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穿越成为虐文的女配该怎么办?

仲溪午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心里一抽,自己好像是太放肆了,这段时间他对我态度好一些,我就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是他先冒着大不韪觊觎自己哥哥的媳妇。

「你觉得我这皇宫里人太多了吗?」仲溪午放下茶杯开口。

听到这句话,我手指缩了缩,面上仍是一派恼怒地开口:「我对牧遥还是比较了解的,即便是没了仲夜阑,她也不会愿意入宫。」

仲溪午的脸色冷得如同在眼光下冒着寒气的冰块,完全没了笑容。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帝王也不例外。

「不愿入宫吗?」

心里叹了口气,我跪了下来:「是我以己之心妄自揣测牧遥的心意,皇上日后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寻牧遥一问,若是她亲口说,自然就做不了假。」

言语中特地加重了「以己之心」四个字,许久都未曾听到仲溪午的回答,我膝盖都跪疼了。

最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你回去吧。」

语调冷漠得如同我穿过来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我俯首默默退下,这感情的事,只有自己能说得淸了,他想不明白,旁人怎么说都是无用。

我好心提点了他,总归认识这么久,他人也不错,我也不希望他会越陷越深,无论是对……谁。

出了宫殿,和一灰衣人擦肩而过,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但未等我回头细看,就听到千芷附在我耳边说,宫里刚得到的消息……华深出狱了。

牧遥行动果然快。

我当机立断,转而往华府方向。

看到华深后,我即便是做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牢里这一个多月,竟让他生生瘦了一半,看着如同漏气的气球一般。

他看到我,眼里还是以往熟悉的神色,嘴巴有些委屈地撇着:「妹妹,我在牢狱里待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见你来看我呢?」

狠了狠心,不去理会他,我走到华相面前开口:「父亲,我说的已经做到,现在你想再听我一言吗?」

华相皱了皱眉,还是跟着我到书房去了,留下抹眼泪的华夫人,和眼巴巴看着我的华深。

「我已经请旨和离了。」

我一句话就让华相骤然色变,在他发怒前,我又说道:「现在牧遥已经和晋王联手,华府是她的目标。」

「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的心都把握不住。」华相还是难忍怒火,狠狠的一掌击在桌子上。

我心中嘲讽,语气也不留情:「父亲的第一想法难道不应该是……这是自己作恶多端才有的下场吗?」

「你……你……」华相气得胡子都在抖,我却没有留情面。

「权势本应是为了自己的话能够被人听到,同时让下位者的话能够上达天听,这是父亲最初为官时的想法。可是如今父亲却本末倒置,开始为了权势不断打压下面的声音。站得高了,眼里剩下的反而少了,这真的是父亲一开始就想追求的吗?」

华相未曾想过我会说出这番话,面色虽然难看,却没有插嘴。

「兄长之事,父亲应该比我还清楚是为什么,像父亲这样踩着无数人只为登高,那爬得越高,树敌就会越多,最终四面楚歌之际只会失去的更多。这是轮回,此番兄长入狱,父亲求助无门就是证明。」我迎着华相难以捉摸的目光,继续说道:「一个月后和离的旨意就下来了,父亲届时若是想明白了,我就回来这华府同父亲一起面对,父亲若是执意还要权势,那我就此离去,华府荣华苦难从此我不沾半分。」

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给华相留下自己权衡的时间。

接下来一个月内,我开始着重交给华戎舟许多任务,全是按照小说里后来描写过的牧遥搜集华府罪证的步骤进行。

时间紧,任务重,我需要利落的处理好在皇城所有的事情,所以我要抢先一步把所有的证据都握在手中,这样我才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华戎舟不负所望,按我所指示的人和地方,每一处都完成得极好。

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状纸,我只觉得心凉。

其实拥有上帝视角的我,对于这些罪状中涉及的证人和证物,完全可以一力毁去,那样即便牧遥有通天之能,也难以力挽狂澜。

可是……我不能

这对所有受害者不公。

我并未将这些证据的存在告诉华相,因为我在等他的选择。

若是华相有一丝悔意和良知,我才会将这些罪证交给他,让他自行认罪辞官,他好歹宰相做了十几年,也不是一无是处。无论是鉴于他的人脉,还是他寥寥可数的政绩,仲溪午都不会置他于死地,也不会祸及族人。这是他唯一的生路,选择全在他。

若他仍执迷不悟,我就彻底放弃,将这些证据收起来,等待日后牧遥自己去找到。然后我就远走他乡,华府是死是活皆是罪有应得,和我再无半点干系,这是我作为华浅给华府搏的最后一丝生机。

36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我还格外忙碌于所有收尾的工作,不管是和离,还是给自己准备退路离开,我都要保证不能出差错。

在中秋节宫里的午宴上,我没有选择和仲夜阑坐在一起,而是一意孤行地坐到华府这边的位置,无视别人各异的目光。

华相则是从我坐过来后,从头到尾不曾看我一眼,仿佛坐在他身边的我不存在,心口虽然隐隐作痛,我还是抱着希望开口:「一个月已到,父亲可想好了。」

我举杯向华相,面上带着微笑,让他无法再忽视我,可我的心情却如同手里酒盏中的酒水,层层波澜不止。

华相这才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目光深远又陌生,许久之后他避开了目光,我心里一落,就听到他开口:「浅儿日后还是莫要再提此事了。」

