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舒然

宫里的下人都收到了家人寄来的信件和衣裳……

「谢谢你……李伯……」我哽咽道。

李伯难得不板着个脸,他叹了口气。

「好了,赶紧吃,吃完睡会吧,听闻你昨夜又被皇上叫去了?」

「嗯。」我点了点头。

「皇上有皇上的难处,你心里可别怨他。」李伯无奈说道。

「皇上待我不薄,我怎会怨他。」

「这儿没人,我知道舒嘉那孩子走后,你对皇上生了嫌隙。可当年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夺了这个位置,把自己逼到身不由己的地步。」

我低头喝汤,没出声。

李伯无奈摇了摇头,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你从小脑子就不灵光,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

王府对下人要求高,需要培训,我自是识字的。

「哦。」我瞟了一眼书名,叫什么《风土游记》。

「别光答应,到时候我检查。」

「我知道了李伯。」

「快吃饭吧,我去看看皇上。」说着,他缓缓起身离去了。

李伯的背影苍老了许多,可无论什么时候,他心里都记挂着皇上。

有时候真感觉这些人还是太闲了些,否则怎么还有时间嚼舌根子。

这几天,不知谁将除夕夜的事情传了出去。

皇上没有留宿长乐宫,没有去陪丽妃娘娘,更没有召见新得宠的婉贵人,反而把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奴婢叫了过去。

一些龌龊的思想出现在某些人的脑子里。

我早已习惯,这些事不会影响到我,如果……婉贵人没来找事的话……

「奴婢参见婉贵人。」

皇上御用的纸墨快用完了,我正要去内务府取一些,谁知路上碰到这么个瘟神。

婉贵人没出声,我只能一直跪着。

冬日的地面又冷又硬,平日里在皇上殿里伺候,暖和得很,衣服穿得也略为单薄。

我伏在地上,口鼻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双眼。

「哼!」婉贵人冷笑。

「我当这是谁啊,原来是不知廉耻爬上龙床的贱婢!赶紧起来,我可受不起。」

婉贵人尖酸刻薄地讽刺我,可她既然让我起来了,我当然不会继续跪着。

「婉贵人误会了,皇上天子之尊,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看着婉贵人手中的汤婆子,我顿时感觉更冷了些。

「还敢狡辩!贱婢,你可知罪!」

「奴婢不知何时冒犯了婉贵人,还请贵人明示。」我是真不知道哪得罪她了。

「本宫已被皇上封为婉嫔,你不改口,对本宫不敬,这是其一。」

「你往各宫送去年礼,但给本宫依旧是贵人的份例,这是其二。」

「你的所作所为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吧。」

我懂了。

小兰跟我说了,婉贵人在除夕宫宴讨了皇上欢心,被升了位份。

可正逢年节,册封礼延后,宫里向来按规矩办事,没有举行册封礼,她就不算嫔位。

况且礼单是早就拟好,经由皇上过目了的。

初一那日给婉嫔送年礼的人定也遭了不少罪。

「婉嫔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只是皇上并未下令举办册封礼,奴婢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你少拿皇上压我!」婉嫔急了。

「谁在这儿闹腾呢,好大的威风啊。」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婉嫔的话。

这慵懒随意,又嚣张的声音,除了丽妃娘娘,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刚刚站起来的我,又急忙跪下,而旁边的婉嫔只是伏了伏身,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免礼吧。」

我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丽妃娘娘并未着华服首饰,可那昂起的头却从未低下。

她看了看婉嫔,轻笑,「呦,婉贵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啊,隔老远都能听到你发火。」

「是这个贱婢不敬臣妾在先!」婉嫔还在狡辩。

「婉贵人还是省些力气吧,别把那副好嗓子喊哑了。」

「还没册封礼就不算正式册封,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别人都能守规矩,就你不能?」

丽妃娘娘声音慵懒,气势却高出三丈。

「你……」婉嫔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是在帮我说话,我不禁有些感动。

丽妃娘娘和婉嫔开始互撕。

两个都是皇上的女人,一个旧爱,一个新欢。

一个家族势倒但仍是妃子,一个是朝廷新贵但还只是个小贵人。

两个女人一台戏啊!

