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

出自专栏《惊魂诡故事:天黑有人叫,你不要回头》

三岁的妞妞溺死了。

下葬前,我妈让我往她的头顶扎一根针,免得她来生再托到我们家。

然而,当我准备动手时,发现妞妞的头盖骨不见了。我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回家后,我看到刚刚经历丧女之痛的嫂子端了一碗鱼汤,亲手喂给了我哥。

而那鱼汤闻起来,和妞妞身上的水腥气,一模一样。

01

妞妞死了。她被人从池塘里捞起来时,头发乱糟糟地覆在脸上,小小的身体已经肿得发胀,像一摊烂泥。

村里的规矩,小孩子死了不能立坟,因此,我妈让我去村东边的林子里挖个坑,把妞妞埋进去,而且要在她的头顶扎一根针,免得她来生再托到我们家。

我答应了。

村子里常有女婴去世,林子里早就「人」满为患,有些埋得浅的,还会被野狗刨出来啃食。我抱着妞妞,走了很久,总算找到一块儿平整的地方。

我把妞妞放到一旁,费力地挖了一个深坑,正准备按照我妈的吩咐,往妞妞头上扎针时,才发现,妞妞的头盖骨不见了。

她的头皮凹陷下去了一块儿,眼睛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地抖动,像是要开口说话。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本握在手里的针扎入掌心,鲜红的血涌出来,给了我开口的勇气:「妞妞,你别怪姑姑,姑姑是被迫的……」

妞妞的嘴唇抖得更快了。

不知何时,整个林子都安静了下来,往日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唯一能听到的,是我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我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时候,妞妞的嘴巴突然张开,吐出一团黑影,直直地扑到了我的脸上。

我惨叫一声倒下,手在脸上胡乱地拍打了几下,将黑影打了下来:那竟然是一只指甲盖大的甲虫。

是了,妞妞是溺死的,那只甲虫应该是趁她张嘴呼救时,爬进去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被吓得够呛,不敢再在这里耽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回到家时,嫂子刚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正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哥喝。我探头看了一眼,汤色乳白,气味却腥得狠,和妞妞身上的味道很像。

「咋?英子也想喝鱼汤?」嫂子笑意吟吟地问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刚刚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哥哥眼睛一瞪,骂我:「她哪儿配喝这么好的东西?还不滚远些。」

我缩着脖子,滚到了厨房里。屋子里,嫂子还在给哥哥喂汤,水腥气越来越浓,哥哥却像闻不到似的,一个劲儿地催嫂子喂快些,说自己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鲜的汤。

「你要喜欢,我明天还给你做。」嫂子的声音甜得发腻,「水塘里的鱼多得很呢。」

当天夜里,哥哥和嫂子同房了。哥哥一向不喜欢跟嫂子办事,这一次却像是发了性,狠弄了一晚上。

我睡在他们隔壁屋,被吵得睡不着觉。这时,我爸赤红着一张脸进来,说我妈让我过去。

我妈瘫在床上三年多了,性子一天比一天古怪。她一见我跟着我爸身后进屋,就开始骂我不要脸,当初就不该把我换过来,不仅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还一天到晚净跟着男人屁股后面闻味儿。

「那根针……你扎进去没?」她骂累了,问我。

我不敢说实话,只能骗她说已经扎了。

我妈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笑来:「扎了好,扎了我们家就能得一个男胎了。」

隔壁屋的动静更加大了,我听得忍不住脸红,我妈却高兴得很:「看来刚子的毛病是好了,我和你爸总算可以抱孙子了。」

第二天清早,我正在厨房里给全家人做早饭,嫂子进来,说哥哥想喝她做的骨头汤。我要帮忙,嫂子却不肯,说我妈那边在找我。

我在妈的屋子里待了整整一上午。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哥哥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一晚上不见,他的眼圈黑了很多,一出来就说肚子饿了,要喝昨天的骨头汤。

嫂子给哥哥盛了一海碗,他一口气喝完了,说不够,还要喝。

最后,一整锅的汤都进了哥哥的肚子,将他的腹部撑得鼓起,仿佛怀胎三月的妇人。而这时,嫂子忽然向我们宣布,她怀孕了。

我爸高兴得不行,张罗着要给嫂子买只鸡补身子。只有我注意到,嫂子在宣布怀孕时,看向了哥哥的肚子,笑得诡异。

02

嫂子怀孕是一件大喜事,但是,我的哥哥病了。

他吃什么吐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吃,也会干呕不止。不到一个月,人就瘦脱了相,肚子却高高地鼓了起来。村里人都说,我哥中了邪,怀了鬼胎。

