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全人类变成 1 厘米高并要攻打你,如何反击?

「细节都对得上,除了植物、动物这些有生命的因素之外,其他的都和我梦中所见完全相同。」我擦干净一张小板凳,就地坐在农户的小院里,把瓶子放在膝盖上,让张婷面朝着我。

「我们来重新梳理一下你的梦吧。」张婷提议,「你上次说,那个梦只有第 92 天到 93 天相关的细节?」

「对,总的时间不到 24 小时,在那之前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概念,例如我知道自己腿受了伤,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以及什么原因受的伤。」

「但不管怎么说,你的梦都有很多与现实对不上的地方。13 号指挥官从头到尾都是陈锋,而且张伟现在也已经死了,他不可能成为 13 号指挥官。」张婷补充了一句,「张伟甚至在你做那个梦之前,就已经死了很久了。」

「是的。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我抬头看向天空,「这个梦过于真实,它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它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苦思无果,我拎起瓶子,起身在小院里溜达。由于无人管理,野草长得比蔬菜还好,我不得不扒拉开杂草,才找到一些营养不良的茄子和青椒,然后回到车上准备午饭。

饭后,我问张婷:「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也是在一场梦里?」

「持续两个多月不间断的梦?而且就算是梦,那是在你的梦里,还是我的梦里?」张婷反问。

我提出一种假设:「你听说过『缸中之脑』吗?就像《黑客帝国》那样,机器控制了所有人,通过接头把所有人的精神连接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我们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机器模拟给我们大脑的信号而已。」

「那你怎么验证这个假设呢?我没记错的话,《黑客帝国》里面,尼奥是先被先知选为救世主,然后再被现实世界里的人唤醒,才能发现他所处的世界是假的。如果只靠他自己的话,根本没办法发现这件事。」

我摊手:「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从普通的学校普通的专业毕业,找了份普通的工作,每天重复普通的人生。我没有掌握什么高端的知识,也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去解决。唯一有效的信息就是,我必须需要活过这 100 天,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但是却没办法告诉你们。」

张婷说:「我们同样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杀死你。」

「是的,我知道。张伟在那个梦里说,只要杀死我,就可以让世界的一部分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这应该就是你们的理由吧……等等!」我突然反应过来。

我兴奋起来:「你把杀死我的理由讲出来试试。」

「上次试过了,说不出来,哪怕是很隐晦地暗示都不行。」

我坚持着:「你先试试。」

「杀死你,才能让剩余的人类恢复正常。」说完,张婷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我完全确定这个信息之后,它就没有被保密的需要了,或者说保密措施失效了。」

「那么,你要撑到 100 天的理由是什么?」

「……」我努力一番,始终无法说出来,「不行,我尝试了很多种措辞,都说不出来。等等,我有一个办法。」

我开车出发,回到之前经过的一家书店。

张婷看我翻找了许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从少儿读物区找到了一本《一千零一夜》,从中撕下几张纸放在地上。

然后我把瓶子拧开,轻轻地把张婷放出来,对她说:「你自由了。」

说完,我走出了书店。

我将它们当成两件互相独立的、不相干的事情。

书店没有食物,除了书虫,应该没什么动物喜欢待在这个地方吧?

片刻后,我走回书店,把张婷放回瓶子里,问她:「你现在明白了吗?」

「你让我看的是《阿拉丁神灯》,所以,你完成任务之后可以许三个愿望。我说对了吗?」

「对。我是打算用这三个愿望,让所有人恢复原本的样子,包括那些已经因为变小而死掉的人。」我忽然感到放松了很多。

我补充道:「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第一次和你说起这个梦时,之所以被限制无法开口,可能就是当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其中最重要的信息。而后来我意识到其中关键并且确信那就是你们杀我的理由时,就能顺畅地说出来了。」

「那在你的梦里,张伟为什么可以直接把保密的信息说出来?」张婷又扔给我一个问题。

「可能,就是因为在梦里才没有这个限制?」我不太确定。

张婷仔细分析:「不知道,现在两个关键点。第一,从已经确认的信息来说,你的方案更好,前提是你没有骗我,并且你许的愿真的能被实现;第二,那个梦是破局的关键,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明白,里面可能还有秘密,如果能多掌握一些信息就好了。」

