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是有,怎么爬上去是个问题,然后便听到有人问:「大妃这是……」
我回头,这人有些面熟,他冲我一乐,露出大白牙跟个小太阳似的,我便想起来是谁了:苏勒。
我觉得这货是个麻烦,便冷起脸道:「遛弯儿。」
这货还打算说什么,远远的国师老头冲了过来,头上的鸟毛都颤了颤,给我行了礼,拉起苏勒就走。国师老头惧内无子,很是宝贝这个侄子,大约把我当作了洪水猛兽。
国师老头走的应该是出宫的方向,那么我反着走应该就能看到羌王平日里议事的宫殿,然后再折回我的住处。完美。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锦姑姑在门口张望,看到我急急冲了过来:「怎么才回来。」
我无力地摆摆手,晚饭吃了满满两碗。
大风季过去后,迎来了我的 19 岁生辰,锦姑姑提前几天就开始张罗,听说大风季牧民都损失了不少牛羊,我跟锦姑姑说:从简就行。
母妃照旧送了礼物来,有八哥哥的,还有七姐姐的,七姐姐每年都送满满一大盒流心山楂糕,八哥哥送了满满一匣子圆润饱满的珍珠和京城各种新鲜玩意,母妃简单多了,每年都给私房钱,她的嫁妆估摸着不多了。
锦姑姑各宫里送完点心,回来说国师老头在搞赈灾募捐,牧民没了牛羊怕是全家老小都得挨饿,我捂着小心脏把母妃今年给的私房钱捐了,锦姑姑看得嘴角直抽抽。
于是生辰当天晚上,我看到了羌王。我感谢你的方式就是睡了你?这什么脑回路,第二天我揉着酸痛的老腰起来,合着老娘钱也花了还被睡了。
羌王一连几天都来,眼看我与乌雅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不不不,我还要一统后宫,趁着天没黑赶紧关门,老娘才不要做宠妃。
羌王竟然还来,竟然还翻墙,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大妃出手大方,本王最近被大妃包了。」你特么还要不要脸,你不是万民分景仰的明君么!
万万没想到,在我和亲的第四个年头,包养了羌王。
正准备跟羌王好好说说,要雨露均沾后宫才可安稳,这货不来了,老娘那些钱在天盛可是能买好几个小哥哥的。
小桃子从小陈医官处回来,告诉我:前两天去郓城卖皮子的商队被扣了,郓城方面说商队借机刺探郓城军情。
小桃子又补了一句:乌雅夫人的哥哥也在商队里。
乌雅家族是大族,我听说家里兄弟都是武将,你跑商队里干吗去,难不成真的刺探军情了?
说是给宠姬买镯子去了。
我……为啥你们总要搞事情,我两个哥哥正愁没理由开战呢。
羌国已经遣了使臣去谈判,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听得门口吵吵嚷嚷的:「我夫君回不来,你们也别想好过。」小桃子说乌雅的嫂子进宫了,怕是来找麻烦的。
这关我什么事?
我一脸懵地出去:「大王已经遣了使团去商谈,夫人等几日,一定会有消息。」
「你们汉人狡猾狠毒,怎会轻易放我夫君回来?」
我心中微愠,锦姑姑开口:「我一深宫妇人都知道,武将不可随便出行,木图将军身为武将,私自出行别国,可以叛国罪论处,夫人如何还敢来咄咄逼人。」
我倒是相信木图是真的去买镯子了,羌国民风彪悍但也淳朴,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是不会叛国的,却也不该私自外出。
果然是个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民族,锦姑姑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轮着棍子朝我扫来,锦姑姑当胸一脚将人踹了出去,顺手拎起门口的凳子。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忘记说了,锦姑姑当年是走江湖卖艺的,后来遇着我母妃,便进了大将军府,与母妃就练武的事情互通有无。
锦姑姑系统地学习了对敌招数,我母妃学会了打架踢裆这一绝招。后来这两人进了宫,宫里明枪暗箭的,又学了把宫斗。
羌王这两日应该忙着更换原来的布防图,毕竟自家的将军被抓了,这种闹剧他也不好出面,新欢旧爱的,哪个都不好得罪。
男人有时候指望不上,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我冷了声音道:「夫人放心,将军不会有性命之忧。夫人还是回家等消息吧。」有刘都指挥使在,一定会保住木图的命,至于挨揍,反正他们也天天干架,扛揍。
