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穿书「穿成城墙上暴晒三天的王妃」,该怎么活下去?

沉默,是今晚的僵尸1

出自专栏《花与恶心:恋爱中的女孩都曾抵达尼比鲁星》

我在城墙上暴晒三天后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就在棺材里了。

什么叫眼睛一闭一睁,这辈子就过去了(话好像哪里不对)。

简单来说,我睡在棺材里。

而且我很没排面,我的棺材板根本压不住……

啧,那个狗逼王爷。

从土里爬出来以后,我看着周围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身体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比如我闻不到气味,感受不到晚间风的凉意,暴晒了三天的皮肤也没有痛感,失去意识之前灼痛的胃部此时也没有感觉。我探了探我的脉搏,就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快就接受了我大概可能或许已经死了的事实。

为何我还能和正常人一样行动和思考?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真的超出我的认知了。

至于我为什么被挂在城墙上?

哦因为我爹是个奸臣,今年遇上饥荒,前几个月我爹克扣赈灾粮的事暴露,连带多年的中饱私囊巧取豪夺都被爆了出来,罪行多得罄竹难书。

据说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目前看来,他还是比较成功的,确实遭千人冷眼,万人唾骂。只可惜尽管多年作恶多端,也不过半月就被当朝宰相李燕生连根拔起,满门抄斩。

我因是八王的王妃而躲过一劫,但他最终还是随便寻了个由头,把我挂在城墙上暴晒三天三夜。

当初他忌惮我爹权势,虽嫉恨我抢了他白月光的位子,仍能与我维持表面和平。如今树倒猢狲散,我没了靠山,他便火急火燎地发落了我。

可谁知我又活了,尽管是个活死人。

想到姜垣得知此事会是何等表情,我不免有些感慨。

我一边想,一边漫无目地走着。沿着小路走,听着蝉鸣,时不时抬头看看星空。

走着走着,渐渐有了些人家,我还在路边遇到好几个灾民。我听他们在为奸臣下马叫好,为新上任的年轻有为的李相叫好。那个我爹每次下朝必和我吐槽的李燕生,是个神话般的人物,头脑极好,为人正直,还长得俊美无双。他与我爹非常不对付,最后也是他上交了最关键的证物。他大概会是个顶好的丞相。

但都与我无关啦。

「小姑娘,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外头啊?」

一个老婆婆似乎不忍看我流落街头,还衣衫褴褛,于是把我叫住。

「我……」多少有点察觉到自己的异状,我只能含糊道,「我不记得了。」

婆婆好心,收留了我一夜。

第二日醒来,婆婆说她要进城,问我要不要同她一道,或许还能寻见家人。

我半开玩笑道:「都死啦,就我爬出来了。」

婆婆半是怜惜半是无奈:「小丫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此刻我想起一些旧人,便说我愿意同她一块儿去,但没有文书,进不了城。结果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一个王家二丫的文书。这姑娘前几日饿死了,也是草草埋了,文书还没拿去销毁。于是我成了王家的二丫。

我知道婆婆是想帮我寻亲,看我穿的不错,估摸着是个富贵人家,说不定能讨个赏钱。

嗐,我掂了掂腰间的玉佩,思考要不当了罢。

这是当年一个误入我房门的黑衣人留下的,说是以报救命之恩。

嗯……浑身是血还拿刀架我脖子上,谁敢不救。

不过这玉佩成色不错,我被抄家后竟然只留下了这个东西。

思来想去我一个死人,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不如当了给婆婆补贴家用。

我随口说我寻到认识的人了,也感谢她的收留之恩,眼下这点银子聊表心意。把钱给婆婆的时候,她神情复杂,愧疚和喜悦交织。

分别之后,我用着剩下的那点钱买了衣服胭脂,好让我的气色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脂粉铺里出来,街角的几个公子哥儿低声聊着什么,我不经意听见了风月馆三字。

风月馆是家琴楼,最早是二哥带我来的,彼时我因美色姜垣一见钟情,他便说要带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美人。

于是就来了这风月馆,认识了云竹。

他是这里的头牌,弹得一手好琴。我二哥生前最喜欢他,回回来回回点,点了也不干嘛,就听他弹琴,然后看他的脸和身子。

「嘉嘉你看看,这才叫君子如竹,温润如玉。」他扬了扬下巴,颇为得意。

我说你这么喜欢人家给他赎身呗,家里又不缺这一口饭吃。

他说我龌龊,狭隘,他们是知己。他曾提出过为他赎身让他自在的生活,但被云竹以醉心琴艺,希望以琴会友婉拒了。

我决定先去看看他。

踏进馆里找了地方坐下,云竹就坐我对面弹琴,端正地,气质真如那画中的竹子。

他像是不认得我了,也不声不响,

我说你弹首《高山流水》。那是我二哥最喜欢的曲子,每回都要让云竹弹。

他却变了神色,站起来和我作揖,说此生再也不会弹这首。他虽然语气温和,周身却好像笼在巨大的悲切之中。

我说:「那行吧,你随便弹首别的好了。」

他说:「姑娘你喝口茶吧,坐了许久该是渴了。」

我一时有些无语,我是真的不渴,也不知道自己乱吃东西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想想也不会消化吧。但他怪异地执拗,我只好作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没味道,也没感觉。可惜这好茶叶了。

