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到苏梨落今夜方到落英楼,便遣走了自己身边的小厮与丫鬟,与他们说定了时辰再来接她。现在时辰尚早,酒醉之人也不宜过多移动,或许先带入客房休息较好。
我站起身来,看着身侧的奉予,他依然在徐徐饮酒,仿若与世隔绝。这画面更令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直接起身步入二层楼内喊,「苑娘,小桃,邵妍,阿莫,快来帮忙。」
苏梨落很快被安置在客房睡下,我将她盖着的被角又往上掖了掖。熟睡的美人呼吸均匀,俏脸粉粉,红唇泛着水光。果然是女主,颜色足够鲜妍。
突然想到平台上还有一位贵客正被我晾着。纵使不愿,我也只得翻了个白眼,无奈出门离去。
月下的平台。
奉予维持着他方才的坐姿,只是再未饮酒。我来的时候他不知正在想着什么,随着我脚步渐近,他似乎也没太大反应。
我没作声,只是坐于原位,拿起奉予身侧的酒壶,为自己缓缓斟了一杯,端起放至唇边。
「多饮伤身。」
奉予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轻笑一声,遂答话道,「奉将军今夜也未少喝,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四公子,可不是什么百姓。」
「也不会再是什么州官。她死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不是么?」我挑眉看向身侧的男人。
奉予淡淡一笑,那笑容之中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既如此,四公子又是以什么立场,来撮合我与苏梨落?」
过于直接的问话,令我顿时哑然。我看向奉予,他仰头又是一杯,放下杯子后,一双眼目不转睛的深深凝视着我。似乎,我此时若编造谎言,皆难逃他的审视。
我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与苏梨落,绝无可能。」
奉予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令我指尖轻颤。接着,便听他又开了口。
「奉予至今清楚记得,三年前,那八天七夜发生的一切。记得三公主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记得我与她之间发生的屈指可数的事,记得那时内心的挣扎疼惜,也记得她离开我的那天,寒潭之中再无波痕,悬崖之上满目血色,我在那里不知搜寻了多久,却一无所获。
从那天起,我失去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我父母早逝,心中本无牵挂之人,直到遇见她。那时我想着,一切已无法回转,只愿她平安康健顺遂,就让我这辈子一直有个念想也好。就让我以另一种方式,如她一般守护好她的故乡,她的子民。
可她死了,死在我的面前。我恨自己没能护住她,甚至恨自己是锦国的将军,恨有太多无可奈何,不能遵从心意,带她一走了之。
从那天起,我奉予发誓,为她报仇,扫平一切。赢,或是战死。是我在痛失她后,仅有的去路。」
奉予寡言,我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清冷的月光之下,他一字一句传至我的耳中,敲入我的心房。在某个莫名的瞬间,我感到心中那处坚硬的防护壳有了龟裂。我好像总在不停提醒自己,面前的都是纸片人,而自己也不过是个披着纸片人的灵魂,不知何时就会成功返回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我想要冷眼看待周围的一切,却不知何时起,提醒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实质上早已是动摇的越来越多。
那个冷眼看着一切的我,与想要真情实意融入当下的我,分裂。那个身处异世不安而孤寂的我,与想要热闹与人相依相伴的我,分裂。我压制着自己所有柔软的情感,只为在尚未可知的离去日,走得云淡风轻毫不留恋。
可是,我又真的还能离去吗。
15
顿失聊天兴致。
酒一杯接一杯倒,敬奉予,也敬我自己。敬明月,也敬故乡,敬得到,也敬曾经拥有。
不知喝了多少,我才又听奉予开口:「我总想,我这一生,当如我的父母,如我的祖父母般,戎马一生,最好的归宿为战死沙场,也意味着草革裹尸。但自我在鸣城见你的第一面之后,我便知,我再不想死了。这一次,我想,好好护住你……。」
他的话在我耳边未停,许是酒劲上来了,我觉得眼眶渐渐发酸,脑袋也愈发沉重了起来。
谨小慎微地活着,是一件很辛苦,很辛苦的事。像这样的辛苦,竟一晃也过了三年了……这样想着,我眨了眨眼,泪水终于在下一刻就决堤而出,滚滚落下。
16
翌日傍晚,落英楼二层的露台之上。
昨夜的桌塌装饰已被大家伙搬离收拾干净,仅余外沿尚未来得及拆除的竹架及轻纱,提醒着——这里曾有一场精心布置过的聚会。
当我还处于酒精麻痹的混沌状态时,苏梨落已至此处,前来与我辞行。
踏入平台的第一步,淡青色的背影便映入我的眼帘。苏梨落很少会穿冷色系,毕竟是走可爱温暖甜美向的女主,不过今日这身衣服在她身上也不违和,甚至有与周围轻纱融为一体的飘渺空灵感。夕阳的余晖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刺眼,我眯眼看向了她。
「四哥哥,明日一早我便走了,今日特地来向你道别。」苏梨落开口道。
我愣了愣,犹记得原书中的剧情并不是这样:奉予率先离去,而苏梨落暂留鸣城,后听闻奉予有难,寻人调兵救他于水火,两人也燃起了爱的火花。此刻,就算本该身处战场的奉予还未前去作战,就算剧情出现了一些偏差,苏梨落也断不能走,这一走,奉予保不齐战死了怎么办?
