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岑父,像是熟知崔老头脾性,倒是自得地坐下。
「当然是有事要请崔老帮忙,」岑父淡笑,「崔老应该也听说了,西边几家的旧宅捐给了省博物院,院里有意将那几处宅子修缮,建一处独属清水镇的历史文物苑。」
「崔老资历老道,院里想请您坐镇,担任这文物苑的名誉院长。」
崔老头蒲扇一扇:「我还想着能有什么事让你特地赶来了,原来是来请我当靶子来了。」
这文物苑建成,各家不得捐出些宝贝作展品。
清水镇谁人不知就属这崔老头稀奇珍玩见识最多,他这院长一担,各家也不好藏着掖着,捐出来的东西倒也不会是些充数的滥品了。
「近几年文物溯源,发现一些朝代的特色物件相关资料甚少,院里研究所也是考虑到墓葬群的开发保护,索性想研究现成的,但大多数珍品都在各世家里藏着,不好开口,这文物苑的修建倒是提供了个好机会。」
岑父言辞真切,笑的无奈,「思来想去,也只有崔老能帮这个忙了。」
崔老头胡子一翘:「我说那庄老头好好在首都颐养天年乐不思蜀的,这些天突然给我送了一堆珍玩,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师父千里送,徒弟千里劝,你们这师徒俩这配合打的是真好啊。」
岑父笑了笑,也由崔老头说去了。
我适时把泡好的清茶端上桌:「岑教授好。」
岑父接过茶:「谢谢。」
扫到岑持之面前那一杯,小盏里还浮着梨膏碎,微挑眉,看向我:「你就是朱夏吧,倒是细心,知道持之不爱喝苦茶。」
岑小少爷也看了过来,眉眼弯弯。
我耳根子浮上些燥热。
「倒也不是很细心。」岑持之忽地开口。
我一愣。
他笑着看我,听上去却有些小委屈:「进来都没跟我打招呼。」
耳后股子燥热不减反涨,势头更盛了。
「啪叽」
崔老头扇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你跟那庄老儿师徒连起来坑我,还带个小的来觊觎我徒弟,得了便宜还卖乖,气死我啦,我要闭门谢客,哼!」
说完拎起个收音机就要往回走。
挂在架上的鸟笼里叫了起来:「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诶你这个破鸟早不开口晚不开口!」
我被逗的一乐。
其他两人也笑了起来。
岑父也起了身:「那就麻烦崔老了,后面的事项会有人来和崔老细说的。」
崔老头从和鸟争执中转过头:「谁答应你了,我可没说,诶——」
岑父和岑持之已经走到了店外。
岑父脸上带笑:「我们就先回去了。」
语气温和。
人与人果真是不尽相同的。
周父对我说话就不会是这般。
我年岁小,岑父对着我话里话外都没有轻视,也没有来自长辈的在上的威圧感。
我恍惚想起三年前那场闹剧,他也是这般和善,让持之把我送回了安置点。
「岑教授。」我叫道,「我看过您写的那本《文观集》,那是我的入门书目。我还知道您参与了雍朝墓葬群遗址的发掘和修复工作,您和其他的考古学家的成果对研究雍朝文化做出了很大贡献。」
「总之,您真的很厉害。」
说到这,我还是没能按捺住心里的紧张。
「我,我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考入首都大学的文博学院,成为您的学生。」
「最后,谢谢您。」
谢谢您在三年前帮了我。
岑父笑意不减,深了些:「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凭实力考进来,这样我就不用避嫌了。」
「啊?」避嫌?