他又弹了许久,神情却越发怪异。

我说:「行了行了,我不会晕过去的,你有事儿直接说。」

他终于停下,然后端起琴退了下去,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独自凌乱。

过了会儿,又进来一人,穿着一身紫衣,剑眉星目,气质沉稳,不像是小倌。

「沈嘉,果然是你。」他说。

我左看右看,端详了许久,也没认出他是谁。

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他叫李燕生。

我给吓了一跳。这真的怪不得我,虽然我知道李燕生生的好看,但我从未见过他。我爹书房里倒是挂着他的画像,画中是个肥胖丑陋之人,他每次下朝都会对着画像口吐芬芳。我知道他长得俊俏还是我二哥说的,说城里想嫁给他的女子可以绕京城三圈,甚至男子也有。我说那你嘞。他说他无心男女情爱。

嗐,这痴儿。

许是我神游天外惹恼了他,他上前几步,似是想用身高压迫我。

「你不是死了吗?」他皱眉问。

美人皱眉也是美的。我暗自吐槽。

「我确实死了,但也不是真的死了,这可能是薛定谔的死。」

他说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不由叹气,如果是我师父,定能理解我的话。我大概明白他知己难求的苦恼了。

我修改了一下我的措辞,「以前的沈嘉确实死了。现在的我是王二丫。」

他嘴角抽了抽,可能是被我的名字震慑到了罢。

他问我用了什么手段,还看破了茶水里的蒙汗药。

我说那是因为水里还有一点药粉没有溶解。

他不由得沉默了,随后又说明明看我喝下去了,怎么没事。

我说你这么聪明,你自己想啊。

我当然不可能说这药对我没作用因为我是个死人。我觉得他无法理解这一事实,我师父可能可以理解。可惜这个糟老头子也被流放了,不知道那苦寒之地他能不能活下来。

李燕生又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师父以前也经常有。比如他说我这样窝在丞相府是找不到对象的。我说我拿副象棋不就有对象了。他沉默许久,然后说我是个优秀的杠精。我不懂杠精的意思,但既然说我优秀,应该是夸我吧。

李燕生把我关了起来。他说从当铺开始他的人就留意到我了。

我说那个成衣店和脂粉铺的老板怎么说我比沈嘉好看呢!

原来都是他的眼线,云竹也是。

早知就不去看什么旧人了,可恶。

那日闯我房门的黑衣人,是李燕生手下的一个暗卫,叫莫离。那玉佩是他娘留下的遗物。所以我一拿出来就被发现了。

这…我着实对不住莫离。你早说这玉佩意义这么重大,我就该在典当的时候多抬抬价。

李燕生说他本来想把我关进牢,但是莫离难得求他,他才把我关进了他府中。

…我谢谢他。

李燕生不依不饶地问我是不是用了什么假死的药,如今回来又是想做什么,是不是还有我爹的余党没有清理干净。

我被逼得不耐烦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心思歹毒,我贪生怕死,我蛇蝎心肠,我就是回来复仇的,现在被你抓到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说完我还摆出了一副从容赴死的样子。

结果他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说他可不想府里死人。

哈哈可惜你府里正好有个死人,就站你面前呢。

我吐吐舌头,暗自腹诽。

李燕生见套不出什么话,拂袖而去。

然后莫离出现在我面前。

不是…大哥,突然冒出来真的很吓人好吗,我吓得差点坐地上,还好被他眼疾手快扶住了。

于是我变成倒在莫离怀里。

我感觉他身子颤抖了一下。

对不起,我凉透了,是不是冷到你了。

我站稳后他就松开了,微皱着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是不是把他冻生气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还好我没有出现尸臭,不然他现在不仅被冷到还会被臭到。

等下…我闻不到味道,我怎么知道我臭不臭。

草。

算了,臭就臭吧,最好能臭得李燕生把我赶出门。

莫离长得很淡漠,整张脸都给我生人勿进的感觉。他那晚进我房门,我一直没看清他的脸,主要还是忙着给他处理伤口,以及吓得不敢看。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瞧,看着看着他耳根子红了。