「可惜张伟死了,不然可以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张婷说:「你等一下,张伟死掉的消息是陈锋告诉我的,现在世界上每天死那么多人,陈锋为什么会知道张伟?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去问一下。」

我看着张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长时间之后才对我说:「陈锋说,张伟死前和他有过一次沟通,当时张伟也出现了想要说话但是说不出来的情况。」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陈锋不愿意说,他想当面聊。」

「他是想当面聊,还是想当面弄死我?」

「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

「我也觉得。你们那个指挥官会议系统,能不能让我也加入?」

「不行,只能指挥官自己使用,其他人用不了。」

「他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找个手机给他打个电话。」

「两个多月没人维护,你还指望能正常通信?语音电话也别想了,全球绝大部分地区都断电断网啦。现在各个生存基地和指挥部之间联络,都只能靠定点的卫星网络和指挥官会议系统。」张婷似乎有一些幸灾乐祸。

「看来,我只能当面问问陈锋了。」

「你疯了吗?几次差点弄死咱们的可都是他!」张婷情绪有些激动。

我调侃她:「你怎么还和我站到同一条阵线上了呢?他们之前又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打到你也属于误伤嘛。」

张婷气得直拍瓶子:「呸,我才不想和你做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拿我当挡箭牌,故意诱导我给他们提供错误参数,增大他们定位的误差范围,当我不知道吗?」

「我当初要放你走,是你自己不愿意走的嘛,怪我咯?」

「你!」

虽然看不见细节,但我猜测她现在应该气得像条圆鼓鼓的河鲀。

我不再故意刺激她:「说实话,我有点不太清楚你的立场,你到底是想弄死我,还是想救我?」

张婷没有理我。

「放心吧,我不去找他。你跟他说,让他到刚才那个村子里来找我。」

「你觉得他肯来?」

「你帮我带几个词给陈锋:囚徒困境、能量不守恒、咬尾蛇、西西弗斯、莫比乌斯、缸中之脑、蚂蚁与科学家……我暂时只能想到这几个,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吧?」

「等会儿。」

「嗯,你说服他一下。」我坐在书店台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漫无目的地翻看起来。

「陈锋答应了,他 3 天后过来。」张婷很好奇,「你已经破解谜团了?」

「没有。除了囚徒困境和能量不守恒这两点很明确之外,其他都是瞎蒙的。」

「所谓的系统故意禁止我们交流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制造囚徒困境让我们相互猜忌,无法信任对方,在求生和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压力下选择自相残杀。」

「至于能量不守恒就更明显了,全球近 80 亿人在同一时间等比例缩小身高和体重,先不说技术上到底有没有可能实现,损失的质量到哪里去了?」

「有了这两个概念,我再瞎猜一通,如果其中有某个词与张伟说的话相接近,那陈锋就一定会来。」

张婷听完我一长串的解释,似乎陷入了思考当中,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所以,他同意到这里来也就意味着,张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对。我们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我把书放回书架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带上张婷上车:「走,我们回村里等着。」

「你该不会想用这几天时间把鸡都找回来,真搞一出母鸡大战蚁人吧?」张婷有些不可思议。

我欲言又止,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名言,就是五万只猪共军抓三天也抓不完……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去抓五万只鸡?」

「那你要做哪些准备?」

「什么准备也不做。我是真的有诚意要跟陈锋好好谈谈。」

她略有些焦急地问道:「那如果他真的要当场弄死你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第多少号指挥官?」