看向持之,他笑着,俨然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不管怎样,持之的话,以后也请你多担待了。」
【二十六】
崔老头抗议无效,这两天都在为自己捡了个破差事发闷愁。
苦了上门的人,少不了被阴阳怪气一番。
上次送来的新一批文玩到今天才终于整理完了。
我长吁一口气。
窗外暮色将至,临街的河流染上粼粼金边。
崔老头不知道上哪去了。
「喵」
脚边忽然蹿进一只猫,毛茸茸的尾巴摆啊摆的。
「狸奴!」
我有些惊喜,蹲下身把它抱起来。
小家伙这么久没见倒是胖了不少,抱着这一下还有些吃力。
「你看见父亲和狸奴,都比见到我兴奋。」
持之站在门口,笑得有些无奈。
老实说,住进清水镇的这些日子以来,白天忙着整理那些文玩,晚上还得温习功课,倒真没有怎么和持之见过面。
我抱着猫,眨巴眼:「怎么会,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现在忙完了?」
「嗯嗯。」我点头。
「想不想去西边的旧宅看看?」
「可以吗?」
西边那几处旧宅子这会不是正修缮着呢吗?
持之:「可以的,现下只是在规划,最终的设计方案还没完成。」
我兴奋道:「那我们走吧!」
……
清水镇的西面多是旧时人家住宅。
这些住宅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各朝各代都有翻新,所以建筑风格杂糅,本身就是上好的艺术品。
我和持之逛了一处别院,不知怎么就转进一处房间。
墙上还挂着张照片,像是一对民国时期的璧人——
男子长衫儒雅,女子旗袍端庄。
「看来这是前主人的房间。」
许是搁置太久,持之把窗打开的时候,能看见抖落在光里的尘灰。
外边的光透进来,落了一地。
我看过去。
这处别院的人家似乎格外讲究布局设计,窗形四方,正好对准进来的半垂圆拱石门。
门上绿枝藤绕花,垂帘而落。
窗如画框,邀景入画。
很是雅致。
但最巧妙的还是光影。
窗扇木缕雕花,向外推开两侧。
暮光悉数错落而进,照映到人脸上,衬得人肤白玉润,有种别样的美。
持之话说到一半,许是见我不应,转过头来。
「怎么了?」
他半侧了脸,那光影就更为明显。
眼下含痣,唇色浅透。
我笑了下,走上前打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岑小少爷倒真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本以为他会愣上一番,没想到他却歪了歪头:「我好看?」
「很好看。」
「然后呢?」
轮到我愣神:「然后…..什么?」
岑小少爷眯了眯眼:「你昨天夸我父亲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哑口无言。」
我一下想通了什么,忍俊不禁,却还是道:「拜托,那可是岑教授诶。」
现下他是真委屈了:「你之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正逢狸奴不知道从哪浪回来了,从窗台上跳进,钻进持之的怀里。
「喵」
他抚了抚狸奴的头,状似感叹:「果然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不会太珍惜。」
狸奴像应答似的,又叫了一声。
「喵」
不知怎么一人一猫演起苦情剧。
哪里见过往日清隽淡然的岑小少爷这幅样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
笑归笑,夸还是要夸的。
我凑近一些,也顺手在狸奴头上揉了一把。
「我们岑小少爷当然优秀,不仅会做我不会的数学题,还会设计茶器样式。」
持之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设计茶器?」
「上次在你家睡着那次,醒了之后看到的,」我看回他,「你在平板上画的样式图,还有书架上边有一沓设计稿。」
「你明明不爱喝茶,但是茶榻上面却有很多精美的茶具。」
「那些茶具之间风格各异,看着也不像一套,想来是你的样品。」
「所以你优秀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黄昏前的光本就柔和,凑近些看,能看见面前的人低垂的羽睫投落,还有眼下那粒小痣。
倒是让人心痒。
「夸的满意的话,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
「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泪痣?」
「……不可以。」
「为什么?」
「太容易得到的话,你就不会珍惜啊。」
「……」我愣了愣,笑的无奈。
身姿玉立的少年抱着猫,眉间却笑意狡黠。
「我啊,要吊着你。」
我忍不住笑。
光影柔和,和风煦煦。