婉嫔嚣张道:「丽妃娘娘有空管闲事,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你们楚家已倒,你以为皇上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爱你吗?」

丽妃娘娘在这后宫就没怕过谁,「婉贵人兴许还是没搞清楚,本宫……是妃!」

我虽感激丽妃娘娘为我说话,但这个时候两个主子争吵,我一个奴婢还是不参与的好,自保为上。

忽然,我看到丽妃和婉嫔身后的宫女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忘记了,在她们眼里我也是皇上的女人。

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一个被皇上藏在乾清宫的贴心侍婢。

三个女人一台戏!

我悟了。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是不是闲得没事做!」威严十足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

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正主来了!

皇上走近,丽妃和婉嫔伏了伏身向皇上行礼。

我……

「参见皇上。」

宫里的下人最常做的动作就是跪拜,因此我最讨厌冬天,无论是雪地还是冰面,遇到主子,就要立刻下跪。

正主来了,且看皇上如何抉择吧。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事情的结果要看皇上偏袒谁,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了。

皇上朝丽妃走过去,拉过她的手,「你向来畏寒,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谁知丽妃将手缩了回去,后退了一步,「谢皇上关心,臣妾不冷。」

要是从前,丽妃早就向皇上撒娇叫屈,如今却越来越遵规守矩。

当一个女人开始跟你讲规矩的时候,这说明她已经不想跟你讲感情了。

婉嫔看皇上去关心丽妃,顿时就不愿意了,「皇上~」

她一股脑地将事情全说了一遍,再斥责我对她不敬,又埋怨丽妃帮着一个奴婢欺负她。

我没说话,这不是一个奴婢该插嘴的时候,丽妃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也没解释。

以前丽妃性子再骄纵,但总是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不会颠倒黑白,更不会主动害人。

而如今的婉嫔是真的没脑子,真以为皇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好了,是朕疏忽了。」

「只是眼下年节未过,内务府无暇举办册封礼,放心,等过几天朕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皇上说话算数。」婉嫔听了得意极了,挑衅地朝我看一眼。

我一脸蒙,你冲我得意什么,丽妃才是你的情敌。

皇上一脸宠溺地捏了捏婉嫔的脸,「算数,朕何时骗过你?」

熟悉皇上的我,在他眼底看出了一丝不耐烦。

转眼看向丽妃,她讽刺地看着面前浓情蜜意的二人,满脸恶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说实话,皇上油腻又虚伪的样子,我也恶心想吐,不过我比丽妃见得多了,忍得住。

这场戏主角三人……勉强算上我四个人,只有婉嫔一个人沉浸在虚伪的情爱里。

「皇上,那贱婢对臣妾不敬,您可要为奴婢出气啊。」

「好,敢对婉儿不敬,那就罚她半年月钱,如何?」

宫中下人每月都要寄钱回家,罚半年月钱,无论自己还是家人日子都不好过。

但那点钱在婉嫔眼里可不算什么,她爹是户部侍郎,管的可是朝廷的钱。

「不行,只是罚点月钱而已,陛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饶过她。」

皇上面上明显已经很不耐烦,偏偏婉嫔还看不出来。

「既如此,那就罚她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给婉儿出气可好。」皇上无奈说道。

「这还差不多。」婉嫔嚣张一笑。

我差你奶奶的二大爷!

「奴婢知罪。」我只好认命地跪了下去。

丽妃翻了个白眼,显然很无语,也不跟皇上告退,扭头就走了。

「哎,凌霜……」皇上想去追,但被婉嫔拉住了,顿时脸色一黑。

婉嫔还在不依不饶,「皇上,您看丽妃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刚刚她还……」

「啪!」一个巴掌堵住了婉嫔所有的话。

婉嫔捂着脸,满眼难以置信,泪水蓄满了眼眶。

「好了,是朕太着急了,不该打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皇上惯用的手段。

婉嫔听到安慰,顿时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皇上温声哄道:「她是朕亲封的丽妃,你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她面子,这不是打朕的脸吗?你是想让百官都议论朕?」

婉嫔急忙摇了摇头。

皇上温柔地为她擦干眼泪,「别气了,朕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了,今日跟你一起回去如何?」

婉嫔终于露出笑容,挽着皇上的胳膊,「好。」

还真是没脑子,这就被哄好了?