我爸请了大仙上门。大仙取了公鸡的鸡冠血,滴在生糯米里,给我哥灌了下去。然而,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我哥便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滚到了地上。

「疼!疼啊!」他叫得太过凄厉,嗓音又尖又细,听起来竟然像一个小女孩了。

我听得浑身发颤,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嫂子。只见她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双眼死死地盯着在地上打滚的哥哥,像是在担心,又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我爸让大仙想想法子,别让我哥疼死了。大仙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吐出的却是生糯米和乌黑的鸡冠血。

大仙吐得那样凶、那样多,好像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生糯米做的,血管里流的都是鸡冠血。而不知什么时候,我哥不叫了,他站起来,走到大仙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尖细、轻快:「多谢嬢嬢,我好了。」

当天,大仙是被他的两个徒弟抬出去的,不等被送去镇上的医院,就断了气。

而哥哥的身体却大好了,他不再呕吐、头晕,每顿能吃两大碗饭,精神头十足,每天都瞪着一双眼睛,催促嫂子给他做鱼汤喝。

「汤呢?」这些天吃饱喝足,哥哥的肚子又大了两圈,仿佛要临盆一般。

嫂子还没有显怀,端着一碗鱼汤走过来,要喂给哥哥。哥哥却等不得了,一把抢过碗,「咕噜咕噜」地吞了下去。

我站在一边,险险地扶住了差点儿被推倒的嫂子。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告诉我,我妈找我过去。

我往后屋的方向走,还没进门,就听到我妈在和我爸说话,说要再找个大仙,给我哥看看。

「上次请大仙来,花了五百块钱,邪没祛掉不说,还传出了不少闲话。现在,除非我们出高价,不然附近的大仙都不愿意来。可是,从哪儿弄钱哪?」

「不是还有英子吗?」我妈的算盘打得很响,「虽说她不能生了,但是咱们把她换到远一点的人家,不就成了吗?」

我爸有些犹豫:「这……英子走了,谁伺候你?」

「不是还有圆圆吗?虽说她有了身子,但是我当初挺着九个月的肚子,照样能下地干活,累不死她的。」

圆圆是嫂子的名字。

我爸还是没吭声。我妈忽然拉长了声调,讥讽道:「哎哟,我还真当你是怕没人伺候我,其实你是舍不得英子那个骚蹄子吧。」

「当年刚子要娶媳妇的时候,你一眼就挑中了英子,把她换了回来。」

「刚子那方面有毛病,倒是让你当了几年的新郎。」

「当初英子生下来的那个孽种,不就是你的吗?」

03

越是偏远贫困的地区,娶媳妇的彩礼就越高。那给不起彩礼的人家要怎么办呢?很简单,用自家的女儿,跟别人家换亲。

十五岁那年,我被父母换给了一个三十一岁的鳏夫。他的脾气暴躁,稍有不称心的,就对我拳打脚踢。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又将我打了一顿,打完还嫌不够,把晕过去的我脱光了衣服,捆在了村头的树上。

等我醒来时,我的身边围了一群癞子、泼皮。我不记得有多少双手、多少条舌头在我的身上游走盘旋,只记得有人忽然指着我的腿间,大喊:「她流血了。」

我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两个月后,我的「丈夫」半夜醉酒,呛死在自己的呕吐物中。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回家,却没想到,就在他的灵堂上,我被我的公公婆婆再次「换」了出去。而这一次,我的丈夫变成刚子。

因为一直吃不饱饭,营养不良,我的身材十分干瘦,明明已经十七岁了,看起来却跟十一二岁的女孩差不多。旁人看了,都说我这样的不好怀孩子,刚子却很喜欢,还让我喊他哥哥。

换到哪家都是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既然刚子不打我,那我就该早点儿生个孩子,在这个家里站稳脚跟。

然而,还不等我怀上孩子,我哥就对我失去了兴趣。还没等我想明白原因,我爸就告诉我,我妈打算给我哥换一个新媳妇。

「你嫁给刚子快两年了,还没怀上娃娃,你妈不高兴哩。」

我一下子就慌了。

这个家虽然算不上好,但是我起码不用挨打。要是再被换走,我不敢想象自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爸,你帮我跟妈求求情,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怀上孩子的。」