见我说得肯定,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锦姑姑那一脚估计给她镇住了,木图夫人气呼呼带着人走了,至始至终,羌王和他后宫的女人们保持着静悄悄的状态。
我若有锦姑姑的身手,羌王再来,一定一脚给丫蹬出去。睡老娘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渣渣王。
锦姑姑放下凳子,理理鬓角,朝我一笑:「该吃饭了。」怎一个风情万种。
据说当年锦姑姑跑江湖卖艺的时候,被个小霸王调戏了,当即把人揍一顿,后来越想越生气,别人长的丑也就罢了,你长的这么好看,还调戏姑娘,追到家里又揍一顿。第二天小霸王鼻青眼肿来提亲。
这两人不知为啥没在一起,多好的姻缘。
又两日后,使臣传来消息:要羌国降低三成铁矿价格,可放商队与木图将军回来。
三成有些多了,羌国铁矿在天盛压制下,价格本就不高,再降三成,怕是连挖矿的壮汉饭都管不起了。这是逼着羌国开战。
我听说议事殿里吵得脸红脖子粗,桌子都砸飞好几个,一拨大汉说先答应了,把人换回来,然后再反悔。另一拨说天盛欺人太甚,我们打过去,还怕了他们不成。
我摇头叹息:都什么主意。郓城屯的兵又不是摆设,现在打起来就一个两败俱伤。
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我一后宫妇人,还要被迫操心国事,我估摸着渣渣王也睡不好,心里平衡了许多。
听得锦姑姑在门外低声喝问:什么人。
又听得一个低低的男声:本王。
又翻墙,很刺激咋的,我装睡,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低低的声音:蠢女人。
我的心便没来由软了,起身披了衣服开门,清冷的月光下,羌王站在门前,见我出来,用力抱了抱我,转身又翻墙出去,暗黑色披风翻飞着像一只大鸟。
大半夜的你翻个墙就为煽情?好吧,老娘有些感动了,便唤了风铃儿:「明日等在国师老头去议事殿的路上。」
风铃儿是个实在的丫头,天还未亮便去小路上等着,许是等得久了,好不容易见国师老头走来,便跑过去,直接给国师老头撞倒了,低低在老头耳边说:「拖。」
国师老头哆哆嗦嗦抓着自己的衣领,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不……可啊……」
风铃儿不耐烦:「叫你拖就拖。」
「姑……姑娘,实在……不能脱。」
「大妃说让你拖……」
「万万……万万……不能脱……家有悍妻……」
看着有人过来,风铃儿一溜烟跑了,国师老头惊魂未定:世风日下啊……
喃喃道:脱,脱,大妃,猛地一拍大腿:拖……老脸一红朝议事殿匆匆走去。
眼下我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争得你死我活,派个出征的将军大约都要吵半天,郓城已增兵不能打,先拖着看看局势。
我发现最近风铃儿一有空就坐在廊下绣荷包,我凑过去看:「还有绣鸭子的?」
风铃儿说:「这是鸳鸯。」
我点点头,你说鸳鸯就鸳鸯,又委婉的说:「绣个并蒂莲寓意也不错。」花比鸳鸯好绣一些的。
风铃儿:「我没想到啊。」这姑娘憨直可爱,不知是谁有福气收到这鸭子,不,鸳鸯。
国师老头大概是说服了羌王和一众大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许多,宫里要为小琰儿办周岁宴,风铃儿的鸳鸯也终于绣完了。
我与锦姑姑在屋里挑送给小琰儿的礼物,我捡了个金项圈掂了掂,这玩意有点重,会不会压着小琰儿的脖子,锦姑姑又找了对金镯子另有几个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小桃子进来说:「风铃儿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早上拿着绣好的荷包欢欢喜喜出去了,这会儿怎么了。
竟是羌国王宫的一个侍卫,先是示好我身边的风铃儿,又与我小厨房的一个小厨娘不清不楚,都是我身边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两日过后,锦姑姑说:这侍卫是国师老头引荐进宫的。等国师老头进宫的时候,我带着风铃儿小桃子去了议事殿。
那大汉长得很是粗糙,我严重怀疑风铃儿的审美,我带来的那么多侍卫小哥哥他不白吗不帅吗不温柔体贴吗。
