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伸开手指,将那根八股红线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而她面容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师尊,此次我前去下界,带上来了这个。」
熟悉的话语。
扶桑的手指停在空中。
他的睫毛颤了颤。
那手掌,微微向着他的方向伸了伸——
「师尊,如若不嫌弃,请收下罢。」
扶桑定定地看着那手掌上的八股红线。
多么熟悉。
「师尊……?」失落的、似乎还有些委屈的声音,却如同妖媚的魔音,死死地纠缠扶桑的心。
紧紧的。
扶桑看着自己,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根八股红线。
「我很喜欢。」他声音沙哑,微微合了合眼睛,而后睁开来。
是长羡、是妖魔?
他早就无路可逃。
扶桑捏着那根八股红线,在下一刻,猛地将身前的少女拥入怀中。
「长羡、长羡、长羡……」
口中不断呢喃着心心念念的名字,他的手指紧紧地按在少女的腰际,而少女,则是身体微微颤抖,她在他的怀中,显得那么脆弱,又仿佛全身心都交给了正拥抱着她的师尊。
整整两百多年……
他的心中,一道困住他两百多年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扶桑!扶桑!你敢不敢面对你的心!你终于还是这么做了!」
与此同时,那桀笑声也毫不留情地响起,多少讽刺多少嘲笑,扶桑的唇瓣不由微微颤抖,他低下头,感受着少女柔软的黑发。
「扶桑……你说呀?你说出来呀……」
「你是不是还对那个莲毓动了手?」
「那你的心,到底藏着谁呢?……」
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数不清的质问,让这位强大的神君,头痛欲裂。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手指从「长羡」的腰际缓缓上滑。
他慢慢摸向了「长羡」的脸颊——
那张往日清冷此时却羞怯不已的面容。
那双往日疏离此时却含着满满情意的眼眸。
扶桑缓缓垂下头。
他的睫毛颤抖着,想飞向心心念念的那位少女。
但就在这时——
一道力量狠狠地穿过了扶桑的胸口。
情动的双眸如结冰的水潭,被彻底击裂。
「噗——」
28.「太脏了。」
白衣神君的胸口,神血四溅开来。
而就在那张温柔清俊的面容上,一双本沉溺于情意的眼眸此时缓缓瞪大了。白衣神君紧紧盯着前一刻还在怀中的少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长……」
他张了张嘴。
一只沾满神血的手,继续缓缓在他的胸口处深入。
刚刚还面含笑意的少女,此时已神情冷淡。在那双令扶桑魂牵梦萦数百年的眼眸中,不仅有着厌恶,更有着疏离的漠然。
「扶桑神君。」
我淡淡喊了一声。
此刻的扶桑,且不说他身处梦魇之中,何况他的神力已然一步三退,并不是如今我的对手。
而听到我的声音,身前的扶桑颤了颤睫毛,声音支离破碎:「长羡,真的……是你么?」
我看着他,手缓缓抓住他的心。
「咳——」随着我的动作,扶桑更是狠狠咳出一口血来。
与东君的神力不同,扶桑的神力其实是温和的,如同潺潺的流水。但对于我这种「入侵」的力量而言,扶桑的神力却又是截然不同的阴狠。
他的神力如同刀片,即便力量大减,也又快又准地割在我的身上、手上。
我面色未变,身体中万年的力量贯穿在手掌心中,而接下来,我的手狠狠地抓住了白衣神君的心,并且毫不留情地将其取了出来。
「长羡——我是你的师尊——!」
终于无力而跪倒在地的扶桑,看着我手上的那颗心,艰难地支撑着想要起来。
「长羡,你怎么会……」
