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溪午抬步绕过我向外走去,我自己跪坐在大厅一动不动,突然有点想笑,为什么想要简单地活在这个世界,就这么难。
我不是不信他,而是他自己还不清楚······他根本做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被软禁在一个不知名的宫殿里,仲溪午没有出现过,我现在身边只有一个······银杏。
她一如既往地服侍我,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我懒得和她计较前尘往事,全当她不存在。
仲溪午这样关着我,也不知道是想怎样。我违背了他的意思,他又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宫殿外时常传来喧哗,似乎是戚贵妃清醒过来,要找我拼命,可是重兵把守,她只能每日在外面叫骂,据说她那张如花脸上的刀痕无法消除了。
她想报复华府,华相却倒了,人也被仲溪午牢牢看住。想报复我,却没办法闯进来,因此把她气得都要疯魔了。
银杏为博我开心,便日日给我说戚贵妃的丑态,可是我听着却是无感。
在这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被关了十天后,仲溪午终于露了面。他向来和煦的面容如今全是阴郁,让人不忍多看。
我不语,自己坐着,只当看不见。
仲溪午走到我身边:「浅浅,都过去十天了,你还不愿理我吗?」
语气中明显的讨好让人心酸,我还是冷了脸说:「皇上说笑了,我一个罪臣之女哪里敢?」
他在我身边坐下,如同自言自语:「自我记事以来,只见过我的外祖母不过四五次,他们久居江南之地。便是我做了皇帝,何氏虽是我母族,也不敢随意进京。你可知为何······」
我侧身坐着,不欲听他所言。
他终于冷了口气:「你这般模样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个被你支开的侍卫也不在乎吗?」
我陡然回头,他目光一缩,明显像是被刺痛了。
「你什么意思?」
「你终于愿意听我讲话了?」仲溪午还是阴着脸说。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心头发冷,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你以为你把他支开,还找了个人看顾,我就无可奈何了吗?」
他是认真的,因为他眼里已经有了杀意,仓皇间我看到了手上的镯子。想起华戎舟曾经的举动,我忍着颤抖,动作极快地取下镯子:「你若是敢动他分毫,我便······」
后半句威胁再也出不了口,因为我的手连同手里拿着的小刀,通通被他握住,温热的液体透过指缝流经我的手腕。
仲溪午还是坐着,他抬头看着我,眼眸里似是有河流淌过:「你喜欢过皇兄,又喜欢那个低贱的小子,为何······唯独不能喜欢我?」
我想松手,可他还是握着一动不动,血越来越多,我再也止不住颤抖,无论是身体还是声音:「放开······」
「今日是腊月十五。」仲溪午突然开口。
他冲我一笑,脸色苍白:「腊月十五是我生辰,之前在皇兄府上见你做的长寿面,让我一直惦记着。惦记了这么久,如今看来,今天我还是······无缘吃到了。」
仲溪午认真的看了我许久,目光平和而温柔,仿佛感受不到他还在淌血的伤口。最终他松开手站了起来,脊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弯了一般无法站直:“你放心,我不会再去伤害你在意之人。”。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离开的脚步格外沉重,而我如同一滩烂泥跌落在地,手里的小刀也悄然滑落,只剩一个被血液染红的手掌。
这一招,一贯只对在乎你的人有用。
第二日我还未起,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接下来就见太后就带着人闯了进来,门口的侍卫全被她拿下,银杏也被她叫人拉走。
「不必给我行礼了,我受不起。」太后的声音空前冷硬,像是我刚穿进来之前的样子。
我坚持把礼行完。
她又开口:「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结果如今却还是和皇上纠缠不清,是把我当傻子蒙骗吗?」
我跪着开口:「太后娘娘不都瞧见了吗?若是我是主动自愿,又怎会被囚在这里?」
「昨日······皇上的伤,可是你所为?」太后紧盯着我。
「是。」我心里出奇冷静,似是解脱一般,因为我知太后来意。从很早的时候,还没参加宴席的时候,我就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结果。
太后许久未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前朝是怎么亡的吗?」
书里不曾提过,我摇了摇头。
太后叹了口气才说:「前朝皇帝太过宠爱自己的皇后,导致皇后母族逐渐势大,最终外戚只手遮天,民不聊生,百姓才揭竿起义覆了王朝。」
心里一瞬间有一个念头闪过,我却不敢想。
太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所以建朝以来,我朝最忌讳外戚扰政,自我登上后位以来,我母族何氏便举家搬至岭南,年关也不曾来往。帝王家最是不能重私情,想做好一个帝王,那他所有的感情都应该留给他的百姓子民。」
我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努力赶走脑子里面的杂念。应是我想多了,太后也说了,母族是可以归隐的。
「皇上自小懂事知礼,却为你屡屡破戒,你若入宫,恐怕这后宫再难太平。我知你性情,本不欲同你追究,可是如今他对你心思已经过重,昨日被你所伤却只口未提,为你掩饰。若是想坐稳那个位置,是绝对不能有弱点的。」太后低声说,语气带着些许迟疑,「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心里一片荒凉,勉强笑着说:「懂。」
「那就莫要我动手了。」
太后侧过脸,一旁的小太监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盏酒。
我可能是疯了,此时竟然有点得意,恨不得跑到仲溪午面前去说:
你看,是我说对了,没有人能一辈子护着另一个人,即便是······皇帝。
太后开口:「我很早之前就提醒过你,是你没有做到。」
我拿起来,看着明显躲避我视线的太后开口:「枉费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我实在惭愧,只求太后能保全我华氏之人,我再无他言。」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闭眼抬高了手腕,冰冷的酒水滑入腹腔,片刻后疼痛就渐渐传遍全身。
先是疼,接下来就是全身麻木,无法动弹。这毒酒劲儿也太大了吧,是见血封喉吗?