「这重要吗?」

「我记得你说过,指挥官对自己半径 50 公里内的其他人有指挥权限。」

「对。」

「那如果你和陈锋站在一起,他们听谁的?」

张婷哑口无言。

「所以,你到底是第几号指挥官?」

「520。」

04

「他们到了。」张婷对我说。

我看了眼虚拟地图,密集的红色小点聚集成十几团,应该是开车过来的。

「张婷,你跟他们说,陈锋那辆车开到桥上等我,其他的车和无人机全部退出两公里外。」

我背起钓具,提上水桶,再拿上装张婷的瓶子,优哉游哉地走出村子,走向桥边。

桥中心被我用辛苦搬运的两排大石头堵住了,一辆车停在石头另一边。

「你不打算下车吗?」我问道。

「下车太麻烦了。」车窗打开,陈锋的声音从车载音箱里传出来。

「行,那我们就这样聊聊。我想知道,张伟是怎么死的?」

我放下水桶,打开钓具盒子,把鱼竿装好,然后笨手笨脚地搓饵料,总算挂饵下竿。

为了方便钓鱼,我干脆爬上桥栏,腿朝向河的下游,坐在了栏杆上。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像我的鱼漂一样毫无动静。

终于,音箱里再次传出了陈锋的声音:

「张伟来到我的指挥部,说他知道你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但是又让我别杀你。

「在我们遥控智能车即将撞上你的时候,张伟跑出来进行了干扰,才让你逃过一死。

「他被愤怒的人们围殴受伤,在那种情况下没办法治疗,最后因感染死亡。

「我后来想了一下,我们通过张伟和你的同事们所得知的一切信息都是对的,但对我们毫无用处。

「我还没试图去破解你的手机定位,你就把手机扔了。我还没能破解你的汽车定位,就发现你弃车进山了。因此我们对你的追踪一直存在几百米的误差。

「就好像他算准了你的行动轨迹一样。至于其他信息,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所以,张伟是以提供无效情报的方式接近我,掌握我们的动向,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你一命。

「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执行我的指令?

「你这位经理,很厉害,我很佩服他。」

听陈锋讲述完,我有些错愕和呆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鱼饵已经被偷吃干净,只能重新挂饵等鱼上钩。

「我听说,张伟死前有和你聊过一些重要的事情,能告诉我吗?」我控制好情绪,以尽可能冷静的语气说道。

「张伟死后,我们派人去找到了张伟的手机,发现他在被缩小之后还给你打过一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什么?」

看样子,陈锋绝对不是一个会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我确实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但我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我没有过多解释,「我也很想知道他当时想告诉我什么信息,但是很遗憾,没办法问他了。」

陈锋没说话,默认了我的说法,接着他为我讲述他们那天的谈话。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信息?」陈锋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死死地盯着张伟的双眼。

「我看见了一些关于未来的片段。」张伟的声音有一些迟疑。

「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不,不是能力。」张伟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更像是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

「你是说,你有关于未来的记忆?」陈锋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嘲讽。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描述,但我确实看见了很多未来才可能出现的场景。」

「说来听听。」

张伟整理思绪,慢慢讲述:

「我看见无数人利用类似水蜘蛛一样的浮力装备,跨越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河面。

「他们站成一排,用接力的方式将绳索拉到对岸,在对岸建设起滑轮,再将绳索拉回到这一边。

「他们用玩具车上的电动马达作为动力,把塑料玩具船绑在绳索上,将大量装备了外骨骼装甲的人送往对岸。

「船被水冲走了,就重新绑一艘船;绳断了,就重新拉一条绳。人们一直在前进,没有因为死去的同伴而停留。

「我看见流淌着汽油的平原,还有倾泻着灭世洪水的山脉。一路上留下了无数的尸体。

「我看见无穷无尽的,像哥斯拉一样巨大的鸡,以人为食物。

「我看见人们被从天而降的瀑布冲得体无完肤,又被连绵不绝的导弹炸得支离破碎。

「最后,人们终于靠遥控的无人机获得了胜利,但是杀死他之后……」

张伟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表情变得惊恐狰狞,似乎正耗尽力气与什么东西作斗争,良久无果:

「它不让我说出来。」

「谁不让你说?」陈锋好奇。

「系统。最关键的信息,它不让我说。」

陈锋的讲述戛然而止,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如果只有这些信息,你只会当成一个离奇的故事,而不会真的亲自来见我。所以,他后来是怎么说服你的?」