「刚子都不跟你做那档子事,你怎么怀孩子?」我爸看着我刚发育起来的胸脯,意有所指,「偷人吗?」

我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猛地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逃到了屋子外面,因为逃得太急,我撞到了哥哥身上,被他抓住头发,一把甩到了地上。

「爸,你别弄出太大动静,妈还在睡觉呢。」

我度过了此生最长的一个晚上。

我爸食髓知味,之后常常对我动手动脚,有好几回都被我妈撞见。她不敢指责我爸,就只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要脸,说要把我换出去。

她说到做到,找了媒婆上门。可是,在媒婆上门当天,我被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几个月后,我在家临盆生产,不知怎地大出血,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怀孕。而我拼死地生下来的孩子也没活下来,我妈说她是个女娃娃,直接溺死了,甚至没有让我看上一眼。

一个不能生的女人,是不可能跟好人家换亲的。

我还没出月子,我妈已经找了两个媒婆上门,前后给我说了三个婆家。三家的情况大同小异,都是死了老婆的男人想找个年轻姑娘伺候一家老小,区别只在于他们上一任的老婆究竟是被打死的,还是被玩死的。

我产后下不来床,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听我妈在隔壁屋跟我爸商量要把我换到哪一家。听着听着,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那些男人要换亲,是因为家里需要一个女人来操持家务,那我为什么不能如法炮制呢?

只要妈妈不在了,我就能留在这个家里了。

当天,我拖着残败的身体,亲自下河抓了几条小鱼,做好了,送到了妈的房里。

「妈,这些天你辛苦了,你吃鱼。」

「算你这个小贱蹄子有点儿良心!」我妈据案大嚼,不忘提点我,「这次你要嫁的男人年纪虽然大了点儿,但是年纪大会疼人,你好好地伺候他,总有好日子过的。」

「哎,这鱼怎么有点儿苦?」

因为它在农药瓶子里泡了一下午。

然而,我面上还是装傻充愣:「苦吗?可能是我刚刚不小心弄破鱼胆吧。」

鱼是好东西,更何况我为了遮掩苦味儿,特意放了很多油,所以,我妈还是吃得一干二净。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端倪,我下的药的分量不重。因此,等到第二天下午,我妈才开始闹肚子疼,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祸害遗千年,我妈没死,但是她瘫了。

瘫痪的妈妈需要人照顾,爸爸和哥哥也离不开会洗衣做饭的人,于是,我被留了下来。

至于哥哥娶妻的事,也得到了解决。

爸爸和哥哥借口医院把妈妈害瘫痪了,在医院门口闹了半个月,拿到了一万块的「赔偿」。爸爸用这笔钱,给哥哥买了个新老婆。

04

嫂子长得普通,屁股却很大,用隔壁婶婶的话来说,一看就很好生养。

事实的确如此。嫂子只和哥哥同房过一次,就怀上了孩子。爸妈高兴得不得了,专门去屠户那里买了新鲜的猪下水,给嫂子补身体。

可是,嫂子吃不下去,她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去。我妈很不高兴,说嫂子这样会饿坏肚子里的孩子,于是,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妈都让我哥掰开嫂子的嘴,强行地把吃的灌下去。

这种填鸭式的喂法让嫂子哭得厉害,但是,她的确一天天地胖了起来。几个月之后,嫂子临盆生产,我被我妈派过去帮忙:如果是男婴,就留下;如果是女婴,就处理掉。

嫂子疼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子时生下了一个女婴。

我按照妈的吩咐,将孩子抱到了水塘边。就在我准备动手时,孩子忽然张开嘴,隔着衣服,含住了我的乳房。

我忽然想起了我那个无缘相见的孩子。她是不是也这么小、这么轻,红红皱皱,像一个山核桃呢?

我去找了村里的大仙,陪他睡了一晚上,终于说动他出面,跟我爸妈说要留下这个孩子,之后我们家里才会有男孩托生过来。

爸妈信以为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孙女。嫂子长长地看了我一眼,让我给孩子取名。

「那就叫妞妞吧。」

妞妞是我当初偷偷地给自己的孩子取的名字。

哥哥一开始对妞妞毫不关心,等妞妞长到三岁后,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改了态度,不仅常常抱妞妞,还动不动地带妞妞出去玩。

对此,嫂子很高兴。这三年她一直没有再怀孕,爸妈已经对她已经非常不满,如果妞妞能讨哥哥喜欢,那她在这个家里还能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妞妞不喜欢跟哥哥一起出去玩,每次从外面回来,妞妞都会夜惊,有时还会尿床。