「神君,你没想到吧?」我看着手上的那颗心,强大的神君的力量不断涌动着,「我没死。」
扶桑的手捂住胸口,神君强大的自愈能力使得那处缺口迅速愈合起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合了合眼睛,而后缓缓睁开来,苦笑道:「也是,也是,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呢?毕竟你……」
说到这里,他重重咳嗽一声,不再说下去。
但我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毕竟我也曾活了上万年。」
此话刚落,扶桑已然震惊地抬起头来,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你、你……你的记忆……」
我没有看他,声音平淡:「是啊,我的记忆回来了。」
「这,还要多亏两位神君啊。」我顿了顿,侧过头看向扶桑,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淡淡讽刺的笑意,「不仅我的记忆回来了,我的修为也回来了。」
扶桑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我的名字:「长羡!」
「所以,还得感谢二位神君。扶桑神君毕竟曾为我的师尊,我也送不上什么好礼,那么,我就取走这颗对神君无用的心吧。」
「毕竟,神君本来就是一位没有心的人呢!」
我笑了笑,慢慢收紧握着扶桑心的手指,而随着神力的四溢,那颗心完完全全被我吸收了。
「呃——」扶桑强忍着神力泄露的痛楚,而这种痛楚,以至于这个以他为基础的梦魇世界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神君毕竟不同于仙君,取走他们的心,至多取走一半的神力,但是感情还是会一样消失。
不过……
我看着被扶桑神力割伤而显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声音轻柔:「不过呢,这颗心中的感情,我也不想要——太脏了,还是留给你吧。」
那颗心再也不会痛了。
扶桑捂住胸口的手指缓缓收紧,他看着身前的人,极力控制住身体中四处乱窜的神力,压抑百年的情愫在此刻几欲要占据他的整个灵魂。
明明没有心了,但还是好痛好痛……扶桑闭上眼,不愿意再看身前的人。
也没有声音再次响起了。
但他突然想起重净的话来:「扶桑神君,你有心魔了。」
29.「其实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心魔?
心魔……
是啊,他扶桑——执掌仙界之权的三神君之一,有了心魔。
而且,还有了接近三百年了。
扶桑终于忍不住苦笑出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那一日出现在深渊之沼,长羡看着他,眼中宛若盛着最灿烂的光芒。
也或许是日复一日的修炼指导中,长羡一次次受伤又咬着牙一次次重来。
而也正是两百年前东君的出现,成为了心魔开始折磨他的起点——
他明明是长羡的师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尊怎么能对徒弟动情?
更何况,扶桑曾经伤害过这个徒弟。
而莲毓……他宁愿他喜欢上的人是莲毓。
万年之前重净感应到的预言,似乎的确在万年之后的现在印证了。
当年一黑一白两朵莲花,三神君守护着万年后或许会成为「救世主」存在的「莲毓」,监视着万年后或许会成为「乱世者」存在的「长羡」,一晃万年过去,这对伴生长大的姐妹似乎也因此成为了仇敌。
仙界不宁、人间妖魔纵横……
难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真便是长羡?