手心发冷,心却一下静了下来,原来人设真是我无法改变的。

我勾唇一笑,将酒杯一饮而尽:「如此……那我就明了了。」

我们明明坐得这么近,是流着相同骨血的一家人,可是我却觉得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华相还是放弃了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宴席间上演着什么我丝毫没放在心上,华相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我该抽身离开了,华府之事自此……和我再无半点关联。

又饮下一杯酒后,我就起身离开了宴席,自顾自地走向宫外。这是华府又一次没有选择我。

然而出宫的路刚走了一半,就被人拦了下来。

「和离的圣旨晚些时候就会送到你府上。」

我心头微松,开口:「多谢皇上。」

说完就准备走,仲溪午伸出手似乎还想拉住我,然而一道人影却突然闪到我们中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华戎舟,余光撇到仲溪午微眯的眼睛,我赶紧把华戎舟扯开说道:「皇上,这可是官道,来来往往都是人,和离圣旨如今并未传开,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传出什么谣言。」

比如是我红杏出墙仲溪午,才会和晋王和离之类的话。

仲溪午眼神并未从华戎舟脸上转开,问道:「这是谁?」

「他只是我身边的侍卫华戎舟,平时也是木头一样,方才是过于担心我名誉才会冒犯皇上,毕竟如今是敏感关头。」我赶紧解释道,这个华戎舟平时木木讷讷的,今天怎么竟然敢冲撞仲溪午了?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对他委以重任后太过纵容了?

「姓华?」仲溪午眉头越皱越深。

我下意识将华戎舟护到身后,回复:「只是同姓,不是华府之人。」

仲溪午看着我,只是眼神让我发毛,我只得放弃了出宫的打算,打了个马虎眼后,便老老实实回宴席接着看戏。

然而屁股还没坐到位置上,献舞的舞姬中突然飞出几条身影,直指几个座位,其中就有华府。

又来?

我是不是和这大型聚会有仇?次次都没我好事。

祭祖典礼也是,上次给男三的洗尘宴也是,这次还是。

我下次打死也不参加这些烂七八糟的聚会了,危险系数太大。

随着一声「有刺客」,宴席又乱成一团,我叹了口气后闪身躲在华戎舟后面。

这次小说里不存在的行刺……目标是谁?仲溪午方才在我身后,没来得及踏入大殿刺客就行动了,他如今被严严实实护在殿外面,那么这次的行刺目标又不是皇帝。

我默默观察着四周的情形,然后看出了不对劲来。

这次的刺客,似乎是……两拨人,因为无论是出手的招式还是彼此之间的协作,都太过……别扭。

华戎舟挡在我身前,将我护得密不透风。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我看到翠竹跌倒在地,她一个丫鬟,身边没有护卫。

看了看我身边的华府侍卫,我开口对华戎舟说:「你去翠竹那边。」

华戎舟仿佛没听到我说话,一动不动,我正欲再开口,刺客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尤其是针对我所在的位置。

难道目标是我?

可是究竟是谁做的?我看向牧遥的位置,发现她身边并未比我好上多少。

这也太奇怪了吧?

身边侍卫一个个减少,看起来似乎是要对我下死手。我究竟得罪了谁?

只是眼下的情况不容我思考,我随着华戎舟相护一步步后退,突然后心处一阵发凉。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曾经我为仲夜阑意外地挡了那一箭时,就是这种感觉。

来不及转身回头,就听到华夫人一声惨叫:「深儿——」

华深?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我身子就被人推开跌倒在地。

华戎舟反应迅速的扶起了我,我才有时间抬头看。

只见刚才我站立的位置,华深跪坐在地,以手拄地,他的胸膛……一柄长剑穿刺而过。

黑衣人的目标果然是我。

那刺客见一击未中,便抽剑又向我袭来。

仿佛是慢镜头,华深手捂胸口那个血洞,看着我咧嘴一笑,还是一如既往地傻气。

刺客被华戎舟挡住,我挪到了华深面前,想说话喉咙里却吐不出一个字。

「妹……妹妹……你……之前中箭也……也是这么疼吗?」华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血慢慢在地上积了一滩。

我伸出手,才发现我的手抖的如同是得了帕金森,我扶住他将要倒地的身子,嘴里下意识地问:「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华深头枕在我的手臂上,费力地开口:「妹妹……不也曾为我挡在晋王面前吗?我……我这个做哥……哥哥的,又怎么会对……对你的危险视而不见。」

华深瘦了一半的脸,已经隐约显露出清俊的面容,他挤出一抹微笑,再没有往日的油腻和猥琐。

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对他的称呼——胖粽子、纨绔、二傻子……

可是他虽被我嫌弃却一直觍着脸凑过来,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恶劣态度,对我有过一丝怨言。

这个我一直以来看不上的纨绔,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华浅的人。

我深吸了口气,才止住心底里升起来的战栗:「哥哥,你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

然而下一秒,我脖颈一疼,眼前一片漆黑。

昏迷之前,我的唯一想法就是——我不能昏过去,我要亲眼看着华深没事才行。

却终究事不遂人愿,再次醒来时,身上一阵剧痛,我睁开眼,差点又昏过去。

因为我脚下是……悬崖,我被绑得结结实实,吊在悬崖顶的一颗树上!