我的心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不管是在周家还是学校。
现下这样,现下这般,就已经很好了。
持之低头看我笑。
都说光影衬美人。
殊不知这看与被看之人,早已一并映在光影里了。
【二十七】
大概是因为千灯节快到了的缘故,近些天清水镇的游客多了起来。
崔老头因为西边旧宅修缮文物苑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正好周家交上来的捐献的珍玩名单出了些错漏,便顺道让我去周家老宅看看。
老实说我对周家老宅并不熟悉。
即使每年年末都会随周野一家回老宅过新年,但我多半是往崔老头那跑,也鲜少同周家其他人往来。
周家人对我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只让管家带我去确认了那批文玩。
只是我没想到,出来却看见了周野。
他拿着行李箱,像是刚回来。
看见我也是一愣,像是没想到我会在这。
「你怎么……」
我还没疑惑完,后头就进来了陆深和祁迟,当然还有温婠。
「夏学霸!」
陆深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和休闲短裤,肉眼可见地黑了些。
他兴致勃勃地冲我打招呼:「你居然在这,我还以为这会你会在那个什么一水居修行呢。」
「你们不是在海岛旅行吗,怎么突然来清水镇了?」
陆深抱着个切开口的椰子,插着吸管喝着汁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还不是阿野,」说起来还有些忿忿,「说要回来过什么灯节,关键是祁迟这个小人也同意了,他们俩都走了,我能不跟着回来么。」
祁迟轻踢了下瘫坐着的陆深:「当我面说我呢,说要回来那会没见你这么硬气。」
「切,」陆深小声吐槽,「再说了,这灯节不每年都有么,前些年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有人接过了周野的行李箱。
他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拿点东西。」
话音刚落,里边些就出来了人。
「阿野。」
是周家的老太太,周野的奶奶。
她看上去很是开心。
「奶奶。」周野叫道。
其他人跟着打了招呼。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周老太太笑着嗔怪,周家周家众多子孙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周野。
「临时起意的,是我没考虑周全了。」周野道。
「阿野这次回来也是想见见奶奶吧。」温婠忽然道。
周老太太看向温婠:「这是婠婠吧,诶呀好久没见过你啦,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漂亮。」
温婠有些害羞地低头笑了。
周老太太抬头又看了一圈其他小辈,笑着让人去准备了晚饭。
「诶呦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们就都留下来吃顿饭吧。」
管家在这个时候送来了核对后的新的文玩名单。
我扫了一遍,确认没了问题:「谢谢。」
眼看其他人就要跟着去用餐,我开了口。
「周老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周野拉住我:「吃顿饭再走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周老太太眼神从周野拉着我的手上扫过,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只是道:「一块来吃吧,不然这成天往别家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苛待了你呢。」
我低垂了眼。
祁迟忽然笑了笑:「周奶奶,我们快上去吧,陆深的肚子都叫了一路了。」
「是啊是啊,周奶奶我们快走吧。」
周老太太总算是再没计较。
我轻挣开了手。
「走吧。」周野道。
【二十八】
周家的老太爷前年去世了,老宅里常年也就周老太太在。
若不是新年佳节,周家老太太也难得能见到孙子辈的小辈。
饭桌上准备的饭菜精致。
温婠坐在周老太太身边,大概是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趣事,逗得老太太直笑。
加上陆深这个话痨,桌上气氛倒不算冷场。
我本就无心留下吃饭,匆匆扒了几口,便借口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走过转角,看见了祁迟。
「你怎么在这?」
祁迟把手机收起,好整以暇:「不是突然有急事吗,我来送你回去啊。」
「什么?」
哪来的急事?