「咳。」他清咳一声,「你现在就安心在这住着,我会护我周全。」

我说若是因为那一晚大可不必,那救命之恩早就用玉佩还了,我还穿着它换来的钱买的衣裳呢。

他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我半天前当掉的玉佩,然后塞给我。

「我娘说这是留给她儿媳的,我如今就给你了,你万不可再当掉。当初我不小心看了你的身子,必然要对你负责,但是我病好了就听到你和八王定亲的消息。我本想你若能觅得良缘也是好的,没成想出了那么多事。现下你正在我面前,我贱命一条,护住你还是够的。你不必担心旁的,只要好好活下去便是。」

他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我怀疑除了那一晚的萍水相逢我和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但是我搜索了一下我二十年的记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没有的。

那个看身子,倒是真的…因为我喜欢裸睡…但是黑灯瞎火的他能看见啥啊。

他说完这一大堆话,揉了揉我的头,又捏了捏我的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不是…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府里的主人呢。

说起来吧,莫离这个性子和我两年前见到的不太一样。那时候深更半夜他从窗外闪进来,然后死死捂住了什么也没穿一脸惊恐的我的嘴巴,同时把冰冰凉的刀贴在我脖子上。

「不许喊,不然杀了你。」他阴恻恻道。

我想点头又怕底下的刀,只好拼命眨巴眼睛表示我知道了。

于是他松开我,然后和我大眼瞪小眼。

「额…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我闻到空中浓烈的血腥味,小声问。

他的刀又贴上来。「别耍花招。」他说。

我再次眨巴眨巴眼睛。

「说话,我又没捂你嘴巴。」他语气不善。

我默默把刀推开了些,然后说。

「我没穿衣服,你能先让我披件衣服吗?」

我发誓就算那时候黑咕隆咚的,我也能感受到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最后他还是背过身。我披了件大衣,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

不对啊,这样看他什么时候看的我身子?好莫名其妙一人。

而且那时候他冰块一样,哪里有现在这么温柔。我师父曾经和我说如果有男人突然对你好,不是贪你的钱,就是贪你的色,或者两样都贪。

我沉思了一下,嗯,莫离馋我身子。

啊这要是让他知道我已经死了,怪尴尬的。

李燕生每日都派人给我送饭,并且把我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这个小房间,除了莫离其他人都不准探视我。这还不如坐牢呢,我还能和狱友说说话。我以前坐过,被姜垣那个狗东西关进去的。他一定要说是我谋害了陆晚舟的孩子,罚我在牢里待七天。

七天以后他来接我,我说我不要。

我说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这里的狱友个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他脸一下子黑了,大发脾气然后又把我关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半个月。很显然他不知道我的宅女属性。我那半个月和我的小丫鬟聊聊天吃吃饭,看看话本再睡睡觉,过得不要太舒服。

当然我们对外宣称我过得很凄惨,每日茶饭不思光顾着面壁思过,这么说主要还是怕姜垣克扣我的吃食。

现在我反而不用担心了,因为真的,吃不下啊。没有味觉,也不饿,饭菜看着再香我也懒得吃。尤其是第一次尝试咽下去后立马吐了出来,我后来的每顿饭都是偷偷倒掉的。

莫离还总是饭点来看我,劝我多吃点太瘦了。

兄弟我吃再多也不可能会变胖了。

我问他李燕生怎么认识的我,他说李燕生书房里有我的画像。

啊这…?难不成他每日是冲我的画像口吐芬芳的?要骂也应该骂我爹啊。我又想起来李燕生和姜垣是好兄弟,而且李燕生也心悦陆晚舟。嗐,难怪这么恨我,估计是觉得我害了他心爱的女子。

莫离总是含情脉脉地看我,看得我食欲不振,不对,本来就没有食欲。我还是装着吃几口,以致每次他走以后我都要吐好久。

遭罪。

这样被关了小半月,李燕生终于又来了。

他假惺惺地问我过得怎么样,这里的饭菜可还合口,身体可还好。

我说虽然比不上我家,也已经很不错了,身体嘛,好得很。

他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然后假笑着说要给我把把脉。

「莫离说你身子特别冷,我帮你看看。」

他说着就要伸手拉我,被我躲了过去。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不了吧。你饭菜里下的药对我也没用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爹的余党在哪里,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复仇回来的。」

他挑眉,「难不成你还是想着你那八王?」

我无语:「我更想念王八。」

他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我说:「我也算死了一遭,生生死死我都看淡了。你也不关心关心你的下属,你让一个面瘫演情深意切着实为难人家,我看莫离这几天的眼睛都快抽筋了。」