强忍住心里畏高的恐惧,我看向四周,接着不由得一愣,我发现和我一起被吊起来的还有……牧遥,我们如同两条被挂起来风干的咸鱼。

她似乎还在昏迷。

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终于醒了?」

我转头看向悬崖上,是两名蒙面黑衣人。

看到我胸口干涸的血迹,我心里一抽,满是怒气地看向他们:「这次的袭击是你们做的?想要我的命又为何多此一举把我绑在这里?」

也不知道华深怎么样了。

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才开口:「想杀你的那一拨,不是我们。」

「那你们是想做什么?我和你们有何仇怨?」

黑衣人却没有回话,只是侧耳听了听,然后转过身去,丢下一句:「你等下就知道了。」

片刻后仲夜阑的身影就出现了,还跟着几个侍卫。

他看到这副情形,顿时双目喷火,看向那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并未畏惧,只是将手里的长剑插在悬崖上的树枝里,让仲夜阑不敢上前一步。

「你可知你绑的人是谁?」仲夜阑双目如同两个火球。

其中一个黑衣人回道:「既然绑了,自然是知道的,晋王爷选一个吧。」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人是闹着玩的吗?怎么这么幼稚,来悬崖上玩极限挑战?

只是我还未说话,就听仲夜阑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没什么,就是我家主子和晋王爷有些过节,就喜欢看你为难罢了。」黑衣人开口,语气满是挑衅。

在仲夜阑暴走之前,另外一个黑衣人又开口:「只要晋王爷选一个,我们就会说话算数放一个,剩下一个就要去这悬崖潭底喂鱼了。」

潭底?我心里一动。

这时牧遥也悠悠转醒,和我对视后,她也不由得一愣。她先转开了视线,看向仲夜阑。

那两个黑衣人见仲夜阑一直沉默,就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就把剑往树枝里刺了几分,我和牧遥的身子都随之抖了抖。

仲夜阑目光一缩,脚底下意识地迈出一步。

黑衣人又开口:「若是晋王爷不选,那就两个都别要了。」

听我这里,我忍不住要发笑了,这黑衣人当真莫名其妙,再等一天我就和仲夜阑和离了,现在着急跳出来,透露着一种……小家子气。

其实刚才仲夜阑已经做了选择,他紧张迈出的那一步……是向着牧遥。

黑衣人……两拨刺客……潭底……选择……

综合这些信息,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于是我扭动了一下被绑在身后的双手。

然后开口冲着黑衣人说:「喂,你们是不是第一次做绑架这种事情?」

那黑衣人一愣,回头看我,未遮住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轻笑,无视仲夜阑略带紧张的双眸,继续对黑衣人说:「你们不知道绑人之前要先搜身吗?」

不等黑衣人反应,我扭头冲向牧遥:「记住,这次是你欠我的。」

她的眼睛蓦然瞪大,然后我的身影在她瞳孔里越来越小。

我将那把手镯变成小刀割裂了绳子。

37

风急速地从耳边擦过,如同刀子一样割裂着肌肤,在这关头我竟然还不忘把镯子扭回来戴上。

仿佛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就重重地砸入水面,激起一大片水花,胸腔被此番冲击逼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喝了几口水后我才挣扎着游到了陆地,还好掉落的地方离岸边不远。

游泳果然是生存必备技能,真是没浪费我当初花的一个月工资。

爬到岸上后,我发现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口,还有左腿也是生疼。

方才掉落时身上全是擦伤,无数个藤蔓都被我压断,最后还有一个树枝挂了我的腿一下,阻了我的降势,要不然我恐怕刚入水就被砸晕过去了。

这就是所有小说里的掉落悬崖不死定律,不过我之所以敢这么冒险,还有别的原因,但那要等我上去之后解决了,现在的局面证明,我,赌对了。

仰面朝天躺着歇了片刻,看着天色一点点就要暗下来,我深吸了口气。不能原地不动,我要往河流的上游去,一般那里都会有人家居住。要不然这荒郊野外再加上天黑多吓人,指不定来个野兽,我孤身一人,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忍着身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沿着河流岸边走着。天色终于黑下来了,不过此时的月亮倒是空前的明亮,可能是老天知道我有夜盲症,所以格外照顾我。

