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外情都是怎样结束的?

那个春天,我有很多个周末都在新泽西的绿茵草地上度过,和包括这位教授在内的若干华人朋友一起,在飞扬的柳絮间野餐、晒太阳、玩飞盘。两只大金毛就静静地卧在我身边,我喜欢它们温暖的绒毛轻轻拂在自己的胳膊上,隐约触得到它们的喘息和心跳。

教授总说这两只金毛爱上了我,其实是他自己对我动了心。

教授以很传统的方式向我表达着好感。有时会打包韩国豆腐汤或台湾奶茶,从新泽西一路送到曼哈顿。他每天清晨发信息说早安,每天晚上睡觉前道晚安。

但他却不知道,在同样的时刻,我期待的早安和晚安,却是来自远在上海的另一个男人。

教授希望我可以接受他,来新泽西做他的妻子,做两只金毛的女主人。他说想翻修房子和庭院,和我一起种满园的鲜花果蔬。他说他可以天天做饭给我吃,周末可以带我去湖上泛舟钓鱼。

但我还是拒绝了。我无法想象自己在新泽西的田园湖草中度过余生,我已在华尔街浸泡太久,无法回头。

更重要的是,我把这件事告诉骆烨以后,骆烨有一天突然哭丧着脸坐在我家门口,见到我就站起来抱住我,说:「你不要和别人结婚。」

骆烨从来不曾给我送过奶茶,更不曾向我许诺过婚姻。

已经过去的五年时光,够多少恋人从恋爱走进婚姻,但对我和骆烨而言,婚姻竟是从未触及的话题。

和教授分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骆烨:「你让我不要和他结婚,那我应该和谁结婚?」

骆烨就沉默。

骆烨有时也会吐槽他对现有婚姻的不满。

「我和我太太之间的话题只有小孩。」骆烨总这样说,「我特别喜欢和你之间的互动,你才是我的精神伴侣。」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爱我,为什么不能像美国人那样,重新选择?」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这是在多少电影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对白啊。男主角对现有的婚姻满腹怨言,然后女主角充满希冀地以为他理所当然会选择和自己奔向幸福的彼岸。

骆烨这位男主角的回答也非常标准。

「离婚是件很复杂的事,你要给我时间。」

这个话题一旦起了,便成了横在我们二人之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们的对白也越来越老套标准。

「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

「当然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

「你一个人过得很好,但我的家人离开我,可能会活不下去。」

最终,他的妻子和孩子才是他口中的「家人」,我终归只是个情人。

金融危机

数月后的 2008 年底,金融危机爆发了。

2008 年的深秋,纽约的阳光依然明媚,街头玩耍的孩子们依然天真可爱,南腔北调的游客依然一脸惊喜。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华尔街来来往往的西装革履的人们脸上,不再有踌躇满志、天下唯我独尊的骄傲,换上的是紧锁的眉头和焦急的神情。

一场百年不见的金融风暴正席卷全球,而纽约,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百年雷曼破产,美林被美国银行收购,美国国际集团被美国政府接管……道琼斯指数在一周里发生了将近 2000 点的变化。许多金融指标都出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读数。美国政府短期债券收益率一度跌到负值——投资者宁愿贴钱,也不愿意把钱放在他们曾经认为最安全的政府手上。

我所在的投资银行处于风暴的中心。我的工作也因此陷入了危机,每天身边都有人被裁掉。作为外国人,我一旦失去工作就必须在 30 天内离开美国国境。我当时还背负着几十万美元的房贷债务,这让我心乱如麻,无法想象如果失去工作,生活将何以为继。

那段时间,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财经频道,看看又有什么大事出现。每当市场有任何大变动和大消息,我就会和同事们聚集在交易楼的电视机底下,生怕错失了一点信息。

当雷曼银行破产的消息传出,媒体上铺天盖地的都是雷曼的员工收拾东西离开公司的镜头和照片,我站在电视机下,身边的同事有人哭出了声。

我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几乎陷入抑郁。那段时间的日记,清晰记录着我恐慌的情绪。

那个时候,一直爱恋我的教授曾多次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娶你,这样你就可以留在美国。」