我和嫂子只当是孩子小,容易受惊,没有太在意。直到有一次,我去水塘边洗衣服,竟然从哥哥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妞妞的内裤。

刹那间,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明白了我和嫂嫂不讨哥哥喜欢的原因:对哥哥来说,我们的年龄太大了。

我抓着那条内裤跑回家,想把这件事告诉嫂子,却看到嫂子进了爸爸的屋子,久久没有出来。我像今天一样,站在窗户根下,听见嫂子跟爸爸提起了我的名字,说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好人家。

是了,这个家里只需要一个操持家务的女人,我和嫂子其实是竞争对手。

于是,我把内裤揣回了兜里,什么也没有说。

回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兜,里面鼓鼓囊囊的,我掏出一看,竟然是那条早就被我扔掉的、妞妞的内裤。

「英子,」不知何时,嫂子站在我的身后,笑得十分诡异,「你为什么拿着妞妞的头盖骨?」

我低头一看,手上的内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小小的、泛着绿光的头盖骨。

05

我被吓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天色已晚,爸爸满脸红光地走进来,说哥哥要生了,让我去多烧些热水。

「哥哥……要生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怀孕的不是嫂子吗?」

不管这件事听起来有多不合理,隔壁屋里,哥哥的确是要生了。我送热水进去时,看到哥哥躺在床上,肚子高高地顶起,一个小小的巴掌印从里面向外凸出,四处摸索,似乎急切地想要钻出来。

巴掌印每顶起一次,哥哥的叫声就更惨烈一分。到最后,哥哥连喊都喊不出来了,满腮都是血泪,痛苦地看着我们。

「热水来了!」我爸着急地接过水盆,将滚烫的热水浇到了哥哥的肚子上。

哥哥的肚子一下子变得通红,下一秒,红色里泛起了白,哥哥肚子上的皮肉被烫得翻卷起来,一块儿接一块儿地往下掉,渗出红色和黄色的液体来。

这下,哥哥肚子里的那只小手看得更清楚了,它拼命地抓挠着,随时可能破体而出。

爸爸高兴得直拍手:「我的孙子快出世了……热水呢?再打些热水来!」

我被吓得不敢动弹。这时,嫂子端了一盆炭火进来,笑道:「开水太慢了,还是用炭火好些。」

「你说得对。」我爸弯下腰,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用手捡起了通红的炭火,一块儿一块儿地丢到我哥的肚子上,「刚子呀,你快点儿生,我和你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哥哥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现在只剩下一层纸一样薄的血膜,一只小手按在上面,正在努力地往外爬。

胎儿的指甲没长齐,努力了很久,都撕不开那层血膜。我爸看得心急如焚,亲自上阵,用自己只剩下白骨的手,剖开了我哥的肚子。

「出来了!出来了!」我爸抱着血淋淋的婴儿,开怀大笑,「乖孙子出来了!」

「刚子,你快给孩子喂奶……刚子!」我哥没有回应。他死了。

我爸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见我哥不动弹,转身抱着孩子,朝我走了过来:「英子,你哥睡着了,你来给孩子喂奶吧。」

我吓得瑟瑟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我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孩子缺了一块儿头盖骨,跟下葬前的妞妞一样。

就在那个孩子的手要碰到我的时候,嫂子忽然挡在了我的身前,说要先把孩子带去给妈妈看,让她跟着高兴高兴。

我爸连连点头称是,抱着孩子去了我妈的屋子里。我本想趁机逃跑,可是嫂子抓住了我的胳膊:「英子,咱们一起过去吧。」

我别无选择,只能被拖着去了。

和我爸不同,我妈并没有被迷了神智,因此,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爸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孩子进来,想逃,却逃不掉,只能失声尖叫:「老头子,你要干什么?」

「老婆子,咱们的孙子出生了,你快看看啊。」我爸把孩子塞到了我妈的怀里。

刚出生的孩子没长牙齿,可是,这个孩子显然不同。只听见我妈发出了一声惨叫,那个孩子竟然生生地从她胸口咬下了一块儿血肉。

「爸,你看,孩子在吃奶呢。」嫂子笑得开心极了。

我爸还是迷迷瞪瞪的,跟着点头:「当初刚子被你妈喂得又高又壮,现在她来喂孙子,肯定也能喂成一个大胖小子。」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妈就这样被孩子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而且,就像我爸说的那样,孩子每吃一口,就长大一点,到最后,活脱脱就是三岁的妞妞的模样。