两人带着宫人离去了,只留下了独自跪在风中的我。

从始至终,皇上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热闹结束了,皇上的新欢和旧爱对上,一个婉嫔,一个丽妃,倒霉的会是谁?

当然是我这个卑微的奴婢。

皇上让我跪,我就得跪满一个时辰。

虽然寒冷难耐,但也不是第一次了,忍忍就过去了。

不到一刻钟,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给我拿了件厚披风。

「姑姑赶紧披上吧,皇上还是心疼你的。」

我笑着谢过他。

这件披风厚实,一看就很暖和,事后假惺惺,有什么用呢?

讽刺!

当然有用,至少能保暖,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将披风下摆垫在膝盖下面,舒服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想多活几年。

今年的冬日太冷了,感觉口中呼出的白气都能在空中结冰。

纵然有了披风,可在寒风中跪一时辰,我还是受不住。

有些可笑,还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手脚几乎麻木,膝盖因跪了太久,险些直不起来,头昏昏沉沉的,不知是不是脑子被冻伤了。

我记不清是怎么回去的,进了屋子,我倒在床上,将被子裹在身上,便不省人事了。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穿粗布衣的女人,我哭着喊娘,她却狠狠地推开我。

「孩儿,快跑!」

不对啊,我哪来的娘?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人在我旁边抽泣,搞得我头越发疼了。

使劲儿睁开眼睛,好像是舒嘉在看着我。

「舒然姑姑醒了?」

原来是小兰啊……

屋里点了个火炉,怪不得暖和了不少,我想要坐起身来,却感觉浑身酸痛,脸也发烫。

「别动,你感染风寒了,好好休息。」

我笑了笑,看着她哭红的双眼,笑道:「我是生病了,又不是要死了,你哭什么?」

小兰又抽泣了两声,「不是……刚刚我把姑姑的药撒了,李公公把我骂了一顿。」

……

「姑姑怎么突然就病了呢?」说着她又要哭。

我听得头疼,「别老姑姑、姑姑的叫,我还没那么老。」

「可嬷嬷们说了,这样叫表示尊敬。」

「那你以后叫我舒然姐姐吧。」我无奈。

小兰跟舒嘉很像,活泼可爱,但她脑子却跟我一样……呆。

可我转念一想,李伯至少还夸过我干活麻利,细心稳重。

我又看了看刚刚把药打翻的小兰,心里不禁平衡了许多。

李伯端着药走了进来,看了眼旁边的小兰,嫌弃道:「还愣着干嘛?」

小兰吓得一哆嗦,连忙点点头,端过药来喂我喝。

「苦吗?要不要吃块饴糖?」

「不苦。」我摇了摇头,傻姑娘,药有什么苦的?

我喝完药,小兰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笨手笨脚的,还不如你呢?」李伯无奈说道。

我笑了笑,「她刚进宫不久,年纪还小。」

李伯往凳子上一坐,生气地指着我说:「你也没好哪儿去,让你跪多久就跪多久。」

「皇上是碍于婉嫔才罚你,你就算提前溜了,他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你。」

我无奈道:「李伯,皇上或许不会罚我,但若是婉嫔知道了,皇上还是会为难。」

「况且……情分总会有消耗完的一天。」

李伯叹了口气没说话,我知道他是认同我说的话,刚刚只是在气头上。

今天只是跪一跪,我还能承受。

若是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总是做些让他不喜欢的事,总有一天他会厌烦。

倒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听话,让他记得我的隐忍,记得我的委屈,记得我因他所受的罪。

倘若有一天我真的犯下了无法承受的罪过,他兴许会网开一面。

「咱家已经跟皇上说过了,你感染风寒下不了床,这几日就好好养病,不必去伺候了。」

「谢谢李伯。」

这几日我倒是清闲得很,也算是因祸得福。我便看了看李伯给我的那本游记。

书上说,南方有一座山,山上长满了枫树,一到秋天,整座山都变得火红。

当地人称这座山为赤秋山。

这倒是有趣得很。

小兰又来给我送饭,她进来后神神秘秘地关好门。

「舒然姐姐,我跟你说……」

她每天都没什么正经事说,我也没理会她,朝她问道:「你家是哪里的?」

「啊?」她有些蒙,「华……华县的。」

「哪儿的华县?」

「青州华县。」

「青州的啊……」我翻着手中的书,「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什么……千棠泉?」

小兰想了想,「好……好像是有吧。」

「你去过吗?」我又问。

「没有,我小时候都没出过县,及笄后就被送进宫里来了。」

「好吧。」我点了点头,有点可惜。

小兰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哎呀,舒然姐姐你听我说嘛,今天早上,那个害你生病的婉嫔掉湖里了。」