但骆烨却只是发过几封邮件,泛泛地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

我的人生中遇到过许多低谷困境,也有许多朋友和贵人在关键时刻帮助过我。但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必然,每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的,竟然从来都不是骆烨。

我想,不能在美国坐以待毙了,也许是到了回家的时候。

毕竟那段时间的中国并没有因金融危机受到太大冲击,市场正常运转。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立即请了年假,当即买票飞往中国,在北京、上海、香港间穿梭,调动了几乎所有的社会关系,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我记得那段时间我去了一次雍和宫。刚刚结束两轮面试的我累到无法喘息,看到菩萨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了平和与安详。站在袅袅佛香中,我对自己说:「不要担心,菩萨会保佑你。」

几个星期后,我带着一个工作的承诺回到了纽约,几天后,我在新的聘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深秋,我离开相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哈得孙港,搬去香港。

纽约人不舍的是深秋的好天气,流连在阳光下、公园里、堤岸边;我不舍的是在这里度过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流连在大街小巷中。

过去的日子里,我总是忙着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在马路上,在地铁里,在出租车上,记挂着工作,记挂着今天是否和骆烨问好。

如今将要离开,才发现有那么多美丽的细节被我忽略了——SOHO 商业区里被行人踩得光滑的石板路,西村里各种小店云集的小巷,哈得孙河上的游艇和帆船,甚至唐人街里热闹喧嚣的市集。

我不经意看到一个走过无数次的卖耳环的小摊,第一次驻足观赏,突然觉得伤感——为什么总是在离开的时候,才突然想要珍惜。

「你很有魄力。」我钦佩地说。我一向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像苏菏这样雷厉风行的姑娘,注定会在市场上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那时的骆烨在干什么?」我问她。

「金融危机期间,几乎没什么关于骆烨的回忆。」苏菏说,那个时候的骆烨,远在上海,远在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他不会想到去拯救她,她也不会想到将他当作救命稻草。

这是一个过于自立的女人的悲哀,注定了要孤独前行。但自立也是她们这样的女人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的原因,她们不是谁的女人,不曾为谁停留,她们夜以继日地朝着梦想奔跑,在她们生命的盛宴里,真正的主角只有自己。

差一点的婚姻

告别纽约的时候我就像一个走过血雨腥风的斗士,拿到香港的工作聘书那一刻,我仿佛走到了山顶,要插上旗帜。

而到了香港,一切从头开始,我仿佛又被打回原形,成了最不谙世事的小兵。

在钢筋混凝土的中环天桥间,来来往往的亚洲面孔没有表情。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妆容精致的女人,都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忙于自己的战争,无暇搭理任何旁人的生活。

我以为我的新工作充满挑战,但却不然。在四平八稳的新岗位中,最大的挑战就是平凡。

每天搭着同一趟地铁去办公室,中午叫同一家餐厅的外卖,晚上在同一个位置打车回家,每天过得像同一天。

远在上海的骆烨和我见过两面,有时发短信给我慰藉。但他的只言片语远不足以填补我内心的空虚,已经三十好几的我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轻易地接受了别人介绍的一个男朋友 H。

H 是我的老乡,常驻北京,但是经常来香港。我们通过朋友认识,互相都觉得对方是很好的结婚人选。他想找个学历高、能干、见过世面,但是价值观很传统的家乡女孩。我觉得他事业有成,长得也很帅。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那段时间的周末,不是 H 来香港,就是我去北京。H 很有钱,在北京住银泰的酒店公寓,我在香港的房子小,他不爱住,每次来香港都住在四季酒店或者东方文华。我们的关系进展得很快,不久都各自带了对方回家见父母。

最初的热恋期很快过去了,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H 的态度却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H 开始对我变得冷淡,不说分手,却又很少来找我。

后来我忍不住了,说我们分手吧,H 立刻答应了。我问他我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他给我的理由我到现在都记得。