可我妈还没死。

她变成小小的一团,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全是血泪。

嫂子走过来,抱起了孩子,爱怜地亲了亲,然后故作惊讶地喊道:「爸,家里怎么有个女婴啊?」

「快处理了吧,免得妈看到了不高兴。」

在妈妈惊恐的注视下,她被爸爸亲手抱起来,「咚」的一声,扔进了水塘里。

06

吃饱喝足之后,孩子睡着了。

嫂子抱着孩子回了屋,我则转过身,趁机逃了。

虽然是半夜,但是村子里静得出奇,连狗都不叫了。我先跑到了邻居家里,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水腥气。我借着月光一看,险些吐了出来:屋子里,所有人都泡得发白、发胀,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女婴趴在他们的怀里,正在大快朵颐。

我接连跑了几家,都是类似的情景。是了,这个村子里,谁的家里没有溺死过女婴呢?

我心灰意冷,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家门口。忽然,一个黑影朝我扑了过来,将我拖到了旁边的柴房里。

「英子,别进去,家里有鬼。」我爸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拖住我,生怕我去自投罗网,「你快去找大仙过来,快去!」

我想起了上一个吐糯米鸡血而亡的大仙,心里毫无把握: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能干掉一个大仙,现在可是满村的小鬼,就算我真的请来了大仙,又能怎么样呢?

「爸,嫂子只是想为妞妞报仇,我们求一求她,也许就没事了。」说到底,不是我们害死妞妞的。

可是,爸爸哆嗦得更厉害了:「英子,你忘记了吗?你嫂子她……她早就死了啊!」

我愣住了。嫂子……死了?

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我亲眼看到嫂子进了爸爸的屋子,听到她跟爸爸说要给我找个好人家,一气之下,没有把妞妞的事情告诉嫂子。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

我猛地推开我爸,冲到了柴房外,趴到了水缸边。倒影里,我的双眼眼皮之下中间各藏了一道红线,正是被鬼遮眼的特征。

我一咬牙,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将血涂抹在了眼皮上。这是我之前听老人说过的办法,说是中指血里精气最足,可以破除鬼的障眼法。

果然,血抹上的刹那,脑中的迷障一下子烟消云散,我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一天,嫂子很晚才从爸爸屋里出来,可是,和她一起出来的,不光有爸爸,还有村里的几个老光棍。他们全都一脸的满足,说我爸够意思,下回还要来光顾。

我哥多嘴问了一句,被我爸往怀里塞了几张票子,然后,我哥便「啧」了一声,只让我嫂子滚去洗干净,别的什么也不说了。

之后的半个月,那几个老光棍成了我们家的常客。而每次他们登门,嫂子都会让我把妞妞抱出去玩。我心里清楚嫂子被爸爸和哥哥当成了赚钱的工具,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地保护妞妞,不让我哥再单独地接触她。

我哥几次找妞妞,都在我这里碰了钉子,心里对我的不满达到顶峰,主动地去找我妈,说要换了我。

我妈自是一百个愿意,当天就让我爸找了媒婆上门。我怕极了,偷偷地去找嫂子,让她跟我爸说几句话,把我留下来。

可是,我嫂子拒绝了。她让我早点儿嫁人,好好地过日子。我的心彻底地凉了。

我妈给我说了一个六十岁的残疾鳏夫,因为他家愿意给一万块钱。天降横财,全家都很高兴,我爸甚至主动地停了生意,让我嫂子来陪我好好地说说话。

可是,我嫂子怀孕了。

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没人说得清。我妈气得只骂晦气,让我爸带我嫂子去镇上的医院打掉孽种。我爸带着嫂子去了,回来时,嫂子却成了一具尸体。又因为死得不光彩,嫂子连葬礼都没有,匆匆就地下了葬。

「嫂子……嫂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爸一个人不敢躲在柴房,追了出来。他见我再次追问,支支吾吾道:「就……就那么死的呗,打孩子本来就有风险……」

「真的吗?」我嫂子从屋里走出来,语气幽幽,「爸,我真的是这么死的吗?」

07

鬼遮眼的效果消失后,我终于看到了嫂子如今的样子:她的下半身都是血,脸上、脖子上、胳膊上都是淤青,头发披散在胸前,凄惨无比。

我爸吓得瘫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圆、圆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发生那种事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低吼道。