他突然盛怒,疾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举到胸前,我看到他眼里盛满怒气与不屑。

「好一个生死看淡!你可知你们沈家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有多少无辜百姓受累?受灾的地方饿殍遍野,甚至易子而食,你们沈家却一个个朱门酒肉臭。他倒台那日,衙门前的诉状如雪花一般,全是你们沈家以前做的好事。现在你在这里安然无恙,说生死看淡。那你去和那些无辜冤魂说啊,去和那些痛失亲人的未亡人说啊。我关着你的这段日子,你是吃得安稳睡得也安稳,好不潇洒。沈嘉,你究竟有没有心?」

我盯着他看许久,最后还是轻声说:「我没有心。你说的我一句都没法反驳,因为那确实是我父亲犯下的罪孽。沈家满门抄斩,行刑之日血流成河,有关之人流放边疆,出发之日人们欢呼喝彩。于情于理,这都是我沈家应得的下场。」

「我说可我自己算来算去,我大哥二哥又有何错。沈川喜欢比武,但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沈杉是个断袖,却也不曾做出强抢男子这种事。无非是爱好上不得台面,就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要说真的有罪的,怕也就我这个坏人姻缘害人孩儿的沈嘉。所以唯独我活下来了,李丞相,你甚不满意吧?」

他神色一变,恍然间松开我的手,却被我一把抓回来。

我说:「李大人,你探一探,沈嘉真的已经死了。」

我的手腕已经被他攥出一圈乌青,怕是永远不会好了。

他慢慢地搭上我的脉,过了会儿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连连退后几步,一脸惊异。

「你,你怎会?」他失神地望着我,已经话都不利索了。

我突然后悔,这一自曝怕不是要被当作怪物了。啧。我想起我师父曾经给我讲的故事,里面就有一些体质特殊的人被抓去做实验。虽不知实验是怎样的,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想辩解一句,比如我真的不是妖魔鬼怪。李燕生却早已仓皇而逃,连门都没有关上。

我想我大概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知道面积有多大。

后来连着几日李燕生都没出现,我寻思不会是被我吓得自闭了吧。

那也…太好了吧!

我一直觉得李燕生这样的,应当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我师父说他曾经也不信,比起来他更相信科学。我说那也不是一种迷信吗。他沉默了,说我是诡辩。然后说他现在其实有点信了。

他又说他其实有时相信有时不相信,这叫做薛定谔的迷信。我说你闭嘴吧。

莫离倒还是时不时来看我,只不过不再装得深情款款,还是以前那副冰山脸。我觉得这样挺好,他好我也好。他那日一长串的告白,是李燕生写的,我就说这酸了吧唧的话他怎么说的出口。

其实莫离真的相处起来,还是很舒服的。他性子耿直,尤其是不再需要色诱我以后几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师父以前和我说这种人叫直男。那块玉佩确实是他娘的遗物,他娘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当小乞丐的他被十三岁的李燕生遇到,从此他就在他身边报恩,一报就是十年。

我觉得这孩子过得也太苦,合着大半辈子都用来报恩了。我说你也别光为着报恩,也要为自己想想。

他看着我良久,然后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日的话,虽然是李大人想的,但大概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弟弟你这还不如不转移话题。整段垮掉你懂吗?

我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叹气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又何苦为难自己。我说你若实在于心不安,我们就拜个把子,我大你一岁,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来先叫声姐姐听听。」

莫离一脸:?

然后他就消失了。

诶武功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羡慕。

当初我大哥练武的时候,也怂恿过我一起,但我真的太懒了,拒绝得非常干脆。大哥一直想从军,他觉得他一身武艺不能浪费,结果他提出这个想法后被我爹打了二十大板,说他要是敢上战场他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我二哥怎么拦都拦不住。

大哥大醉一场,问我父亲为何如此。他还记得娘去世以前和他说的话,说父亲这大半辈子都过得很苦,他作为长子要帮衬着些。她不知道她走了以后父亲就变态了,不做忠臣了,把大奸臣当作人生目标了。然而我大哥最听我娘的话,愣是不敢忤逆。他醉过以后再也没提从军一事,他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了和别人比武这个爱好上。上到武将,下到武馆,全被他打了一遍,还都赢了。本来应该是个受人羡艳的练武奇才,却因为我父亲的所作所为落了个好勇斗狠的名声。

我也这样问过我师父,我说我大哥要是当上什么将军,那不是好事吗。

我师父说就算我大哥去了,也不可能当上将军。他说有些结局是注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哀伤,我不明白为何。

现在想想,或许满门抄斩这个结局确实是注定的。如果真的有转世投胎,我希望我大哥下辈子可以出身将门,想怎么打架就怎么打架。

李燕生终于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和尚,说是万佛寺的大师。

我:…

果然大家都是薛定谔的迷信?