当初我怕羌王长得丑,为了养眼选侍卫的时候很是认真。你看上个这个?长成这样对我身边的人施美男计,还两个妹子约了同一天,这智商真真是喂狗了……
我指着那大汉对风铃儿说:「揍他。」
风铃儿迟疑,小桃子二话不说上去就踹,大汉看着风铃儿估计觉着理亏,没动,我示意小桃子使劲踹,动静越大越好,国师老头想在我身边动手脚,本宫今儿就让他好看。
你不是惧内吗,老娘偏要给你送美人,我进殿后笑盈盈指着身后的两个火辣美人,表示国师为国劳心劳力,本宫聊表谢意。
羌王在认真看地图,无视国师老头抽筋的脸色。国师老头实在没办法,又不敢真把美人带回去,两眼一翻,装晕了。嘿,学得倒挺快,我估摸着国师老头以后不敢随便招惹我了。
国师老头被抬了下去,羌王看着我颇有些无奈:「闻喜。」
我笑得纯良无害:「大王,你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好看。」原地转了转,绣了金线的裙角翻飞像翩然的蝴蝶。美人计老娘也会,父皇美人众多,各种口味的都有,高冷的,妩媚的,婉约的,强悍的……我从小看各路美人套路我父皇,哼,小样儿,总有一款适合你。
羌王点头:「好看,闻喜穿什么都好看。」眸色深了深,喉结动了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主动送上门,提了裙子火急火燎往外走,「回见,你忙,不用送……」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本王晚上去吃饭……」
大哥你原来不挺高冷吗,继续保持一下。
我带着风铃儿小桃子刚溜达回去,宫里已经传开了:我在羌王门口打了他的侍卫,还要给国师送美人,最后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便有人开始说我是妖妃,善蛊惑人心,觉得他们大王被迷惑了。
我……要是知道他们大王晚上还来吃饭,这得多痛心疾首。
小琰儿的生辰宴前两日,天盛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二哥哥代天子谒祖庙。
锦姑姑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叹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对我父皇来说没有儿子苦恼,儿子多了也苦恼,况且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
小琰儿的周岁宴办得很热闹,我盛装坐在羌王左侧,阿云朵抱着小琰儿坐在右侧,小琰儿看到我,张着手要抱抱,羌王接过来递给我。我逗弄着小琰儿,阿云朵低声跟旁边的乌雅聊天,这妻妾成群的场面和谐又美好……
羌国的乐器多苍茫悠远,乐者气息宽阔,感情深沉,地域气息浓厚,所以突然听到江南的丝竹之声和女子柔媚的小调时,我抬了头:一个身段妖娆目中水光盈盈的女子正在唱小曲。
我带来的乐人多吹奏天盛宫中乐曲,羌王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原来喜欢这个调儿。
阿云朵看了一眼便又低头跟乌雅说话,乌雅已经冷了脸。我便知道这位是谁了:进了羌王寝殿三天没出来的,半夜唱小曲儿被我吓着的妞。
一曲唱完,抱了琵琶来行礼,简直就是个水做的美人儿,我七姐姐的美,仙女,天上来的,这姑娘的美处处透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温婉可亲。
羌王果然和缓了声音:「起来吧。」
渣渣王!
美人儿又转向我:「见过大妃。」
我含笑点了点头,美人儿并未入席,抱着琵琶退下了。
渣渣王随手推过来一碟子东西,我一扫:满满一碟子切成小块的肉,我不善用刀,这种场合又不能抱着羊腿啃,我纠结地看了一眼羌王,上一秒你还是个渣男形象……
天气越发得冷了,我怕冷便不愿意出门,整日在屋里待着,有时候卓玛来串门,跟我聊八卦。
「我大哥近日总招那个弹琵琶的妞儿,乌雅嫂子气坏了,回了娘家。」卓玛啃着烤地瓜。
我也想回娘家,可特么老娘是个和亲公主,回不去,听说外祖父身子不大好了。我外祖父镇守北狄十数年,威名赫赫,不知谁给搞了个小童谣歌颂过头,被我父皇召回京城,没几年又去了偏远之地。
三国大概的分布是这样的:天盛朝呢是猫脑袋,两个猫耳朵分别是羌国和北狄。北狄近两年异动频繁,现在太子哥哥和二哥哥内斗,上个月北狄已经派了两拨探子去边境。
我只是有点奇怪,以羌王召见那美人儿的次数,已经超过了宠妃阿云朵,怎么会没有名分?
