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抬眼望着我,好似在思考。
邵晋脸⾊未变,俯⾝到太⼦⽿边,⽿语了⼏句。
太⼦点点头,开⼝对我说:「改⽇吧。
」便起⾝离开了太⼦妃殿。
最可怕的,不是会,不是不会,⽽是这个改⽇吧。
太⼦⼀⾛,我再也撑不住了,⼀屁股跌坐在地上。
邵晋叹了⼝⽓,抬⼿扶我起来:「我终究还是决定救你,玲玲。
」我以为他说的是刚刚之事,低声说了句谢谢。
「去年狩猎之时,那⼀箭是沈灵茹放的。
」邵晋缓缓开⼝道,「我那⽇,听⻅你的叫声,便⽴刻去寻你。
」他有些戚戚然地笑了笑:「可等我找到你时,你正坐在安王的⻢背上,⽽我刚刚好,看⻅沈灵茹拉⼸朝你的⽅向放了⼀箭。
」邵晋微微捏了拳头,蹙眉继续道:「当时问⻅你受伤,⼼中⼤乱,正准备冲过去,李维安正好接住你,抬起头便看⻅了沈灵茹和我。
」「你说,⼀个是未过⻔的新娘,⼀个是本来就瞧不惯的⾂⼦,他会怎么做呢?
」邵晋突然问我。
「李维安那么聪明,看箭射来的位置,就猜到是沈灵茹所为了吧。
」我顿了顿,继续道:「可他为了护着沈灵茹,⾃然会说是你放的箭。
」我看了邵晋⼀眼,⼼⾥有些愧疚:「对不起。
」「我爹为了救我,去求李维安和沈相,他这辈⼦虽只是个尚书,却从来都没有求过别⼈啊。
」邵晋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当时,我就跪在他们⾯前,看着我爹佝偻着背,满脸⽆奈。
我站在⼀旁,看着他们⾯不改⾊,看着他们逼我爹辞官告⽼,要我爹答应带着家眷离开上京城,才肯放我⼀条⽣路。
」邵晋⾃嘲地笑了笑,「可是,玲玲,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我没权⼜没能⼒,没⼈信我说的话,才逼得我爹不得不告⽼还乡,逼得我⼤哥放弃仕途。
」我静静地听着,内⼼翻江倒海。
我竟不知,在我昏睡的那段时间,邵晋居然经历了这么些,想到当时我还在⼼⾥咒骂过邵晋,怪他变了,我有些⽆地⾃容。
「所以,我来到了太⼦⾝边,想要他的帮助,也承诺帮他。
我想看着李维安输掉,想接我爹回上京。
」邵晋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还有那个赵⼤⼈的⼩⼉⼦,那时候还问你讨糖吃,也代替我⽩⽩枉死,⼩孩⼦家家懂什么畏罪⾃杀,那是李维安设计的摆了。
」邵晋⾃嘲地勾起了嘴⻆,「这么看,他好像还真救了我⼀命,还我爹辞官⼀个⼈情。
」可真是⾟苦李维安了,为了维护沈灵茹做了这么多事,若是沈灵茹知道,还会想要放这⼀箭吗?
邵晋抱住我控制不住发抖的⾝体,我闭着眼,靠在他的胸⼝,听他继续絮叨道:「我告诉⾃⼰远离你,不要靠近你,可是看你摔倒时,还是忍不住伸⼿扶你。
那⽇除⼣宫宴,你哭着跑出去时,我多想放下⼀切,拉住你,告诉你,我们⾛吧。
」我深吸⼀⼝⽓,吸了吸鼻⼦,试图让⾃⼰混沌的脑袋清醒⼀点。
最后,我⽤剩余的⼀点理智推开了邵晋:「不⽤了,邵晋。
」我刚抬步想⾛,邵晋拉住我,低声说道:「皇后意外掉到静安寺内的⽔池⾥,捞起来时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了,⼈早⾛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太⼦不会放过李维安,他认定这是李维安做的。
他会拿你开⼑。
」我不去看邵晋的脸,努⼒让⾃⼰的声⾳听起来正常些:「不⽤你管,李维权会救我。
」邵晋⾝体僵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放下了拉住我的⼿,关上太⼦妃殿的⻔,离开了。
合上⻔的⼀瞬间,我眼⻆竟有⼀滴眼泪淌过。
我向来是忍不住眼泪的,可我到底为何⽽流泪呢?