我愣了一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祁迟看我了然,一笑:「我已经和陆深打过招呼了,走吧。」
我站着没动。
「急事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祁迟回过头,看着我,忽然笑了:「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吧。」
「我好心帮你出谋划策,还配合你演戏,你转个身就想把我踢了?」
看我还是站着,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戏谑道:「再不走的话,阿野可就追上来了。」
……
清水镇的夜晚很热闹。
虽然千灯节还没到,但是街巷上已经有了节日氛围。
出来售卖的摊贩也多了许多。
祁迟走在我身侧,看起来挺感兴趣。
「好久没来过这儿了,倒是比三年前变了不少。」
我忽然想起祁迟的身份:「你不是持之的表哥么,那怎么,我好像都没在清水镇见过你?」
祁迟插兜:「不奇怪,我和持之只是家族之间辈分上的关系,你就理解为,我是持之的远亲就好了。」
我还在思索着,祁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兴致勃勃地跑了过去。
「快过来。」
那是一家装修干净的包子铺。
我走过去:「你要吃包子?」
祁迟熟练地在菜单上点了好几份:「这家包子铺开了很久了,他们家的灌汤包很好吃,没想到这次回来它还在。」
打包好的袋子很快送了上来。
祁迟递了份给我:「试试吧。」
我愣了下:「给我的?」
「别跟我说你不饿,你在周家可没怎么吃东西。」
「……谢谢。」我接过了袋子。
瞥见他伸出来手白皙修长,又想起陆深黑了个度:「你怎么没被晒黑?」
「嗯?」祁迟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手臂,笑道,「还好吧,也就炫了七八瓶防晒。」
听得出他在开玩笑。
我也没忍住笑了下。
从周家出来,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我从袋子里拿出了灌汤包。
每个汤包都有独立的小纸袋装着,拿在手上也不会烫手。
咬开一口,汤汁不多不少,和着馅肉很是鲜美。
「怎么样?」
「挺好吃的。」
大概是吃的有些急了,我小呛了下。
「咳咳。」
嘴角有碎发黏了上来,但我腾不出手。
「慢点,」祁迟有些好笑地帮我把碎发拨开,「夏学霸怎么每次吃东西都这么赶,活像有人要跟你抢似的。」
那缕碎发又黏了上来,祁迟动作自然就要帮我别到耳后。
我避开了。
他的手顿在半空。
「我自己来就好。」
咽下最后一口汤包,我抬手别好了头发。
【二十九】
「很为难吗?」
祁迟忽然道。
「什么?」
祁迟收回手,嘴角挂起一贯的笑。
只是细看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说要撬墙角的事。」
实在没想到祁迟会主动说起这事,倒是把我和他之间那点不自在摆到明面上了。
「你……」
「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他不避不让。
倒是令我措手不及。
我停下了步子,思索几秒,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被周家资助这几年,别说是祁迟,就算是周野,也只是平日往来,算不上多。
祁迟和陆深跟周野关系最好,常来周家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但在我的印象里,祁迟虽然表面看上去玩得开,好说话,但本质上没比周野好到哪去。
嬉皮笑脸之下叫人分不清真心假意。
要说这三个人哪一个相处起来最轻松的,也就只有陆深了。
我实在想不通祁迟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祁迟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插在兜里:「怎么说呢……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周家那时候?」
「那时候,阿野的情绪很不好。周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针对你,只是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带着把气撒你身上了。」
「陆深是个直肠子,没见到你之前他看阿野那个消沉的样子,还扬言要帮他收拾一顿你。」
「我当时也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哪里想去到周家,真见到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说到这一顿,我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祁迟勾笑,继续道:「陆深在去之前就查了好多关于你的资料,看到后面还跟我抱怨,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到周家的时候,你刚好从楼上下来,就这么看着我们。」