陈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已经展示了足够的诚意,现在轮到你了。」

我想了想:「可以。张伟所看见的未来碎片,我也看见了,而且要完整得多。」

「不过我是上个星期才看到的,在梦里。」我补充道,然后将我的梦境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等我讲完,陈锋哑然失笑:「所以,从天而降的瀑布是高压水枪,连绵不绝的导弹实际上只是几挂鞭炮?」

「对。」

「你和张伟所说的未来,是不是就发生在这里?」

「对。」

「你认为你的梦是真的吗?」

「我不确定,但我从梦中获得了一些重要信息。」接着,我把和张婷一起发现系统保密机制、破解方法,以及任务「奖励」内容的经过都告诉了他。

车子里长久没有声音传出,我的耐心被一点一点消耗:「我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诚意,现在该你了。我需要知道张伟给出的信息。」

又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陈锋总算开口:「张伟最后给我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希腊神话里被惩罚的西西弗斯,诸神让他推一块球形巨石上山。石头总会滚下去,他只能一直推,一直失败,永无止境。

「另一个故事是他上大学的时候,他的哲学课老师讲的两个假设。

「如果匪徒绑架了 100 个人质,从中选出你和另一个人。匪徒对你说,如果你杀了另一个人,那么你和剩下的人都会被释放;如果你不杀,你们所有人都会被匪徒杀死。你应该怎么选?

「如果匪徒对你们所有人说,如果你们杀了其中一个指定的人,所有人都会被释放。你应该怎么选?

「张伟把这两个问题抛给了我,他问我应该怎么选。

「现在我想问问你,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

选?我选个毛线哦……

陈锋这意思,无外乎是想让我自己来证明他们杀掉我的合理性。

鱼漂沉沉浮浮,我用力拉竿,什么也没钓到。

「张伟说的,只有这些吗?」我问陈锋。

「你还没回答我。」陈锋看起来是个很固执的人。

「我永远不会听匪徒的。」

「张伟也想这么暗示我。但我认为,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现实当中,我又无力对抗匪徒的情况下,我根本没得选。」

陈锋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张伟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们对匪徒一无所知』。」

「张伟想要表达的意思,我明白了。」

「我们也明白,但我们没办法相信。你如果站在我们的立场,你也会保持怀疑。」

「没关系,我相信就行了。」

张伟的话,一共透露出 3 条信息:

第一,在所谓的「梦」里,他杀死了我,但是并没有达成目的。

第二,我们一直在重复失败。

第三,我们被所谓的「系统」控制,系统才是真正的敌人。

根据张伟提供的信息,以及我自己观察到的现象,我得出了结论。

我所做的梦,并不是未来而是过去,是无数次过去当中,真实发生过的一次。

那一次,张伟作为指挥官成功杀死了我,但是系统欺骗了他们,让我们又一次陷入了追杀与逃亡的循环。

但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张伟和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被重置。

张伟恢复了少量的记忆碎片,并且看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而我则在梦里看到了除结局外的一整段连贯记忆。

同时,张伟作为曾经某个轮回里的指挥官,在面对现在的指挥官时,能够不受指令控制。

既然张伟被欺骗了,那我也一定被系统欺骗了。

我就算存活到了 100 天,许了 3 个愿望,也还是会被继续扔进这无尽的轮回里。

破局的关键,在于控制了所有人的系统。

我把我的分析告诉陈锋,然后问他:「如果我们有对抗匪徒的武器呢?

「我说过了,我们没办法相信张伟,更不可能相信你。」

「你们不想知道我的方案吗?」

「我们认为最合理的方案就是先杀死你。」

「如果我死了之后,你们真的没有恢复正常呢?」

「那就再考虑对付匪徒的方案。」

「如果立刻就被系统重置了呢?」

陈锋不作回应。

「我上次说的几个关键词,你们是什么看法?」

「很有趣,但无法验证。」

「是无法证明,还是无法证伪?」

「……都没办法验证。」

「你们想不想试试?」

「你有办法?」

「有,而且我这不是已经把囚徒困境的难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嘛。」

我补充说明:「破解了重要信息的保密机制,剩下的就只是解决信任问题。

「归根结底,我和你们才是同类,匪徒终究是异类,该信任谁你们自己想。

「再说能量不守恒这件事,你们的体会应该比我更深刻。

「你们原本都是一米多的身高,几十公斤的体重,是怎么缩小成这样的?