是为压根不会来救我的李维权,还是为承担不起邵晋的情谊,⼜或者是因为李维安的决绝抛弃,我分不清,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皇后出事,举国震惊。
好端端的⼀个⼈,怎么就掉到了⽔⾥。
皇后所在的静安寺⼈烟稀少,不过⼀些先帝的遗孀,整⽇就是在佛堂念经,所以皇后的⼫体隔了⼀天才被发现,据说捞上来时,整个⼈被泡得发⽩,惨不忍睹。
皇帝听到消息,在⼤殿上⽣⽣愣住了,⼀动未动许久,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快步冲出⼤殿,留下⼀朝⼤⾂⾯⾯相觑,不知退朝与否。
上京城⾥⼀直流传着皇帝和皇后的爱情佳话,传颂他们两⼩⽆猜,⻘梅⽵⻢。
皇帝下令彻查整个静安寺,斩了⼗余名尼姑和尚,还禁了上京城的⼀切司乐娱乐,举国哀悼,违者当株。
本来⽇夜笙歌的上京城突然没了⽣⽓,天公也不作美,⼀连七天,阴⾬纷纷。
最后的最后,也没查出过所以然,皇后的死被定义为⼀场意外落⽔,皇帝只查了三⽇便不再追究,据说是因为并未寻得任何蛛丝⻢迹。
再然后,皇后⻩⾦裹⾝,⻛光厚葬于皇陵。
出殡那⽇,皇帝将⾃⼰关在皇后曾住过的关雎宫,未曾出来看过⼀眼,也没有过问⼀句,只是召了太⼦李维邦、贤王李维权、安王李维邦觐⻅。
没⼈知道关雎宫⾥到底发⽣了什么,只是从那⽇起,皇帝称病,不再上朝,政务之事全权交给了沈相。
不是太⼦,⽽是安王的⽼丈⼈沈相,⼀时间太⼦易位的流⾔四起。
太⼦⾃那⽇从关雎宫回来后,在东宫⼤发雷霆,斥责皇帝到底是负了他娘,选择袒护那背后⿊⼿。
我和左⻘⽊路过东宫⼤殿时,差点被太⼦扔出来的瓷器砸到。
太⼦没明说,但那个幕后⿊⼿⾃然不⾔⽽喻。
能对当朝皇后做⼿脚,还不惜余⼒赶尽杀绝的,放眼整个⽂朝,有能⼒⼜有动机做到这件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是,我⼼⾥隐隐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李维安那般城府,怎么可能想不到谋害皇后定会惹祸上⾝,引起皇帝怀疑。
再说,⼀个静安寺的废皇后,显然也⽆多⼤威胁,他何必做这样⼀件费⼒不讨好的事⼉呢?
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可惜我是个榆⽊脑袋,再敲也是不会开窍的。
原本我以为,皇帝不会善罢⽢休,谁知这事⼉竟就如此被压下去了,看来沈相和李维安的势⼒如今连皇帝也要忌惮⼏分。
但或许皇帝暗中也在计划着什么,因为李维权进宫⾯圣的次数也愈来愈频繁。
我对这后⾯要发⽣的事情⼀点头绪也没有,剧情⾛向已然脱离原线,我压根不知道后⾯还会发⽣什么。
李维安是如何踩着沈相脑袋爬上皇位,⼜将沈府⼀脚踢开,我不得⽽知。
亲⾝经历后,细思之下竟然让我背后升起阵阵寒意。
我在东宫的⽇⼦如坐针毡,太⼦愈是伤⼼欲绝,我就愈是惶恐不安。
邵晋其实这其间来找过我⼀次,在我屋外敲了很久的⻔。
真的很久,久到我不得不背靠着⻔框坐在地上,不敢作声。
他的每⼀下叩敲,都顺着⽊质⻔传到我的后背。
随着他⼀下⼀下加重⼒道,我仿若觉得被⼀只⽆形的⼿攥紧了⼼脏,呼吸不得。
隔着⻔,我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我的忽然出现,邵晋现在会在哪⼉呢?