身子倒下去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太后眼里有水光闪过,还真是个向来嘴硬心软的老太太啊。
意识的最后瞬间,我突然想起来华戎舟来。那个在宫门口骑马离开的身影,果真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说若我不去,他便来寻我,恐怕我要永远失约了。
模糊间听到太后的声音:「快、快些抬出去,别被人撞见。」
抬出去?是把我丢去乱葬岗吗?那我是不是也太惨了些吧?
之后就是一片黑暗,再无半点知觉。
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如今也要孤身一人······离去。
大结局终篇(换视角)
58
「小姐,记得快些去寻我,要不然我就回来找你了。」
华戎舟留下这句话,就翻身上了马,背过身后,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起。
本来他是不愿意离开华浅的,可是听她说了那句话自己才改变了心意,她说,那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
我们,生活······
多么美好的词啊,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能留在她身边。
当初被抓进牢狱后,他不合作才激怒狱卒挨了一顿鞭子,毕竟他的过去确实不堪,怕她责怪就先自我惩罚一顿,小心翼翼地想要博得她心软。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即便是没有那一顿的鞭打,华浅也愿意站在他身边,与此同时他怕被抛弃就想借此博同情的小心思,突然显得格外不堪。而华浅在牢狱门口对他伸手说「我来接你回去」的画面,是他过去人生里最美好的光景。
带着这种期待的心情,华戎舟日夜兼程行了八天,才到了华浅说的那个江南小镇,这里的确风景怡人,是个归隐的好地方。
随便寻了处客栈,就开始匆匆打听着当地的房屋住处。
一连看了许多个都不满意。
这个宅子不行,她向来喜欢安静,这周围的邻居都太吵了。
这个宅子也不行,她闲来无事喜欢摆弄花草,这个院子太过偏僻,恐怕花草都难养活。
这个宅子还是不行,她喜欢吃水果却又嫌弃别人买的不够新鲜,所以最好找一个带后院的,可以种些她喜欢吃的果树。
看了一个又一个的宅子,感觉哪一个都会有些委屈她。
寻了四五天,又看了一处宅子,这个宅子的后院有棵参天大树,华戎舟翻身跃了上去,惬意地在树枝上躺了下来。
这棵树倒是不错,方便遮阴乘凉。她总是喜欢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发呆,到时候可以给她在树下绑个秋千,定会比躺椅舒服。
那就这里吧。
华戎舟睁开了眼,棕色的眼眸如同狐狸的眼睛一般透着狡黠的光。也该回去给她去个信了,就说找好房子了,让她赶紧来。
回客栈的路上,看到路边有卖炒栗子的,想起那日华浅问自己要不要吃的模样,他忍不住走了过去:「给我来一斤。」
卖栗子的小贩一边手脚麻利地装着,一边时不时偷瞄着他面前的人。这人怎么好像没有见过?生得可真是好看。
察觉到小贩不加掩饰的视线,华戎舟眉头一皱,眼里透出了些杀气。他自小就因为相貌受到过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因此对这种目光最为敏感,也异常厌恶别人打量自己。除了华浅,谁多看自己一眼,他都感觉浑身难受。
小贩吓得手一抖,哆哆嗦嗦地把装好的栗子递了过来。
华戎舟丢下了一块银子就离开了。不能动手,她向来不喜欢无事生非的人。
到了居住的客栈,正欲上楼,耳边传来了大堂里的闲聊声,那个名字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王兄可听说了京城里华相的事情了吗?」几个读书人模样的人围坐在一桌闲聊着。
一个长脸书生马上接腔:「怎么会没听说呢?好好的一个宰相府,说倒就倒了。」
「据说华相还是被他养的女儿给揭了老底,要我说,那个什么华大小姐可真是心狠啊,好歹是自己的父亲,竟然不留半分情面。」第一个开口的书生唏嘘不已。
「你懂什么,人家华小姐那是深明大义才会大义灭亲,这换成寻常女子谁敢啊?我听说她还求旨代父受过······」第三个书生插嘴进来。
「还有此事?如此说来,那华小姐可真是让我等都自愧不如啊······」
······
书生讨论的声音不止,全然没注意到楼梯间停了个俊美少年。
手里的纸袋被捏破,栗子漏出来,沿着楼梯滚落一地。
原来华浅骗了他,他还信以为真满心欢喜地四处看房子。
华戎舟最终抬步快速上了楼梯,进了房间拿起包裹就出发。
这江南离京城太远,京城里的消息传过来总是会晚上十天左右,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自己不在她身边,她如今定是孤立无援,连个帮手都没有。
一开门,门外却有了一人。这个身影不算太陌生,他们还曾交过手。
伍朔漠缓缓抬起头,薄唇微张:「不好意思,受人所托,现在不能让你离开。」
御书房外,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太过着急还跌了一脚。
高禹一脸嫌弃地扶起他教训道:「小兔崽子,给你说了多少次了,遇事稳重些。」
这个摔倒的小太监叫宋安,是高禹新收的徒弟。高公公见他为人实诚,手脚也快,便有心培养,收在身边。不过到底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上次慌慌张张在御前摔了一跤,如今又摔在了门前。