H 说:「我觉得你是很理想的结婚对象,你聪明能干又有想法。但是你平时太不修边幅,总是穿着很老气的衣服,连美甲店的门都找不到。我还是想找个生活精致的女孩子。」

H 的话对我打击很大。原来我所谓理想的结婚对象,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肥皂泡,原来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客观条件优渥的候选人,而他只是简单粗暴地想要个娇艳欲滴的美女罢了。什么才华性格都是浮云,其实男人想要的不过是长得漂亮。

那一刻我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大部分中国男人的真实想法。

好不容易趋于正常的生活再次成为一地鸡毛。我很伤心,又跑到上海,找骆烨。

我见了骆烨就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够漂亮,不够瘦,打扮不够时尚?」

骆烨抱着我,很认真地说:「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我就喜欢你清白的面容,喜欢你健康的身体。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的话让我热泪盈眶。我突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无法放下骆烨。抛下所有的自私与伤害,我们始终是这世上最懂彼此的人。

只是最懂我的人,为何我偏偏不能拥有他。

2009 年底,我很认真地给骆烨写了一封邮件。

我说,我给你一年时间。你用一年时间去考虑我们的关系,解决你婚姻的问题。我等你。

他说好。

乞力马扎罗

之后的一年,我和骆烨每隔两个月就会想办法见面,有时是借出差的名义,有时则去国外旅行。我们一起去了越南,去了日本,去了瑞士。但随着一年期限将至,我们将何去何从再次成为横在我们之间的沉重话题。

这时,他的两个孩子已经上中学。按照他的说法,他的妻子已经知道了我们俩的事情,反应很大,两人已貌合神离。

「跟我去乞力马扎罗吧。」在仿佛陷入了最深度困境的时候,骆烨突然提出。他说那是他一生梦寐以求的清净圣土,他希望和他同去的人是我。

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想,两个人如果连乞力马扎罗都能一起翻越,还有什么障碍无法逾越?

出发前,骆烨专门找了教练,他给我们提供了详细的体能训练计划:每周跑步三次,每次五公里;游泳两次,每次一千米。另外还组织了两次拉练。经过两个月的认真训练,我们打包行囊,动身启程。

2011 年 8 月 5 日,经过了各种交通工具的劳顿,我们一行十二人终于在凌晨 2 点到达乞力马扎罗山下的小镇莫西。入住房间前,我抬头一看,月光下有一座洁白的雪峰,心中突然狠狠地震动了一下,那不就是乞力马扎罗吗?

次日清晨,我们从海拔 1970 米的入口沿马兰古路开始攀登。第一天的任务是行走 8 公里,目标是海拔 2720 米的曼德拉营地。虽说行前拉练过几次,也加强了锻炼,但是一开始爬山,还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估计是因为高海拔的原因,我还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路上每隔一小时左右休息一次。

我们傍晚到达营地,营地的条件比我想象中好,有小木屋、自来水、公共洗手间,但是不能洗澡。一路上都尘土飞扬,到了营地的人就像土人似的,但也只能用配给的一小盆热水洗洗脸,然后用冰凉冰凉的山泉水洗手刷牙。我们整个团队十二个人就住在餐厅楼上的大房间里,上下铺,小木床。吃完晚饭才 8 点多,但是大家第一天爬山都累坏了,收拾一下就各自钻进睡袋睡去。

在十二个人的房间里,各种有节奏、没节奏的鼾声此起彼伏,还有根据各人膀胱大小决定的不同的上厕所时间。声音嘈杂暂且不提,夜里的营地非常寒冷,我裹着被子还觉得手脚冰凉。就当我无法入眠的时候,骆烨从行李里掏出他的防风棉袄,走到我身边,盖在我的被子上,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宝贝,我爱你。」

我突然觉得世界寂静,安然睡去。

第二天的攀登开始有点难度,是要从海拔 2700 米左右的曼德拉营地爬到海拔 3700 米的好伦坡营地,总共 12 公里。路径还是从树林里开始,一路上坡。渐渐地,路两旁的树木开始稀疏,变矮,慢慢变成灌木丛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已经行进在高山草甸中。天气也变化无常,前一刻还阳光灿烂,突然就有一片云雾涌过来,把前面的路都挡上了,吓得我大叫:「大师兄,妖怪来啦!」然后骆烨就举起登山杖说:「二师弟莫怕,若有妖怪,且看我的金箍棒!」

