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假笑着应酬各方夫人,心累却也只能忍着。
然而宴席刚吃到一半,银杏突然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在我耳边说:「王妃,华……公子出事了。」
我心头一跳,迎着其他夫人探究的目光,努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找借口先离开一会儿。
走出了宴席,我才开口问银杏:「兄长又怎么了?」
「回王府,华公子现在……在侧妃娘娘房里。」银杏面带难色。
我踉跄了一下,转头呵斥:「那是什么意思?」
「奴婢也不清楚,就是听下人来禀报说……说华公子闯进了侧妃娘娘的房里。」银杏看着都要哭了。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疾步赶去。
到了牧遥新住的院子,我抬步踏入房内,只看到一地的碎瓷器,牧遥则头发凌乱地缩在房间角落,正中间躺着昏迷不醒的华深,额头上还有未凝固的鲜血。
我眼前一黑,强撑着自己走到华深面前,忍着我想抽他耳光的冲动蹲在他面前,摇了摇他:「兄长,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眼里满是迷茫:「妹妹?这……」
「怎么回事?」
仲夜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我手一抖,回头看去。
只见仲夜阑看到屋里的场景后,面目顿时变得扭曲起来,他几步迈到牧遥面前,扶着她的肩问:「阿瑶,你没事吧?」
牧遥面色苍白,挤出一抹强笑:「我没事,还好丫鬟及时打昏了……他。」
虽是在笑着示意自己无碍,但是她眼里却是含着泪。
仲夜阑向来聪慧,脸上霎那间露出了滔天怒火。
他伸手抽出了南风的佩剑,双目如同燃烧的烈焰,一步一步向华深走来。
我见此,赶紧起身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强压住心头的慌乱保持镇定开口:「王爷,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仲夜阑大力抽出了他的手臂,我被他的力气波及,重重地跌倒在地,手掌按在了地上的碎瓷片上。
眼见仲夜阑走到华深面前,举起手中长剑,我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直接挡到了华深面前……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挡到他面前。
「铛——」的剑鸣声响起。
剑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华戎舟举剑的身影挡在我面前,硬生生用剑接住了仲夜阑的一击。
只是仲夜阑作为男主,武力值自然难以企及,看到华戎舟青筋暴起的手背,我就知道他是有多吃力了。
「不自量力。」仲夜阑冷嘲道,只见他抬起空着那只手,一掌将华戎舟击出好远。
华戎舟的身子飞起,重重地砸到椅子上,椅子也变得支离破碎。
看到他伏在地上,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我心里一抽,却又强打精神。
不行,就算今天是华深又坏事了,也不能就这样任由仲夜阑这样杀了他,那样梁子就真的结下来了,再无回旋余地。
「王爷,你听我说……」
「让开。」仲夜阑冷峻如同一个修罗,眼睛里的寒意似是要把我血液冻起来。
「王爷,你不能杀他,我们好好谈谈行吗?」我放软语气,带上几分哀求。
只是仲夜阑眼里并未见怜惜,他看着我,如同第一次见我,他说:「我说你为何好心为阿瑶请旨,难不成这是你们兄妹早就合计好的吗?」
现在这种剧情是我变成了虐文女主了吗?也轮到我说什么他都不信了。之前的华浅骗过他许多次,难怪他现在对我再无信任可言了吧。
「王爷……」我加重了语气,声音带着我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可以不杀他,但是我要废了他两条手臂,让他知道什么人不该碰。」仲夜阑再次开口。
我应该让开的,我也想废了华深的手臂,让他以后少给我找麻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却是无法移动。
仲夜阑眼眸越来越冷,最终他开口:「不让开是吧?好,我成全你们兄妹情深。」
他又再次举起了剑,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双手握紧。
等了许久剑也没有落下,耳朵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皇兄还是冷静些为好。」
睁开眼,正看到仲溪午正站在仲夜阑身侧,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仲夜阑持剑的手臂。
仲夜阑凝眉,眼神并未见半点好转。