我皱眉问,「记得梨落之前说,还要待七八日才走,不知为何突然便决定返程了?」
她未答话,眼神飘忽着落到了我的脸上,与她对视的瞬间,我看到了挣扎、纠结与迷茫。或许也不是非走不可呢?我又试探性地挽留道,「不如再待几日?上次与你说过的,鸣城外极美的桃花谷,还未带你去呢。」
她眸光一滞,不知为何稍许便化为浓烈的坚定,「不,谢谢四哥哥,我要走了。」
我还未想清她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只听她又低低说道,「我要走了,真的要走……对不起。」
那声音足够低,低得像是说给她自己听似的。我见她表情多了两分难过,于心不忍上前半步离她更近道,「你怎么了?梨落。」
她忽地向后退,如受惊的小鹿,却退无可退撞在了栏杆上,些许是撞痛了,又难忍地发出了轻呼。而同一时间,我伸手欲护住她,五指马上就要触及她的胳膊。
电光火石中,我混沌的酒精脑白光一闪,猛然意识到她是在躲我。边缓缓收手,我的大脑边恢复了正常转速:那天喝醉,我对她做什么了?不应该啊,她明明醉倒在我之前?而等我酒醒,她早就被自己的侍从接回去了,该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才是……
「你在躲我……为什么,梨落?」我决定开门见山直问。
苏梨落默然偏过头,阳光为她的脸蒙上了一层浅金色面纱。她长睫微垂,一滴泪已从眼尾迅速滑落,带着淡淡的光晕。泪珠掠过她抿得倔犟的粉唇唇畔,再勾勒出她下巴姣好的弧线,最后逐渐隐没。
仙女落泪,也不过如此了。这画面,美得连我一个女人看着都快心碎。
只听她轻叹,「四哥哥。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惊得张嘴,却不知发什么声合适。又听她继续道,「从小,我就以为,我喜欢的是奉予哥哥,也以为我会喜欢他很久很久,久到一辈子,可是现在,我却……迟疑了。」
她一双眼泛着水汽,移回我身上并深深看着我,接着说,「我现在很乱,需要时间静下来去想一想。四哥哥,抱歉。我必须离开。」她的音色原本甜美动听,此刻或许是哽咽了,居然带点又甜又哑的味道。
这……谁能扛得住啊???谁能???
如我是个男子,我绝对已彻底拜倒在苏梨落的青纱裙下。可问题我不是男子,更大的问题是我被苏梨落当成了男子,而且貌似……我把她带偏了???