若是那⽇宫宴之上,我没有找他搭话,或许他此时还能安逸地做着尚书府的公⼦哥,没事⼉听听戏,逗逗⻦,说不定还能娶⼀个合适的⼤家闺秀;⼜或者他会南下,就像当初他期待的那样,在江南开家酒楼,等到梅⾬时节,邂逅⼀个笑靥如花,撑着纸伞的江南姑娘。
于我和邵晋⽽⾔,⼈⽣若是不⻅,便是最好不过的安排。
三⽉初春,细⾬连绵,虽是润物⽆声,但我也因此染上了感冒,算是有了正⼉⼋经的理由不⻅左⻘⽊,毕竟出了这些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下去。
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我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脆连床都懒得下了,整⽇都在半睡半醒之间,有时候睁眼还是早上,再睁开时已经是⽇落⻩昏了。
左⻘⽊之前还⽼是跑到我⻔⼝,叽叽喳喳地跟我讲什么什么花⼜开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我总是说等好了就去看,以此来打发她。
这⼏⽇,看我确实虚弱,⼜听太医说我需要静养,她也只好偃旗息⿎了。
虽说古代医疗技术落后,但连着喝了好⼏天那难闻的药后,除了还有些乏⼒之外,其他症状都消失了。
我坐在床上,背靠床头,闭⽬眼神,恍惚间听到⼀阵咚咚的叩⻔声,还以为是左⻘⽊憋不住⼜来了,但⼜惊觉这⼒道不像平⽇⼤⼒拍⻔的她,微微抬了眼⽪,瞅了⼀眼。
是李维权来了。
他穿⼀⾝⽩⾐,乍眼望去还是那般云淡⻛轻,或许是冒着春⾬⽽来,鬓⻆碎发有些湿润地粘在了⼀起,不似平⽇那般飘逸潇洒,却添了⼏分忧郁⽓质。
那双桃花眼直直瞧着我,装着我看不懂的深意。
对上他眼睛的⼀瞬间,不知怎的,我有些鼻⼦发酸,眼睛发涩,想问他的问题千千万,张嘴却难以说出⼀句来,那个最想问的问题,却怎么也开不了⼝。
我想问他,怪他,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但我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闭上眼,抿嘴沉默。
李维权⼀步步⾛向我,坐到床沿边,卷携来⼀股屋外的早春寒意,还有⾬后⻘草的⾹⽓。
那⽓息明明冰冷刺⻣,危险⾄极,却还是让⼈想要靠近,汲取更多。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李维权轻轻开⼝,仿佛再⼤声⼀点,什么东西就会碎掉⼀般。
「病都好了,还来看什么。
」我闭着眼,冷声道,⽣怕睁眼对上那双桃花眼,⼼⾥的防线就会被击溃。
「玲玲,我后悔了。
」李维权伸⼿想要握住我的⼿,宽⼤的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向下滑去,暴露出来的⼿腕上竟有⼀条触⽬惊⼼的⾎痕,带着些许⻘紫⾊。
李维权注意到我的视线,赶紧收回了⼿。
「你怎么了?
」我⼼⾥⼀惊,想抓过他的⼿来仔细看看严不严重,最后还是忍住了。
「玲玲,你再等等。
」李维权不接我的话茬⼉,「我还需要些时间,让⽗皇信任我。
」我⼀听这话,⼼⾥凉了半截。
我⾃知是没法劝李维权放弃皇位的,理智告诉我,他做任何选择都和我⽆关,但话说出⼝却成了:「⾏⾏⾏,我等你到时候来给我上坟。
」李维权蹙眉,微微咬紧⽛关,似乎有些怒意。
他伸出⼿,我以为他要给我⼀巴掌,但他只是双⼿强制掰回我的脸,令我正视他的眼睛。
那双原本星光熠熠的桃花眼,此时却布满⾎丝,透着疲惫、⽆奈,还有⼀丝丝慌乱⽆助。
「给我些时间,玲玲。
」就这⼀眼,我就⼼软了,原本做好的决定也被抛到九霄云外,我有点恨⾃⼰不争⽓,不⻓记性。
明明已经下定决⼼,远离这哥俩,远离这些是⾮,却还是舍不得。
「随你便。
」我闷声道,随即⼜赶紧躺下,拉过被⼦捂住头,不想再和他多纠缠。
过了半晌,屋⾥静悄悄的,没了动静,我估摸着李维权兴许是已经⾛了,⼼⾥忍不住嘟囔了⼏句:「之前骗我那么久,这会⼉连道歉都这么没诚意,经不住我说⼏句就打退堂⿎了。
」我有些⽓⿎⿎地掀开被⼦,却发现李维权依旧坐在床沿边,眼睛⼀眨不眨地看着我,似乎知道我撑不了多久,故意等在这⼉看好戏呢。
「你怎么还没⾛啊?
