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恋是什么个啥感觉?

换句话说,我一直都做好了和所有人告别的准备。

裴旭年纪明明比我小,可在他混杂着心疼、失落、后怕的目光下,连我自己都没有深究过的念头,在此刻暴露无遗。

我喉咙发紧,垂落的手在空气里虚虚地握了一下,避开问题,低声地解释道:「以后,你别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了,我游泳很厉害的,心里有数。」

「你!」裴旭瞪大了眼睛,像是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发脾气,我落在后面,手指揉着 T 恤下摆,心里嘀咕着:连衣服都不要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我哄好了亦欢,但却没哄好裴旭。

我没法给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亦欢是我好友,她身边有清秋,我放心;杨老是我恩师,疗养院那边早就打好了招呼,以后定期从我卡里划钱,一切都安排好了。

至于裴旭,我和他只不过是人生这趟车上,共同坐了一段路程的旅客罢了。

他终将羽翼丰满,奔向属于他自己的路途,以他的聪慧和能力,他会过得很好。

所以,裴旭问我有没有牵挂,我有答案,但却不能说。

有些话说透了,未免伤人心。

虽然生着气,但出行时,他仍然会跟在我身边,只是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度假的最后一天,我们四人坐在海边看落日,亦欢在清秋怀里说着耳边话,我有眼力见儿地走到另一处礁石。

裴旭也跟了过来,坐到我旁边,静静地看着下沉的落日。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温柔的晚风,穿过头发。

橙色夕阳消失在海平面的那一刻,身旁的少年,转头朝我看过来:「夏暮,回去我要学游泳。」

简单的句子,被他用认真的语气说着。

暮色降临,我听见自己低低地答了一句「好」。

暑假结束不久,就是裴旭的生日,我提前问过他要不要去哪里庆生,少年摇了摇头,说在家里就好,到时请上亦欢和清秋。

我对生日这种众人口中富有仪式感的日子没什么感觉,所以也就随他自己安排。

只是偶尔在工作室,我会撞见亦欢神神秘秘地打电话;而家里的裴旭下课回来,也会捧着个手机,像是在和谁聊个不停。

我心下困惑,但出于尊重,也没过问。

直到周末裴旭生日当天下午,亦欢和清秋非要拉着我绕大半个城市,去买某处的蛋糕,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几天怕是他们在密谋什么。

但是,这是裴旭的生日,为什么他也混在其中谋划呢?

要说准备惊喜,不应该是我们给寿星准备吗?

等我们买好蛋糕回来,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到了家门口,亦欢拦住我摁门铃的手,非要让我用钥匙打开。

我无奈,拧不过她,不解地掏出钥匙。

转动钥匙,推开门,屋内没有开灯,门廊两侧摆满了蜡烛,一路延伸到客厅。

烛光摇曳里,裴旭捧着一束花,朝我直直地看了过来。

我怔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亦欢往前推了推我,笑着说:「快进去呀。」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情立马沉了下来,转过身去:「你俩也跟着一起胡闹?」

亦欢嘴角的笑意僵住,讪讪地扯了扯我胳膊:「你干嘛这么严肃呀,人家小旭特意准备的,就为了在今天向你……」

「亦欢!」我厉声地打断她。

清秋意识到气氛不对,上前将亦欢往后一拉,朝她摇了摇头。

全程,我没有再往裴旭那边看一眼。

一室沉默,我再也待不下去:「我想起工作室还有点儿事情,你们先吃。」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客厅的灯被摁亮。

「夏暮!」

裴旭嗓音里带着慌张,我还是停了下来。

「今天我,我想着生日,就把家里简单地布置了一下,至于花……花是超市新开的花店做活动送的。我刚刚只是……只是拿起来看看,正好你们就回来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他在解释,亦是在说谎。

清秋适时地打圆场:「工作的事情不急于一时,今晚就一起吃饭为小旭庆生吧。」

我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裴旭:「生日快乐。」

他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去收拾客厅的蜡烛,嘴上念叨着:「我先把这些收起来,厨房里还做了小酥肉。」