在嫂子的注视下,爸爸再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那天,嫂子打完胎,医生嘱咐三个月内不能同房。可是,我爸在镇上手痒,去赌了几把,把钱输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被我妈骂,我爸决定重操旧业,在路上拉了几个男人,让他们跟我嫂子睡觉。结果,那几个男人折腾太过,嫂子身体虚弱受不住,大出血,不等送到医院,就咽气了。

我爸跪在地上,不住地给嫂子磕头求饶:「圆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一回……对了,你之前不是求我放过英子吗?我做到了,不信你问她,你问她啊!」

「等等,嫂子让你放过我?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我爸把头扭开,小声道:「我之前不是做生意吗?本来是想选你的,圆圆知道了,让我把你嫁出去,自己顶上了……」

我彻底地呆住了。

另一边,妞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来到了我的身边,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我:「姑姑。」

「姑姑,我的头骨呢?」

「你为什么不还给我?」

对了,妞妞的头骨是我拿走的,可是,我为什么会拿走呢?

嫂子死后,原本要跟我们家换亲的人家嫌晦气,悔婚了。而我爸爸和哥哥受不了没有女人伺候的日子,于是没有再给我找下家,将我留了下来。

妞妞没了妈妈,更加黏我,每天都要和我一起睡。那天晚上,我和妞妞早早地睡了,没承想满脸酒气的哥哥闯进来,要抱妞妞出去玩。

我试图阻拦,被他一脚踹在了心窝,疼得半天没爬起来。我想喊我爸妈起来,但是哥哥骂我,说我要是再多嘴,他就去换一个听话女人回来。

我不吭声了。

虽然哥哥有不好的嗜好,但是,他和妞妞独处不是一次两次,没有真的出过大事。

再说了,嫂子生前都不肯为我说句话,我何必为了她的女儿去拼命呢?

可我没有想到,那一晚哥哥喝醉了酒,在妞妞身上发泄时,全无分寸。不过一个小时,妞妞就出血不止,没了气息。

我找过去时,哥哥刚刚从妞妞身上爬起来,看见妞妞一动不动,骂了句「晦气」,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嫌妞妞晦气。

可是,这里的每个女人,不论生死,都是妞妞。

妞妞还在跟我说话:「姑姑,妞妞好痛,你为什么要杀了妞妞?」

因为,我要复仇。

哥哥当时没有杀死妞妞。

可是,妞妞的身体多处骨折,下体一片狼藉,甚至还有一截肠子漏了出来,就算活下来,她这辈子也彻底地毁了。

而且,妞妞是子时生的。我听大仙说过,子时生的人如果在子时死,就是大凶,如果取下它的头盖骨,就能召唤厉鬼,杀人复仇。

可是,我等了很久,眼看子时就要到了,妞妞依然不住地呻吟着,没有咽气。

我等不了了。

我亲手抱起了妞妞,将她带到了水塘,亲手溺死了她。妞妞刚出生时,我就打算在这里溺死她,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切还是回到了圆点,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命数吧。

我心下悲凉,取下了妞妞的头盖骨,往上面滴了两滴指尖血,召唤了厉鬼。结果,我被鬼遮眼,失去了那段记忆。

之后,嫂子跟我一起回家,爸爸、妈妈和哥哥全部中招,忘记了嫂子已经去世的事实。

「嫂子,我没想到自己召唤的厉鬼会是你。」我露出一个笑容,「能和你再见一面,真是太好了。」

「妞妞,你等一等,姑姑这就把你的头盖骨还给你。」

我拿起了柴房门口的斧头,走向了爸爸。

「英、英子,你要做什么?」爸爸怕得舌头都打结了。

「爸,你就不好奇吗?明明之前是你中邪最深,为什么你又是最早想起嫂子去世的人呢?」

我爸呆住了。

「因为,妞妞的头盖骨就在你的身上啊。」

斧头落下,一片赤红。赤红色中,一块儿小小的、白色骨头躺在其中,莹润如玉。

那天晚上,我从河塘边回来,爸爸又跟从前一样,偷进了我的房间。我愤恨无比,便将妞妞的头骨磨碎放到茶里,给爸爸喝了下去——子时生、子时死头骨大凶,若是进入人的体内,必定会吸取人的阳气,让他体衰而亡。

我半跪在地上,将头骨安在了妞妞的头上。

「我的事已经全部了结,嫂子、妞妞,你们可以动手了。」

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我有什么理由,妞妞到底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本就该偿命。

嫂子退后了一步,示意妞妞上前。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痛楚的降临。

可是,我等到的是一个冰冷的吻。

「姑姑,再见。」

「英子,再见。」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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