到海拔 3200 米以后,大家不再有欢声笑语,因为高原反应开始显现,走得快一点就喘不上气,头也嗡嗡地响。中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坐下来吃午餐,骆烨有在尼泊尔徒步的经验,事先买了杯面带上来,用热水冲开了递给我吃。那一刻,杯面的香气和随之而来的幸福感,是吃任何米其林餐厅的大餐都无法比拟的。

晚上吃完晚饭走出营帐,迎面而来的是令人震撼的星空。在这高山上仰望天空,一条硕大的银河横跨天穹,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星星,连平时熟悉的星座都变得难以辨认了。骆烨在星空下搂着我说:「宝贝,我爱你。」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我们的目标是 4750 米的基博营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乞力马扎罗的雪顶就矗立在眼前。随着海拔渐渐升高,路边渐渐没有了植被,只剩下风化了的石头和沙子。戈壁上刮起大风,连休息躲闪的地方都难找。越往上走,高原反应越厉害,稍微走快几步就喘不过气来。路上看见几个向导推着个小车飞奔下来,上面躺着个脸色苍白的人,估计是得了高山病急忙要往山下撤。我打个喷嚏,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让我活着回去。」

在海拔 4750 米的地方,夜里我基本上睡不着,一翻身就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只能勉强闭目养神。对面同行的队友已经被高原反应深度折磨,一上床就不断地嘟囔:「头疼!头疼头疼!」

骆烨已经不顾周围人多,夜里就把我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胳膊,说:「没事的,我们就快要到了。」

「宝贝,我爱你。」他在我耳边说。因高原反应而剧烈跳动的心,突然就获得了宁静。

中间被向导叫起来吃晚饭。我往屋外一看,外面阴云密布,还下起了小雪。我在心里祷告:「神啊,求求你,请你给我一个晴朗的登顶之夜,让我能享受登顶的过程!」吃完晚饭,我继续闭目养神。

第六天,我们距离巅峰已经不远,索性开始通宵夜行。在星月交辉之下,我们撑着登山杖,一小步一小步地爬,坡上都是风化了的碎砂石,如果打滑就会滑下山去。周围不断有人呕吐,我不敢停留,怕看见别人吐自己也吐,经过的路上到处都是黑黑的吐出来的食物的痕迹。

我几乎要绝望了。看着这个坡真长啊,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在这个看似不断长高的山坡上爬着。越往上,风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低,脚趾头都冻得麻木了。陡坡上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只是每爬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找块石头坐一下。在休息的时候,骆烨总是紧紧抱着我,把我的头整个拥入他的怀中,但每次只能这样休息几分钟,否则脚冻僵了,就走不了了。

若在那一刻死去,也许我和骆烨就不用分开。

熬过了最漫长的夜,天开始慢慢亮起来了。我们背后的云层已经被染得通红。环视周围,到处都是冰川,这就是乞力马扎罗的雪。随着太阳升起,我们看到了,看到了梦中想象过无数次的乞力马扎罗之巅!

我和骆烨扔下登山杖,手拉着手走完了最后几步,在 2012 年 8 月 9 日早晨 7:05,经过总共 6 天的攀登,我们征服了海拔 5895 米的非洲最高峰!

沐浴在朝阳里,看着环绕着雪山的冰川和那个巨大的火山口,真是难以想象,我们居然做到了!

我和骆烨无声地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他紧紧搂着我的肩膀一遍遍地说:「我们做到了!宝贝,我爱你!」

在队友的招呼下,我们擦掉满脸的眼泪和鼻涕,站在雪山顶绽放笑容,拍下了在巅峰的合影。

那一刻我怎能想到,那却是我们的最后一张合影。

也许在骆烨邀请我去乞力马扎罗的那一刻,他已经心生去意。

我以为我们共同登上了非洲最高峰,从此战无不胜。我以为我们的爱情在那一刻得到了升华、见证、祝福和捍卫。

但对骆烨而言,这却是完成了这场感情最具仪式感的收场。

告别

下了山,回到酒店洗个热水澡,把沿途的尘土洗掉,我简直觉得那是天下最美妙的时刻。修整之后,我和骆烨分别踏上了飞往香港和上海的飞机。

在飞机上,我给他写了一封邮件,邮件不长,但那是我写得最久的一封邮件。

我说,我希望他能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不介意从此背上「第三者」的辱名,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不介意。