我要休息了。
」我有些没好⽓地说,其实⼼⾥是⾼兴的,⼜有些被撞破⼩⼼思的窘迫。
李维权像往常⼀般,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语⽓也明显开朗了很多:「你休息吧,我在这⼉陪你⼀会⼉。
」我本来想再反驳⼏句,但在脑袋⽠⾥搜索了⼀圈,也没想到反驳的词⼉,脑⼦⾥⼀团浆糊,只好⾃暴⾃弃地放弃掉,索性翻了个⾝,不理他。
这⼤下午的,我本来不打算打盹的,结果这么⼀折腾,莫名其妙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特别⾹甜的梦。
第⼆天当我醒来时,天⾊才⿇⿇亮,但我却⼀扫之前的颓废,感到神清⽓爽。
托昨晚那⼀觉的福,前⼏⽇那些病歪歪的感觉,此时⼀股脑⼉消失了。
我刚刚伸了⼀个⼤⼤的懒腰,⼿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太⼦就带着⼏个家丁撞开了房⻔。
「绑了。
」太⼦简单地吐出两个字,我却吓得不轻,半个哈⽋都硬⽣⽣咽了回去。
但随后我转念⼜⼀想,或许今天我就要死在这⾥了,还顾虑这么多⼲吗,⾄少要打⼀个完整的哈⽋。
那群家丁动作极其⿇利,加上我也没反抗,于是很快我就被绑成了⼀根⿇花。
太⼦⻅我⼀⾔不吭,甚⾄狐疑地瞟了我⼏眼,我也毫不客⽓地回剜了他⼏眼。
⼲什么啊,我都被绑成这样了,还能整什么⺓蛾⼦啊。
我在⼼⾥默默祈祷了⼏句,没成想昨⽇⼀语中的,我真可能到坟⾥去等李维权了。
不知道他要是发现我死了,会不会去我坟前哭⼀哭,悔⼀悔。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发现痛哭流涕这表情,着实和他那张俊脸不搭,不⾃觉地摇了摇头,可能他最多在⼼⾥叹⼝⽓吧,也好,这样最好不过了。
⼏个家丁把五花⼤绑的我扔进⻢⻋,太⼦也跟着坐了进来。
「你倒是让我有些刮⽬相看。
」太⼦顿了⼀下,接着说:「或者李维安和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在⼤限将⾄时,格外豁达,我也不例外。
「李维邦,是吧?
」我⼤剌剌地叫他的本名,「就你这⽔平,真的,把太⼦之位让出来得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李维安是⼀条绳上的蚂蚱?
我对他真那么重要,我能落你⼿⾥吗?
我劝你啊,反正也不是块做皇帝的料,不如现在赶快撂挑⼦,好捡回⼀条命。
」李维邦听得脸⾊⻘⼀阵紫⼀阵,表情极其丰富(总之不是很好就对了),但他也没有反驳。
他憋了半天,竟然⼲巴巴地回了⼀句:「谁稀罕当这个皇帝。
」「所以啊,你看,不如你回家领着你的顾⻘⼉私奔吧。
⾄于我呢,你放过我,我保证⾛得远远的,再不⼊上京城。
」我虽然⼈被绑着躺在⻢⻋内,却没有放弃,还在⾮常认真地说服李维邦。
李维邦戏谑地勾了勾嘴⻆:「不可能!」他垂眼看了下倒在⻢⻋上动弹不得的我,开⼝道:「谁稀罕跟他争这皇位啊。
只是他害了我⺟后,⽗皇那边⼜不闻不问,那我只能亲⾃让他偿命了。
」太⼦想杀李维安的理由,让我⽆法反驳,但是拉上我是什么意思,我和皇后的死半⽑钱关系没有啊。
「邵晋那天在我⽿边说了什么话,你想知道吗?
」⻢⻋摇摇晃晃,晃得快吐了,根本没⼼思和李维邦绕圈圈。
他⻅我不搭话,⾃顾⾃地解释道:「他说李维安喜欢你喜欢得打紧呢,留你⼀命,定可以钓他上钩。
」这个李维邦!这话可能是邵晋当时为了救我的权宜之计,他竟然还当真了。
「如果今天他不出现,你该怎么办?