可是不行。
只要一想到这里,扶桑就觉得痛苦万分。
那颗失去的心,曾经问他:「扶桑,你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现在他看清了。
可是那颗心,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扶桑终是醒悟过来。
在他睁开眼的一刹那,白衣神君如瀑如墨的发丝统统化作了雪的颜色——
一瞬白头。
扶桑缓缓站起身来,往日温润如玉的声音,此时沙哑万分:「长羡。」
我看着他满头白发,心中已经毫无波澜:「师尊,我曾经喜欢了你三百多年。」
听到这话,扶桑的身体,狠狠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想要向我这里走上一步,但终究是没有。他口中不停呢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抬头看了眼梦魇中的天空——
乌云密布,仿佛下一刻便要塌下来。
「师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
「你对我三百多年的教养之恩,我不想杀你,也懒得杀你。而刚刚这种梦,也请扶桑神君莫要再做了。」
「我已不再喜欢神君,而神君这么做,我也只觉得恶心。」
我说的「这种梦」,我知道扶桑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就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不是的长羡,我喜欢……」他终于还是向着我的方向走了一步。
而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手上长鞭已现,狠狠地打在了扶桑身上。
扶桑便站在那里,硬生生地迎上了这一鞭,但是他张了张嘴,鲜血直流,已说不出话来了。
我看着他,厌恶地别过眼去:「我和莲毓,不是三位神君的玩物。扶桑神君的喜欢,也实在过于廉价!」
「至于那所谓的天地之间的感应,难道贵为三神君的你们,都无法参透吗?」
「因果轮回,有因才有果,殊不知冥冥之中,因就种在三位神君的身上。」
我失去记忆前的万年、失去记忆后的百年,从来都问心无愧。
而在自毁真身、遇到「天」后,我更是想清楚了这所谓的「因果」。
高高在上太久的重净、满心满眼只想着天下苍生的重净,只因为那未来无限可能性中的一缕「果」,便产生了扼杀我的所有「因」。
他以为他看到了全部。
其实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30.「可是没有如果。」
事实上,此刻连我都没有意识到,我如今的想法其实已经超越因果、横跨阴阳,隐隐接触到了「天」的意志。
白发神君怔怔地看着我,清俊的面容上忽而显露出几分接近痴狂的笑意。
而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也终于在此刻崩塌开来。
云雾散去,树木倒下,这个梦中的仙界,开始沦为一片废墟。
这个梦魇要结束了。我收回长鞭,转身准备离去。
但身后的扶桑突然喊住我,他嗓音温柔,正如初见:
「长羡,我喜欢你。」
只是此刻之人,已非初见之人。
我没有回答他,踏出了这场荒唐的梦魇。
而这片废墟之中,只剩下静悄悄站立在倒塌树旁的白发神君。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周身神力四泄,白发白衣,胸口的血迹早已不见,而身前的人影,也早已不见了。
如果他能够早点发现,如果他当时直接说出来……
可是没有如果。
扶桑和长羡三百多年的师徒情谊,到底断了个干干净净。而扶桑产生的那数百年的疯狂情愫,却仍旧对他,纠缠不休。
事实上,在我重新拾起记忆、取得力量之后,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报复了从前计谋取我心的师尊,本应该是件兴奋的事,但我只觉得索然无味。
往昔的仇恨,此刻在我的心上,风吹去,也便吹去了。
待心上所有的仇恨吹走,剩余也不过空空如也。
我已对一些事看得足够清楚,而也是因为足够清楚,所以也已无所感悟。
这些纷纷扰扰,实则并不足以困住我。
所以在注意到池边两道熟悉的身影时,我只是微微一愣。
一道身影,身着青衣。
一道身影,白衣飘飘。
青衣的正是重净,白衣的也正是我那位本已毁去仙骨的「姐姐」——那位用了我的心我的眼甚至是我从前莲台的姐姐。
我的视线,轻轻落在青衣的重净身上。
他面容比从前更为憔悴苍老,而当看到身旁的莲毓时,我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重净几乎是将自己一半的修为过渡给了本失去仙骨的莲毓,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怪不得。
我不由嘲讽地笑了笑。
看,这不是也有弥补仙骨的方法吗?
重净。
无论是失去记忆之前,还是失去记忆之后,对于我来说,他都是一位仁慈和善的长者。
在三神君中,实力最强大的是重净,最关心天下苍生的也是重净。对于重净而言,他要守护的永远都是整个天地,所以任何阻拦他达到这一点的事物,哪怕只是很微渺的一丝威胁,重净都会除之后快。
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
重净从无心魔,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他自诞生开始,便是心魔的结合体。
在他的身上,仁慈和凶狠并不相对。重净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整个天地的绝对平衡。
或许正是因为重净这种极端的想法,「天」在创造出重净之后,又接连创造出了扶桑、东君两位神君,期待在这天地之间,三神君可以互相制衡。
只是这种结果,或许「天」也没有预料到。
毕竟「天」已经沉睡太久太久了。
在这万年之中,沧海桑田都不过转瞬之事,更何况善变的诸灵物呢。
而我,或许正是重净心中那微渺却无限放大的「威胁」吧。
可是又凭什么呢?