我说,我希望他和太太提出离婚。他可以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净身出户,我不介意。

我说,我可以辞掉香港的工作去上海,哪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请让我知道你读了这封信,并请在慎重考虑后给我回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邮件末尾强调。

过了两天,我收到了骆烨的回信。

亲爱的苏菏:

我真的很爱你,每当我想起未来和你一起生活,就觉得充满了甜蜜和可能性。我真的希望能和你共度余生。这也是为什么去年我答应你,用一年时间去理清我的生活。

我咨询过离婚律师,我意识到在司法程序上存在很多障碍和复杂问题。

但最难的不是司法程序,而是情感的挑战。我和我太太讨论过离婚的问题,她一直在哭,我们的交谈总是无法进行下去。

最致命的是,我的儿子不知怎的得知了此事,反应非常情绪化乃至狂躁。周日午饭后他返回寄宿学校,我和他道别,他却头也不回地跟同学一起上了校车。我意识到,我们已经不像过去那般亲密,如果未来我不和他生活在一起,我们的父子关系将面临巨大危机。

苏菏,你有一切理由指责我。我也很讨厌自己,为什么总是让你失望难过。

但我意识到,在这样的局面下,已经不存在对的决定。

最近我在工作上也遇到了很多困扰,此时此刻,我真的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

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处境,并且知道我爱你。

骆烨

2011 年 5 月 4 日

结局

我没有再回复骆烨的邮件。

我知道,一切已经没有意义。我可以承受当「第三者」的骂名,但我不能容忍被扣上孩子因我而失去父亲的帽子。

我终于决定放弃他,这个与我纠葛九年的男人。

「在这样的局面下,已经不存在对的决定。」骆烨说得对,在好父亲和好情人之间,他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我不愿当这个恶人,当他搬出孩子这个理由的时候,我已经无路可走。

我之前一直觉得,只要两个人有感情,有没有婚姻都是浮云。但我终于领悟到,婚姻有着多么强大的约束力。

当情人关系变得沉重的时候,放弃是很容易的。不论是一方千疮百孔还是两败俱伤,至少生活表面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而当夫妻关系变成鸡肋的时候,大部分人没有勇气切断法律的契约,因为那意味着巨大的成本,意味着对他既有生活天翻地覆的改变,意味着让他从此背负沉重的良心负担。他们宁可貌合神离地度日,掩耳盗铃。

最近我看到一组数据,说中国北京的离婚率已经高达 39%。很多人认为这是社会的悲哀,我却觉得是时代的进步。我认为婚姻整体质量并没有下降,而是有更多人在鸡肋般的婚姻中有勇气冲破桎梏,给双方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依然有更多的人选择苟且在情感的浑水中,得过且过。

我已经在这浑水中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到了该独自上岸的时候。

后来骆烨又疯狂地联系过我,我都没有再回应。大约过了半年,他逐渐消匿在我的生活中。

苏菏讲完了她的故事,长叹一口气,久久不语。

「相信很多女孩正在经历和你类似的情况。你有什么话想对她们说吗?」我打破沉寂问道。

「我只想告诉她们,痛到深处,就会放手了。」苏菏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我们聊天的时候屋外下起了大雨。她给她现在的先生迈克打了电话,不出十分钟,迈克就开着奔驰车来接她了。

迈克看上去与她同龄,有着一张很亲和的面孔,笑起来有深深的鱼尾纹。

苏菏看到迈克,仿佛有一股力量将她拽回现实,整个人又重新明快起来。

她冲迈克使劲挥挥手,做了个手势让他稍等,回头和我准备道别。

「迈克离过婚,和之前的德国妻子有两个孩子。别人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当时就觉得命运和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苏菏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如果是别人,遇到离婚又带两个孩子的男人恐怕避之不及。而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已经离婚了,这简直太好了,这就是上天赐我的礼物!」