」我脑⼦⾥突然闪现出李维安冰坨⼦⼀般的脸。
我觉得他要真来了,不⽤太⼦动⼿,我可能就死了,被吓死的。
太⼦看了我⼀眼,点点头。
「有这个可能。
那就只能你⼀个⼈先上路了,⽇后我送李维安下来,你再找他算账吧。
」我闭嘴不想再说话了,⼀是因为⻢⻋晃得实在厉害,我有些晕⻋;⼆是因为我明⽩,太⼦是铁了⼼⾮要在今⽇杀我,多说⽆益。
往好的⽅⾯想想,或许在这⼩说⾥死了之后,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呢。
这么⼀想,我竟也没有多害怕了。
⻢⻋依旧颠簸,我和李维邦⼀路再⽆⾔,典型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出了上京城后,⼜⾛了约莫⼀个钟头,外⾯渐渐能听到如雷声⼀般响亮的湍急⽔流声了。
随着⽔流声愈来愈震⽿欲聋,⻢⻋也渐渐慢了下来。
太⼦先下了⻢⻋,随后两个东宫的侍卫粗暴地把我从⻢⻋上拉了下来。
我⼀个重⼼不稳,扑通⼀下摔在地上,吃了⼀嘴泥。
⾝体还没来得及反应痛感,其中⼀个⼈便开始拉着我往那河岸边⾛去,本能的恐惧瞬间包围了我。
⾯前是⼀条极其宽⼴的河,河道宽⼴,加上漫天⽔雾,⼀眼望去,居然望不到对岸。
河⽔翻腾怒吼,⼀个⽔浪接⼀个⽔浪拍打着岸边,万丈狂澜也不及于此。
这要是把我往⾥⾯⼀丢,肯定必死⽆疑,⼫体都找不着,只怕连我那微弱的呼救声,也只会被这滔天浪声给淹没。
巨⼤的浪花卷起强⻛,地上泥沙漫天,有些眯进了眼,难受得我直流泪。
加上我⾐着单薄,冷⻛下我难以⾃控地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带着⼀群⼈⻢站在不远处,严阵以待。
他⼿拿⼀把弯⼸,迫不及待撑开试了试,就等着李维安前来。
之前我还在⼼⾥咒骂李维安,怨他害了我,⼼⾥盘算着就算做了⻤,也要去纠缠他,责问他为何害我。
现在,我突然希望他千万不要犯傻前来,不过他……也定是不会来的……这样最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打眼看了看远处,⼜看了看我,突然朝我旁边的侍卫点点头。
这侍卫便拽着我往河⾥⾛去,有些拍上岸的⽔珠落在我的头发上、脸上、脖颈上,冰凉刺⻣的河⽔惊得我⼀个激灵,求⽣本能让我挣扎起来,侍卫⼀时没想到我反应这么⼤,竟被我挣脱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朝远处爬去,便⼜被更⼤的⼒道抓住⾐领,往河⾥扯去。
这⼀次,我以为⾃⼰必死⽆疑。
早已被泪⽔糊了眼的我,恍然间,在明艳的阳光下,瞧⻅⼀个褐⾐男⼦正驾⻢疾驰⽽来,带着⼀股诗⽂⾥常写道的英雄⽓。
是李维安,他居然来了!太⼦令侍卫停了⼿,⼜开始低头装他那只巨型弯⼸。
李维安翻⾝下⻢,眼神穿过⼈群落在我⾝上,便再没有移开。
这是我第⼀次⻅他带剑,⾝着戎装,不像往常在朝堂上那般偏偏君⼦,多了⼀份英⽓。
「放她⾛。
」尽管浪声滔天,李维安凌厉的声⾳依旧清晰。
太⼦并不在乎他的话,依然拉开了装上箭的⼤⼸,拇指粗的⻓箭对准了李维安,嘲讽轻笑道:「这⾥离她五步之遥,你若愿意每⾛⼀步,便受我⼀箭,最后活着⾛到她跟前,我就放了她。
」李维安丝毫未曾犹豫,应声答道:「好。
」他声⾳沉稳,盖过浪潮声,稳稳落⼊我⽿中,不由令我⼼中⼀颤。
我流着泪冲他猛摇头,李维安却难得地朝我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就在他迈出第⼀步的同时,太⼦⼤⼒放出了第⼀箭,⼸弦嗖地⼀声响,李维安被强⼤的冲击⼒撞得重⼼不稳,⼀个趔趄便跪倒在地。