苏梨落见我一脸惊到深处自然呆的样子,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便走了,四哥哥,珍重。」
「……珍重。」许是心虚,我完全失了与苏梨落对视的勇气。只逼自己好不容易说出来了这两个字。苏梨落走过我身边,再走至平台与内室的门廊,步步离我远去。
我是真的真的乱了,握着围栏的那只手险些把上面的木漆抠掉。
苏梨落拦不住了,我也不敢拦。若是让真白莲女主发现我不是男人,会不会直接把我活活扒皮?我脑子里一片翻江倒海,目送着落英楼下,苏梨落的青纱裙消失在马车车帘。
马蹄声渐远,直到马车变成远处街道上很小的一点时,我才猛然惊觉。
女主走了怎么办!?!?!?男主先孤立无援战死,而后我再被女主识破身份扒皮而死!?!?!?完了完了完了完蛋了。
我几乎是吓到泪水即将决堤,再不敢浪费时间多想,立刻马上向着落英楼外飞奔而去。
17
琉穆斋距离落英楼仅一个街区,当我奔至琉穆斋门口时,店里的小哥正欲关门打烊。
我站在门前的两级台阶之下用此刻能发出的最大分贝喊道,「门下留人!」
小哥似是被我吓着了,从门后探出头时一双眼还睁得溜圆。也许是见我长得不凶不恶不蛮,他舒了一口气,态度挺好地说,「这位公子,琉穆斋今日已打烊。」
「等!」看着门缝伴着他的声音又小了一点点,我立马一手扒住门道,「我不买卖,我来找人!」
果然,闻言,小哥从门内走了出来,更为礼貌地问,「不知公子要找哪位?」
「……费老!对,我找费老。」
他眼中闪过惊讶,立马对我拱手道,「公子请随我来。」
琉穆斋店门看着就很阔气,不想进了店内才觉得阔上加阔,处处金碧辉煌,几乎快要闪瞎我的眼。我被小哥领了一段路,到了内院一正厅中,他先是让我坐下,而后为我沏了一杯茶说,「公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费老。」
「麻烦了。」
不知通过费老,要等多久才能见到奉予。光是心急火燎地跑来了,我连见了奉予该说什么都没想好。就他之前那破态度,到底要怎么苦口婆心,才能让他去把苏梨落好好挽留在鸣城从而保他一条小命?更别说,以现在这个见鬼的剧情走向,他俩啥时候才能终成眷属?……我皱着眉头,问题越想越多,一颗心越吊越紧。
想转移下注意力,遂摸摸茶杯,已不是太烫。
端起杯子,我小抿了一口。是顶好的茶叶,唇齿间只一瞬便茶香四溢。再看看杯子,淡青色的杯壁,对着光源色泽透亮,貌似是成色极好的玉石。
要不要这么奢侈?
我又饮下一口。
「公子,费老到了。」
闻声,我立马转头看向身侧不远处的那扇门。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步入门内,接着先前的那位小哥也走了进来,并关上门。
奉予就是费老?费老就是奉予?
看着明显再没第三人进来的迹象,我愣了半秒,下一刻嘴里的那一小口茶,硬生生喷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真的没忍住……这都什么鬼!?
喷完我就窘了,想我堂堂前锦国三公主,优雅明艳不可方物,今日怎能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也就还好离得远,才没喷两人身上,不然非得掘地三尺钻进去不可。
可谁能想到奉予会是什么劳什子费老???我咬咬牙,装作极为淡定的样子,低头去摸身侧的手帕。却不料一双黑色锦面男靴进到我的视线之中,接着,男靴的主人单膝跪下,一抹柔软的触感自我唇角到我下巴再离开。
是奉予,在用他的手帕为我擦拭茶水。
他神情极为认真,我忽觉脸颊发烫。想必,还是因为……太窘了。
擦完了水,他两指捏住了被我捧住的茶杯边沿,欲从我手中抽出杯子却未成功,遂问「你该不会想把裙子也泼湿?」
听他一说我便忙松了开来,才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无知无觉的用了大力把杯子捏得死紧。
这一次他没费劲,拿出我手中的茶杯,放于身侧小几。
我定了定心绪,轻咳一声打趣道,「谢了啊……费老。」
边说着,边抬眼看他,才发现他果然是很高的,虽单膝跪地,却能与坐着的我平视……不过……视线,是不是有些过分专注了?