对上仲夜阑如同沁了血的眼神,仲溪午并不介意,反而勾唇一笑,开口:「难不成皇兄也想同我打一场吗?」
29
仲夜阑沉默了片刻,终于收回了剑,我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手心剧痛,方才跌倒时,几块瓷器碎片深深地扎进了我的手心。
身后的华深似乎也反应过来,明白现在的情况了,扯着我的衣服缩在我身后不敢出来。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为那等废人出头?」仲夜阑面对仲溪午,无半点恭敬。
仲溪午迈了一步,身子移到了到我面前,状似不经意地将我挡在身后,继续对仲夜阑说:「华深可是华相的独子,皇兄的心情我理解,但还是莫要失了理智才好。」
仲夜阑把剑丢给南风,方才开口:「他敢对我侧妃不敬,难不成身份就成为他的保护伞了吗?」
仲溪午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那不如先将他关到京兆尹处,等日后再判罪过,今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以皇兄的身份,京兆尹也不敢纵着华深。」
我看不到仲夜阑的脸色,只是许久后听到他的声音:「便宜他了。」
然后就见他走向牧遥,拦腰抱起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终于放松下来,后背已经湿透了,恍惚间似乎和牧遥对视了一下,只是下一刻仲溪午就转身在我面前蹲下,我也就不再看向仲夜阑他们二人了。
有宫人走了过来,将华深拉了下去,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着救救他,我却是再没有半点精力去顾及。
「多谢皇上相助。」我勉强挤出一抹笑脸。
仲溪午没有说话,伸手拉起了我的左手,看到血肉模糊的手掌,他眉头一皱开口:「你回院子处理一下伤口吧。」
「可是前院还有许多夫人……」
「交给我来处理,你安心回去就是。」仲溪午打断了我的话,松开手站了起来,抬步向外走去。
我赶忙开口:「恭送皇上。」
仲溪午走了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银杏见此赶紧过来扶我,我推开了她的手,走向一旁还在地上的华戎舟,用完好的手扶他坐起:「你还好吗?」
身为男主的仲夜阑盛怒下的一掌自然不容小觑,见华戎舟面色仍是惨白:「我没事……对不起,王妃。」
这个傻孩子,是觉得自己没有帮到我吗?
听着他声音还是有些气力,我就放下心来,伸手揉了揉他头顶,迎着他变晦暗的眼眸说:「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快去找大夫看看吧。」
华戎舟垂下头不语,我也就起身回院子了。
到了院子,银杏急急忙忙的拿来创伤药,我坐在椅子上,不敢再看自己手掌一眼。
「奴婢见过皇上。」
不多时,听到院外丫鬟的声音传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仲溪午月白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他极其自然地走到银杏身边,道:「我来吧。」
银杏听话地将药和银针交给了他。
「皇上……」
「放心,前院的人都安排好了,正在离府。」仲溪午打断了我的话开口,看到他伸手,我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
「皇上,还是让银杏来吧。」我回道。
仲溪午却是长臂一伸,将我左手扯了过去:「你是不信任我吗?」
「不是的,这样似乎于礼不合……嘶……」话说到一半,我倒吸了口冷气,这手掌心真的是太疼了。
「无人知道我来你院子,再说我们之间更不合礼的事都做过,你又在介意什么?」仲溪午漫不经心地回道我。
我不由得嘴角一抽,这话也太容易让人产生歧义了吧,不就是我之前给他上过药吗?说得这么暧昧。
然而接下来我就无力顾及这些了,仲溪午挑瓷器的动作虽然轻柔,但还是太痛了,我疼得直发抖,忍不住开口说:「皇上,要不你打昏我再处理伤口吧。」
仲溪午动作未停,说道:「既然这么怕疼,又为何又要挡在华深面前?」
「他终究是我兄长。」我无力地开口,这是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仲溪午动作一停,却没有再开口问话。
在我感觉自己就要疼昏过去的时候,仲溪午终于处理完我手掌里的碎片,开始给我上药包扎起来。
仲溪午见处理妥当后才开口:「此事我暂时给你压了下来,但是你要知道,你终究是需要给皇兄一个说法的。」
「皇上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忍不住开口问,我似乎有点看不懂他了。
仲溪午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半晌才开口:「你既帮我保守了我的……心意,我们现在也算是统一战线了。」
这个皇帝是有多无聊,暗恋别人就非得找个别人分享吗?今天华深打牧遥的主意,他难道就不生气吗?