那只箭稳稳插⼊了他的后背,只是⼀瞬间,他胸前也漫出⼤⽚⾎红。
李维安⼀⼿撑地,⼀⼿狠狠擦去嘴⻆的⾎渍,慢慢站了起来。
太⼦从背后抽出第⼆⽀箭,架在⼸上,蓄势待发,脸上隐隐透着复仇的快感。
李维安神⾊镇定,坚定地望着我。
此时他已脸⾊惨⽩,却连眉⽑都未曾皱⼀下。
「等等!」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李维安顿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朝他笑了笑,努⼒想给他留下⼀个好点的印象,但估计此时灰头⼟脸的我,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维安像是猜到我要⼲吗,突然睁⼤眼惊恐地看着我,喊道:「你敢⸺」我纵⾝⼀跃跳下河,瞬间便被汹涌的浪涛淹没了,李维安怒⽓⼗⾜的后半句我都没来得及听⻅,好像,也再没机会听⻅了。
投河⼀定是世界上最蠢的死法之⼀,我并没有⻢上失去知觉,⽽且⼿脚被束缚住了,只能沉沉往⽔底落去。
河流湍急,不知要将我裹挟着去向何⽅。
巨⼤的浪头猛烈冲击着我的⾝体,每⼀下都似乎要震碎我的五脏六腑。
我猛地呛了⼀⼝⽔,⼤量的⽔便顺势涌⼊我的鼻窍,窒息感涌上,除了恐惧,我再⽆其他知觉。
恍惚间,似乎有⼈拉住了我的脚踝。
我意识模糊,睁不开眼,只觉得嘴唇上忽然传来⼀阵柔软的触感,好像有⼈在徐徐给我渡⽓。
紧接着,⼿脚忽然可以⾃由活动了,我本能地抱住了这唯⼀的救命稻草,再后来便陷⼊了⼀⽚混沌。
我是被⽣⽣冷醒的。
再睁开眼时,天⾊已暗,我匍匐趴在岸边,湿冷的⾐服紧紧贴着⾝体,浑⾝⼜冷⼜酸痛。
周围安静得有些可怕,早已听不⻅那湍急的⽔流声,我想,我应该是被冲到⼀⽚稍稍安静的⽔域了吧。
我稍稍动了动,⾝上的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了,只是腰上还系着⼀根褐⾊缎带,带⼦另⼀端系着的⼈此刻正躺在旁边,不省⼈事。
我脑⼦轰地⼀声炸开了,这才意识到,李维安竟然跟着我跳了下来!还带着那⼀箭之伤,在⽔浪之中抓住了我的脚踝。
此时李维安的样⼦看上去实在不太好,脸⾊煞⽩,嘴唇乌紫,紧闭着眼睛,⽓息微弱。
他原本褐⾊的⾐服硬是被浸成了⾎红⾊,已经⻛⼲发紫的⾎污混着鲜艳的深红,紧紧贴着他丝毫看不出呼吸起伏的胸膛。
他……不会就这么挂了吧……虽然这个李维安为⼈冷冰冰⼜绝情,读原⼩说的时候,我也希望他死了算了,可是这么⼀个活⽣⽣的⼈真躺在你⾯前,不久之前还能⾛能说能动,眨眼间就变得⼀动也不动,⽣死难测时,我还是难免慌了神,⼼像是被⼈给狠狠揪了起来。
我连忙伸⼿摸到他的脖⼦和鼻下探试,还好,动脉还在跳,也还有呼吸。
于是我使劲拍了拍他的脸,没反应。
「李维安!」我⼤声叫他的名字,却不敢晃他,⽣怕⼀晃他伤⼝的⾎⼜会猛地喷出来,「你给我醒醒!」还是没反应。
我突然没来由地想抽他两个⼤⽿刮⼦,叫你丫的争皇位,推我进⽕坑,看吧,把⾃⼰也作进来了吧,活该!但⼀想到他竟然真的不顾性命来救我,我⼜悻悻收了⼿。
「李维安啊李维安,你⼲吗不当个混蛋到底算了。
」我叹⼝⽓,「现在搞得你⾃⼰要死不活,我怪你也不能怪得⼼安理得了。
」本来我可以每⽇⼼⽆旁骛地诅咒李维安,现在他忽然突然跳出来,整了舍命救我这⼀出,这叫怎么回事⼉啊。
我坐在河边,⾐服湿漉漉的,冷得瑟瑟发抖,可李维权依旧紧紧闭着眼,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他⾝上有伤,我不可能直接拖着他⾛,再说拖不拖得动也不⼀定,这种帅哥⼀般都是穿⾐显瘦,脱⾐有⾁,重得像⼏百⽄的秤砣。