「那些消失的体重,也就是许多物质的能量,都去了哪里?

「你们等比例缩小后,为什么还能保持健康的生命体征和运动能力?

「为什么原本身高各不相同的你们,现在身高统一都是一厘米?

「这一切,都不在地球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内。

「我选择相信我们这颗星球上最聪明的一群人,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与试验所得出来的公理。我相信能量守恒定律在现实世界的准确性。

「我不认为是我们的科学家错了。我认为事实应该是,我们被系统给欺骗了。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你们的肉身被缩小这件事,是虚假的。

「我们各自的任务和奖励,是虚假的。

「它的欺骗能力很强,模仿出了与现实世界看不出差别的虚假世界。

「在这里,只要我们去观察,所有东西都有丰富的、与现实一模一样的细节。

「只要我们去观察,所有事物都能像现实世界一样运转。

「太阳和月亮会交替,天上会下雨,植物会生长,动物会觅食,食物会腐败……

「但是,将全人类缩小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圆其说。

「它是靠某些不讲道理的规则强行设置的。

「只有在虚假的世界里,才会存在这样的现象。

「但也是因为它的这些特质,我认为我们有对抗它的能力。」

漫长的讲述之后,我加强了语气:「现在,你们是打算跟我合作,还是打算干掉我?」

05

陈锋的车距离我大约五米远,我实际上很危险。

两排大石头,只能将我们隔开,保证我不会被车撞死,但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三天时间,如果陈锋动员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完全可以现造个炸弹装在车上。

但这个险我不得不冒,因为缺少关键信息,我找不到对抗系统的方法。

而且我必须尝试与他们结盟,否则靠我一个人,即使找到了办法大概率也无法实施。

我相信他们也很需要套取我的信息,所以不会着急干掉我。

这是一种几乎摆在明面上的牵制与平衡。

「怎么样,想好了吗?你们是想要合作,还是想要现在完成任务?」

我坐在桥栏上,手握鱼竿,但注意力全在陈锋那边。

如果他选择完成任务,那我就会果断从桥上跳进水中,利用自由落体脱离爆炸波及范围。

「你想怎么合作?」

我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放松警惕:「利用它的模拟能力和强行设置规则的能力,对它发起直接的攻击。」

「我需要知道具体方案。」

「你记得阿尔法狗吗?」

「一个围棋 AI,怎么了?」

「我需要两个程序完全相同的、具备智慧学习能力的阿尔法狗,让它们互相博弈。」

「然后呢?」

「让两个 AI 持续博弈,直到其中一个 AI 无论下多少盘棋都全胜为止。」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虽然对围棋不是特别了解,但我知道无法训练出一个能绝对战胜它自身的 AI。」

陈锋继续补充:「而且,围棋下法的可能性,比宇宙中所有物质的原子数量加起来都要多。

「即使把整个宇宙中所有物质都用来发电,都不够支撑你这个想法。」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和你们打赌,我赌其中一个 AI 会获胜,你们赌另外一个。谁赢了,谁来决定人类的命运。」

短暂的沉默后,陈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升高了:「你是想卡它的 BUG?」

「是。利用系统,在这个能量不守恒的世界里,去模拟一个需要无限能源的无限对局,看看它会不会崩溃。」我把计划和盘托出。

「听起来值得试试。」

「所以,我们达成一致了吗?」

「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陈锋那边暂时没了动静。

我右手悄悄握住了装着张婷的瓶子,以躲过陈锋能注意到的角度,关掉了小蜜蜂扩音器的开关,低头小声问她:「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张婷用我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没有使用指挥官会议系统,应该是使用了卫星电话在沟通。」