「掉湖里了?」我好奇地问。

「没错,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好个人直接掉下去了。」

「碰巧今天湖里的冰面裂开了,直接洗了个冷水澡,幸亏遇到侍卫巡逻,刚掉下去就上来了。」

「冰裂开了?」

「对啊,谁让她那么坏,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她也染上了风寒,听说现在还高热不退呢。」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饿了,饭呢?」

「哦对,先吃饭,别凉了。」

「意外」掉下去,「刚好」冰裂开了,感染了风寒,又「恰巧」撞见侍卫,让她没被冻死。

哪有那么多巧合,更没有什么老天有眼,怕是上面那位在做给我看罢了。

呵,跪也跪完了,病也快好了,我感觉挺没意思的。

况且,我不信皇上仅仅只是为了给我出气。

这只是原因之一,婉嫔入宫以来娇纵过度,妃嫔们颇有微词,皇上是想让她吃些苦头安分两天。

病好了,我还要继续伺候这位大梁最尊贵的男人。

他没再提那日的事,我自然也不能心有埋怨。

开春后,婉嫔的册封礼果然办得体面,只是没几个人是真心恭贺她。

不过有一件事值得高兴,听闻册封第二日,婉嫔去了丽妃宫里耀武扬威,被待在昭月宫的淑妃娘娘打了出去。

淑妃娘娘自幼习武,她的力气和身手,寻常女子岂能受得了,估计婉嫔病才刚刚痊愈,便又要卧伤在床了。

初夏时分,十七寄了封信回来,信上说他立了军功,被升为都尉。

真好啊,羡慕他为男儿身,可以在外凭自己的努力挣一身功名,说不定以后还能封官拜侯。

李伯知道了也很高兴,他看我满眼羡慕,也为我找来了两本兵书让我看。

我有些不解,我又不上战场看什么兵书?他直接往我脑袋上敲了两下。

不是说好再也不打我的吗?

我看了上面的兵法觉得很有意思,好不容易有了兴趣想多读两本,李伯却又不愿意让我看了。

后宫添了件喜事……算是喜事。

丽妃娘娘有孕了,快四个月了,眼看瞒不住了才告诉皇上。

皇上自然是生气,可丽妃说,因为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她有些后怕,所以这次才愿意谨慎小心些。

如此一来,皇上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婉嫔的册封礼过后没多久,丽妃就复宠了,或许是说,她不再跟皇上怄气了。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同为女子,我看得出来,丽妃娘娘已经不爱皇上了。

即便她装得再像,我也看不出她眼中的爱意。

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或许爱与不爱,皇上也不在乎。

一个多情却冷心的人不配有真爱。

丽妃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害没的,那时是因为忌惮左相府势大,且皇后没有嫡子。

而如今丽妃母族已倒,彦儿已出生,皇上会怎么做?

我也只能祈祷丽妃平安了。

淑妃和丽妃才是真爱,丽妃有孕,淑妃搬进了昭月宫,每天在院子里练武,大有一种「谁敢来就把他打出去」的架势。

丽妃得势了,婉嫔自然着急了。

入宫那么久却迟迟怀不上,或许是认识到谁才是对她有威胁的人,终于不来找我麻烦了。

朝廷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位置空了下来,皇上让婉嫔的父亲刘侍郎顶了上去。

婉嫔高兴地到处炫耀,她爹升职了,此时不搞事,都对不起她嚣张跋扈的名声。

太医院的程吏目跟我有点交情,前几日碰见他,他跟我抱怨婉嫔成天去闹。

还埋怨他们开的坐胎药没用,到现在都没让她怀上皇嗣,一连杖责了三位太医。

最后是皇后娘娘出面训斥了一番,并罚她禁足。

说到孩子,皇后娘娘的小皇子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那日我在乾清宫研墨,恰好皇后娘娘带小皇子来看望皇上。