大师只看了我一眼,就说我为何还要留在此地。

我:「不是我想留,我被李大人关起来了。」

大师沉默。

大师说我还留在这凡尘,大抵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他听说过一种失传已久的巫术,可以让死人复活,待夙愿以偿方能重入轮回。

大师问我有什么夙愿。

我:「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大师再次沉默。

师父曾经念过一首诗,里面有句话我觉得特别应景。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觉得沉默是今日的大师。

李燕生打破了沉默,他说:「好啊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姜垣,他现在和陆晚舟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所以你不要再动歪心思。」

我:?

不是说李燕生很聪明吗,怎么这种事就是拎不清?

他到底哪里看出来我还喜欢姜垣的???

我说:「如果陆晚舟在你新婚之夜拿剑指着你骂你坏她和姜垣的姻缘,然后冷落你一个月再把姜垣接进府里。从来就对你没有好脸色看,偶尔还动手打你,克扣你的吃食,还听信谗言就觉得你害了姜垣把你关进牢七天放出来再禁足半个月,然后在你家道中落的时候,找了个你今日穿的太丑的借口把你挂在城墙上暴晒三天活活晒死,你是不是还会对陆晚舟一往情深?」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我又在胡言乱语什么,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我只道:「姜垣就这样对我的啊,性别互换您就接受不了了,做人不要太双标啊李大人。好歹您五岁启蒙,寒窗苦读十三载,为官十载,做人二十八载,眼看就要三十而立了,这点道理总要讲的吧?」

「您若是觉得自个儿经历了这么多还能对陆晚舟一心一意,我敬您是个优秀的斯德哥尔摩患者,反正我做不到,我是个正常人。」

「哦您应该是想象不出来的,除非您先在城墙上晒个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那种。」

李燕生被我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咬牙切齿许久最后拉着大师摔门而去。

我感觉大师其实不太想离开,他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

于是我向大师眨眨眼:有空找我玩。

我虽然不出门,八卦还是知道的不少的。

今日话说的这么多,是因为委实被气着了,骂我别的可以,居然骂我还喜欢姜垣。

士可杀还不可辱呢!

我这一气,气了几日,搞得莫离来找我时我们两个冰山脸面面相觑。莫离在等我和往常一样先开口,但我不想说话,只顾着在心里唾骂姜垣和李燕生。

于是他终于憋不住,清咳一声想让我回神。

我确实回神了,我说你别在我面前咳来咳去,有病就找大夫,不行就隔离,起码隔离十五天。

他脸色一黑,想说点什么,但可能是回忆起我和李燕生说的一长串话,最后还是走了。

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枯坐,很是烦闷。

到底是哪个孙子给我下的巫术,害我不能死了一了百了。

我一向不怕死的,我师父经常教导我死亡是一个必定降临的节日,死亡面前众生平等。结果现在有人偷偷给我搞特殊,就很烦。

转眼就深夜了,我坐在房里无所事事。往日也不睡觉的,就熄了灯然后躺床上干瞪眼,偶尔回忆回忆前半生。但今日不想熄灯,反正浪费的也不是我家的油钱。莫离给我带的话本子早就被我翻烂了,我现下也提不起兴致。

这时候李燕生来了。

他提着两壶酒风尘仆仆地就进来了,连门都不敲一下。

没礼貌。

「喝一杯?」他问。

我说你傻了吗?我是个死人喝不了。

他苦笑,说也是。然后驾轻就熟就在桌子旁坐下开始喝闷酒。

我师父说,很多人喝醉了容易说实话。我深以为然,比如我爹,喝醉了才会念叨我娘的名字,说好想她;比如姜垣,不仅会说实话,还很爱哭,整个就一傻子。我师父好像也醉过,但是发生了什么,我发现我记不清了,许是不重要的事罢。

抱着听听当朝宰相的八卦的心思,我挪到了桌旁,坐他对面看着。

美人醉酒,好看啊好看。但是美人,你能不能说几句话?我想听八卦啊喂。

李燕生面色绯红,对我说:「尝尝?桃花酿,香得很。」

「不必了,闻不出也尝不出。」

他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喝。喝了许久,他终于开始讲故事了。

他说他三年前逛灯会的时候遇到的陆晚舟,他帮她解灯谜赢了一个灯笼,陆晚舟送了他一个面具。他一见倾心,觉得这算是互换定情信物了。没成想陆晚舟更早遇到的是姜垣,一日马车失控,姜垣救了陆晚舟一把,两人随后暗生情愫。他吐露心意的时候,陆晚舟说她只把他当兄长看待,她早已心有所属。

「你说,她若是无意,又何必赠我那个面具,何必答应我数次的邀约。何必…赠我这样一场空欢喜。」他眼里有化不开的哀愁,星河都坠落。

他说我和八王婚约定下的时候,陆晚舟哭了好久却仍然不愿意接受他,宁可去做个妾。他说陆晚舟大婚那日,他宿醉不醒。他说他为她做了许多,哪怕她嫁给了姜垣,他也派人在暗中护着。他说他会护她一辈子。