我淡淡看着那道苍青色的背影。
他神力减半,而我力量充沛,甚至还拥有了两位神君的部分力量——
重净不是我的对手。
31.「一线生机。」
我的杀意已起。
那道身影似乎察觉出了不对,他几乎是立刻转过头来。
但是太晚了——
没有犹豫的。
我的长鞭已经抽上了他的神骨。
在那一刻,重净的真身显露出我的眼前,那只苍绿色历经万年的神龟,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落到这个下场。
重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我,连神力都没有来得及施出。而那张口中,也只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你……」
「砰——」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声响,那若隐若现的龟壳猛地在我眼前裂开。
而与此同时裂开的,还有化作人形的重净。
这一鞭,我打的不仅有重净的神骨,我起了杀心,用的,也自然是杀招。
重净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还是以这种死法。
还是死在了他以为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天地间的「长羡」手中。
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而他口中的那一个「你」字,便已成为了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道声响。
已经活了万年的三神君之一,位列三神君首位的重净——就这样死了。
但就在这时,一只小龟在轰隆雷声中坠落。
它奄奄一息,但确实还有呼吸。
是一线生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那只小龟,袖子一挥,那小龟便在地面上消失了。
而就在旁边目睹着这一切的莲毓,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眼雷声震震的头顶——
这是神君死去的异象。
「你、你怎么能……」她定定地看着我,完全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你竟然杀了重净神君,你——」
「……神君难道就不会死么?」我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莲毓的身上,「既然他会死,他又为何不能死?」
这位曾经与我相伴上百年的姐姐,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属于我的力量。
在这世间,本就没有能够完全相融的力量,就算是同生的姐妹亦是。
因此在她的身体中,各种力量杂乱无章,宛若「强弩之末」。
莲毓的存在,或许在一些人的眼中,便只是拯救苍生的「一线生机」。
我知道我不应该怪她。
因为在万年以前,她作为「姐姐」,当真是全身心地爱护着我这个「妹妹」,尽管后来她拜入扶桑座下,成为了「莲毓」,也总时时回深渊之沼看我。
但就是因为重净那可笑的感应,一切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四百年前的「姐姐」因为伤害了「妹妹」而自毁莲台,但四百年后,却又因为「长羡」而重新活过来的「莲毓」——
但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莲毓」还是「长羡」,事实上都已沦为了众神的「玩物」。
而现在,我就站在莲毓的身前,她体内我的莲台,她用的我的眼,以及那颗我的心脏,此刻都在不断地呼唤着我。
莲毓震惊地看着身前的人,她颤抖着唇瓣:「你怎么能!」
是重净神君救了她一命。
而眼前这个名为「长羡」的人,竟然心狠手辣地杀了他!
重净神君可是三神君之一啊!