宋安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傅,皇······皇上······他······他······」
高禹一巴掌拍打在宋安头上:「会不会好好说话。」
「皇上在里面吗?」
宋安终于流利地说出了一句话。
高禹撇了他一眼,才开口:「皇上昨日饮了些酒,方才下了朝头疼,如今还歇着呢,有什么事等皇上醒了再说。」
宋安这次不结巴了:「可是师傅,我方才瞧见太后娘娘往······那位宫里去了。」
高禹脸色瞬间煞白,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惊慌,他也脚下一滑,幸得宋安扶持才没有倒地。
方才还说我不稳重呢。
宋安心里默默腹诽道,可接下来他就看到了一个更加不稳重的身影。
高禹刚进去片刻,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就在宋安面前一闪而过,宋安还没来得及跪拜,人影就没了,只看到自己师傅拿着靴子,跌跌撞撞地跟了出来。
皇宫西南角走了水,火焰烧红了半边天。
仲溪午赶到时,只看到了熊熊烈火下的断壁残垣,火光也映红了他的眼眶。
他仿若不知,抬步继续向里面走,紧跟在他身后的高禹见此,赶紧上去扯住他的衣角,跪在地上开口:「皇上,这火势太大,可是进不得人啊!」
仲溪午仿若没有听到,高禹只得紧紧拉住他的衣角才能止了他的脚步。仲溪午转身就是一脚,正踹到了高禹肩上,疼得高禹呲牙咧嘴却不敢放手。
一直在暗处的林江见此也出现了,他挡在仲溪午面前跪下:「皇上,卑职方才已查探过,这屋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劈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的声音,仲溪午僵在门外,不再往里面闯,只是手上的缠绕的纱布,慢慢在变红。
许久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带着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压抑:「陈渊呢?你的副使去了哪里?」
林江头触地开口,但没有直接回答:「太后娘娘刚走。」
太后若想调开一人,自然轻而易举,毕竟仲溪午可是从来不曾防备过她。他以为太后如同他一样,喜欢着华浅,所以定不会对她出手。然而,他错了。原来在这个后宫里,只有他一人想要华浅平安。
见仲溪午一动不动,高禹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将手中靴子给仲溪午穿上,然后就见他转身离开。
太后宫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当的?怎么能让皇上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再偷懒哀家要了你们的脑袋。」太后拍了拍桌子,怒声呵斥,太后的威严彰显无遗。
一片求饶告罪声响起,却没能压下仲溪午清冷的嗓音:「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后面色不改:「奴才服侍不当,哀家还不能责罚了?」
仲溪午眼眶的红还未褪去:「母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些时日以来,他费尽心思护着华浅,为她挡下了戚家的施压,同时也不让后宫任何妃嫔去打扰她。然而他唯一相信的,唯一没有防备的人,却在背后给了他一刀。
两人僵持了许久,吓得一屋的奴才大气都不敢出,最后太后抬了抬手,他们才如释重负地逃一样出了宫殿。
只到剩了两人时,太后才开口:「我是为你好。」
这一句熟悉的话语刺入仲溪午的耳朵里,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无数次打着这个名义行事时,华浅她会有多无力。
我是为你好。
这种说辞让人连反驳都显得苍白,这种无力感简直能逼疯一个人。
「哈哈······」
仲溪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自己都无法直着身子站立了。
最后他抬起了头,转身向外走去,太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皇上······」
语气里带着几分疼惜的规劝。
仲溪午脚步未停,一边走一边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母后,我只是想要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如我所愿呢?」
「因为你是皇帝。」太后的声音飘过来,威严的语气里好似有了几丝颤音。
所以没有任性的权利。
59
像是睡在一片云上,四周一直在晃荡。
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入目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床和房间。
华浅也没有大惊小怪,都习惯了,毕竟有好几次她都是在不同的地方醒来。
坐起身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还是古装。
伸手掐了自己一把——会疼。
原来自己真的没有死,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意识片段是听到太后说把自己抬出去的声音,她是把自己偷偷送出宫了吗?