我说:「行了行了,知道你真的对你好兄弟的老婆情根深种了。」

他抬眼看我,似是不满我的插嘴。

我没理会,「你一个年轻有为的宰相耽于儿女情长像什么话。为官厉害得很,怎么做人这么拎不清?就算你再钟情于她,她也已经嫁作他人妇,你俩早该分道扬镳。可你不仅不试着放下,还被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情深意重蒙蔽双眼分不清忠奸好坏,怎么都不肯信我对陆晚舟没有恶意。」

「你再这样下去,怕不是为官也为不好,糟践了你李相有为的名声倒也罢,就怕还辜负了你心心念念的黎民百姓。」

他沉默许久,随后笑得嘲讽,「你倒是看得通透,当年哭着喊着要嫁给姜垣,如今说放下就放下。」

?我怎么哭着喊着了?是我记忆出现了偏差吗?

我记得当初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姜垣长得不错,我爹就雷厉风行地去请了赐婚的圣旨。

哭着喊着?没有的事啊。

李燕生愣神,然后默默开口。

「听说的。」

…给我气笑了。

我说:「我师父教过了,做人要为自己而活,断不可为什么情啊爱啊要死要活的。而且我也明白了,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他挑眉勾唇,「真想知道你是哪里得出的这些道理。」

「真想知道啊?」

他点头。

我朝他勾勾手指,待他凑近了些,笑道:

「你在城墙上暴晒三天就都明白了。」

他神色一变,随后无奈地笑,「怎么就绕不过这个呢。」

我说:「因为要点题。」

嗐,我瞎说的,我说因为那三天的经历真的永生难忘。

他突然就定定地看我,直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卡带了才突然动作,拉起我就往门外走。

「干嘛?大半夜的。」

「带你去城墙。」

我:?

「看夜景。」

他回过头冲我一笑。

喝醉的帅哥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潋潋有光,我顶不太住。

结果刚跟着他迈出大门,他就晕过去了。

好家伙倒地还一声闷响。

我立在门口,突然意识到我自由了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然后莫离就出现了,揪住了正要逃跑的我的后衣领。

我:「…他娘的。」

莫离凉凉地看过来一眼。

我缩了缩脖子,小声改口:「他令堂的。」

他懒得理我,示意门口两个当摆设的仆从背李燕生回房,然后他自己把我拎回我的房间。一路上我都在心里碎碎念李燕生这厮不会喝酒就别喝,关键时刻掉链子多气人。这叫什么?这叫给了你希望又当着你面把他粉碎。

我恨啊。

「就算大人把你带出去,你也跑不了的。」他默默说了一句。

我:「哦知道了谢谢你啊告诉我这个绝望的事实。」

他闻言不语,右手握拳放嘴边像是想咳一声,结果又忍住了,欲咳又止,显得动作有些滑稽。

我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垂眸看向一边,小声说。

我:「啊?」

他又飞快地看我一眼,偏过头说他会努力改的。

我:「啊???」

他终于不耐,拉住我衣袖凑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然后飞也似的溜了。

我愣在原地,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啥。

他说,「对不起,姐姐。」

结果就是我后半夜都在思考莫离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都严重到叫我姐姐了。难道是抓我回来这件事?不对,这是他的职责我不怪他。玉佩那事儿?这怎么也是我说对不起啊。色诱?又不是他的主意。那也没了啊。好莫名其妙一人。

我思考到油灯枯竭,旭日东升,才恍然大悟,这家伙不会是因为咳嗽道歉吧???

这平日看着冷冰冰的人原来这么傻了吧唧的?

师父说直男是人间宝藏,所言诚不我欺也。

李燕生宿醉一场正好赶上他休沐,我怀疑他是算好的。他一直睡到午时才醒,然后顶着额角的伤晃晃悠悠进我房间。

我没好气地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喝一半就睡着了还行。」

他揉着眼角,皱眉道:「你别气了,过几日我伤好了自会带你出门。」

你看这就是李燕生比姜垣那个傻子好的地方,他喝醉了不断片儿。

我思忖了一下,得寸进尺要求他放我出去,总不至于现在还怀疑我吧。

「不行,顶多活动范围扩大到丞相府。」

「好嘞!」

他这才发觉中了我的计,也不气,好笑道:「你以前都不爱出门,如今怎么一心想出去。」

「这能一样吗?以前我是自愿不出门,现在我是被迫不出门。我要是自愿,牢房我也待得开心自在,我若是不愿,皇宫我也不想住。」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我以前在牢里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和他们互相讲故事。」