莲毓的手上,仙力尽显,而她的眼,就紧紧盯着身前的长羡。
可是奇怪的是,长羡并没有对她动手,甚至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在莲毓第一次与长羡见面时,那种曾经被被她可以忽略的熟悉与亲近,再一次涌上心头。
莲毓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她咬着牙,抬起头来:「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如此歹毒!重净神君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他动手?」
32.「似曾相识的一切。」
而莲毓刚刚说完这句话,便看见对面的长羡缓缓露出了一抹几近苦涩的笑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莲毓,眼神中的哀伤,却几乎让莲毓心头一滞、呼吸不过来。
半晌,那人才开口道:「歹毒?无冤无仇?」
她的口气淡淡的,像是完全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我并不相信什么命运。」身前的人顿了顿,「但是有时候又不得不想,或许所谓命运,便是每一次的选择造成的吧。而这种选择,有时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莲毓运转着仙力,紧紧盯着长羡,一动不动。
而就在这寂静之中,长羡的声音轻轻响起——
「姐姐,你说是么?」
而就在我说完这句话时,我的手掌心上重新凝聚起了那股属于扶桑的力量。
已经被我的话震惊到呆呆伫立在那里的莲毓,此刻像是突然醒悟一般:「你想干什……」
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在下一刻,我已经将那股力量弹入了莲毓的额间——
「啊!」
那股力量,其实并不会伤害莲毓,只是在她的体内不断运转,以我之前的所有莲子作为媒介,帮助莲毓想起从前的回忆。
莲台、莲心、莲子以及扶桑的神力,宛若阵法一般在莲毓的体内运转。
天地震动,那是神君的陨落。
但我处在池边,一动不动,那些雷电虽在头顶闪烁穿梭,却并不会降落到我身上半分。
况且,即便它落下来,我也不会怕。
我看着被力量包裹在中央的莲毓,神情有些复杂。
而在力量中的莲毓,面色从红润变得苍白,甚至是大汗淋漓,那些尘封的记忆,也伴随着这些强大的力量,重新浮现出水面——
「莲毓姐姐!莲毓姐姐!」
「莲儿你怎么样?」
「小师妹——」
她猛地睁开眼睛。
「莲儿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眼前立刻出现了一道身影,莲毓惊地直起身来——
是容华师兄!
可是容华师兄不是已经堕魔了吗?他怎么敢再回到仙界来呢?
莲毓虽然愤怒容华师兄堕了魔还打算伤害师尊,但二人毕竟有着师兄妹情谊在,她忙抓住身前容华师兄的手臂,下意识地想说:「师兄,你怎么回来了?快逃啊!」
但是她的身体好像并不受控制,缓缓发出虚弱的声音:「大师兄、二师兄、东君?还有——师尊?」说到最后一个称呼的时候,她的声音带了微微的喜悦之情,不过很快又被困惑所代替:「咦?我的莲台不是已经……?怎么我现在……」
容华慌忙打断她的话:「没事了,多亏了师尊以及重净神君。」
「原来如此。」莲毓没有深思,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来。
这个对话,怎么似曾相识?
好像在百年前,就曾经发生过……但与言语并不一致的,莲毓只觉得惊异万分:「怎么回事?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重新再发生一次?」
当年她替东君挡下劫难,又因为莲台毁坏而昏迷不醒……据说是重净神君和师尊救了她。
是了,重净神君、重净神君应该也已被那位「长羡」所伤,自此陨落了!怎么还会……
而且她还记得长羡弹出的那股力量……
可是现在?
就在莲毓深思之中,这具身体又抬头看向一身白衣的神君,匆忙开口道:「对了,师尊。请问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我妹妹……有没有来过?」她的面容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她一定很担心我。」
33.「对不起……」
妹妹?!
莲毓下意识地想起了长羡弹出力量前的那声「姐姐」,想起长羡那张与她五官相似的面容。
她的心神剧烈动摇起来。
不会的……怎么会?姐姐、妹妹……
就在莲毓愣神之际,白衣神君已经淡淡开口道:「你放心吧,她在跟随重净修行。」
跟随重净神君修行?
是谁?
这个妹妹到底是谁?
但不用莲毓多想,这个妹妹的身影已经缓缓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万年之前,一黑一白两朵莲花,相互依偎,吐纳灵息。
而就在回忆起这幅画面的同时,莲毓的脑袋就像要爆炸了一般,疼痛不已。
「啊——」
而就在这一瞬间,莲毓再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又都变了。
她能感受到此刻身体中迅速升腾的仙力与剧烈燃烧的生命,而就在莲毓的周围,围绕着熟悉的人们。
「莲儿,你不要犯傻了!」
「是啊小师妹!既然木已成舟,你又何必呢……」
「莲毓!」最为严厉的莫过于不远处的师尊,他冰冷着眉眼,缓缓说道,「我与重净神君费心救回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他们在说什么?