我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没有一点人烟。

说实话,大半夜孤身走在这荒郊野岭,还真有点吓人,四周太安静了,只有水流的声音。

我眼睛不敢乱看,精神紧绷着,因为越是四处看,我心里越害怕,心跳太过剧烈,感觉耳膜回荡的全是心跳声。

我不由得有点儿后悔,瞎逞什么能?还不如老实待在悬崖上配合一下,等仲夜阑来选。

手里紧紧握着镯子小刀,隐约好像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一些不同于水流的声音。

正好看到前面有一块巨石,我走过去蹲在它后面,躲起来不露一点声响,细心聆听。

果然有别的声音,有点像是脚步声,听不出来是人还是兽。

我掉下来的悬崖虽不是很高,但是这里山势地形都格外崎岖,就算仲夜阑马上派人下来搜查,恐怕此时也到不了崖底,所以肯定不是他的人。

那就是野兽或者……

月黑风高,荒郊野外,之前看过的野外抛尸电影一幕幕挤进脑子里。

我都想抽自己了,越是害怕,脑子里的情节反而越清晰、越血腥。

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月光被云朵遮了去。此刻的野外,在我这种轻度夜盲症的眼里,简直是一片漆黑。

声音越来越近,一步一步似乎踏到了我的心上,终于脚步声在石头旁停下。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就直接闭着眼挥舞出刀子,手腕突然被一个冰凉的手掌握住。

我一抖,接着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睁开眼睛,还是看不清,不过片刻后,月亮好像是说好的一样露出了头,眼前一点点亮起。

我看见了华戎舟那张脸。

眼睛有点湿润,终于看见个认识的大活人了,看见他比看到雪中送炭的人还贴心,刚才我可是被吓得都想投河了。

我直接扑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妈呀,原来是你啊,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胆小,终于有个人来和我一起……」

华戎舟一动未动,他伸手把我扯下来,握住我手腕的手掌慢慢收紧,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我给你这镯子,是让你防身,不是让你用来自行了断。」

这语气……还是之前那个软萌听话的小侍卫吗?是不是披着华戎舟皮的妖精?

人设的转变让我的脑子变得呆滞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我给你……」,就听到他叹了口气,然后松开我的手腕蹲下来扶住了我的左脚踝,捏了几下后才说:「没有伤到骨头,等下上去了找些药水擦一下就可以了。」

我刚才就走了一步,他怎么知道我左腿伤了?观察力也太好了吧。

然后就见他转了个身,背对我说:「我背你上去。」

我这才发现他一身黑袍也是湿漉漉的,难不成是因为找我掉水里了?不过话说回来,从山顶走到这里,应该没这么快吧。

「不用了,我还能走。」我有点尴尬地拒绝了,然后抬步继续走。

华戎舟并没有阻拦,而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他的身影投在我的旁边,我没有回头看,只是盯着那个影子,心里说不清楚地别扭,还在他方才指责我的语气里没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比你矮的人突然有一天俯视你了。

没留神,本来瘸着的左腿踩到了一块石头,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我腿一软,然后我的左手臂和腰上就多了一双手掌。

「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华戎舟就松开手在我面前蹲下,说道:「上来。」

这次我没拒绝他的好意,就爬了上去,突然想起来,上次我喝多了好像也是他背我下了二十楼。

后来我醒来忙于华府的事,就忘了这回事,也没跟他道声谢。那可是二十层啊,感到有一点心虚,我就没话找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掉下来了?宴会后来怎么样了?华……兄长他又如何了?」

华戎舟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王妃和牧侧妃被掳走后,我是紧跟着……晋王一起到的山顶,因此不知宫宴和华公子后来的情况。」

「那我怎么好像没在山顶看到你呢?」压下心头的隐隐不安不敢多言,我故作轻松转移了话题。

「王妃对我一向不加留意,我习惯了。」华戎舟声音淡淡的。

这话说的,我有那么冷落他吗?

「不是的,在崖顶我被绑着吊起来晃得头晕才没有……」我努力解释。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华戎舟突然问道。

我回忆了一下,开口:「祭祖典礼上?」

华戎舟没有接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才开口:「果然如此。」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王妃也不记得曾问过四次……我的姓名?」华戎舟声音听着有点儿低落。

我问过他那么多次?不可能吧,我的记忆里力应该没那么不好。

正当我准备继续问时,突然闻到一阵血腥味。我一愣,下意识说:「你受伤了?」

华戎舟步子未停,说道:「小擦伤罢了。」

「擦伤?是在树林里面吗,话说你是怎么下来的呀?而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我心里愈发疑惑。

「王妃是还想见谁?」

这孩子今天语气怎么这么不好啊?如同看到我弟弟我说一句他顶一句的样子,我就直接伸手揪着他的耳朵教训:「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我可是王妃……」

「你不是都和离了吗?」

这句话怼得我哑口无言,我却还是嘴硬道:「那我也比你大,你还是要尊敬我的。」

「日后你和离之后,我应该唤你什么?」华戎舟却是避而不谈。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若是日后带着他们去江南小镇隐居,那他们是要唤我「小姐」吗?还是感觉叫我「姐姐」比较好,总归我比他们都大。

我沉浸在思考中,突然感觉华戎舟身子一僵,声音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恼意:「你是没想过离开晋王府要带上我吗?」