他好奇问我讲的什么。

我就把师父给我讲的肖申克的救赎的故事讲了一遍。

他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一脸了然地说:「难怪后来狱卒在牢里发现了挖到一半的地道,原来是受了你的启发。」

那位兄台被加刑十年。

啊这…着实抱歉哈。以后要补充一句危险动作请勿模仿,如若遭殃算你倒霉。

往后几日,我每天在丞相府逛一逛,其余还是窝在房间看闲书。宅女果然还是宅女。连着几日莫离都不来找我了,我很难过,我刚认的弟弟就这么消失了,我还想听他多叫几声姐姐呢。不过李燕生来找我的次数变多了,话谈开以后我们总算能心平气和地交流…那是不可能的。

比如一日他问我斯德哥尔摩是什么。我说:「就好像我骂你一顿,你反而喜欢上了我,我又打你一顿,你反而爱上了我,我对你又打又骂,你反而死也不愿意离开我甚至想把命都给我。」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黑着脸拂袖而去。

然后第二日又过来,问我薛定谔是什么,我说:「就好像陆晚舟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她的好哥哥,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这叫薛定谔的哥哥。」他又被气得拂袖而去。

第三日,拂袖而去…

循环往复地拂袖而去…

你看,和平交流是不存在的。以及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斯德哥尔摩了。

有一回李燕生杠不过我以后,居然没生气,还一脸求知若渴地问我嘴皮子如何变得这么厉害的。

嗐,这就要说到我的师父谷圣子了。我十岁那年遇见的他,当时我已经成功气走了四个教书先生,最后走的那个摆出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和我爹说我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甚至还说我爹不如再生一个女儿更现实。我爹说滚滚滚,再不滚我就给你安个罪名关牢里。于是先生唯唯诺诺地滚了。

经此一遭,我爹觉得传统教育是管不了我了,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的我师父,愣是请进家门与我见面。

谷圣子,本名顾深,但他觉得不够玄乎,于是化名谷圣子。

…其实我真的觉得这名字很一般。

与我初见时他才二十五,一身青衫,翩翩君子,人模狗样,道貌岸然。见到我的第一眼双目放光,「总算找到你了,真是个漂亮的小萝…小姑娘。」

我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姓沈不姓罗。」

他笑眯眯地,「好好好。」

这就认识了。

按道理我不该叫他老头子,但我是那种按道理的人吗?我不是。

我给他取了好多外号,老家伙,糟老头子,谷神棍等等,他都不生气,说不管我怎么取外号,都无法抹去他年轻帅气的事实。

我服了,这是我遇到的最不要脸的教书先生。

意识到我不喜欢琴棋书画以后,他说那就不教这些。我说你不会根本一窍不通吧?他笑笑,然后后面四天他轮着让我领教了一番他的琴棋书画…

于是我乖乖改口,「师父牛逼。」他揉揉我的头,「徒儿真乖。」笑得瘆人。

就这样谷圣子开始了他的毁人不倦的教书生涯,在他的教导下,我向着成为一个优秀的杠精的目标飞速前进。

不教琴棋书画,教啥呢?他就教我认字,做算术,看话本,还教一堆杂七杂八闻所未闻的东西,甚至还有异邦的语言。

不过他最喜欢给我讲故事。哪怕被我杠上开花。

他说从前有个白雪公主,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窗框。我说那不是和女鬼一样吗。他说难道你见过女鬼长什么样?我说话本子里都这么说的嘛。他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没有亲眼见过,怎么就能说女鬼长这个样。我说哦那好吧你继续。

他又继续讲,讲到王子亲吻棺材里的白雪公主。我说停停停,这个王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死人都敢亲。他瞪了我一眼,拿着扇子的手将将要落下。我说没事了您继续。

他说算了我换个故事,然后开始讲灰姑娘,等他讲到王子拿着水晶鞋找到灰姑娘的时候,他微微一笑,问我你觉得他们成婚以后会如何。

我说我一个小孩子讲这个不太好吧会不会少儿不宜。他拿扇子敲了下我的头,让我想好再说话。我揉着头说不就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嘛,你和我讲的故事不都这样。他叹了口气,说书上的结局不一定是真的结局,说不定还只是故事的开头。我说停,再说就听不懂了,这不是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应该知道的。

他最后还是放弃用童话故事感化我,他说他已经发现我的天赋了。我说啥。

他说抬杠。

然后他开始教我怎么和别人吵架。他说吵架呢,一开始先讲道理,毕竟要先礼后兵。讲理讲不通,那就可以开始抬杠了,因为很明显对方和你的知识水平不在一个层面上,你需要用抬杠来化解其中的鸿沟。怎么杠,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即是答。抬杠的更高境界,是再加上阴阳怪气,最好还是笑嘻嘻的,保证对面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吵架的下层才是污言秽语,撒泼打滚那更是上不得台面,他说会吵架的人都是脏字不说一个就骂的对面哑口无言。