「如果没有骆烨,我又怎么会懂得珍惜和满足现在的婚姻?」

婚礼

听完苏菏的故事,我久久不能平静。回家后,我在网上搜骆烨的消息。

网上有寥寥几张骆烨的工作照,和我脑海中意气风发的投资少帅不同,照片里的男人已是天命之年,略微发福,眼神不再清澈。

上帝没有惩罚这个男人,但也没有给他格外的优待。

时至今日,他依然是一家外资基金的中国首席代表。也就是说,他始终没有募到属于自己的基金。

而苏菏则募到了。

不知骆烨可曾想到,当年那个仰视他的目光明净的小女孩,如今在事业上已经超越了他。

在过去十几年的暴风骤雨里,曾经不谙世事的女孩已经成长为坚毅的天鹅。

苏菏在事业上的成功,让这九年的纠葛终究算是一场喜剧。

不久,我去参加了苏菏和迈克的婚礼。

他们的婚礼规模很小,只邀请了四十多个朋友。婚礼是在维多利亚港附近一个楼顶花园举行的。

那天的香港少有地晴空万里,阳光透过湛蓝的天空洒在楼顶满园的白色鲜花上。

苏菏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刺绣婚纱,红得那么耀眼。她挽着父亲的手登场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流下眼泪。

「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司仪问。

「我愿意。」苏菏侧过脸笑着流下眼泪,她的侧脸在逆光下形成了很好看的弧线。之后迈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深情地吻她,吻了很久,仿佛要到天荒地老。

仪式结束后,三个孩子冲上去扑进苏菏和迈克怀中。「苏,你真漂亮!」迈克金发碧眼的小女儿抚摸着苏菏的琉璃耳环语气夸张地说,最后一个词加了长长的重音。

那一刻的天台上,嗅得到爱、喜悦与和平。

友谊

「骆烨知道你结婚的事吗?」几天后,我在微信上问苏菏。

「当然知道。我发了脸书,他还留言祝我新婚快乐。」苏菏说,「其实我们后来偶尔还有联系。真实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老死不相往来。」

苏菏告诉我,如今的她和骆烨,像所有释然的前男友和前女友一样,偶尔在对方的状态下点赞,偶尔问候,只是再未见面。

「我希望他家庭幸福,真的,我可不希望有一天他离婚,却不是为了我。」苏菏笑道。

我告诉苏菏,我在写她的故事。我说每次提笔都需要勇气,因为这个故事对我而言太沉重,每每动笔都仿佛被拖进一个巨大的情感漩涡。

「沉重?怎么会沉重呢?」苏菏说,「这些都是我最珍惜的记忆。」

有一个男人,曾经站在波士顿广场的街心花园,手舞足蹈为她演唱老鹰乐队的歌。

有一个男人,曾经教她做焦糖玛奇朵,教她认识了戴安娜·克瑞儿和拉赫马尼诺夫。

有一个男人,不介意她的不修边幅,喜欢她最本真的身体。

有一个男人,和她携手走上齐力马扎罗,看雪山对面的日出。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她,又如何。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一生有一份璀璨的爱情,彼此陪伴九年。九年很长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九年?

而这样真空中的爱情,可能原本最好的土壤就是记忆。一旦让它曝露在柴米油盐下,恐怕它就不那么美好了。

萧红在回忆鲁迅的文章中提到,鲁迅在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常常对着一张红衣女子的画片发呆。这世上也许没有人知道,那红衣女子究竟是谁。

和鲁迅一样,每个人在纷繁厚重的人生中,都有过无法忘怀的人和经历吧。

与其心怀怨念,不如泯然一笑,风轻云淡。

感谢那些出现在我们人生中的人,包括让我们欢笑的,也包括让我们哀伤的。

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假如骆烨先离开这个世界,苏菏会站在他的墓前,对他的儿女说:「我曾经爱过你的父亲。」

在那一刻,在地球另一端的波士顿哈佛广场上,也许有另一个男人正在为另一个女人深情吟唱。备案号:YXA1JDZNpDES5D4e8mbtJgo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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