「费老算是暗语。凡欲找我,便以此暗语通报。」奉予说着起身,坐到了与我一桌之隔的红木椅上。
「你来的倒是真快。」
「今日恰好在此,故而没让你等太久。」也是因为你来了,更急切地想见你。奉予心里想着,看着身侧坐着的脸颊微红的女人,心中更是一软,温声问,「寻我何事?」
「……梨落明早便走了。」
「所以?」
「你不去看看她?」
「没必要。」
「去一下吧,毕竟,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算不上。」
「额。我觉得,你还是让她再留些天吧……这么急着走了不好……」
「有何不好?」
「毕竟你和她之间还有些话没说清楚?」
「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你和她不能就这样……」
「四公子,我和她怎样,与你何干?」
奉予似是怒了,他声音渐冷,一张脸看着明显不悦。
你们要是黄了……姐回不了家怎么办 T_T。可这话显然是说不出的,我只好苍白无力再度劝道,「梨落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我只是在为你担心……如果未能抓紧她,错失了……会造成遗憾。」说罢,瞥到奉予沉着脸怒意更甚,我真心不敢再与他对视。
「锦儿。」奉予低低唤道。
明明是亲昵的称谓,却听得我莫名后背发冷。不对,他什么时候知道我叫「锦儿」的?我脑子顿时转得飞快,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得出结论——我那天绝对是喝醉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完完全全断片想不起来……他连我本名都知道了,我该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了吧?我还干了什么?总不会对男主大人动手动脚了吧?应该不至于吧,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吧……思想压力大如山,压得我欲哭无泪,只恨不能当下把自己缩成一只烤鹌鹑。
「既如此,那天夜里你说的话,又算什么?」
我听得肝颤,心中直呼:不好不好不好不好……我到底说了什么?
「三年前,你对我的所言所做,又为哪般?」
还带翻旧账的?我突然后悔今日莽撞来此,毕竟他说的话我连连难以作答。男主也跑偏了,还能更明显吗?字里行间的哀怨,我是不负责还是不负责?不负责感觉好渣,负了责还能回家吗?
二者相衡,取其重。兄弟,对不住了,今天渣的就是你,姐没别的路可选……我还上有高堂,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咬咬牙直视他,努力忍住自己心虚得想要闭上眼说狠话的冲动,「奉将军,无论当年还是现在,锦姒均不过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
18
「下策?」奉予眸光似冰,射来的温度足以让我抖三抖。
渣人的时候气势不能输,我 360 度全方位躲避他的视线,高冷残酷不作答。
「三公主所说的喜欢,所言的意中人,所做的一切,仅是因为,下策?」奉予又追问道。
「是又如何?」我硬着头皮说。
眼下男女主双双跑偏,我若是无所作为,恐怕剧情要彻底玩脱。如果我现在做点什么,说不定还能把两人扳回正道。这一步虽剑走偏锋,却是我不得不为。家不重要还是父母不重要?他们对我都尤为重要。
「你想回家?」
奉予很是突兀一问,令我瞬间卡壳。该不会是喝醉了真把啥都和他坦白了吧?这下惨了,该如何自圆其说?
只听他又问,「你觉得,你还能回得去?」
乌什么鸦嘴?这话听着我就不乐意了,一瞬间气势爆棚,我扭头狠狠瞪向了他。
他的眸子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极寒温度,皲裂的表情上渐渐浮起浓郁的狠厉与冷酷。这感觉很奇妙,宛如我这些时日所认识的奉予,那个坚毅沉默,隐忍克制,待我温和的他,逐渐被一位充斥着戾气与杀气的恐怖人物进行了全方位的神形替代。面前的人物与小说中的大杀神有了高度重合,就算我只是读了文字,可就是能够确定,眼前便是占据了书中三分之二内容的大杀神奉予。
他周身冷戾的气场令人没来由发颤,我却是边抖边心中暗暗自得:姐姐我张嘴三下五除二,男主这不就回归本我了?接下来该怎么重新撮合他们?