不过这话我也没敢说,就是自己想想。
仲溪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宫了。
他刚走,千芷就过来了,看到一旁呆呆站着的翠竹,就开口对我说:「王妃,方才我去大夫那边取药,看到华侍卫在那里拿了一瓶外伤药后火急火燎跑出去,连我和他打招呼都没看到。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我回来时好像看见他在门口,但一眨眼又没了人影。」
华戎舟也受外伤了?方才在牧遥院子里也没仔细看,想必他摔在椅子上,也应该会有些擦伤,想到这里,我就对翠竹说:「翠竹,你代我去看看华戎舟怎么样了。」
翠竹低头答应,走了出去,我忍不住皱眉:「这丫头是怎么了?往日有机会不是开心得要上天吗?今天怎么没见她欢喜呢?」
「或许是担忧华侍卫吧。」一旁的银杏回复。
我点了点头,觉得有点道理。
而千芷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贴近我,小心地说:「王妃有没有觉得……皇上似乎对你有些不同?」
是有点不同,估计这个皇帝是憋坏了,逮着我来当闺蜜,还是那种分享暗恋对象的闺蜜。
「你想多了。」我并未给千芷说实话,而是扯开了话题。
第二日华夫人就找上了门,哭天喊地地让我救救华深,说她的宝贝儿子受不了牢狱里面的苦。我强忍着头疼,带上她动身往京兆尹去了。
牢狱的侍卫放我进去了,只是华夫人被挡在门外,我安慰了她几句就独身进去了。
牢狱里,华深蓬头垢面,一看到我后就扑了过来,求我赶紧救救他。
「兄长,我给你说过多少次,牧遥不是你能动的人,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我恨铁不成钢地埋怨。
他抹了抹胖脸上的眼泪,哑着嗓子开口:「妹妹说的话我一直都是放在心上,你说不能动的人,我是打死都不会乱动心思,妹妹为何不信我呢?」
看他狡辩,我气得差点笑起来:「那昨日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衣衫不整出现在牧遥房里。」
华深懊恼地抓了抓脑袋开口:「我是真的不知道,昨日我多喝了几杯在院子里醒酒,妹妹的丫鬟传话说母亲让我老实呆着别乱跑,我就在一处凉亭里不敢乱动。」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
华深看上去有点心虚,见他这个模样,我气得甩袖子就要走,不想管他了。
他吓得赶紧扯住我袖子开口:「我是在后花园看到……看到一个丫鬟生得不错,她又对我欲拒还迎,我因为酒劲…就忍不住跟着她过去了,结果刚进了一个院子就昏了过去。醒来就看到晋王要杀我,吓得我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确定是有个丫鬟主动勾引你吗?」我皱起了眉头。
华深顿时结巴起来:「我见她一直看我,可不就是……是对我有意思嘛。」
我真想一巴掌拍到华深头上。看他两眼就是对他有意思了?他喝多了好色本性暴露,还为自己找借口。
见问得差不多了,我就准备起身离开,华深则是拉着我衣角开口:「妹妹快些救救我吧,这牢里还有老鼠,我是活不下去了。」
「你这次好好长长记性吧。」我抽出衣角就离开了,不再理会他的哭喊。
出去后,看到一脸焦急的华夫人,我把华深的话给她复述了一遍,顿时看到她气的发抖:「我都说过深儿无数次了,他还是改不了好色这个毛病,竟然在你府上闹事,真是该好生打他一顿。」
「母亲觉得是兄长闯出来的祸吗?」我抚了抚刚才被华深拉皱的衣袖开口。
华夫人拿着帕子抹了抹泪才说的:「你哥哥虽然荒淫了些,但终究是喝酒才误事。我们华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你做妹妹的可不能不管他啊。」
这话也就是默认了是华深好色才惹出的事,却还为他开脱。
我勾了勾嘴角,开口:「可是……我觉得这次不是兄长的错。」
30
回到晋王府,我喊来翠竹问话,因为华深所说的那个传话让他老实待在后院的丫鬟就是她。
翠竹一脸懵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华夫人没看到大公子,就让奴婢前去寻他,并且交代他宴席人多不要乱走动。」
「那你可有和别人说过华深在后院?」我又问道。
翠竹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这些话华夫人也给我说了,只是我还是问了翠竹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见我不语,翠竹小心翼翼地问:「王妃,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迎着翠竹那双纯真的眼眸,我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嘴上并没有多说:「和你无关,你不要多想。」