莲毓困惑地看着他们,什么救活?
这副场景,她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但却又莫名地觉得似曾相识。
她很想开口询问,但这具身体却已经歇斯揭底地开始喊道:「费心?费心?师尊、神君,你们所谓的费心难道就是去伤害我的妹妹吗?」
莲毓的面容上,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怎么能用我妹妹的莲台来换回我!」她突然收住声音,一边落泪一边呢喃道:「我说这些日子她怎么从未来过,她该有多么伤心啊……」
莲台?
莲台……难道自己曾经失去过莲台吗?
仙力聚集,莲毓瞬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之感。
而在喊声中,莲毓亲眼见到自己自毁真身……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重新回到了莲毓的脑海中——
这万年间的种种。
自然也包括她是谁,而长羡……又是谁。
在这些记忆统统记起的同时,莲毓身边的场景不断转换,终于,在她再次睁开眼时,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而就在她的身前,站立着与她心神相通之人。
那人是长羡,也是她从诞生以来一直相伴的妹妹。
此刻,莲毓的面容上已满是泪珠。
但是那无数的记忆,让她此刻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位已经分离百年的妹妹。
不仅仅是四百年前的莲台,还有现在的眼睛、心,她都已经能够感受到。
在我看到那熟悉的眼神的时候,我便知道,万年前的姐姐已经回来了。
也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身影踉跄着向我奔来,将我紧紧拥入她的怀中。
耳畔,是她哽咽的声音:「妹妹……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
34.「若能重新来过……」
我动了动嘴,只缓缓吐出两个字:「姐姐。」
莲毓抱着我的手更紧了。
她的眼泪,一直落到了我的脖颈中去。
「对不起,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
而就在我刚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本来紧紧拥抱着我的莲毓突然用力推开了我。
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抬起头。
而悬浮在我身前的莲毓,此刻正含着泪望着我。
从她的身体中,缓缓漂浮出三样光团。
几乎是一刹那,我瞬间明白了这三样光团是什么。
「姐姐,不要——」
莲毓温柔地看着我,声音轻缓地响起:「若能重新来过……」
与此同时,那三样光团瞬间融入了我的身体之中,而就在我挥出长鞭想要阻止眼前的一切之时,一股自爆的力量也骤然将我远远阻隔开来。
「不要——」
「若能重新来过……」
我没有拦得住她。
认识了万年分别了百年的她,就这样用自爆结束了生命。
那么快,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没有对她说:「姐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在这天地之间,雷声已经停止,但漫天的飘散的白色光团,温柔地降落在我的身上、手上、长鞭上。
仿佛是莲毓,在温柔地回应着我。
而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只有这些光团。
即便再温柔——
但她就这样,决绝地、不回头地,离开了我、离开了这片天地。
我的姐姐,她永远都是这样温和的。但她也永远都是坚毅的。在我的面前,在还没有成为「莲毓」之前,她永远都会拦在我的身前保护我,无论是有多危险。
「小莲花,姐姐会保护你的,不用怕。」
万年以前,在记忆里的姐姐会轻轻拉住我的手,绽放开温柔的笑意。
「为什么我不早一点化成人形呢?这样子我就可以当姐姐的姐姐了。」当时的我很苦恼地叹了口气,「姐姐,你就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了。」
「在姐姐的心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她敲了敲我的额头,突然带着一丝怅惘的口气说道,「不过前些天重净神君和我说,让我去仙界拜扶桑神君为师呢。」
「姐姐你想去吗?」我微微皱了眉。
她就用手指轻轻揉开我那紧皱的眉头,笑起来:「虽然很不想离开我们小莲花,但是姐姐更想要努力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好好保护你呀!」
我便也随着她,淡淡露出一抹笑:「如果姐姐想去的话,那就去吧,我永远支持你。」
永远。
可是,当初的姐姐、当初的我,都不曾想到,那只是一场谎言的开端,一场悲剧的……开始。
而在万年之后,无法忍受伤害了妹妹这么多的她、无力再承担「莲毓」之名的姐姐——
在我的面前,自爆了。
她已经鼓不起一点勇气了吗?