正想着,高大的黑影将我笼罩,粗粝的指腹抬起了我的下巴。
「仇恨的碑一旦立下,除非锦国大军踏平周边列国,否则永无推翻之日。而三公主之死,便是那块碑。她的家,将永不会欢迎她回去。」
奉予的语气极为冷漠,语速缓缓,像在阐述着某个与他全然无关的故事,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意味。如是真正的三公主锦姒在此,怕是早被扎了心泪如雨下,可我听了这话着实舒了口气,还好,此家非彼家,我应该还没露馅。
「也没那么想回家?」奉予仿佛识破了我眼中泄出的若有似无的松弛感,一双眼如鹰盯紧了猎物般凝视着我,令我的心不由一阵狂跳。接着他用更慢的语速问道,「还是说,锦儿今天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你口中的卢卡?」
!!!!!
luca 一出,犹如惊雷,轰得我浑身窜上一股子凉气,随着凉气渐渐弥漫,我的勇气瞬间被压下三分,没底气问道,「我那天醉酒,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奉予弯腰,离我更近答,「你觉得呢?」
下巴和面上,皆是属于奉予的气息,我只觉呼吸困难,半天才说,「醉话皆不作数,奉将军可不要当真。」
奉予怒极反笑,「我若当真了呢,锦姒?」
我心中游移不定已失分寸,完全不清楚酒醉时说了什么,现在或许不说才是最正确的。
「看来真是为了卢卡。」
他眼中闪着不可忽视的危险的光,我强压住鼓噪不止的失序心跳,忙解释道,「不是你听我说……」
「嘘。」他手掌很大,拇指已压住了我的唇,我只觉得浑身被巨大的压迫感包围,唇上那处无比灼热。就算是面对他前所未有的无礼举动,似乎此刻也无力挣扎。「锦姒,你说的做的我都当了真。我原以为,自己若无法保你一世安宁,便不配对你痴心妄想。可现在看来,如果别人可以,那我奉予凭什么不行?」
唇与唇猛然相接,带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力度,我被奉予禁锢在桌椅与他的身体之间。他吻得极其凶狠,我甚至有种快被他吞吃入腹的感觉。
空气渐稀薄,温度愈灼热。唇上传来的痛感终换掉了我原本脑中一片空白的频道。我回神,毫不客气扬手照他脸就是一巴掌,终于打断了这个吻。
他退至我面前寸许处,脸上的表情阴鸷又餍足,矛盾的质感带着引人入胜的危险。「不过是成全三年前你想对我做的。你便这么回报我吗,锦姒?」
「奉予,你好不要脸。」
「不及锦姒你心如海底针。」奉予勾唇淡笑,笑意未达眼底,一派邪肆。
「我与你,没可能。」我侧过脸不再看他。
「是么?不如你再考虑一下?如果我奉予得不到,可能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我脑中警铃大作,他这是回归原书人设?他简直是黑化了吧?说好的冷漠冷酷冷情又冷淡呢?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奉予忽然再度欺近,大掌扣住我的后脑勺,他的气息便立马席卷我而来。
这次是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具体来说,应该是一个短暂的舔舐。滚烫的温度在我唇角扫过,那是被他咬破了的地方,唇舌掠过,带来如过电般微麻的感觉,引得我浑身战栗。
而他已离开。
他的双眼灼灼紧锁着我的,这效果堪比定身术。我顶着奔过数以万计羊驼的糨糊脑袋,这会脑中就剩一句话:男主他黑化了……
19
慢节奏的踏踏马蹄声在空荡的街头作响,也许是夜太深了,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突兀。
我现在,很瞌睡也很不高兴。
此时我正坐在一匹毛发纯黑的骏马之上,它叫追夜,是奉予专属坐骑,一看就非常值钱。而在我的身后,坐着令人头痛的「黑化」奉予,让人分分钟想将他吐血大甩卖。再在我身后,跟着一串落英楼的小伙伴们,他们迷之安静,就那么跟着。虽然,我并不想这样形容,可他们真的好像一排移动的电灯泡……
这画面也是说不出的诡异了。
和奉予的对峙,在落英楼小伙伴们来寻深夜不归的我时,被打断了。我真心实意觉得有被感动和拯救到,在我欲立马脱身之际,奉予格外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说要亲自送我回去,这面部表情我给八十分,但是当他独独看向我时,那双眼简直冷得瘆人。