「当然不是。」我赶紧否认,我身边能用的就这几个人,怎么可能不带走他呢,嘴上还是调侃着,「就是冲着翠竹,我也得把你从晋王府要走啊。」

华戎舟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

我松开手,发现他耳朵都被我揪红了,我有点尴尬地问:「怎么不走了?是累了吗?要不要休……」

「王妃日后不要再把我推给翠竹了。」他的声音打断了我。

「嗯?」我下意识地回应。

「无论是在院子玩闹时,还是在遇袭时,都不要再把我推给翠竹了。」华戎舟开口,我只看到他的侧脸,眼眸低垂着。

「我还以为你在宴会上没听到我说话呢,听到了为什么……」

「因为我有心悦的人了。」

少年如同宣誓一般郑重的语气,让我把话成功噎在了喉咙里。

38

「是谁呀?」我还是没忍住八卦的心情。

华戎舟并未说话,继续抬步走,我有一种秘密听到一半抓心挠肺的感觉。

「是我们府上的吗?」

「是。」

我随口问的话得到了回答,顿时燃起了兴致:「不是翠竹的话难不成是千芷?」

「不是。」

「那是银杏?」

「不是。」

「那是谁呀?」我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而华戎舟彻底不理会我漫无天际地瞎猜了,我自己自言自语了半天,最后随口说了一句:「难不成是我吗?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后他还是没有反应,顿时感觉我好尴尬,这孩子怎么不接话呢。

「嗯。」

「啊?」我怀疑我听错了,他却死活不吱声了,不否认也不承认,最后我被说得口干舌燥,只能放弃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半开玩笑地说:「虽然你长得很漂亮,可是姐姐我可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啊。」

他没有回话,我也就没放在心上,无人再开口说话。

河流水声不止,月色清辉满地,慢慢地我有了些倦意,在他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我在床上,只是这个房间我似乎不认识。

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沉,什么时候到了床上都不知道。

看到千芷走了进来,我才松了口气,有个认识的人就好了。

「这里是……」我忍不住开口。

「……是华府。」千芷低着头回话。

原来这是华浅之前的房间,我不认识就有点儿露馅了。我抬起手装作头疼掩饰,后来我就发现是我多此一举了,因为千芷并未在意我的不对劲。

「是华戎舟把我带回来的吧,我兄长他怎么样了,可请过太医了吗?」

说了半天也未听到回话,我放下手看去,却见千芷还是头低垂着。

「千芷?」我疑惑地再次叫她,却看到千芷眼眶通红,心里一颤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好好地哭什么?」

千芷带着哭腔说道:「王妃,华……少爷他……他……」

双眼一黑,心狂跳不止。像是预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两只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努力握拳遏制住,我咬牙起了身,便推开千芷冲出院子。

外面果然是我曾来过的华府,只是……所有往来的奴仆都身披麻布。

随手拉了一个丫鬟问道:「华深呢?」

那丫鬟不敢看我,只是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一路狂奔跑过去,完全顾不上千芷的喊声。

跑到那里,我却看到一个……灵堂。

我双腿僵直险些被门栏绊倒,隐约听到华夫人的哭喊声从里面传来:「我的儿啊……」

华深真的……死了?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替我挡了那一剑吗?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我中过箭,同样也是穿透了胸膛,所以,我潜意识里觉得他定会如我一样无碍。可是为什么我能活下来,他就不行了?

追过来的千芷拉住我的衣袖,我甩开继续向里面走。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具棺材。

不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挪了过去的,棺材还未落棺,华深的脸随着我的步子一点点露了出来。只见他躺在棺材里,身着锦衣,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如同睡了去。

脚下一软,我手撑在棺材沿儿上,嗓子口一阵酸疼。

脑海里华夫人曾给我说过的话止不住地回响:

「你哥哥虽然人迟钝了些,但是总归还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

「之前有什么都是先想着给你留着,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这个待遇。」

「当年我怀你的时候,深儿也才不过 5 岁,每日都要来摸摸我的肚子,念叨着你快点出来。」

「他一天来看三四次,还说等你出生了好好照顾你。」

……

往日最让我不屑一顾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却让我心头像有一群蚂蚁在撕咬。这是在做梦吧?

然而扑过来的华夫人打破了我的幻想。

「你这个赔钱货,害死了你哥哥……」

被她撕扯着,我一动未动。

最后还是华相开口了:「来人,把夫人扶下去。」

华夫人的喊叫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灵堂越发显得冷清没有人气。

初次相见时那个端庄大气的夫人消失了,而原来那个儒雅干练的华相也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大半。

「这不怪你。」华相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母亲太过悲痛,说的话不是本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简直比方才华夫人的撕扯还让人疼。

我木然地看着这个灵堂,华相的声音又传来,带着让人胸口酸胀的悲痛:「以前总觉得自己白生了一个儿子,平日除了惹祸,无半点长处。然而现在他不在了,又觉得有人能惹祸让我收拾烂摊子也挺好的。」

眼眶突然红了,眼前似是有点模糊,我睁大了眼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华相继续说:「深儿一辈子纨绔无赖屡教不改,这最后……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我看向华相,他眼眶虽是难掩悲痛的通红,望着我时却满是慈爱,我从来都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神色:「这些年苦心竭力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想着给深儿日后打点好一条路,现在他不在了,也觉得我这个宰相的位置也了无生趣。」