祁迟像是在回忆,眼里不自觉染上柔和的笑意。
「……很干净,眼睛干净,眉毛干净,头发也干净……总之,整个人都很干净,就这么看着我们,也不害怕。」
「陆深本来想一见到你就给你个下马威来着,可后面讲话都不利索。」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刚见陆深和祁迟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谁是谁。
就见一个头发掉色,半蓝不灰的男生,迈着那种故意夸大的步伐,上前气势汹汹。
「喂,你,你……」
我看他半天不出一个字,便继续下楼打水去了。
结果他在我身后继续提高了音量。
我转过头。
他这回倒是蹦出了完整的字句——
「你,你好!」
他后面的男生一下就笑出了声。
后来周野从楼上房间出来了,看到这幕,像是没睡醒,直接就朝他丢了三个字。
「有病啊。」
我那时候的想法和周野是一样的。
觉得这个人一看上去——
就不太聪明。
「当时看你在后头笑陆深的时候,就莫名觉得你坏心眼多了。」
祁迟挑眉:「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有偏见了,果然阿深傻人有傻福。」
我笑了下,没说话。
「后来,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我明明也不是这么有空,和阿深去周家的次数却要比以前频繁得多。」
「不过好像夏学霸只忙着学习,倒是不怎么和我们玩一块,在学校也是,招呼都打不上。得亏阿深咋呼,才有了借口和你说上几句。看得出来,你并不讨厌阿深,我们之中,反倒是你们俩比较亲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感兴趣,刚见到你那时只觉得你瘦瘦弱弱,但是却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讨厌。有几次在学校去找阿野的时候,你就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也不闹腾,看着很乖,但是你逗阿深的时候,又鲜活的很。」
我咬着汤包,一时间除了有些错愕,竟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说不羡慕阿深是假的,但比起阿野,我似乎又有了些许安慰,起码你没有像避着他那样避着我。」
说到这,祁迟突然看向我:「你应该察觉到了吧,阿野对你不一样。」
我敛下眼。
「你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对你的了解肯定比我多。这两年他心性收敛不少,在我看来,他早就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不然也不会放任阿深对你示好。」
「阿野对你性格别扭,是因为知道之前做的不对,但他已经太久没有对被人低过头了,本以为阿深能成为你融入我们的调试剂,哪里想到你和阿深是亲近了,但是对他却没有,所以羡慕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温婠回来的时候,我是抱了点侥幸心思的,」祁迟摸了摸鼻子,「温婠从小就喜欢阿野,她回来的话,多少能分散点阿野的注意力,这样我就有机会了。」
目光又落到我手上的红绳,笑的有些苦涩:「但是没想到,这个机会给的也太短了。」
「原来有很多事,早就注定好了。」
【三十】
祁迟送我回一水居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在门边倚着的持之。
狸奴小小一坨,蹲在他脚边,晃着尾巴。
祁迟忽然停下步子:「想想还是不甘心。」
我也跟着停下,只是看向他。
「但是也没有理由阻止。」
祁迟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反而是望向了持之的方向。
他看了会,声音跟着眼睫低下来。
「持之很好。」
好到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连隐隐嫉妒心作祟都说不出诋毁的话。
「我知道,」看向门口那处的人,我只觉心神松愉,「他一直都很好。」
……
「持之。」
我走到的时候,持之已然蹲下,在顺着狸奴的毛。
他闻声抬起头。
「回来了?」
音色平缓,眼眸盈笑。
我点头,也跟着蹲下:「等很久了吧。」
狸奴这家伙真的很享受被人呼撸,舔了下爪子,翻出了肚皮。
「嗯,发了信息你没回,就过来了。」
从周家出来后我便没怎么看手机了
「那怎么见我回来,你这么淡定。」我低头看猫,碎发又掉了出来。
持之半歪着头,伸手替我把发丝别到了耳后。
那颗挠人心痒的黑痣之上的黑眸此刻像是浸了水,盈盈润润:「等得没脾气了啊。」
他帮我别发的手自然地放下,触到我在狸奴毛绒脑袋上的手,轻轻勾住了我的小拇指。
声音轻轻柔柔。
「我等得没脾气了啊。」