卓玛又留在我这儿吃了个火锅才回去,天气冷得我的脑子大约也要冬眠了,总觉得哪里不对,锦姑姑看着绕来绕去的我,开口:「奴婢找人去查查吧。」
「查什么?」
「美人儿。」
对,就是这美人儿,若说深爱羌王不在意名分,可小琰儿生辰宴上对羌王的女人也未表现出醋意,难不成是个比我都洒脱的奇女子?得查查。
隔天早上起来,屋外是白茫茫的大雪,我缩在被子里,打算在床上吃个早饭,羌王来了,说吃完饭带我出去赏雪。
我表示抗议,这么文雅的活动不适合我,我也觉得不适合羌王。
「你们汉人女子不是喜欢赏雪作诗吗?」大哥表示疑惑。
我来四年多了,抛开之前不熟的日子,您看见我做过诗么,我歪着头想:我看来很有文化么,脸红。
羌王又说:「不如去打雪仗。」
我心里很惊恐,觉得应该与我原来玩的雪球不一样,父皇的妃嫔们松松团一个小雪球,再顾盼生辉婀娜多姿地丢出去,端的是风情万种,落在身上也不疼的,我怕你们玩法不一样,实心大雪球照脸乎。
我穿了白狐披风跟在羌王身后,打雪仗硬生生玩成了老鹰捉小鸡,女人的第六感真他娘的准。我抓着羌王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倒也开心。额头有薄汗,我笑嘻嘻摆手表示跑不动了,羌王便牵了我的手沿着宫道慢慢走,满目晶莹,我侧头看他的眉眼,也皆是笑意。
到门口的时候,他帮我拢了拢披风,坚定地说:「闻喜,我会护着你的。」
我心里的欢喜一圈圈散开,蹦蹦跳跳跑回屋里。
锦姑姑看我一眼:「打个雪仗怎么还眉目含春的样子。」
哪里有,人家这是欢喜,便开始翻箱倒柜找绣线,记得蔺贵妃给我一盒熏了百合香的绣线,我要给羌王绣荷包。
荷包绣一半的时候,锦姑姑告诉我:美人儿有消息了。
消息不多,美人儿自己起的艺名花月奴,少时在乌辛镇住过,隔壁住过一个妇人和侄子,后来妇人搬走了,花美人就从乌辛镇消失了。几年后就出现在郓城最大的花楼里,被商队带回来献给了羌王。
我敲着桌子:乌辛镇,这个地名我在哪里听过……
锦姑姑说:这花月奴一个风尘女子,几乎查不到过往,着实可疑。
我点头,这个镇在哪里听过呢,最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八哥哥八卦北狄太子的时候说起来过,北狄王的一很受宠的夫人生了个男孩,当时的大妃怕这夫人母凭子贵,串通了巫师说这孩子命中带煞,需送出宫抚养,后来大约这北狄大妃是个乌鸦嘴,宫里的王子病的病没的没,十多岁后,这北狄太子才被接回宫。
这皇子在宫外长大的地方就叫乌辛。
有八卦,说不定是个大八卦,以我看话本子的眼光来说:这北狄太子和这花美人儿一定有啥不可描述的事情……
一会儿天黑了让锦姑姑去瞄一眼最近的侍寝记档,要说这个制度好,睡完有个凭证。
锦姑姑回来瞥我:最近几回都是你……
我……花美人给我背锅了,那花美人去羌王寝殿干吗了,聊天?羌王面对这么一美人做柳下惠?花美人和北狄太子,我一拍锦姑姑大腿:花美人是个间谍,准确地说,是北狄说客,来忽悠羌王与北狄结盟,再或者与北狄一起出兵天盛。
花美人没有跟了羌王,走的是说客路线,现成的美人计不用,吹枕边风可能没人干得过她。那么一定有不能用的理由:花美人是北狄太子的女人。我都要为自己鼓掌了,这么多年没有白听八哥哥的八卦,这逻辑这思维这反应,棒。
我明白羌王为啥说要护着我了,以羌国对待花美人的态度来看,这王八蛋可能有些动摇了,要与人打我的娘家。
我跟锦姑姑说最近把我收拾漂亮点,怎么妖娆怎么来,贵妃给的那些瓶瓶罐罐用起来,我要给羌王吹枕边风。
小陈医官风风火火跑来,能让除了生死无大事的小陈医官跑得这么急,我有些紧张了。
我太子哥哥被废了,二哥哥一时风头无两,太子哥哥大约是觉着没啥指望了,在二哥哥来得瑟的时候,一棒子把二哥哥给打趴下了,二哥哥被抬了回去,太子哥哥被关了起来。我目瞪口呆:这么简单粗暴?