在院子里待了一天一夜,千芷送过来的饭食我一筷子都没有动。
直到第二日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我才仿如大梦初醒,深吸了口气开始抬步向外走去。
出了院子,看到华戎舟还站在院子门口,我停了停,开口对他说:「王爷下手没有轻重,你之前伤势也不轻,就不必守在这里了,先回屋里歇着吧。」
「属下没事。」华戎舟回道,一动不动。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到了牧遥院外,侍卫把我拦了下来,我并未动怒,只是开口说道:「你去告诉侧妃一声,她自会愿意见我。」
侍卫犹豫了片刻,看我那般从容有把握,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过片刻,他就回来请我进去。
进了牧遥屋子里,只见她手持一本书籍,正坐在油灯下翻看,书籍上赫然写着「兵书」二字,完全没有了昨日那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也不见外,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她这才抬眸看我。
我迎着她无波动的目光笑了笑,开口:「等我许久了吧?」
牧遥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我说:「你若是来为华深求情,那是不是该放低些自己的姿态?」
我并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回道:「华深又没有犯错,我为何要为他求情?」
牧遥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节枯木一般盯着我。
「牧遥,我一直觉得你作为女……仲夜阑的心上人,是不会使这种手段的,现在才发现我错了,原来你和普通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我叹了口气说道。
牧遥面色未变,没有半点被戳破的窘意。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突然迷路的旅人一样,牧遥不是那个小说里不拘小节的变成女子吗?那为何要选这个路线去利用仲夜阑对付我,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我本是不想来的,可是你都这么苦心设计了,我还是配合你一下为好,免得让你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我低头轻笑一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说过不会和你再争仲夜阑,可是你始终不信啊。」
牧遥还是盯着我看:「你觉得我是为了阿阑?」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我也直视着她问。
许久也不见牧遥言语,我也没了耐心,便起身开口:「你既然出手设计华深,此番我也不会视而不见。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我心里曾对你有愧……但是既然你用手段无故牵累我身边之人,那我也不会再留情面。」
说完,我就抬步向外走去,突然听到牧遥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大,我忍不住皱眉回头。
只见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久才停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开口:「冤有头债有主?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
不等我开口,她又说道:「你们华府之人果然都这么自私自利是非不分,你说华深无错?」
我心里有些许不安,但还是按捺住开口:「婚宴之事都是你设计的不是吗?华深虽荒淫,但是可从未对你有过不轨之心。」
华深这个人虽然纨绔,但是在我面前不会说谎,我既然警告过他那么多次,他就决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而牧遥作为女主,可不是那种受点惊吓就慌乱哭泣的人设,所以也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在伪装,那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牧遥歪着头看我,眼里的讽刺越来越深:「没错,那日之事全是我设计的,华深是没有对我出手。」