我愣了会神,说不出是被什么蛊惑,只觉得心间软的一塌糊涂。
被勾着的手顺着就握住了他的。
我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有很多情绪要表达,可是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只是笑着轻抚了下我的手。
「肚子饿不饿?」
像是什么都知道。
我不用说,他也知道。
「嗯,我今晚只吃了几个包子。」我不自觉地撒着娇,有些委屈地摸着肚子,瘪瘪嘴,「它马上就要叫了。」
持之噗嗤笑出声。
「回来了也不吱一声,还吃不吃饭了。」崔老头打开后门走出来,隐约可以嗅到一阵香味。
是食物的那种香。
「你做饭了?」
我对崔老头了解的很,他从不亲自下厨,也不吃外边带的。
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专门请了人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而我在这住的这段时间,饭菜几乎都是我做的。
「嗯,」持之拉着我缓缓站起身,「我本来想着做几份小菜给你,但没想到崔老也没吃饭。」
「他口味挑的很。」我小声兮兮地告状,「又要我做饭,又嫌弃我做的不怎么样。」
可每当我气不过让崔老头把厨子请回来,他又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说是要省钱。
然后转头把饭吃了个干净。
「你们还没墨迹够吗,哼,那我自个去吃了,烦人。」崔老头话撒的很快,走得也快。
我有些好笑:「你信不信,他出来叫我们只是走个形式罢了,其实是他自己想吃。」
「我信,」持之也笑了,「我做好后崔老就想吃了,可是我说要等到你回来才可以吃。」
我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那我们也去吃饭吧。」
「等等,」持之没动,他目光朝外看了看,「不请他一起进来么?」
只一瞬,我就知道持之看见的是谁了。
我没想到祁迟还没走。
只是等我转头,却只能看见祁迟远远地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没了身影。
我收回目光:「不用了,他说他再晚一些会去岑家打扰你的。」
「好,那我待会让人收拾一下房间。」
「嗯。」
【三十一】
千灯节是清水镇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
各家各户在这天都会在家中院子里挂满灯笼,直至第二天天亮,以此寓意镇子繁荣永续。
这也成了清水镇百年文化古镇之外的一大特色,吸引了大批的游客。
相比起年轻人,老一辈的清水镇人似乎更为重视这个节日。
崔老头一大早就招呼我起来张罗了。
「快快快,把我那对鸳鸯戏水清代木雕二层灯笼挂门口去。」
「诶去年好像挂过这个了,还是换成那个明代镶边玉珠那对更气派?」
「……」
崔老头对着他那些珍藏已久的灯笼开始自言自语。
每年如此。
我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真的起的太早了。
跟着崔老头上上下下把里边的小院布置了一遍,这会松懈下来疲倦的感觉就陆续涌上来了。
「崔老,不如挂那对清代双绣流苏紫檀吧。」
鼻尖忽地涌进一小缕清香,很淡,散地很快。
抬起头,进来的人是持之。
他手里还提了个玻璃茶盅。
崔老头闻言若有所思,目光在大堆灯笼里搜寻:「双绣流苏紫檀……」
持之把茶盅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清花茶,养胃的。」
从玻璃罐子往里能看到清淡的茶水和细细的花瓣碎。
我不疑有他,打开后端起来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
然而下一秒,嘴里的味道苦得我直皱眉:「唔,好苦。」
猝不及防的那种。
茶水咽了下去,那种苦涩的滋味却在嘴里还久久不散。
再看向持之,他的眼眸亮晶晶的还带着笑意。
我一下明白了:「你故意的?」
他淡淡地笑着,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剥开糖纸递给了我。
「也不算,你胃不好,这茶确实能养胃,不过大概是我从小喝惯了,倒是忘记一般人喝不来这么苦的东西。」
糖是水果味的,甜甜的,驱散了嘴里的苦涩。
但是那点苦涩像是逃进了心里。
「……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喝那么多很苦的药。」
从小就是,怪不得这么喜欢吃甜食。
持之愣了下,随即笑道:「你心疼吗?」
「嗯,很心疼。」
他眉梢微挑:「那我现在是故意的了。」
知道他是想逗我开心,可是心疼也是真心疼。
「好了,你忘了吗,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这些只是用来调养身体的而已,不用担心,嗯?」
「诶诶,」崔老头在那边叫嚷,像是挑选完了,「岑家小子,我就暂时相信一下你的眼光啊。」
「你过来帮我把这俩挂门边上去,」崔老头一手拿着一个灯笼,「夏丫头跟我去搬梯子过来。」
「好。」持之应下。