我不知道该不该乐一乐,穿越来这里三年多,我今晚才见到了书中白纸黑字所描述的奉予,他冷酷而警惕,霸道而邪肆,有威压有谋略,他是锦国的战神将军,是令周边各国闻风丧胆的大杀神……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貌似被我气得黑化了……
我不说话,他也沉默。
我看着月光下两人一马的影子,奉予的胳膊如铁壁铜墙似的将我半包围,我用手将追夜脖子抱紧试图离他远一点,好不容易才与他虚虚拉开了些距离后,我心累地叹了一小口气。
却不料,变故突生。
约莫二十来个黑衣人,形如鬼魅,落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中央。我刚惊得睁大了眼,一只有力的大掌已经一把将我从马脖子那里拽过来,摁在了胸前。
临近夏天,本就穿得较单薄的我,只觉得后背贴着的热源,堪称人肉暖气片,方才在琉穆斋那炙热的一幕幕,莫名其妙就在我脑子里又飞了一遍。我立马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清醒点,一双眼紧张盯着黑衣人的方向。
「不要怕。」
奉予的声音低低响起,我感觉腰上的那只手掌又用了些力。
「来者何人?」奉予冷声问道。
「取你们命的人。」为首的黑衣人嚣张答话。
「想见阎王寻我便是,阿猫阿狗小宠物就不劳各位费心费力了。」
奉予这话听得总觉得别扭,我正皱眉细品,他轻浮的一吻已到我耳垂,耳边是他声音分贝丝毫不减的话,「小东西,春风一度,你的滋味甚好。爷怎么也得保你一命,待爷杀了这些人,再与你花前月下。」
啥玩意???
谁是阿猫阿狗小宠物小东西?
我本就被他一吻弄得脸颊发烫,却没想到他没羞没臊说了这么多恶心人的话,分分钟令我清白不保!一时间我怒目圆睁,都抉择不出来是应该先想办法灭了黑衣人,还是速速先灭了他。
可奉予的吻没停,我只听他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对方武功不弱,一会我会把你甩给后面的人,你们速去琉穆斋报信!」
我心尖一颤,有些惊惶看向他。
却不想他只与我一个短暂的对视,便立马拽住我的腰带,将我一把扔了出去,几乎同一时间,他已驾马向着黑衣人的方向冲去。
我被苑娘扶住平稳落地,原想爆粗口的冲动已被浓烈的求生欲所替代,苑娘严肃说,「小姐,我与阿莫断后。邵妍与冯叔护住小姐,快跑!」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再头也不回狂奔而去。琉穆斋不算远,努力冲刺一定很快能到。我听到自己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听到自己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听到远处越来越小的兵刃撞击声,在我跑得快要断气的时候,终于在今夜二次抵达了琉穆斋门口。
我抬手用力,叩响了大门。
20
「留活口。其余,杀!」
我紧跟在琉穆斋派出的一批人之后,抵达了方才的厮杀之地外围。透过身前重重人影,尚未看清奉予在哪儿,便听他发出了冷冷的号令。
顷刻间,我身前的数十道人影腾飞而起,呈包抄的队形卷入战局。
当他们散开,我终于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奉予。他手执一刀,身后跟着的正是苑娘与阿莫。很显然,苑娘与阿莫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待奉予的人靠近他们三人时,奉予似乎交代了什么,便立马飞身入局。
他的目标,是黑衣人里的头目。
黑衣人头目似乎是知道自己难逃奉予锁死式的追杀,无攻击无格挡,战术简化到一个字:逃。
且是,向着我的方向逃。很显然,他是奉予的猎物,而我极可能也是他的猎物。
我惊得后退一步,邵妍已挡在我面前。
黑衣人头目此刻距我约二三十步距离,这样的长度对于武功不弱的人而言,不过一眨眼就能抵达。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被他捉住,但我确定邵妍的三脚猫功夫一定敌不过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一把捉住了邵妍的手腕大喊,「一起!」
我看着黑衣人离我更近。
