错觉?
「我从京城来,父亲去世,我只有李忘辰这个儿子。」
他抬头笑了笑,「听小辰说,你还未成过亲?」
我点了点头。
「真巧,在下也没有。」
巧?
「小辰说想找我做他的父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脑袋嗡的一声,随即便冷静思考,自己规矩了那么多年,放肆一回又怎样。
我承认我见色起意,可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承担得起。
我放下筷子,冷静地说:「我没别的亲人,没有家长里短的糟心事。」
「城东开了家饭馆,生计不成问题,我能养你,生孩子的事我想顺其自然。」
「只是李忘辰是一定要姓李的。以后我还想继续住在这里,你可以搬过来。」
「我不是嫌弃你,只是搬家太多次了,实在懒得动了。」
说完后我老脸一红,万一人家没这意思,我岂不是丢大人了。
只听他轻轻笑了笑,「那以后就麻烦娘子养活我了。」
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成亲了,跟做梦一样。
李忘辰问我,「娘,我有爹了,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早起锻炼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你爹看起来还没我身子壮呢,你还是继续练吧。」
说来也巧,成亲两月后,京城传来消息,丽贵妃给皇上下毒,欲图携二皇子谋反。
事情败露,母子皆被赐死。
我看着墙上贴的告示,心中五味杂陈。
丽贵妃谋反应当是真的,我之前就察觉不对劲,只是二皇子年幼,哪里懂那么多?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怎么了?」赵思齐问我。
想来,这种告示除了我应该不会有人在意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回家吧。」
他轻笑,「娘子如此关心国事,实乃大义。」
真是羞愧,我关心的哪里是国事。
今日是赵思齐去陈员外家教学的日子,我从饭馆回来,正巧顺路接他。
我竟不知那么多人花重金请他去当私人教书先生,他都拒绝,非留在学堂拿那点微不足道束脩。
陈员外都求到家里来了,他才答应每月去上几天课。
我对自己这个夫君当真是一点不了解,但我的旧事也从未告诉过他。
我问他,「连县令的女儿都敢拒绝,为何会选我?」
「娘子人美心善,聪慧温柔,岂是常人可比?」每次都被他油嘴滑舌糊弄。
我百般追问,他才告诉我,「小辰打架,你去学堂那日,我就在帘后。」
「你在?」
他笑道:「老学究被折腾怕了,找我来处理。」
「我来到便看娘子坦然自若,如清风般化解了难题,当时就感叹,什么样的男子才入得了这小娘子的眼?」
不得不说,跟赵思齐在一起久了,我还真是被夸飘了,以前做奴婢时的自卑全让他给化解了。
我生辰那日(实则是我出宫的日子),赵思齐给我带了只簪子回来。
我在宫里见得最多的便是珠宝,那簪子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东西那么贵,你哪来的钱?」
日常开销我都会放到床前的匣子里,但基本没见他动过,我不信他那点束脩能买这个簪子。
赵思齐翻着书,「画了幅画卖了个好价钱,便想着给娘子准备生辰礼物。」
我还是不愿相信,「这簪子多少钱?」
「四十两。」
「画卖了多少钱?」
「四十两。」
「那么巧?」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早就看上了这只簪子,老板说四十两,所以画钱我就只收了四十两。」
这么豪横?
这只簪子赶我饭馆两个月盈利了,虽然这簪子不是我买的,但想想一只簪子花掉两个月利润,我还是肉疼。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娘子不必心疼,以后为夫画了画都交给你去卖,钱都归你管。」
「不对啊。」我疑惑,「你有那么多本事,为何之前一副穷兮兮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头,「也不算穷吧,只是那时候养自己一个人,足够了。」
「而如今有了娘子,总得给娘子赚些脂粉首饰钱。」
「你为何不自己开个文墨房,卖些字画,也少了中间商赚差价?」
他往后一躺,「太麻烦,而且娘子说过要养我的。」
我无语扶额,现如今我可不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但他不说,我也不好过问。
饭馆出了些问题,我愁容不展。
赵思齐见状,凑过身来看了看我手中的账目,轻轻笑道:「不如娘子求求我,我帮你解决?」
「你有办法?」我眼前一亮。
他但笑不语。
我试探道:「夫君帮帮我?」
他还是不说话,我急得晃他,「哎呀你帮帮我吗,再不帮我可就养不起你了。」
「好了好了,别摇了,帮你。」
起初饭馆开的红火,不过是我拿学过几道御膳房的菜做招牌,还有我游览各地的稀奇小吃。
可菜式总有被别家学去的时候,这种事很正常,没偷没抢,只是自己照着样子研究出来罢了,我也让人研究过其他店的菜式。
赵思齐说:「来饭馆吃的不仅仅是饭菜,这些在家里也能吃,你必须要有其他能够吸引人的点。」
我想了想宫中办的宴会,「要有歌舞,不同的价钱坐的位置也不一样。」
他点了点我的额头,「娘子真聪明,不过你要先把饭馆改成酒楼。」
「重新修整要花不少时间和银钱吧?」我有些犹豫,虽然饭馆赚了不少钱,但这也不够啊。
「为夫有钱。」他看出我的心思。
我震惊道:「你又要卖画,这得一次性卖多少幅啊?」
「城西那套宅子,闲置也无用,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我急忙说道:「不行,这是你以前的家。」
「我以前的家在苏州,那只不过是我的暂时栖身之所,娘子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顿时感觉有些无力,「钱你出,主意也是你出,要不酒楼开张后你做老板吧,我躺平?」
「那怎么行?娘子说了要养我的,可不许耍赖。」
造孽啊,我当初就不该说那句话。
赵思齐知我怕冷,每年冬日都会给我置新的冬衣,穿起来暖和又轻便。
怀孕后,他更加谨慎,每次出门他都要给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再给我塞个汤婆子,将我捂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