我和崔老头去了后院,把梯子搬了过来。
出来的时候,持之正在跟人说话。
那人是温婠。
她正在和持之说着什么。
看见我们出来,温婠笑着打了招呼。
「你们要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她扫了眼我们的梯子,又看向持之,「那我们就说好了,今晚一定要来哦。」
末了想起什么:「对了,还有朱夏,你今晚也可以一起来玩。」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温婠笑得甜美,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苦恼:「她不会……是来邀请你去今晚的聚会的吧?」
持之笑着点头:「嗯。」
我想起周野昨晚给我发的信息,问我有没有空参加今晚的聚会。
以往这种事都是陆深来找的我,我没想到这次周野会主动给我发信息。
「你答应了?」
老实说我并没打算要去,只是我没想到温婠会找上门,还特地邀请了持之。
真是没搞懂她想干什么。
「嗯,」持之乖乖点头,「我想见见你身边的人,还有一些……想确认的事。」
「想确认的事?」我有些疑惑,还是把顾虑说出,「其实,我是怕你不适应那种环境。」
毕竟持之大概很少参加这种聚会。
持之冲我笑笑:「没关系,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崔老头又开始叫嚷了。
「诶诶诶,你们两个叽叽歪歪的说完没有,说好挂灯笼的,怎么最后就剩我一个在做事啦!」
【三十二】
周野他们定了一间临河的包间。
河流上有龙灯巡游,还能看见对岸的大街小巷上都挂满了灯笼。
游人成群,灯彩洋溢。
不同于城市里的酒吧包间,这里的装修和环境都很雅致。
「夏学霸,你点这么多甜点干什么,不嫌齁的慌么。」陆深把头凑过来,看着我面前的甜点小碟很是不解。
其他人面前都放的是可乐雪碧和拆封的大袋零食。
这么一看,这些甜点在桌子上确实很突出。
我笑笑:「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周野闻言看了我一眼,手臂旋即被人挽住了:「阿野,我刚点了几样你爱吃的,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没变,你要不要再看看?」
温婠另一只手推过来点单。
周野还没动,搭腔的人就来了:「行了吧婠婠,你点的阿野怎么会不喜欢。」
「是啊,难得你还记得阿野的喜好,怎么我们就没这样的福气。」
有人开玩笑道。
一时间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那个。」我忽然出声。
周野视线过来的很快。
还有其他人的。
我侧了一下头,对着快要出去了的服务员道:「麻烦再加一杯茶露,要温的,谢谢。」
「好的。」服务员应声出去了。
「朱夏,持之还没有来吗?」温婠突然问道。
我被她叫的「持之」两个字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看了眼:「应该快了吧。」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不好意思啊,」来人浅笑,眉眼清浅,「我算不算来晚了?」
包间里的人静了一瞬。
我回神的快,只隐隐觉得今晚的持之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耳边响起一些女生的窃窃私语。
这里的人虽说是一个圈子的,但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持之。
陆深又把脑袋凑了过来:「至于嘛,不就长得好看了点嘛,见着我跟阿野阿迟的时候怎么没见她们这么大反应。」
是了。
持之平日里对人疏离有礼,不熟的话就会有距离感,但他今天放软了态度,说白了就是——
故意用脸。
我把陆深脑袋拍了回去。
「持——」
刚想开口,却被温婠抢了先。
她面带微笑:「持之是第一次来,还不习惯,大家就多担待吧。」
说完这话,温婠又转向持之:「持之,不如你就坐在我旁——」
「夏夏。」
持之已经走到我旁边,自然地坐了下来。
「这些都是给我点的吗,」持之看着那些甜点问道,眼眸弯弯,「我刚好有些饿了。」
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对。」
这时候他才像想起什么,看向温婠:「对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岑小少爷笑着,神色无辜。
看着真像不是故意的。
后边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茶杯,「叮当」一声:「诶,茶翻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婠微笑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没事。」
我想笑,趁机喝了口水掩饰。
靠过去了一点:「看来我白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