可是⼀直待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时间在⼀点点过去,这河边只会越来越冷,李维安熬不熬得过去还是个未知数呢,再加上太⼦此时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或许已经⼤肆派⼈在搜寻我们了,要是被找到,那可真就是直接玩完了。
思虑再三,我决定拖着李维安⾄少先远离岸边。
我低头仔细瞅了瞅他的伤⼝,箭杆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折断了,但好像也没有⼤量出⾎了。
我从背后架起他的两个胳膊,尽量让他胸⼝远离地⾯,就这样拖着他往前⾯挪去,在湿漉漉的河岸泥地上拉出⼀道⻓⻓的痕迹。
李维安真的太重了,我不得不⾛⼗步歇⼀步,不知不觉额头上竟冒出许多汗珠。
「我都这样了,你要是还要凌迟我,那可说不过去了啊。
」我忍不住⾃⾔⾃语道。
「咳咳……」原本脑袋歪向⼀侧,⼀动不动的李维安,突然咳了两声,吓得我萌下意识地撒开了⼿。
紧接着,他的背重重砸在地⾯上,⼀声闷哼后,这哥们⼜吐了⼀⼝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我赶紧蹲在李维安旁边,⽤⼿指戳了戳他的脸,「你还活着吧?
」我可不想因为这⼀摔,李维安这条命就落我⼿上了。
李维安睁开眼瞪着我,却没有⼒⽓说出⼀个字。
但那眼神妥妥的就是在怪我,⼀副看到傻⼦被⽓得⽆语的样⼦。
「是你⾃⼰跑来救我的好不好?
」我剜了他⼀眼,「再说了,不是你设计把我弄进太⼦府的吗?
」「咳咳咳……」李维安突然猛咳起来,连着咳了⼏⼝⾎,眼神也变得虚弱起来,和刚刚醒来时凌厉的眼神截然不同,我竟然看到他眼中有⼀丝慌乱不安,但也就那么⼀瞬间,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李维安确实⼀副半死不活的样⼦,我到底还是⼼软了。
不管之前他再怎么不对,可他今天毕竟还是出现,为了救我还差点丢了命。
我也有些不忍⼼再对他恶⾔恶语。
可是,⼀朝被蛇咬,⼗年怕井绳,谁知道是不是我还有什么剩余价值没被榨⼲,所以他才拼了命救我。
「喂,李维安!」我刻意冷冰冰地开⼝,「就算你救了我,也别指望我感激你啊,我可不会报答你。
」李维安没有答话,估计他也说不出话,只是⼀直盯着我,看得我⼼⾥⽑⽑的。
我⻅他半晌也没有开⼝讲话的意思,站起来架起他的胳膊,继续拖着⾛。
我依旧⾛得磕磕绊绊,⼿臂已经酸得没知觉了。
此时天⾊已晚,周围静得只能听到我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你……咳咳……把我……扔这⼉。
」李维安虚弱地开⼝,完全没有了往⽇那种居⾼临下的⽓势,甚⾄因为冷⻛习习,声⾳还有些发抖。
我停下脚步:「扔这⼉?
⼲吗?
喂狼啊?
」我没好⽓地开⼝。
我可不是你,才不会为了⾃⼰的利益,对旁的⼈不管不顾。
李维安⼜不出声了,任由我拖着。
我也懒得再讲话,拖着李维安,真的是个体⼒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亮已经⾼挂天空,⼜细⼜弯,像精雕细描的⼥⼈的眉⽑。
借着稀疏的⽉光,我瞧⻅靠着⼭脚处有块巨⼤的⽯块,和⼭脚靠在⼀起,正好形成了⼀个背⻛三⻆区,刚刚好能容下两个⼈。
这种情况下,按电视剧的套路,不是应该刚刚好有个⼭洞吗?