还有更崩溃的:北狄趁乱出兵了。临城仓促应战,第一仗打输了。
我想:吹枕边风大约是来不及了。羌国看着北狄获胜,只会坚定出兵的念头。
小陈医官又说:最近八皇子开始接手部分政事。
我一直都觉得我八哥哥不会只做个宫廷百晓生,之前那两位都有背景,不好动心思,眼下这么好的上位机会,不抓着才怪。
八哥哥生母位分低,不能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彼时皇后娘娘有太子,蔺贵妃有二哥哥,两人都没教养八哥哥的打算又不想便宜了对方,恰逢我母妃当时没有子嗣,八哥哥便在钟粹宫住过一段日子。
小陈医官有些迟疑地开口:「八皇子说北狄可能会挑唆羌国开战,让大妃留意着羌国朝中动向……「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小陈医官有些不好意思:「臣知道大妃有些为难。」这十一公主来和亲,一会儿天盛要出兵,一会儿羌国要出兵,跟打地鼠似的,没个消停,实在郁闷。
「的确为难。」我的确定北狄太子对花美人是个啥态度。
小陈医官大约看着我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大妃可难过?」
难过我夫君准备打我娘家?然后心中郁结,对花落泪,对月伤怀,搞不好还英年早逝。可算了吧,我好歹出身天盛皇室,还未见过爱情可以凌驾在政治上。这会儿别让他们打起来是真的,羌王能说一句护着我已是极难得了。
「北狄太子可有太子妃?」
小陈医官摇头:「并未,这也是八皇子疑惑的地方,北狄太子迟迟没有立妃,」又弱弱加了句:「八皇子怀疑他不喜欢女人。」
我八哥哥这脑回路也是清奇,好在之前查了花美人,不然得给我带跑偏。
这北狄太子和花美人相识于微时,花美人肯为了他千里迢迢做说客,情谊自不寻常,太子妃的位子许是给花美人留着呢。
我朝小陈医官笑了笑:「我要挖北狄太子的墙角。」
第二天,我召集了羌王后宫的女人们开茶话会,特意让人请了乌雅。
人到齐后,我拍拍手站起来说:「大家都听说了吧,最近大王的后宫有个特殊的女人,花美人,很是得宠,咱们本着后宫事后宫了的原则,商量一下这花美人的问题。」
乌雅哼一声:「有什么好商量的,赶出去。」
有人附和,赶出去解决不了问题嘛,估计都谈得七七八八了,住在宫外还能谈。挖墙脚才能让北狄太子翻脸的,我喝了口茶:「不如让大王纳了她,说不定有名分了,就不受宠了,你们听过一句话么,那啥不如那啥香?」
也有人附和,乌雅又哼一声:「人家是来跟你抢男人的。」
我竟无言以对,于是茶话会草草收场。我记得陪嫁里有个说书老先生,唤了来,诚恳地跟老先生说:今儿这事,您能搞多少个版本就搞多少个版本,可劲编,中心思想就是让人觉得花美人和羌王互相爱慕欣赏。
不到晚上,各种版本出现在宫里:大王宠爱花美人,大妃为了讨好大王,要给大王收美人……乌雅夫人吃醋,怎么都不让花美人进门,为此还回了娘家……花美人不在乎名分,只求跟在大王身边,大王越加宠爱……
小桃子跟我描述了一下几个版本,流传过程中反正会有人添油加醋,搞出更多版本,北狄太子能闹心一阵子了。
我跟小桃子说:「去那车话本子里挑挑,什么姑娘卖香囊供书生读书,书生承诺也只爱姑娘一个,高中后立即另娶她人的负心汉渣男故事给花美人送几本过去,让她解闷儿。」
冬日的夜,干冷干冷的,屋角微微泛青的铜铃被吹得叮当急响,锦姑姑往火盆里填了炭,「你这次怕是将羌王得罪狠了……」
我伏在矮几上出神,有个好看的人说过: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如今便体会到了。
锦姑姑看我无精打采,「算计北狄太子的时候,你可是很兴奋。」
「我知道羌王不会真纳了花美人,如今……」如今不会有人夜半翻墙了。
小桃子不解:「大王怎么知道是大妃干的。」
锦姑姑看一眼小桃子:「大王又不傻。」
我点头。羌王的确称得上英明神武,我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北狄太子可能翻脸,羌王也可能翻脸。