她的痛快承认让我愣了一下,我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她也不在乎我有没有回答,接着说:「听说华府门口前两天死了个丫鬟,可是婚宴上见华公子却毫发未损。华府果然是权势滔天,区区一个丫鬟的命,压根入不了你们的眼。」
我心里一跳:「你想说什么?」
牧遥看着我,目光似乎又不在我身上。许久她才开口,语气不悲不喜:「那个在华府门口自尽的丫鬟,是我的贴身丫鬟——灵珑,无父无母,自小在边城与我一起长大。」
我一瞬间如坠冰窟,感觉手脚冰凉。
牧遥见此并未放过我,她起身步步紧逼地开口:「当初你设计我们牧府一家造反最后被流放,而牧府的家奴却全被发卖。本就是奴隶,卖到哪里都一样,我之前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啊……为什么灵珑偏偏被华深买了去?」
我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日华深对我说的话——「那丫鬟是罪籍,一个孤儿,没有家人」。
牧遥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继续说:「所以啊华浅,你究竟是哪来的底气,才敢在我面前说华深无罪?死在你们华府门口的、你们眼里的低贱侍妾,是我情同姐妹的一个人。」
「我……」
我张了张嘴,突然感觉似乎有点喘不上气来。
我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是华深之错,可是……我却不作为地把他推给华相处理。我明知道华相会偏袒他,可是我还是那样做了,是不是我潜意识里也曾经觉得那……不过是个奴婢。
牧遥直接点出了这个我一直试图忽视的事实:我因为自己身份从而心安理得地偏袒着华府。
牧遥紧紧拉着我的衣襟,迫使我对上她满含恨意的眼眸:「你曾对我说不会再针对我,我差点就愿意相信你向善了。可是灵珑的事让我发现,我没办法选择原谅你。因为你们华府的所作所为,在黑暗里受苦受罪的人还多不胜数,我不能再因为看不到就假装不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设计华深的本意?是为灵珑报仇?」我努力扯起嘴角,感觉自己此时勉强保持的强颜欢笑定是比哭还难看。
「你们既然不处罚他,那我就让他来付出应有的代价。丫鬟的命你们不放在眼里,那我这个侧妃的身份,可否让华深脱一层皮呢?」
牧遥说完狠狠地松开手,并推了我一把,我狼狈地撞在门上,左手下意识地抵在门上,顿时感觉一阵刺痛。
「哪怕是用这种手段吗?利用爱你之人?」我微微蜷缩了手指。
牧遥牧遥背过身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只要是对付你们华府,什么手段都是干净的。」
「好……我明白了。」我开口,可是却感觉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牧遥侧妃的身份是我捧上去的,华深的事也是我刻意回避的。
我总觉得在这个只有阶级,没有公平的世界里,我顶着华浅的皮,就自然而然的选择原谅华深才是正确的。
今日牧遥还能为丫鬟灵珑出头,可灵珑若是没有和牧遥的这层关系,她是不是就只能含恨而终了?她是一个丫鬟,一个在小说里后来都没有提过的丫鬟。
也是我看到了却选择一叶障目的一条人命。
我抬步向外走去,牧遥没有理我。她已经向我宣战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和华府只有不死不休这一个结局。
仿佛行走在赤火烈焰上,步步灼心,外面的千芷赶紧来扶我,一脸紧张地问我怎么了,我无力回应。
「你在这里做什么?」
恍惚间听到仲夜阑的声音,定神望去,他正站在院子门口,皱眉看着我。
「日后没有我允许,你不许踏进阿瑶的院子。」他极度厌恶地开口,甩着袖子就要经过我。
我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在他挣脱之前问道:「那日……若是没有皇上阻拦,王爷的剑可会落到我身上?」
仲夜阑回头看着我,目光沉沉如同子夜。
我也没有想过要他回答,就苦笑着开口:「答案一定是会的吧?」
仲夜阑抿了抿唇,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抬步向院子里走去。
「那玉佩就那么重要吗?小时候陪你守陵的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仲夜阑,你喜欢一个人就只凭玉佩和回忆吗?」看着他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仲夜阑身影一顿,没有再走,也没有回头。
「我是骗过你,可是我却从未做过对你不利之事,连我这条命都差点赔给你,难道以前的事就那么难以原谅吗?那日你拔刀相向,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听我一言吗?」
可能是手掌太疼……或者是委屈吧,所以我才忍不住眼泪了,为什么我从来都是那个不被选择之人?