那小家伙一把扑进皇上怀里,嘴里甜甜地喊着「父皇」。

皇上高兴地把他举起来,哄他多叫两声,皇后在一旁笑着看那父子俩闹。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很有眼力见地退下,还没出去就听见皇后娘娘叫我。

「舒然,你带彦儿出去走走,我有些事跟皇上说。」

「啊?」

我有些蒙了,身为皇上的侍女,我自认还是有能力的,什么都应付得来,可唯独不会带孩子。

皇后娘娘看出了我的顾虑,「没事,彦儿很乖的,不过他走路不稳当,要让人扶着,你带他多练练。」

说着,她一把将孩子塞进了我怀里。

我只好认命地抱着孩子出去。

皇后娘娘没骗我,小皇子很乖,他抱着我的脖子,小小的脑袋趴在我的肩膀上,抱在怀里软乎乎的。

我蹲下,把他放在地上,双手护在他腋下,防止他摔倒。

看着这个天真干净的孩子,我思绪万千。

小皇子啊,你爹为了给你腾出这个嫡长子的位置,可是造了不少孽啊。

不过你爹多造孽,也是为了让你和你以后的兄弟们少造孽,你可不要让你爹失望啊。

「美人姐姐好……」他冲我甜甜说道。

没看出来,他倒是长了一张会哄人的嘴……随他爹。

我相貌平平,哪里美了?

「谢谢小皇子夸奖。」我捏了捏他的脸。

啊!好软!

「那姐姐可以带彦儿去吃糖吗?」

看着他那张可爱的脸,我差点就要答应了,鬼主意那么多,哪里乖了?

随他爹。

「你母后让你吃糖吗?」

他嘟了嘟嘴,「母后说糖吃多了不好。」

「你母后说得对,糖吃多了不好。」

「那好吧。」他撇撇嘴。

「你叫什么名字啊?」后宫孩子少,我觉得稀奇,想逗逗他。

「我叫文景彦,是父皇取的名字哦。」

啊!小孩子怎么可以那么可爱!说话也奶声奶气的!我抱着他都不想撒手。

不一会儿皇后娘娘出来了,我依依不舍地把彦儿抱给她。

「彦儿,这是舒然姐姐,记住了吗?」皇后娘娘教他认人。

「记住了,舒然姐姐。」

「皇后娘娘,这样叫不妥吧。」虽然叫得我心里挺美,可毕竟尊卑有别。

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怎么不妥了,你没成亲,也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顿时有些尴尬,我想的是尊卑,她提的是年龄。

光顾着乐了,我都忘了自己比小皇子大了一轮儿半还要多。

「姐姐再见!」临走时,他还朝我挥手。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若是在宫外,我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打酱油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恍惚,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便要老了一样。

皇上这几日心情显然不太好,奏折扔了好几本,我每次都默默捡回来,放回书案上。

他重新拿起来再看一遍,露出冷笑。

我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几日后在乾清宫,同样的地方,我在研墨,而皇上在练字。

宣纸上四个大字「清正廉洁」。

果然,有人来了,应当是朝廷官员。

我默默离开了,顺便带上了门。

我算着时间,沏了壶皇上最喜欢的茶,等热气散去,确认是合适的温度,然后又倒了杯冷水。

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我多拿了一个茶杯。

殿外的下人们个个神情紧张,有的汗都冒出来了,我在门口停了停,确认里面消停了之后我才进去。

地上散落着几本奏折,那男人跪在地上,脑袋上流着血,皇上的砚台滚落在一旁,我看着都疼。

我把茶水放桌子上,端起那杯冷水。

皇上接过来一饮而尽,渴成这样,应当是骂了许久。

他喝完后气得把杯子砸在地上,碎片崩在了那男人身上。

「皇上恕罪,臣冤枉啊。」

我又倒了杯茶,放在桌上。心中暗暗想,他喊冤怕是没用了。

如果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十分的把握,是不可能动手的。

「刘尚书,这些年你一直在替朕管着国库,贪了那么多还不知足?」

「朕信任你,刚给你升了官你就搞出那么大动静,把朕当傻子糊弄吗?」

原来他就是婉嫔的父亲,果然是婉嫔啊。

「皇上息怒,臣真的没有,朝中人不过是嫉妒微臣承蒙圣眷,才弹劾微臣啊。」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直到皇上的羽林卫回来了,刘尚书才露出一丝恐慌。