我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

亦欢大概是心里有气,不怎么说话,清秋本就话少。

裴旭时不时地给我夹菜,但我都放到了一旁的碟子里。

渐渐地,他也沉默了下来。

最后吃生日蛋糕,许愿环节。

在他闭上眼许愿的那 30 秒,我认真看着他的脸。

裴旭的容貌已然长开,散发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独特气质。

一时有些恍惚,与睁开眼的他对视了一秒,然后错开视线。

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祝你未来可期。」

一块简单的腕表,之前某次逛商场时,他曾为它驻足停留了几秒。

他眼里一闪而过惊喜,再瞧过来时,眼神热烈,灼得人莫名心慌。

饭后,裴旭和清秋在厨房收拾,我和亦欢在阳台躺椅上乘凉。

她突然开了口:「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我盯着夜空下的万家灯火,悠悠地叹了口气:「他还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已经成年了,他的过往经历让他本就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倒是你,明白自己的心吗?今晚那块表,不便宜吧?」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块手表罢了。」

亦欢却不依不饶:「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突然间想喝酒,我左右瞧了瞧,发现藏酒的地方,都被裴旭给清空了。

这人,倒真是一心想让我戒酒。

亦欢不满地打了一下我:「和你说话呢。」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在他孤立无援时,拉了他一把。他重情重义,一时将感恩混淆,我比他年长几岁,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胡闹吗?他的未来还很长,以后会见识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那时他就会明白,现在局限于此的选择,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更何况,他妈妈是我的朋友。」

「你说的对,也不对。」亦欢认真起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为他考量未来,甚至仗着自己年长,便否认年少者赤诚的心。说到底,你还是将他看作小孩子,殊不知,人家心智比你更成熟几分。你就是个胆小鬼。」

我被气笑:「你!算了,我懒得和你说,反正以后,你别跟着一起胡闹。」

亦欢头一扭,气哼哼地说:「我才是懒得和你说呢,你个自欺欺人的小怂怂,以后有你后悔的。」

最后,她挽着清秋的手在门口告别时,真一眼也没瞧我,反倒和裴旭有说有笑。

清秋歉意地朝我笑了笑,我无奈地摆了摆手。

送走他们,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打算回房,却被裴旭叫住。

「夏暮,之前在海边向你讨了个愿望,现在我想好要什么了。」

一句话将我定在原地,神经绷紧。

裴旭绕到我身前,突然灿烂地笑了下:「你别怕。」

我被这没大没小的一句话逗乐,放松下来,移开视线,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抬眼看他。

他笑得温暖又真挚:「愿你一世平安顺遂,所求皆如愿。」

「什么?」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心脏仿佛被人用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我错开眼:「是让许你的生日愿望,不是我的。」

他低头看了看腕上我送他的手表,说起了其他:「时间挺无情的,不管人怎么往前追,相差的几年总是横亘在那里。但就在刚刚,我突然想通了,让往前走的时间停滞,本就是不公平的要求。时间不该等任何人,但也给了所有人机会。你知道的,我很有耐心。」

没头没脑的一段话,最后被裴旭用一句「我去厨房洗碗了」收尾,轻轻地放下。

这晚,我失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手表的时针,规律地往前走。

我们再也没有提及关于时间的问题。

裴旭的高考分数很高,妥妥地能上他的目标院校。

但他却在填志愿前一晚,突然和我说,打算报本地的大学。

我不解,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你之前不是想去国内最好的法学院校吗?以你的分数完全没问题,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迟疑了半晌,低声道:「那所学校在其他城市。」

「那又怎么了?」我不明白学校是否异地,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那种拎不清的性格。

裴旭看了过来,也就是那一眼,我明白了他在顾虑、担忧什么。

我扭头看向了客厅阳台的窗外,视线虚虚地落在空中,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又转过头来看着他,语气平静:「你还记得,你去年生日说的话吗?」

他声音有些哑,但还是回答道:「记得。」

我笑了笑:「记得就好。你还年轻,应该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你会遇见更多美好的人,到时你就会发现,其实你的选择有很多。多去看看,好吗?」