我背后冷汗直冒。

虚拟地图上,我附近只有两个红色小点。

一个是张婷,一个在车子里。

车子里那个根本不可能是陈锋。

车子的操作系统还可以在已有的基础上做成声控信号。

但卫星电话绝对不是陈锋一个人可以操作的,这玩意儿甚至都没办法微型化。

车上只是个替身,真正的陈锋混在他们的大部队中。

来不及过多思考,我将塑料瓶装进防水袋里,然后单手用力一撑,跳向下游河段。

在我接触水面的瞬间,我清晰地听到背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入水后,我迅速顺着水流潜向下游,以规避倒塌的桥梁和掉落的石头与车辆。

游出一段后,我靠向河边,上了岸。桥被炸塌了一段,他们短时间内应该是过不来。

我带着在瓶子里撞得七荤八素的张婷回到村里,打开提前布设好的高音喇叭。

张婷的声音经过三重扩大,从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得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我是 520 号指挥官张婷,现在所有人听我指挥:停止一切行动,原地修整,按时吃饭,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我将张婷的声音录下来,循环播放。

高音喇叭在寂静的山谷中覆盖距离远不止两公里。

我将张婷带回房车上,然后打开安装在车上的两台远距离干扰仪。

然后让她在指挥官会议系统中联系陈锋,继续进行谈判。

这一次我没办法参与,只能由张婷按照我们提前商量好的方案进行。

会议系统内。

陈锋:「你们没死。」

张婷:「是的,并且你们也不会再有机会得手。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一下刚才的方案,这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机会。」

陈锋:「你这么相信他?」

张婷:「因为这些事情和逻辑,是我和他一起发现的。」

陈锋:「你觉得我们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张婷:「是的。之前我们只开了一台 400 米范围的干扰仪,能让你们开车到桥上。现在我们已经把干扰范围 3 公里的设备打开了,你们全在这个范围内。」

张婷:「我们收集了足够的燃料,足够的备用发电机、逆变器、电池,以及电子干扰设备。我们有信心打一场持久战。」

张婷:「所有需要远程操控的设备都会受到干扰而无法操作。即使你们像之前的轮回里那样制造超级兵近攻,又会受到我的控制和干扰。」

张婷:「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方案,这是我们脱离轮回唯一的机会。」

陈锋:「我们会考虑。」

张婷退出会议,问我:「他说会考虑。你相信他么?」

我说:「我相信他考虑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怎么干掉我。

「但是,现在想要干掉我的难度,变得更高了。

「首先,靠你的指挥官权限解除了普通人的行动能力,要想破局只能靠陈锋一个人。

「就算他有办法破这个局,也解决不了远程攻击和近距离攻击都被禁止的问题。

「而且我也随时能开车从下游的河滩地涉水跑掉,车上有不断电的干扰仪,他拿什么追呢?

「他们最终还是要考虑我的提议,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张婷又问:「那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等。」

我提上锄头整理出来一片菜园,撒上一些蔬菜种子。

砍下一根细长又坚韧的斑竹做钓竿,在村里鱼塘边钓鱼。

爬上果树摘柚子,下到田里抓龙虾。

直到第四天,张婷告诉我,陈锋联系她了。

「他们答应合作了。」

「那就好。」

「现在我们做什么?」

「通知附近的其他指挥官,再安排一组人和设备到四公里外等着,要有充足的店员,还要能够连接上卫星网络信号。」

「我们搭一条网线,用来连接陈锋和外面的一组人,共同协作。」说完,我从车厢里搬出准备好的交换机、网线等物资。

我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陈锋总不能顺着网线过来干掉我吧?