天盛的使团已经出发了,借着送回在郓城被扣的商队来谈判,估摸着再有十多日到了,使团来之前,怎么也得拖住羌国发兵。
还得找国师老头,为啥我总喜欢找国师老头呢,首先,这老头是个文官,万一谈崩了动起手来不一定打得过我;其次,这老头聪明狡猾得不似羌国人,好沟通;最后,这老头在羌国还有很有威信的。
我带着风铃儿守在国师老头去议事殿的路上,临出来时锦姑姑给我塞了个小手炉,依旧冻得有些哆哆嗦嗦,估摸着天冷路滑,国师老头走得慢,比平日里晚了半个时辰。
看到风铃儿时,国师老头明显一惊,我笑咪咪地打招呼:「国师大人,许久未见,身子可好?」
国师老头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劳大妃记挂,甚好。」
「国师大人,夫人可好?」我又问。
「好好,也甚好。」
我从国师夫妇问到家中仆人,准备再问问国师老头家中牛羊好不好。老头急了:「大妃不妨直说。」
你早这么说多好,天怪冷的:「国师大人,天盛的使团在来羌国的路上,可否等使团来了,再做打算。」两国也无历史怨仇,只是利益纠葛,我八哥哥也并不主张开战,还是可以谈的,况且你们手里还有个炮灰公主,我。
我慢慢往回走,半道遇上了锦姑姑,锦姑姑说:有个侍卫昨晚换班后不见了,已找了可靠的人去寻。
我真希望这个蠢货偷了金银珠宝跑了,若是怀里揣着张羌国军事地图跑路,再被抓回来,可就说不清了。
我转头往羌王的议事殿走去,在门口被拦下了。
门口的大汉行礼:「大王在议事。」
我进不去,那么花美人这会儿也进不去,花美人以舞姬的身份进了后宫,羌国与北狄盟约一日未定,花美人就不可能光明正大以北狄使者身份出现在议事殿。
后宫我还是说了算的,我让风铃儿去唤花美人,我要听小曲儿。我隐约觉得侍卫的事花美人多少掺了一脚。
花美人抱着琵琶袅袅行礼,我倚在贵妃榻上,笑着抬手:「天气冷,快给花姑娘端碗甜汤来。」
花美人笑得清浅:「大妃客气了。」
小曲儿听了一曲半,锦姑姑进来了,逃跑的那个侍卫被几个大汉抓了回来,羌王说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直接杖毙,并未审问。
此人这个时候跑路,若审问了,恐会牵扯许多,我都给他送美人了,他还护着我,唉,大哥此时怕是在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没了听曲儿的心思,花美人也没了唱曲儿的心思,颇有些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在小厨房忙忙乎乎半天,做了小豆包,一个个玲珑可爱,整整齐齐放在红木食盒里,拎着去找羌王。
门口依然是那个大汉,我有些踌躇,前两天我干的事羌王肯定知道了,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和花美人有一腿,这会儿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呢,谄媚的?不擅长发挥不好,心虚的?这个可以有……
我边想边在门口踱步,蓦地听到屋里羌王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进就进来,墨迹个啥?」
我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以后这种蠢事不能干了,哄人太麻烦。
大汉悲悯地看我一眼,我深吸一口气进去。羌王在案前看地图,烛火跳跃,不辨神色,看得久了,其实这男人还挺好看,尤其现下这严肃认真不搭理我的样子,这线条这肌肉,贼好看。
羌王可能不太想搭理我但又被我的星星眼看得不自在,抬头:「你怎么来了。」
「我下午做了小豆包。」麻溜地打开食盒。
「本王不喜甜食。」
啥?我端着小豆包的手一僵,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可是上回你不也吃了?