真是个傲娇的老太太,给人喂假死药还装得一本正经。
华浅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白开心了一场。
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赴宴的,所以才毫无顾忌地对戚贵妃出手。想着说不定死了后就能回到现代,如今看来,自己可能这辈子就得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了。
不过······这是哪里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华浅翻身下了床,可脚刚碰到地,就腿一软差点跪下,眼前也一片漆黑。
缓了许久才恢复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睡到全身都无力。
强打精神向四周观望,入目的是一个古典淡雅的房间,一切生活用品都俱全,若不是看着陌生,华浅都要以为自己是在这里住了许久。
看到窗户还开着,华浅就抬步挪了过去。到了窗边,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窗外全是陌生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一个水镇,窗户外是一条河流,河流两岸都是人家。青砖绿瓦,竟和自己现代时去过的旅游景点差不多。
回头又看向房间,这次发现了桌子上放着些东西。
走过去一看,是一些包起来的糕点。本就全身乏力,华浅就毫不客气地坐下吃了起来。
糕点还是温热的,看来备下的人也是有心了,应该是见自己快醒了才离开。
吃完糕点后,华浅觉得有了些气力,正准备收拾自己吃完的残渣,手就碰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就在糕点盒下面压着。
打开了一看,先是一张房契,然后又是厚厚的一叠银票,最后是一封信。
信上面写着:
房契和银票皆是你的,你若永生不离开此处,华府便可永保太平。
「这太后还真是出手阔绰啊。」华浅不由自主地感慨。
每一张银票数额都极大,足够一个女子后半生安享无忧,更别说还有一套房子了。不过自己也是不差钱啊,穿过来之后,管理陪嫁铺子的收入还在钱庄里呢。
华浅突然想起,自己追的那些霸道总裁小说里面,总裁的母亲总是看不上灰姑娘,然后甩出一张支票说:「带着这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如今,自己的经历倒是和那些灰姑娘颇为相似。想着想着,华浅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想哭了。
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保下了华府,自己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想······其他。
华浅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向外走去,屋外柳门竹巷,看着格外幽静简朴。
刚走了两步,就有人冲自己打招呼:「你是前几日搬过来的吧?可算是见着人了,我就住在前面那条路上,有时间来找我玩啊。」
入目是一张张淳朴的笑脸,没有丝毫戒心。
华浅也就势坐了下来,和那群妇人、姑娘唠起嗑来。唠得开心了,还被她们硬拉回家一起吃饭,女人的友谊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华浅编了个谎言,说自己家道中落,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人,才逃难到了此处,更是引得那群姑娘媳妇心疼不已,于是很轻松就打开了社交圈。
这里的人可是比京城里那些贵人单纯多了,她们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华浅也渐渐放下了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太后还真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地方,终于可以不用小心翼翼、日日猜忌了。
说起来前几日还在勾心斗角,为活命费尽心机,如今却能拿着大把银子,每天睡到自然醒,无聊了就去寻别人一起闲聊游戏。
之前的事情恍如隔年,如今简直就是在过着现代人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在另外一处江南古镇里,伍朔漠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拿下华戎舟。他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对上了华戎舟的眼眸,心里不由得一惊。
只见华戎舟双眼血红,仅仅是对视都让人忍不住心悸,他声音里的恨意让人心头发麻:「此事与你何干?」
伍朔漠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眸:「我欠了她人情,如今不过是来还债罢了。」
「放开我······」
华戎舟向来俊秀的面容此时变得扭曲,双眼通红像是委屈得想哭。
她在自己面前一贯不会撒谎,这次还真是厉害,一个接一个的套,先是好言把自己哄走,然后连困住自己的法子都提前想到了。
她究竟要做什么?没自己在她身边,有谁会无论黑白地护着她?自己就真的一点都不值得她信任吗?