可我实在是筋疲⼒尽,再也⾛不动了,有个遮⻛处总⽐没有好吧。
我⼩⼼翼翼地放下李维安,让他背靠着⼤⽯头,把绝佳的背⻛区让给了他。
李维安紧紧闭着眼,嘴唇有些⼲裂,脸⾊⽐之前更差了,⾝体也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会⼉要是有个打⽕机就好了,搞个⽕堆,⾄少不会这么冷。
我有些忧⼼忡忡地看了⼀眼李维安,在这荒郊野外待⼀晚,别说他了,我或许都会冻死。
我决定试⼀试钻⽊取⽕……虽然⼗有⼋九⾏不通,但在这情况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了,再说,或许借着书中李维安的主⻆光环,还真能成呢?
正好⼿边有两节⼲树枝,于是我⼜找了些易燃的⼲草铺在下⾯,然后努⼒回忆着之前在电视上看过的野外⽣存纪录⽚,有模有样地钻了起来。
但事实证明,这根本就不⾏通,钻了不知道多久的我,居然连⼀丝烟都没看⻅。
我⽓急败坏地站起来,把两个树枝扔⻜得⽼远,吐槽道:「电视剧真的太坑⼈了!」我隐隐听到背后的李维安轻笑了两声,然后⼜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都这样了,还有⼒⽓笑我,我朝他翻个⽩眼。
「还笑呢?
今晚咱们可能都要死这⼉。
」我有些⽓馁地坐在原地,耷拉着脑袋。
「和你⼀起,……也挺好的。
」李维安的声⾳虽虚弱⽆⼒,但听上去坦然极了,仿佛⾯对的不是死亡,⽽是解脱。
他闭着眼,⽉光落在他根根分明的睫⽑上,像是撒上了⼀⽚银霜。
我是⽆法理解李维安的脑回路:「既然⾯对死都不在乎,⼜何必为了皇位和权⼒这些⾝外之物⽽赌上⼀切呢?
」我⼼⾥这样想着,就直直问出了声。
李维安睁开眼看着我,带着⽉光,眼神竟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既然那么不想死,⼜为何拖着⼀个算计你的⼈⾛这么久呢?
」⼀⼝⽓说了太多字,李维安重重喘息着。
⼀瞬间我被他问得哑⼝⽆⾔,张着嘴愣住了。
「⽣于皇家,⻓于皇家。
」李维安⾃嘲地笑了笑,「没得选。
」他好像在给我解释,⼜好像在⾃我安慰:「从⼗⽉怀胎开始,……咳咳……每个皇⼦都已经属于这场随时会死亡的⽆声战场。
」李维安垂下眼,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咳咳……这是皇家的⽣存法则。
」突然间,原⼩说中被我忽略的某些情节,⼀股脑⼉涌⼊我的脑海。
⼩⼩的李维安呆呆站在突然失⽕的云川宫前,⽕光漫天,势要有吞噬掉⿊夜的⽓势。
他那⽇只不过贪玩,偷偷溜出了云川宫,去池塘⾥抓⻥,再回来时,那个唯⼀也是最后⼀个对他温柔以待的娘亲,就这样被困在⽕海,消失了。
他呆滞地转头,看向站在旁边冷笑的皇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他跑过去拉住皇后的⾐⻆,「你为什么不救救我娘亲?
」皇后愤怒地推了他⼀把,⼩⼩的李维安摔在地上,擦破了⼿掌。
他瞧⻅那个⼥⼈⽆情地吐出⼏个字:「那个贱婢,该死!」他就那样趴在地上,不知道他的娘亲,总是温柔抱着他,轻柔给他唱歌的娘亲,到底犯了什么⼤错,让皇后⼀怒之下纵⽕烧了云川宫。
皇后还不解⽓,拉起⼩⼩的他,嘴⾥⼀边骂着⼩杂种,⼀边把他往⽕海拉去,李维安不知道哪⾥做错了,惹:皇后不⾼兴,只得哭着⼤叫,「皇后娘娘,安⼉知错了,安⼉再也不敢偷偷溜去摸⻥了!」他只记得今天做了这⼀件错事,他也记得娘亲教导他⼀定要听皇帝和皇后的话,不要任性,凡事也要让着那个总是欺负他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