「要不你喂我吃?」我小脸一红,这人大约不生气了吧。
一会儿功夫吃了八个,大晚上的吃多了不好,我把剩下的收起来,羌王看我:「怎么收起来了?」
「要就寝了,吃多了不好消化。」
「一会儿会饿的。」
「怎么会???」
「会的。」
果然是我太单纯,早晨愣是没起来,羌王议事回来撩着床帐笑:「今儿还吃豆包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都不生气了,老娘还做啥。
「大王暂请回避,容臣妾梳洗更衣……」伸手把床帐扯了下来。
「有什么可回避的。」
一个枕头飞了出来,羌王伸手捞回来,「我不看便是,狗脾气。」
羌王这人看着威严赫赫,其实不拘小节,很好说话,到底是我理亏,便说:「大王不是喜欢吃羊肉吗,晚上做小笼包吧。」顺便给小琰儿做一些。
羌王便笑了:「大妃的手艺是极好的。」
我拿手的,也就几样小吃,八哥哥说会的东西或早或晚总能派上用场,简直鸡汤鼻祖。
天盛使臣提前一日到了,羌国的商队和木图将军也一同回来了,木图将军后期食宿极好,整个人养得白白胖胖,这主可能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看得羌王黑了脸。这刘都指挥使真真是个妙人。
我看到副使的时候有点懵,是天盛赫赫有名的毒舌元老头,据说曾经在朝堂上硬生生把左相给骂晕了,左相是文官,不会拳脚,我担心他在羌国容易挨揍,嘴太损。
国师老头对上元老头,那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还好正使是礼部侍郎赵大人,我八哥哥的老丈人,彼时我八哥哥还只是个闲散皇子,但凡娘家有权势的不是入了东宫便是进了二皇子府。赵大人看上我八哥哥平易近人,我母妃觉得赵姑娘知书达礼,婚事就这么成了。
有这么个裙带关系,我心里安稳了,赵大人肯定会好好谈的。
元老头跟羌王寒暄完,转身看着我:「大妃面色红润,身体健……」
我认真看着元老头,你要敢说健壮,我跟你没完!元老头在我咄咄目光注视下,尴尬改口:「身体健康,老臣一路走来听得大王也十分爱护大妃,娴妃娘娘可放心了。」
我笑咪咪:「元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代我向父皇母妃问好。」
我又转向赵大人:「赵大人辛苦了,我八哥哥和八嫂嫂可好。」
赵大人点头:「八皇子很是记挂大妃。」
寒暄完了,我便回去了。第二日,北狄的使臣也到了,花美人以北狄使臣的身份搬去驿站。后宫一片哗然,美貌舞姬竟是北狄来客。
花美人来跟我辞行,我设了小宴招待她。
花美人踌躇一下:「大妃如何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并进行挑拨,后面可能没好意意说。
我给她倒了酒:「猜的。」我大概说了说。
花美人苦笑:「若没有你,羌国一定会出兵,可惜,羌王顾念你,愿意等和谈,我其实是羡慕你的。」
「我也羡慕你,得归故土……」心头一阵苦涩。
我与花美人,大约有些惺惺相惜,家国天下,到了女人这里总是多了些柔情。
末了,花美人说北狄太子送了礼物给我,怎么会,该是恨不得掐死我吧。
果然,北狄太子送了十个美人给我,附便筏一张:公主可挑选送与羌王。另有一行小字:邦交之礼,不可随意丢弃。这个王八蛋,我一扫刚刚的低迷情绪,大手一扬收了。
风铃儿指着廊下一溜美人问:「大妃,这些漂亮姐姐怎么办。」
我仔细一看,北狄太子的眼光还真不错,货真价实的美人儿,能怎么办,养着呗,养美人儿可是很费钱的。
我要给北狄太子准备个回礼,让他的使臣捎回去。
使臣已经来了几日,我整日里没啥事,围着红泥小火炉煮奶茶,煮沸的红茶用干净麻布滤掉茶渣,再兑了新鲜牛乳进去,放少许糖,一碗热腾腾的奶茶便煮好了,与小桃子风铃儿围着炉子一块喝。
风铃儿:「大妃的手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