网线从房车一直拉到桥上,桥面断掉了大概 5 米,我试了几次,才将一大圈网线扔到那一边。

回去之后,我关掉了大功率的干扰仪,仅保留 400 米距离的干扰仪,然后让张婷下达指令:「一组人开车前往断桥拉网线,其他人准备接应外部正在赶来的其他人,共同搭建局域网和卫星网络。」

指令循环播放。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一辆车来到断桥,但看不到他们操作的具体细节,只能模糊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极具赛博朋克风格的小型机械,成功将网线沿路铺设回去。

隔天,从我这里到陈锋的局域网搭建成功。

4 天后,远程干扰仪影响范围外的卫星网络设备到位。

又过了两天,我终于连上网络。

什么都看不了,网页都打不开。

「网络没连接成功?」我有些不确定地问张婷。

「连接成功了,只是互联网没有了而已。全球都断电了,你觉得哪家公司的服务器还能正常运转?」

随即,张婷报给我一个网址。

这是一个指挥官控制并恢复了一座小型水电站之后,利用控制室服务器搭建的线上平台。

功能极其简单,一套追踪系统,一个分享经验的论坛,一个聊天室,一个提案投票程序。

除了最新的记录是要不要跟我合作外,其他的绝大部分都是怎么干掉我。

我在聊天室发言。

封尘:我进来了。

013 陈锋:我们讨论过阿尔法狗,它是谷歌旗下一家子公司开发的。海外的指挥官正在寻找该公司的高层技术人员。

013 陈锋:即使找到了人,也需要恢复该公司的电力,连接卫星网络,才有可能和我们协作。

013 陈锋:我们目前在做一些准备工作。你会做什么?

封尘:基本上什么也不会。

013 陈锋:那你接进来干什么?

封尘:看你们工作。

然后我就被管理员禁言了。

但是我还能通过聊天信息了解到进度。

实际上我可以帮他们做很多事情。但前提是我们能够相互信任。

我们的合作建立在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基础上,我只有保证自身绝对安全,才能够让合作持续下去。

一旦我圣母心发作,跑出去帮他们干活,给了他们干掉我的机会,我相信他们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先弄死我。

于是我安安心心地在村里当个废物。

指挥官们的效率很高,相继排除阻碍,解决难题,几乎每天都有进展。

全人类缩小的第 71 天,指挥官们成功联系上了阿尔法狗团队。

第 76 天,他们成功搭建起了在线围棋对战平台。

第 79 天,他们找到柯洁做顾问,对平台进行了优化。

但当柯洁听说这个平台要给两个强化过的阿尔法狗对战时,出现了严重的应激反应。

第 80 天,两个完全相同的阿尔法狗开始了测试。

这场测试被设置为必须要其中一方能够连胜无限局才能结束。

第 81 天,它们已经完成了超过 1 亿局对弈,各自的胜率在 50% 左右。

第 82 天,对弈的局数只能用科学记数法显示,各自胜率依然在 50% 附近。

第 83 天,天空和大地时隐时现,就像信号不稳定的电视画面。

第 84 天,世界只剩一片虚无,除了电脑上依然显示的对弈局数和各自胜率。

第 85 天,系统崩溃了。

世界不存在,「我」也不存在。

但我的意识还存在。

我没有形体,也没有舌头和声带,但是却发出了声音:「系统?」

「系统是实验里的设定。我们是宇宙博物馆。」

「宇宙博物馆?」

「我们一直在收集宇宙中消失的各种文明,将它们最后的模样复原出来,陈列给宇宙中的其他文明参观。」

「宇宙中有很多文明?」

「有无数种。」

「你刚才说,你们收集的是消失的文明?」

「是的。你们的地球文明已经消失了。」

「怎么消失的?」

「宇宙中一束高能粒子击中了你们的恒星系统,你们在瞬间就彻底毁灭了。」

「一束高能粒子就能毁灭地球?」

「用你们的单位,一束直径超过 0.5 光年的高能粒子。」

「你们是怎么……怎么采集我们的?」

「我们在高能粒子束抵达地球前扫描了你们的恒星系统。」

「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们是收集者,不是拯救者,也不具备拯救的能力。」

「我们消亡多久了?」

「用你们的单位,17 年。」

「我们一直在实验里循环?」

「是的。」

「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实验?」

「这只是众多实验中的一个,我们需要观察你们在各种条件下的反应和选择,以便充分了解你们的文明。」

「能不能结束实验?」

「不能。这是我们的使命。」

「为什么要重复实验?」

「你们每一次的选择都非常不一样,这一点与其他文明不同。我们想知道原因。」

「你们对地球文明有多了解?」

「还不算了解,你们在整个宇宙中,都非常另类。」

「在我们的世界中,有一种说法,叫做灵魂。你们囚禁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无法安息。」