牧遥背后有仲夜阑,有仲溪午,有伍朔漠,都是义无反顾地相信她、支持她。而我背后……空无一人,唯有一个将颓的华府。
仲夜阑缓缓回过头,看着我泪眼朦胧的面容,他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许久后才开口:「你现在又是在图什么?在我面前示弱,好让我心软放了华深吗?」
心里那片荒漠越来越大,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了口气,稳定下心绪。
真是没出息啊,哭什么哭。说来可笑,他仲夜阑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护着我的话,明明我从来都没有相信,可是为什么现在自己还会难过?
我俯首掩去所有表情,屈膝行了一礼:「王爷说是……就是吧。」
话音落,我人也转身离开。
无论是小说还是生活,都是不可逆的,那些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如同吹散的蒲公英,落到各个角落。然后扎根,发芽,最终生长成一片汪洋大海,一发不可收拾。
仲夜阑不爱华浅是设定,华深好色是设定,华相利欲熏心也是设定,我可以改变剧情,可是那些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伤害,是我无法挽回的。
牧遥的话提醒了我,因为过去的华府,让无数人还在黑暗里挣扎求生。我私以为保住了牧遥一家就是太平,然而还有无数我没注意到的小人物因为之前的华相和华浅,痛不欲生。
这才是我为了自己活命,而一直想救下来的那个家族的真面目。
反派之所以是反派,从来都不是做了踩死只蚂蚁、打骂别人这些小事才形成的,而且制造了无数苦难只为独善其身。
牧遥的话如同一把刀,割裂了我一直以来粉饰的太平。
31
仿佛是过了一年,又好像只是过了一天,我坐在窗台看着日出日落,安静到如同石化了一般。
时间缓缓流过,华夫人上门的哭诉被我拒见了,太后的召见我也有胆子拒绝了。
我不知道华深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牧遥后来又怎么去对付华府了,有那么一段光阴似乎全世界都和我无关。
院子里的丫鬟看着我日日沉默寡言,和以往大不相同,也都是小心翼翼,而我却是连安慰她们的余力都没有。
我……是不是抑郁了?
坐在躺椅上,我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要不然怎么突然对这里的人生没有半点兴趣呢?
或者是我在逃避那些我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吗?所以才会躲在这个院子里。
然后如同一片日渐枯萎的落叶,慢慢凋零。
想过要冷血无情,也想过要大义灭亲,然而最后哪一种说法都说服不了自己。
想来想去我又困了,便斜躺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之间我的头突然猛地一坠,身子还来不及反应,脑子里就想着——完了,要撞到脑袋了。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我睁开眼,只见华戎舟半弯着腰,一只手握在躺椅扶手上,而我的脑袋狠狠地砸在了他手背上。
我直起身子来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四周开口:「她们呢?」
怎么一个丫鬟都没有?
「属下不知。」华戎舟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你的手没事吧?我都睡迷糊了。」我看向他的手背,已是通红一片。
我的脑袋有那么重吗?