可我从未怪过她。
我那许久未曾落下过的眼泪,此刻却仿佛要将我淹没。
一阵风来,本环绕着我的白色光圈,便随着那阵风,轻飘飘地,离开了。
万年前曾发誓要永远陪伴我、保护我的姐姐,就这样离开了。
于是在这片天地中,我失去了与我血脉相连的、唯一的——
亲人。
35.「容华,你不配。」
而就在莲毓消失的地方,缓缓从空中坠落下来一样东西。
我心念一动,将其取来——
竟是一片光彩夺目的鳞片。
是龙鳞。当见到这片龙鳞片,我的脑海瞬间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容华。
在我遭遇的这些事情中,重净若为主谋,那么其余人便是帮凶。而在这其中,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便非容华莫属。
容华此人,我从一开始便已经知晓其极端的性格。他的极端,与东君的极端不同。容华是真心爱着莲毓,控制欲也极强,在我曾作为莲毓替身的过程中,他也一直都是用对待莲毓的态度对待我,仿佛我便是莲毓,而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我,他是从未产生过任何好感的——
无用了便可以扔掉。
甚至对于我,他是厌恶的。
但在某个方面,他和东君其实又是相似的——
容华大可以一心一意爱着莲毓。
但他不应该以伤害我为「爱」的证明。
况且这份爱,也深深伤害到了莲毓。
我看着手掌中的龙鳞,面上还有泪珠,但只剩下冷淡。我用力握紧手指,那光彩夺目的、或许还是护心鳞片的龙鳞,随着一闪的白光,便缓缓碎裂在了我的手心之中。
但也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猛然袭来一道攻击。
仙力瞬间挡在我的背后,而随着一声巨响,我缓缓转过身去,却看见一道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后。
白发白衣,清俊如玉。
我冷冷看着他。
而这道身影的主人便缓缓转过身来,他面色苍白,嘴角流下血迹,冲着我勉强支起一抹笑来:「……长羡,你没事吧?」
「让开。」我面色未变,淡淡开口道。
我的视线绕过扶桑,看向他身后的……
容华。
已经入魔的容华,与从前截然不同。他那双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我,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长羡,你竟然还没死。」
「长羡……」身前转过头来的扶桑面容上似有忧色。
「让开。」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来。
听到这话,扶桑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缓缓退到了旁边去。
见此,那模样疯癫的容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扶桑神君,你也有今日!」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冷冷看向我:「是你——」
「长羡,你杀了哪位神君?」
我淡淡看着他:「我不仅杀了一位神君,还夺了一位神君的眼、一位神君的心。」我顿了顿,声音缓缓:「现在,轮到你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容华便一动不动。他拉长了音调,笑着说:「长羡,真是我的好师妹——那我的莲儿呢?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我静静看着他:「她死了。」
「……」容华的笑容未变,「我说,我的莲儿呢?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她死了。」
在我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本站在不远处的容华瞬间席卷着力量向我冲来,在他的背后,一条龙的真身若隐若现。
而我丝毫没有动作。
我就站在原处,声音平淡:「而且,她也不是你的。」
「容华,你不配。」
「你闭嘴!」
容华歇斯揭底地冲着我喊道。
而那股充满不善气息的力量也已经冲到了我的身前。
我抬起手掌。
手掌前,莲台缓缓升腾起来——
不仅拥有我万年之前的实力,也拥有我这百年以来修炼的成果。
两种强大的力量的对撞,使得空气都震荡了起来。
「砰——」
36.「有迹可循的世间一切啊。」
「噗——」
我的裙衫在风中不停地摆动,而在我的对面,容华猛地吐出一口血,恶狠狠地盯着我,咬牙切齿地喊道:「这不可能,难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