羽林卫又被人称作「抄家大队」,皇上不动声色地把刘尚书叫来,实际上早就让人冲进了他府里。

「抄家大队」的称谓可不是白来的,所有密阁、暗道就没有他们找不出来的。

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把屋子全拆了。可想而知,刘尚书贪污的所有财物都被搜了出来。

皇上不动则已,一旦动手必然迅速,婉嫔还没听到风声,圣旨就下了,都不给人求情的机会。

刘尚书贪污钱款太多,多少个脑袋都不够他赔的。

最后刘尚书全家下狱,三日后问斩,婉嫔降为才人,留了一条命。

刘尚书之前任户部侍郎时,就偷偷敛财,曾有官员弹劾,但他一直小心翼翼没让人抓住证据,估计是因为女儿得宠让他一时得意忘形。

前些日子皇上又升了他的官职,户部更是他一手遮天。

太得意了往往就会露出马脚,让皇上抓个正着。

第二日,婉才人在乾清宫外跪了许久,而皇上在殿内和丽妃娘娘浓情蜜意。

皇上嫌吵,让我出去把她打发了,我无奈只能去做这个恶人。

见到她时,婉才人头都磕破了,而她看见我如同看见了救星。

「是不是皇上愿意见我了?」她嘶哑着嗓子问道。

我想了想皇上的原话,对她说道:「皇上说,如果婉才人再这么闹下去,他不介意让你们全家下去团聚。」

「不可能!皇上那么爱我,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突然,她拉住我的衣摆。

「舒然姑姑,你帮帮我,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该死,麻烦你让我见皇上一面。」说着她欲向我磕头。

我还是于心不忍,急忙拉她起来。

「婉才人,皇上是不会见你的,你跪多久都没有用,我只是个奴婢,帮不了你的。」

她这才终于停了下来,心如死灰般瘫在地上,发疯一样地大笑。

我无奈,招了招手,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幻影里,以为皇上是真的爱她。

见识到婉才人的悲惨下场,宫中之人纷纷感叹丽妃娘娘才是皇上的真爱。

每当谈到类似的话题,总会有脑子不好的人把我扯出来。

小兰说还有人押注,猜皇上的真爱是我还是丽妃,我懒得理会,之前丽妃和婉嫔争宠的时候他们下得注还少?

别人怎么想的不重要,但我不能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笑死,皇上是谁?九五之尊,他爱的人多了去了,你们数得清吗?

若说丽妃,皇上自然是爱的,当初他亲自为丽妃刻木偶讨她欢心。

可后来抄起家来也毫不手软。

皇后温柔端庄,与皇上也算是琴瑟和鸣,皇上爱皇后吗?感觉也是爱的。

而且皇后有其他妃子没有的优点,那就是让皇上放心。

皇后的父亲齐书昌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其学子众多,在文官中声望很高,民间的读书人对他也无有不称赞的,可齐老没什么实权。

他一辈子尊崇礼义圣贤,女儿当了皇后之后他更是谨小慎微。

之前听闻一则趣谈,一位新晋官员,钦慕齐老已久,想请他喝酒,齐老听了骑着马就跑,差点把马勒死。

他千躲万躲,就怕皇上怀疑他结党营私。

皇上爱皇后,可还不是往后宫塞一个又一个的妃嫔。

还有被打入冷宫的安昭仪,那可是他亲自选的侧妃。

皇上登基后,那时丽妃娘娘还没入宫,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安昭仪了,能说皇上不爱她吗?

自然也是爱的,可这几年皇上提过她吗?没有。

帝王之爱,看似珍贵,实则廉价。

不过说起来,皇上倒还真有一位白月光,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情感受挫。

白月光的身份我还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哪里的一个县令的女儿,祁王叫他「媛媛」。

当时先帝看祁王平日太不着调,便逼着他去地方考察官员。

祁王殿下去了几个月,回来后直奔宫里求他爹赐婚。

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县令的女儿如何担得起祁王妃?