伍朔漠看着不住挣扎的华戎舟,有些头疼,便摆了摆手,示意左右打昏了他。
一连数十日,华戎舟都不吃不喝,各种想法离开,怕他死在自己手里,伍朔漠只得给他灌了些滋养的药,顺便还在药里放了些迷魂散让他睡去,自己才松了口气。
真是个赔本买卖,倒贴了那么多金贵的药材。
看着昏迷之后还是拳头紧握、眉头紧锁的华戎舟,伍朔漠不由得摸着下巴感慨:这个人看着年纪不大,倒也是把硬骨头,若是去做暗探定是个好苗子,即便是被抓了也肯定能忍受住严刑拷打。
这样过了几日,伍朔漠的手下行色匆匆地赶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伍朔漠满眼难以置信,又问了几遍,才接受了那个消息。
他沉默了许久。就在他的手下忍不住要开口再说一遍时,听到他说:「可惜了······她若是把这人情用来换她一命,我也未必会拒绝,偏偏把这么宝贵的人情用在了屋里那个······狼崽子身上,她到底还是顾虑太多······」
伍朔漠起身向外,走到门口时说:「我们收拾东西离开吧,屋里那个······也不必管了。我当初答应她的事,她死了也就作罢了。」
华戎舟一觉醒来,身边却无一人,他运了下气,药效已经过了。
迫不及待的冲出屋子,竟真的无人拦他。
强压住心里的不安,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寻了匹马,翻身骑上就朝京城方向飞驰。
八日的路程,硬生生被华戎舟压缩到六日就赶到了京城。
进了京城已经日渐黄昏,他直接冲向了华府,然而却看到满府缟素。
这一路他从未休息,因此根本没有时间去留意别的消息,也不曾听过任何消息。
应该是华相去世了吧?肯定是他,毕竟那么多罪名,他肯定是活不下来了。
华戎舟一直在对自己说,然而手却不停颤抖,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是十岁时被卖到狼窟里,他杀了人逃走,也没有这么害怕。
没人陪在华浅身边,她向来都是难过了只会憋在自己心里。不行,要赶紧去找到她才行,可看不得她难过的模样,连想想都觉得心疼。
在华府门口被人拦下,拦人的侍卫应是皇家的,语气生硬:「太后有令,华府被囚,无令不得进出。」
「华浅呢?」华戎舟终于开口。
那侍卫看了他一眼,才回道:「华······小姐为替父赎罪,十日前已自焚于皇宫内。」
说话间不似方才那般强硬,语气也带上了些敬意。
然而华戎舟却觉得双耳发鸣,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自焚。
他不信,华浅说了要自己等她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自焚?
心底涌上来的恐惧简直要扼断他的咽喉。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后悔过,为什么当初要拿毁了自己的右手去吓唬她?