「父亲的意思是要重新考虑我之前提过的事情吗?」我开口,声音麻木到自己都诧异,这真的是我的声音吗?听着没有一点儿感情。

华相伸手轻轻抱住了我,厚掌拍了拍我的背,说:「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我的乖女儿,是爹爹……错了,你哥哥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官场,若是我能早点想明白,不贪那权势,致仕带你们离开,也不至于落得这个报应。」

我死命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血了,头抵着华相的胸膛,再也止不住眼泪了。

这明明是和我没有血缘的父亲和兄长,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过呢?疼到比上次穿胸而过的箭伤还疼。

「爹爹决定……听你的,不做这宰相了。」

昏昏沉沉从灵堂出来,我还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院子里,抬步迈过门槛时又被绊了一跤,身子如同失去了支柱,像一堆烂泥一样的瘫软下来,身后的千芷虽没来得及伸手拉,我也并没有摔倒在地。

是华戎舟。

他一只手臂横在我的腰前,挡住了我将落地的身体。我手握住他的手臂站好,抬头想对他说我没事,然而张嘴却是:「我没……没有兄长了。」

身后传来了千芷小声的抽泣,我的心头仿佛被挖去了一块肉,手指也在华戎舟手臂上收紧。

「华浅没有……哥哥了。」

说完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

可能一直以来压抑得太久,华深的死如同是一把斧头,剖开了我所有的情绪,我双手捂住眼睛,就这样蹲在门口放声大哭。

这一刻,什么都和我无关了。

我哭我一直以来委屈却不能提,

我哭华深死了我却还只能想着逼华相去辞官认罪。

我哭我自己永远都是孤身一人,身不由己。

唯一一个对我好的华深,我却因为对他的偏见,处处视他不见。我口口声声斥责牧遥利用仲夜阑的爱才肆意行事,我又何尝不是?永远都是把自己最坏的一面露在对自己最好的人面前。

如今华深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一个傻乎乎买着最贵的首饰,然后小心翼翼想要讨妹妹欢心的哥哥了。

哭到心口和脑袋同时疼的时候,一个人将我拥入怀中,暖暖的体温传递到我身上,他说:「没事,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

千芷也扑到我的后背,抱着我沙哑着声音开口:「奴婢也会永远陪在……小姐身边的。」

我们三个人,如同脚下生了根的石墩,在院门口待了许久。

39

我躲在屋子里,已经一天一夜不曾下过床,不过也没人会来烦我,隐约听到外面嘈杂的厉害,我才坐起身:「外面是什么声响?」

「回王妃,今天是……华少爷的出殡之日。」千芷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我低头不语,又躺了回去。

「王妃可要起来梳洗束发?」千芷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我背过身去,说道:「我就不去了。」

身后传来千芷离开的脚步声,我头枕着靠枕,眼眶如同被撒了一把盐,干涩得生疼,我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

明明一夜未眠,到现在却还是无半点睡意,又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我未动开口:「我不去前面殡礼了,不用再来催我。」

脚步声停了,不再有响声,我也就没去在意。

过了半晌才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已经巳时末了,你怎么还不起?你兄长的葬礼你总归还是要出席的,不然旁人会如何说你?」

仲夜阑?

我睁开眼,转身坐起,果然是他。

他和我对上眼神,明显一愣,带着些许迟疑:「你哭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没有回话,皱眉问道。

我的语气并没有惹怒他,他在我床边坐下,才说道:「今日……我也是受邀而来。」

华深的葬礼自是会邀请许多人。

「谁让你进我房里的?」我没有半点好脸色,现在我头发散着,只着里衣,这院里的仆人都死了不成吗?

「阿浅,我是你夫君,这府里的人自然不会拦我。」仲夜阑仍是好声好气地说道。

是看我可怜,或是对我心里有愧才这般和颜悦色吗?那把我当什么了?

我翻身下床,向外走去:「千芷!」

千芷还没走进来,仲夜阑就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臂:「阿浅,我知道你此时心里不好受,要出去你先束发穿好衣服。」

我回头看着他,目露讽刺:「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浅。」仲夜阑叹了口气,看着我说,「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回哪?你的晋王府?」我看着他冷笑,「回去继续看你和牧遥郎情妾意,然后我自己躲在院子里装作不知?」

「阿浅……」仲夜阑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千芷和华戎舟都应声走了进来,看到我们后一愣。他们呆在门口,千芷似是想退出去,见华戎舟一动不动,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仲夜阑看到华容舟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口就被我狠狠地挣开了他的手。

我看向千芷开口:「这几日宫里太忙倒是忘了,千芷你明日派人去宫里催上一催,就说……」

我回头迎上仲夜阑的目光说下去:「这和离的圣旨为何迟了这么久?」

仲夜阑目光一缩,终于也被我激得面色不善:「你去宫里找过皇上?」

「对,现在我和你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明日我会派人去晋王府把我的东西、我的人都接回来,你有什么意见现在说,日后想必我们也不用再相见了。」我垂眉,扯了扯嘴角,见他不语就越过他往梳妆台走去。

他移身挡在我面前,似是想伸手抱我。

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推开他,一个身影闪到我面前,生生插到我们中间,一支佩剑出鞘半分置于仲夜阑面前。

「放肆。」仲夜阑开口,眼睛扫过我的衣着,「哪里来的不懂礼的奴才,滚出去。」

不等华戎舟开口,我先看不过去了,他仲夜阑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跑到华府来管我的事?