但祁王不放弃,全世界也阻挡不了他跟媛媛相爱,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说他轰轰烈烈的爱情,天天在府里跟我们哭诉他的爱而不得,三天两头进宫去求他爹。

先帝气得受不了了,从京城适龄女子中给他挑了一位祁王妃和一位侧妃,侧妃自然就是后来的贤妃娘娘。

祁王不愿意,带了几个人去找白月光,恰好有我,我才见证了白月光的高光时刻。

祁王让我在门口给他望风,我没忍住,偷偷从门缝里看他俩。

白月光也很难过,「既然殿下已经另有婚配,从此便各自安好吧,只怪我们有缘无分。」

「不行,媛媛,你相信我,我一定娶你。」

媛媛低头思索了一番,抬起头正经说道:「殿下,我们私奔吧,你带我走,我们去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祁王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下。

也就是这一下下,白月光放弃了。

「殿下既然做不到,那谈何娶我?皇上已然赐婚,难不成你要纳我为妾?」

「当然不是。」祁王反驳道。

「那能怎样,我身份低微,皇上恐怕连侧妃之位都不会给我。就算是侧妃,那不还是妾吗?」

「殿下,我绝不做妾。」

「家父只是一县的县令,您再如此纠缠不休,皇上怪罪下来,您可以继续当皇子,但我的家人怕是会遭难的。」

祁王听得哑口无言。

他依旧不愿意离开,在当地的客栈里住了许久,他倒是没事,但人家姑娘就惨了。

此事在当地闹得风言风语,而女子最重名声。

没过多久,白月光要嫁人了。

我也难以想象,有人敢在这个风口上大张旗鼓地提亲,是条汉子!

拜祁王所赐,人家夫妻俩的婚宴办得很匆忙。

婚宴当日,祁王一个人出去,失魂落魄地回来,第二日便回京了。

当时我还为他俩感到惋惜,现在想想,媛媛真是个聪明人。

第二次见到白月光,是祁王登基后的第一年,媛媛的夫君升官到京中任职,带着妻儿一同前往。

安昭仪,也就是多次提到的那位侧妃,她知道皇上与媛媛的陈年旧事,担心皇上对她旧情复燃,便买通人去暗害她。

结果差点害死媛媛的儿子,媛媛的夫君查到证据,跪在勤政殿外找皇上要个说法。

最后安昭仪连把自己作到了冷宫里,还连累了家人。

而媛媛的夫君不顾官途,请旨外放,带着一家人离开了京城。

皇上的女人中,安昭仪算是有点脑子,但不多。

先帝赐婚的祁王妃还没来得及过门,太子就逼宫了,而祁王妃他爹站错了队转投了太子,墙头草能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祁王登基后,中宫之位空缺。

后宫只有贤妃和安昭仪两个妃嫔,贤妃又不太得圣宠,安昭仪自然打起了皇后宝座的主意,她或许是怕皇上的白月光回来威胁她的地位。

人人都说帝王没有爱情,而我一路跟在皇上身边,分析出一个结论。

皇上对女人是有爱的,但他绝不会只爱一个女人。

自从刘婉被降为才人后,整日闭门不出,而丽妃有孕,皇上宠幸别的嫔妃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甚至还组织了一次选秀。

每次有新人进来我就头疼,他随口封个位份,赐个住的地方就完了。

我一趟一趟地吩咐人打扫宫院,整理物品清单,还要通知内务府采买,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事情吩咐下去就轻松多了,毕竟最后干活的人不是我。

今年中秋节,我依旧跟李伯一起过,皇上来看望了一下李伯,便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说起来皇上是真的对他的好大儿寄予厚望,经常抱着他去乾清宫批奏折。

看来只要小皇子被好好教养,成长为皇上期待的样子,皇上定会委以重任。

不知是不是之前感染风寒刺激了脑子,我时常做一些梦。

梦到我娘……可能是我娘,梦到她被我爹打……如果他是我爹的话。

我把这事告诉了李伯。

李伯啃了口月饼,说道:「捡到你时,咱家在京城旁边的莅城,帮皇上办事。」

「后来咱家也找人打听了一下谁家丢了孩子,可惜没人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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