他又说能不抬杠还是别抬杠。

我说晚了,我已经记住了。

他生怕我长歪了,又让我熟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天知道他怎么搞出的这套东西。

听我背完以后他还激动地喊什么社会主义光芒长存。

所以我说这人脑子有些问题。我家附近的姑娘也这么认为的,以至于我和他认识的这十年他一直打光棍。

如今孤身一人还被流放,太惨了。

李燕生听我讲完这些,说若是早些知道,定要与他结交一番。我说不太现实,因为我师父比我还会杠。他沉默了。

嗐,沉默是今日的李燕生。

李燕生:「你闭嘴吧。」

我:「你看你越来越像我了。」

他又沉默了。

沉默是…算了算了,不套娃了。

就在李燕生和我陷入沉默的套娃的时候,莫离突然出现了,在李燕生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他脸色一变,复杂地看我一眼。

「云竹自戕了。」他说,「但是被救下了,眼下他想见你。」

我:「啊好那走吧。」

他又拉住我,慢吞吞地说:「你若是不愿意去,也无妨。」

我知道他的意思,稍微动点脑筋想想也知道,云竹是他安插在我二哥身边的线人。但是怎么说呢,各为其主罢了,我并没有特别怨恨他和云竹。

「你什么时候这么磨磨唧唧了,他要见我,我也愿意见他,那就见呗。」

我见到云竹时,他正靠在床头,形容憔悴,与我半个月前见的大不一样。他脖子处有道红紫色的痕迹,和他苍白的脸比起更显得狰狞恐怖。据说小仆从来敲门,见半天没人应,推门就撞见他一尺白绫悬在空中。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留我和他二人。

我在他床边寻了个位子坐下。

「我本以为我早忘记了,可见你第一面就想起了他。」云竹偏头看着我,一双眼黯淡无光,声音也沙哑得很,不复从前的温润。

不知为何我觉得我不需要说话,只消当个听众就好。

他又眨了眨眼,看向前方,自顾自继续说话。

他和我二哥初次见面时,他正被一个纨绔子弟纠缠,旁边的人看这人穿着非富即贵,愣是不敢招惹。

「这位爷,我家只是琴馆,不卖身的,您要不去别处看看?」馆主匆匆赶来,毕恭毕敬。

「呸,小爷我今日要定他了,我爹是吏部侍郎,我看谁敢拦!」说着就把云竹往房里拽。

我二哥是这时候出现的。他一身玄色阔袖蟒袍,摇着扇子从人群中走来。

「哦?你看看我拦不拦得住?」他拿着扇子半遮面,眼带笑意。

未等那人反应过来,馆主忙先过来作揖。「沈二爷,让您见笑了,今日可来得早。」

京城之中叫沈二爷的,又喜欢来风月馆的,也就我二哥一人了。在场的都认出了他。

二哥收了扇子,颔首,「唔,听闻刚来了位琴师琴技绝佳,想着过来看看。」转而他目光移向神色不虞的云竹,「就是这位罢?小爷我先包了。」

那纨绔气得不行,刚想说什么就被我二哥凉凉瞥了一眼。「吏部侍郎?」他说,「要不要我爹关照关照?」

彼时我爹已经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奸臣了,那人终是心存忌惮,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日他回府,激动地和我说云竹才情双绝,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得遇云竹此生无憾。

我当时正在钻研我师父给我出的鸡兔同笼,心烦意乱地敷衍了句哦那你好棒棒。

算来算去,二哥与云竹相识三年,他被斩首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二罢了。

我爹倒台前。云竹与李燕生的人通消息正被二哥撞见。他没发怒,只是等别人走了,从怀里掏出个小玩意儿。「路上看到的,随手买来送你。」这是他三年来的习惯。

云竹还想解释什么,被他摆摆手,只说:「再弹一次高山流水吧。」

最后一次高山流水。

我曾在见过他们拥抱。

说是拥抱,更像挽留,又像是告别。

牢里的二哥,身穿囚衣,披头散发,脸上身上还有受刑留下的伤口和血迹。谁能想到他曾是那个京城中风流倜傥的沈二爷。

云竹问他,「你恨我吗?」

二哥笑笑,「为何要恨?做错事的确实是我们沈家,你又何错之有。」

他说:「云竹,就是可惜,听不到你的高山流水了。」

云竹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也不怕脏了你的衣裳,」二哥说,抱着他的手却不松开。

云竹给我讲完这些,转过来看我,目光仿佛在看另一个人,「你怎么就不恨我呢?你恨我该多好,也省得我带着愧疚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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