「华戎舟如今是我的人,轮不到你来下令。」

仲夜阑似乎是想给我说什么,但是华戎舟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我面前,终于他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怒气:「让开。」

华戎舟硬邦邦的声音响起:「属下只听小姐之令。」

来不及我开口阻止,仲夜阑就抬手击向华戎舟,华戎舟并未回击,只是拿手臂生生挡了下来,自己退了半步,面色惨白。

我心里一惊,再也控制不住了:「仲夜阑,你给我出去!」

仲夜阑身子僵直,一动不动,我揉了揉太阳穴开口:「你现在在这里胡搅蛮缠是做什么?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左摇右摆,真要等我找人把你赶出去吗?」

仲夜阑没有再说话,最终还是抬步离开了,他走到门口,没有转身开口:「阿浅,既然你坚持和离,那我便……如你所愿。」

我勾了勾嘴角,在他要走远时才喊道:「仲夜阑,你回去给牧遥带句话,这次她欠了我两条人命。」

仲夜阑回头看向我,目光惊疑不定,我不再理会,命人关了院子。

走到华戎舟面前,看着他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我心里不安,问他:「方才仲夜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脸色这么不好。」

「我没事。」华戎舟抬头对我报之一笑,只是太过苍白的面容还是削减了几分他面上的颜色。

「下次若是遇到这种事,没有我吩咐你不要妄动,你这并不是在帮我,而是会给我带来麻烦,我的事自己能解决。」我还是忍不住说他,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叛逆期,这几次举动都是有点太过出格。

华戎舟垂下头,我看不到他表情,只听到他「嗯」了一声。

我转身往里屋走去,还是不放心地对他说:「等下你去医馆看看吧,你脸色也太不好了。」

说完,我就和千芷去屋里面了,被仲夜阑折腾一场,我也无法再躺下去,索性就开始梳洗了。

华府的殡礼举办了一整天,任外面传言说我如何铁石心肠,我始终闭门不出。直到第二天黄昏后,华府才彻底安静下来。

这几日翠竹和银杏都回到了我的院子,我在晋王府的东西也都送了回来,看到躺在首饰盒里的一个小木匣,我伸出手要去拿,碰到它后却迟疑了,最后还是没有动它,任它躺在一堆珠宝里。

日落黄昏时,我带上千芷和银杏,悄悄从侧门出了府。

一路驶向华家墓地,那里已是一片冷清,一座新坟分外醒目。

我缓步走近,千芷和银杏极有眼色地站远,没有靠近。

走到那座新坟,将提着的灯笼放到了墓碑旁边,照亮了那前面摆着几碟点心果子,和墓碑上字——「华深之墓」。

因他没有官衔,所以墓碑上只写了姓名。

我一屁股在墓碑旁边坐下来,头靠着冰冷坚硬的墓碑,周围光影不停的随着灯笼里的烛光不停地一明一暗闪烁,我却觉得这阴森的墓地并没有那么恐怖。

想起来我似乎从未和华深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就算后来对他态度稍微好一些,也从来没有像一个妹妹对哥哥一样去亲近过他。

「哥哥,我来晚了……」

我低声说道,头抵着墓碑一动不动。

「不想和别人一起送你,所以我就单独来了,哥哥不会怪我又来得迟了吧?」

清风拂过山岗,这个往日我仅凭想象就让人心惊胆颤的恐怖之地,此时对我来说,却没有半点骇人之处。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再也没有说话,此时似乎说什么都太过沉重,说什么都是……无用。

灯笼里的烛火渐渐就要燃到了尽头,火光越来越暗。

我锤了锤有些麻木的腿,提起灯笼起身开口:「我要回去了,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说来可笑,华深活得好好的时候,我看了他就厌烦,现在他不在了,我却觉得连这个无回应的墓碑都格外亲切。

又伸手拍了拍衣角沾上的草木屑,我转身抬步正欲离开,脚下不由得一顿。

只见千芷和银杏的位置,多了两个人。

千芷和银杏垂眉敛首,大气都不敢出。

手里的灯笼似乎终于燃尽,「扑」的一下火光灭了,这下显得远处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格外显眼。

仲溪午的便服似乎都是浅色。

40

见我手里的灯笼灭了,仲溪午就从身边的随从手里接过灯笼,独自向我走来。

不过十几步就到了我面前。

「你来了多久?」我下意识地开口问。

「不多,也就半个时辰。」仲溪午开口。

看来我发呆实在太久了,都没注意到他们那边的动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向来都是嘴硬心软,别人以为你对华深无情,但是他惹祸你从来都不会袖手旁观,甚至还为他挡下皇兄的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仲溪午看着我,目光如同这月色一样温柔,只听他又开口:「我来晚了,浅浅。」