「无碍。」华戎舟背过手去,恭恭敬敬地站着。
我坐直了身子,拉了拉他衣服:「你蹲下来,和我说会儿话,这会儿一点儿睡意都没了。」
华戎舟乖乖地蹲了下来,和我平视着,看着他温顺的模样,我开口:「你的父母可在京城里?」
他的眼眸跳了跳,片刻后才开口:「我父母是乡下的人,小时候因为闹饥荒就把我卖给……有钱人家当奴才。」
我这张嘴真是……句句戳人家心口。
「那你怎么到晋王府了呢?」我问道。
华戎舟垂下了头,开口:「我从那富人家逃出来了。」
语气虽然没有波澜,但是我看到他垂在身边的手已经握紧,定是那户人苛待于他吧。
这个世界的奴隶,都是低廉不值钱的,他们过得有多水深火热,上位者半点不知。即使是我这个现代人,竟然也曾因为身份而对他们的苦难选择视而不见。
抬手揉了揉华戎舟的头顶,我又问:「那你……一定过得很苦吧。」
如同无数挣扎在底层的人,因为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过得努力而辛苦。
华戎舟抬起了头,我看到他的眼尾已经泛红了,然而他口中说的却是:「不苦……遇见王妃我就不苦了。」
我一愣,对上他的目光,干净而炙热,生生减去了他棕色瞳孔一直以来的淡漠颜色。
「你现在……还恨之前苛待过你的富人家吗?」我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开的这个口,只是想听听答案。
「不恨了。」华戎舟回答,瞳孔似乎微缩了一下。
「为什么?」我收回手,看着他问。
华戎舟的眼里全是我看不透的颜色,我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孩子身上,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半点孩童的天真,他说:「因为我已经……」
却听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他。
「你寻我来所为何事?」
我一愣,看向院门口,只见仲夜阑高大的身影踏步进来,身后跟着双目通红,一看就是哭过的翠竹。
华戎舟动作极快地站起来挡在我面前,我愣了愣才起身站了起来,把华戎舟拉到一旁,对他摇了摇头。
仲夜阑看着我的举动,嗤笑一声才开口:「你倒是养了个忠心的好奴才。」
我不理会他的嘲讽,反问:「王爷前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仲夜阑眉头一皱,开口:「不是你寻我来的吗?」
我一愣,看到他身后的翠竹才反应过来。这傻丫头定是以为我茶不思饭不想是因为仲夜阑,才擅自去寻他了。
我叹了口气开口:「是丫鬟擅作主张惊扰了王爷,我无事,王爷请回吧。」
仲夜阑的眉头越皱越深:「你现在惺惺作态是想做什么?」
他的嘲讽并未激起我的半点斗志,我看着他说:「是我做错了,还是因为王爷心里的偏见,才会觉得我无论怎么样都是错的?」
仲夜阑表情未变,目光仿佛压境的乌云落在我身上:「你这是在怨我?」
「怨你有什么用,平白让自己心里不舒坦。」
我开口,无视仲夜阑渐渐变得危险的眼眸继续说道:「你之前不愿听我说话,现在我也不想和你说了。我现在脑子很乱,所以也请你不要打扰我了。」
我说完,转身就向屋里走去,身后传来仲夜阑的声音:「华浅……」
不是恼怒的语气,似是有话要说,我回头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得一愣,下一秒心里满是嘲讽。
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我开口:「华深的命王爷想要就拿走吧,只要你能心安理得。」
然后脚步未停,我走到了里屋,径直把门关上,不再理会他。
现在我的脑子如同缠绕着的一团乱麻,我需要理清楚,所以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王妃,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嫁妆铺子?」看着我在院子里待了一个月都没出去,千芷也忍不住了,往日我是提起铺子就开心,可是现在我觉得要那么多钱也无用。
对现在的我来说钱又能做什么?钱能买什……
嗯?
我突然坐起来,开口:「走,千芷,我们出去看看铺子。」
千芷本就是试探性地问,没想到我回应了,顿时她眼里难掩喜色。
拒绝了其他丫鬟跟随,我只带着千芷和华戎舟出去了。
于是从城南走到城北,忙到天色渐晚,我终于将手里的十几家铺子这几个月盈利的银钱盘点清楚了。
看着跟着我跑了一天却毫无怨言的千芷和华戎舟,我心头不由得一软,他们也同我一样滴水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