裴旭呼吸乱了起来,没说话。

我倾身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这一次,听话,好不好?」

他好像哭了,声音颤抖着:「好,我答应你,我会去看。但我会用时间告诉你,我的答案和选择。」

裴旭大学报道那天,我没去机场送他。

我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只是在家里走神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我们仍然会保持联系,大多数时候是他发过来好几条长条语音说他的近况,我偶尔回复几个字。

军训过去没多久,就是他生日。

那天下午,我没告诉任何人,临时飞去了他所在的城市。

等到了他学校,已经是晚上了,我并没想着要见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学校。

正好看见他被几人簇拥着走出校门,身边的应该是他的朋友。

我隐在人群里看着他,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往四周看了看。

在他视线投过来之前,我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

那晚 23:59,我收到裴旭的微信:今天是我生日。

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过那一分钟,变成 00:00,再变成 00:01……

第二天 10:00,我回了一条:生日快乐,昨晚睡着了。

裴旭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

我和他之间维持着另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大一到大二的寒暑假,裴旭去了不同地方。

他开了一个短视频账号,记录沿途的风土人情。

大多时候拍的是风景,但偶尔也会有年轻面孔出现,应该是他的朋友。

在每段视频末尾,他会一个人出现在镜头里,轻轻说一句「如果你在就好了。」

渐渐地,有人在视频下面猜测,博主应该是有喜欢的人。

亦欢将那些评论截图发我,附上一句:「也不知道某人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我没回复,将视频又看了一遍,点击保存。

到了大三,裴旭有机会跟着学校老师,为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他的视频里,开始多了不同的人群身影,不同的观察视野与思考。

我看着他一步步蜕变,成为独立、优秀的大人。

大四毕业典礼前夕,裴旭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当年我送他的那块手表,配文是:时间不是答案,但答案藏在时间里。

裴旭用四年的时间,给出了他最后的答案和选择。

亦欢、清秋和杨老都在下面点了赞。

我去了裴旭妈妈的墓地,靠在她墓碑旁,慢慢地喝完了一瓶酒,一句话也没有说。

毕业典礼当天,我去了裴旭的学校。

这一次,我站在学校门口,给他打了电话。

响了一秒,就接通了,裴旭的声音紧张又期待:「你在哪儿?」

我笑了一声:「校门口。」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响,然后是风声、呼吸声。

几分钟后,裴旭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是跑着来的,视线锁定我后,像是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语气坚定,但又有些害羞,「我……我想要一个名分。」

我看着他:「我答应了。」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了句:「什么?」

我忍着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答应了。」

下一秒,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他将我搂进了怀里,反反复复地问我:「真的吗?真的吗?」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踮起脚,以一个吻,让他安静了下来。

(正文完)

【番外:妈妈的信】

和裴旭在一起后,亦欢曾问我,为什么最后答应了。

我开玩笑道:「他一直想要一个名分,自己家的小朋友,只能自己宠。他想要,就给他了呗。」

亦欢嫌弃地「咦」了一声:「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敛起笑意,顿了几秒,缓缓道:「我想放过自己了。」

后来裴旭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拿回了当年被白眼狼亲戚夺走的遗产。

具体的经过,他没有多说。

只是在连续一个月的加班后,他回到家抱住我,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都结束了」。

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某天,我和裴旭一起打扫卧室时,偶然翻到了妈妈的那封信,一时愣在原地。

裴旭在一旁温柔地问我:「要我陪你一起看吗?」

我摇了摇头,他很体贴地关门去了客厅。

我坐在地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信封。

妈妈的阿暮:

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情,阿暮不要背负在自己身上。

你是在爱里出生,但妈妈和爸爸做得很失败,没能让你一直在爱里长大。

虽然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不要放弃,不要被过去牵绊住,不要带着仇恨,要快乐,要尽情地享受你的人生。

妈妈写这些并不是请你原谅,而是希望我的阿暮要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爱你,你值得被爱。

很遗憾妈妈没能亲眼看你长成大姑娘,但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我合上信纸,窗外阳光正好。

【番外:裴旭】

她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知道,哪怕到现在,她仍然做好了我会随时离开的准备。

可我想一直陪着她,朝朝暮暮。

(全文完)备案号:YX115kpm3j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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