若是当初她赶自己走,自己假装走开,然后默默守着她不就行了吗?那样或许还能救下她,那样或许她就不会一人去面对那么多事情。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贪心,贪心到一刻都不想离开她身边,贪心到非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左右,才逼得她去找了人把自己困住。
华戎舟僵立许久,在侍卫越发警惕的目光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却是向着皇宫方向。
在小镇里不过住了一个月,华浅就彻底融入了其中,无事还学些小手艺。
比如,现在的她就拿着针线坐在妇人堆里学刺绣,然后听着她们的闲聊。
「前几日我家男人做买卖回来,带回了个京城里的大消息。」一个圆脸妇人开口,满脸都是神秘。
「什么事?」当即有人捧场地开口。
圆脸妇人回道:「听说京城里那宰相之女,在皇宫里自焚了。」
「啊?宰相之女?是那个揭了她父亲老底的华小姐?」有人满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就是她,我家男人说起她还满是敬佩呢,先是不留私情地告罪,然后便轰轰烈烈地自焚代父受过。连太后娘娘都感其仁孝,下旨免了华氏一族的死罪,只是将他们家革了功名圈禁在京城里。」
「我也听说了,据说京城里的皇上听说了她自焚的消息,鞋都没穿就跑出了。」另外一个妇人插嘴进来,满眼都是八卦的光芒。
「你看看你说的,你又没亲眼见,竟是喜欢听那乱七八糟的花边消息,别忘了那华小姐可是皇上的前皇嫂。」最开始开口的圆脸妇人嫌弃地说道。
被反驳的妇人一脸不服气:「你不是也没见过吗?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要我看那华小姐和皇上之间······肯定有私情······」
60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豆大的血珠就渗了出来,毁了刚绣到一半的绣品。
华浅伸手擦了擦,那块血渍却是晕开得越来越大。
「刺绣需要慢功夫,你可不能心急,手指没事吧?」坐在华浅身边的姑娘先看到,开口安慰着。
闲聊的妇人们也止了刚才的话题,只是那圆脸妇人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说道:「说起来,浅浅你的姓名和那宰相之女一样呢。」
华浅抿嘴笑了笑,并未见丝毫不自在:「这天下同名的人可多了,我可不敢和皇城那位贵人相比。」
寥寥几句便岔开了话题,都说这里民风淳朴,还真是半点不假。
坐在妇人里面,华浅还是面带笑容,然而思绪却飞得无影无踪。
听别人说自己的事,还真是感觉恍如隔年,这里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小镇,消息传得也慢上了半个月之久。不过看来太后倒是说话算数,真的保下了华府上下的性命。
有些事即使假装忘记,却还是会有人提醒,她和仲溪午之间······可不是简单的「私情」二字可以说清楚的。
仲溪午曾经问,为何唯独没有喜欢过他,华浅没有回答,是因为说不出口。怎么会······没有喜欢过呢?
不过是自己心意已定,不想给彼此留余地,才只字不提罢了。
从仲溪午为她挡下了解酒汤时,她就无法再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了。闹市回眸、摘星楼对视、墓地相陪······这桩桩件件她怎么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讽刺的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华浅竟然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入宫。只是她这个人向来理智,永远都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才做选择,所以才在感情和现实中一直摇摆不定,藏着自己心思不敢言明,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因为觉得,若是想入宫,华府就不能倒,所以才无数次想烧毁那些罪证状纸,可是她终究敌不过心里的「公道」二字,却给了仲溪午后来威胁她的机会。
仲溪午一直瞒下戚贵妃的事情,她可以不追究,毕竟大家都是各自为营,立场不同,她也算不上是绝对无私。可是连自己搜集的华相的罪证都能成为仲溪午用来逼迫她的把柄,这不亚于是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让她彻底明白,自己和他之间都隔了什么。
她可以理解仲溪午作为帝王的雄图霸业之心,与此同时她也可悲地知道自己就算是孤独终老,也不能同这天下去争一个皇帝,因为她赢不了,而仲溪午也永远不可能为她丢下那个位置。
所以她就迅速到冷酷地整理了自己的感情,再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或是念想。
皇宫外,华戎舟到底还是有些理智,没有硬闯,而是借着夜色潜进了进去。他跟着华浅来过几次皇宫,早已将这皇宫的布局熟记心间。
他不信华浅死了,肯定是被人藏在了这皇宫里。只要再见她一眼就好,只要能看见她安然无恙,便是要他永世不能在华浅身边,他都愿意。
只要她还活着,其余的他什么都不敢贪求了。
躲在黑暗里随便捉了个小太监,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开口:「华浅在哪座宫殿?」
小太监一脸鼻涕一脸泪地指了一个方向,华戎舟心头一松,抬手打昏他丢回草丛里,自己只身向那个方向探去。
然而走到了西南角,只看到了一座······烧毁的宫殿。
满是漆黑的木头断梁。身体的力气一瞬间就被抽干,他颤抖着抬步要往那堆木头里走去,却听到一句清冷的声音响起。
「什么人?」
华戎舟回头,到一人立于阴影处,身影单薄到都很难引起人注意,看着像是站了许久的样子。
华戎舟早已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折磨得没了心智,华浅真的死了这个念头,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
脑子里全是临走前华浅说的那句「我们生活的地方」,也再想不起华浅说过的不要伤人,他当即翻转了佩剑朝阴影里的仲溪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