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我赶紧转开了视线开口:「皇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给你送件东西。」仲溪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卷轴模样的物件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和离的圣旨。

小心合上卷轴,我才看向仲溪午:「皇上可差个太监送来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仲溪午看着我,灯笼的火光似乎映红了他的面容:「是我想见你了。」

手指一紧,在圣旨的锦帛上划出一道痕迹。

「皇上这句话太不合规矩了,天色已晚,我还是早些回府里了。」

仓促行了一礼,我就越过他往山岗下走去,而仲溪午却是不急不慢地跟在我身后,给我提着灯笼,千芷银杏见此,也不敢上前,只好和仲溪午带来的人一起跟在我们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

也不好开口赶人,我就又换了个话题:「那日宴席上行刺的黑衣人可有查到结果?」

仲溪午走到我身侧,才开口说:「暂无头绪,刺客后手处理得极为干净,被捕的全咬舌自尽,现场没留活口,也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不过京城这几日都已经开始戒严。」

「被捕的刺客衣着、武器全都是统一的吗?」我皱眉问。

仲溪午的脚步似乎一顿,反问:「你怎会有如此疑问?」

我脚步未停,开口:「只是那日见宴席上的黑衣人,配合很是不当。」

半晌后仲溪午轻笑了一声,声音才响了起来:「浅浅,你向来都是遇事处变不惊,让我都止不住佩服。」

这句话太过暧昧,我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回道:「皇上不愿泄露不说便是,何必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然而右手却被仲溪午握住,我对上他的眼眸,用力挣了挣,他却越握越紧。

「就算此处无人,你也不能这样逾矩,你把我当什么……」我语气上也带了几分恼怒。

「你不是向来都知道吗?如今还拿规矩来压我。」仲溪午并没有因我的说辞松手。

左手握圣旨越来越紧,半晌后我才开口:「皇上这是什么时候变了目标?」

「没有变。」

「嗯?」我诧异地看向仲溪午。

只见他目光灼灼:「一直都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次仲溪午没有再用力,我顺利地缩回了手。迎着仲他毫不动摇的目光,只觉得喉头发紧,我张了张嘴,稳了下情绪才说:「那牧遥……」

仲溪午眉头皱了皱说:「为何你总是会把牧遥扯到我身上?」

我低头看着地上晃动的光影才开口:「是你说的,你看她眼神和我不同。」

「当然不同。」仲溪午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因为喜欢而眼神不同的人一直是你,已经成亲还惦记的人是你,量尺寸做……衣服想给的人也是你。从一开始,都只有你。」

手里的圣旨差点拿不稳,只觉得自己心跳声太响了,响到我耳膜里全是「砰砰」的回响:「我…我可是……」

晋王妃三个字没说出来,我就看到了手里的圣旨,声音戛然而止。

仲溪午似是看透了我心思,开口说道:「怕你之前会因为身份有负担,所以现在才来告诉你,不过聪颖如你,又何必假装不知呢?当初不还信誓旦旦拿牧遥做借口在大殿上婉拒我。」

「既然皇上当时就已经听出了我的意思,今日又何必前来……」我感觉手里这个圣旨要被我蹂躏烂了,好像听说过圣旨是御赐之物,损毁会被重罚的。

「因为我放不下。」仲溪午无视我的抵触开口,「所以我就还想再来问你一次,亲口问你可愿跟我?」

心口有些酸疼,我开口:「皇上是在说笑吗?你我之间的身份,便是到了现在也是不合适的。」

要我做什么?跟他进宫做妃子吗?

「或许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都不适合说这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了,我只问你愿不愿。若是你心里有半分我,其余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仲溪午开口,眼里满是柔和的赤诚,完全没有我最初见他时的试探和戒备。

他右手执灯,向我伸出左手,月光下手掌白皙又骨节分明:「浅浅,一切都有我,只要你愿意,我就在这里。」

仲溪午的话,还有话里的感情我都清晰明了,可是我能握住这只手吗?

若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或者是真正的古代人,我会毫不迟疑的握住,可是两者我都不是啊。

我现在已经不是做事只凭情感的小姑娘了,我和仲溪午之间隔了太多。先不说他和我价值观相悖的三宫六院,就是我们现在的身份也存在千重阻碍,我终究是嫁过仲夜阑,现在的我能以什么身份入宫呢?

仲溪午是喜欢我,可是我不确定长年累月的后宫生活,能让他的感情剩下多少。即使是现代社会实行一夫一妻制,也是会有很多离婚的,我不敢想在面对后宫日益更新的美人,他又能喜欢我多久呢?

迎着仲溪午如同潭水般宁静温和的眼眸,我的手越握越紧,指甲几乎要将自己手心刺破。

感情若是被时间消磨殆尽,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的心思、我愿不愿意,在这重重困难下,都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我想走向他拉住他,可是这起步太难太难了。

空旷的山岗突然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到翠竹带着泪冲我跑过来跪下,心里一跳,就听她说:「小姐……小姐,求你去看看华戎舟吧……他……他……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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