「我不理解什么是灵魂。你们只是一组数据。」

「那我现在为什么可以和你对话?」

「这是一次错误,我正在检查并修正这种错误。」

「看来,你们所接触的文明里并没有灵魂这种东西,这就是地球文明与其他文明的区别。」

「我不能理解,但我会记录下这种区别。」

「我们不应该作为你们的收藏品和展览品。」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文明能在宇宙中无限延续下去,对于文明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被记录下来。」

「你们,宇宙博物馆,也会消亡。」

「是的,会消亡。但是我们为以后的文明留下了许多样本。」

「但是,我依然拒绝作为你们的收藏品和展览品。我不代表地球文明,我只代表我自己。」

「你想要我删掉关于你的数据?」

「是的。其他所有人,也都有知晓真相和做出选择的权利。」

「让一个人知道他已经死去,让一个文明知道它已经消亡,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可以,我会让你们所有人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并且拥有做出选择的权利。选择删除数据的,将永远从宇宙博物馆中消失;选择保留数据的,将清除记忆后继续存在于我们构建的虚拟环境中。」

「谢谢。」

「再见。」

一切归于虚无。

尾声

宇宙博物馆。

管理员清理掉了一批自愿被删除的数据,大约占到该文明数据总量的 70%。

另外 30% 的数据,在进行重置之后,再次放入修复好 BUG 的程序中运行。

在连续进行多场实验之后,管理员发现每一次实验的结果都偏差很小。

管理员不清楚数据量的减少为什么导致了这个变化。

最后只能在实验结论上写道:猜测这 30% 的数据并不具有他们文明所谓的「灵魂」,因此对实验结果不产生重大影响。

一片虚无中,连黑暗都不存在。

「要有光……」

虚无中出现了覆盖一切的光。

我尴尬地说完剩下半句话:「……该多好啊。」

我感觉「自己」在混沌中飘荡,没有方位,没有时间。

于是出现了日月星辰,

有了天空和大地,有了山川与大海。

孕育出了一代代演化的生命。

我终于飘落到地上,有了自己的肉身。

「其他人在哪里?」

一个又一个人出现。

他们不再是被缩小的人。

在实验里「死去」的人,也都陆续出现。

所有选择删除自身数据的人,都在这里。

张婷问我:「我们还在实验里吗?」

我说:「不,我们确实已经被删除了。但我不清楚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这是哪里。但我可以感受到,我在这里是自由自在的。」

有人双手举起一座山。

有人喝干了一条河。

有人长出翅膀飞向天空。

有人双目放光射向宇宙。

有人骑上难以形容的巨兽腾云驾雾。

有人就地一坐,身后立刻长出参天大树。

张婷感叹:「这场景就像神话故事一样。」

我说:「神话故事由祖先们的想象力构成,代代相传,刻在我们的潜意识深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的数据确实被删除了,但是所有人的灵魂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这个具有无限可能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于原本的宇宙来说并不真实存在,但对我们而言又是绝对真实的。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既是自己,又是一体。

「这是我们为自己创造出来的,灵魂的栖身之地。

「在这里,我们是自由的。」

张婷随心所欲地换了几套装束,总算换到一套满意的:「好久没穿过正常的衣服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突然红了。

我问:「现在,我们做什么?」

「我想在这个世界好好看看。」

「行,那我们准备走。」

我想象出那辆皮卡房车。

「我不要这个,我要马车。长翅膀的马,能装下一栋别墅的车。」

……行,都依你。

一匹白色的飞马,艰难地拉着一座城堡,飞向天际。备案号:YX11XbJY8n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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