就在我觉得自己注定逃跑失败的瞬间,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我的脸颊,我看到一把长刀将黑衣人胸口捅穿,蒙得仅露出一双眼的他,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好像还来不及露出过于痛苦的表情,他已扑通倒在了我的脚前约两米处。
一刀毙命。
随着他倒下,我看见了缓步向我走来的奉予。他一身杀气,唇角紧抿没什么表情。当他站在我的面前,眼中的狠厉逐渐退潮,又染上了今夜无比熟悉的墨色,他深深凝视着我。
下一刻,我撞入了他的胸膛。
「别怕。」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奉予的呼吸有些凌乱。他将我抱得很紧,我才如恍然惊醒似的发现自己一直在恐惧地发抖。怀抱很暖很牢,这个时候我好像顾不得别的了,颤着手缓缓攀上他的后背,试图攥住他的衣服来获取更多的安全感。
血腥的气息一直在鼻腔徘徊,这来源于方才黑衣人溅在我脸上的血。我吸吸鼻子忽然觉得血腥气更重了,随后手掌完全触到了奉予的衣裳,那里一片粘腻濡湿。
手指惊得顿住,我浑身发凉猛地抬头看向他。
21
「你受伤了!?」我惊诧问。
奉予与我拉开距离,垂眸看着我,带着不明的情绪。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你在担心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他嗤笑了一声又道,「应该不会担心才是。」
他转身往回走去。
夜已太黑,我看不清他背部的状况。只见他在远处打了个手势,从琉穆斋派出的所有「救兵」很快便集结完毕,而今夜突袭的黑衣人也已被制服或彻底解决,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牧尘,你带人收拾。其余受伤者,回琉穆斋治伤。」
他边说着边翻身上马。行至我面前又语气淡淡地说,「琉穆斋有大夫。如四公子不嫌弃,可带人过去。」
我仰头看着他,挤出生硬一笑,「那便麻烦了。」
琉穆斋后院极大。苑娘与阿莫被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客房之中。
此时,两人已经被清理包扎完毕,且喝完药歇下。我出了客房,已是极深的夜,淡淡星辉洒了满院。或许是熬过了瞌睡的点,此时我全然没有睡意。一丝一缕的药味随风飘来,寻着药香,我来到了院内西角的一间房外。
屋门大敞,屋内有一白衣女子背对着我。她看起来显然十分忙碌,分药煎药均出自她一人之手。当她转身露出半边脸之时,我才发现这便是今夜为苑娘阿莫包扎的大夫。
她在同一时间看到了站在屋外的我,眼中带着疑惑。
「公子也受伤了?」
「并未受伤。姑娘看起来很是忙碌,不知是否需要在下帮忙?」我客套回道。
「不必了,还剩最后一副药在煎,是给奉将军的。」
她的话说完,我才忽然想起奉予也受伤了。遂立马问,「不知奉将军伤情如何?」
「师傅应当在为奉将军处理伤口。等这副药熬好,我便为他送去。」
我行至药炉前,看着锅里漆黑而沸腾的药液问,「快熬好了?」
「嗯,就好。」
「请姑娘允许在下同去送药,今夜我一行人被奉将军搭救,需当面道谢。」
白衣女子看了我一眼,便手执空碗走至我身边说,「好,请公子稍等。」
沿着回廊绕了又绕,我跟在白衣女子身后,总算走到了奉予休息的卧房跟前。
再随她进了卧房,只见奉予正赤着上身坐在房内木凳之上。
几乎是我们刚出现在门口,他便看向了我们。我不欲与奉予对视,视线下落,便瞥见他肩宽腰窄,上半身的每一个线条都雕琢得如鬼斧神工,充满着力量感,亦带着惑人的起伏。男主就该如此,我内心不免发出感叹。意识到面上不知为何渐渐发热,我又赶紧偏过视线。他身后站着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旁边的圆桌上摆着水盆,药罐,以及一些染血的、干净的纱布。
显然,现在是——处理伤口进行时。
白衣女子离奉予更近了些,轻声问道,「奉将军,如你行动不便,由素素给你喂药?」
素素?听着白衣女子明显温柔好多倍的语调,我忽的一怔……难道她是?
「让他来。」奉予抬眸,眼神锁住了她身后的我。
「可是……」名为素素的女子,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又听奉予说,「我奉予向来不习惯让女人伺候,还请白姑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