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定国侯嫁女,十里红妆,开设粥铺,举国同庆。
夜深客散,我端坐在沉香千工床上等着太子。
太子轻轻掀起我的盖头,带着些醉意说道:「很好,寒玉甚美。」
一夜云雨后,太子醒来时我窝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怎么,怕本王丢了不成?」太子抽出胳膊抱着我笑着问道。
我柔声道:「寒玉做梦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我和殿下在一起。可是只怕真是梦,醒来一场空。」
太子轻轻拢起我耳边的碎发:「寒玉,不怕。本王要的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见我一言不发,太子又道:「你和那羊脂玉镯子一样,天下独一,谁都无法替代。」说完轻轻吻上我的额头。
做太子妃两个月后,定国侯派人来催我动手。
定国侯比任何人都爱财、爱权,他做出一副勤俭恭顺的模样,不过是想让皇帝放心罢了。
他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决心要让我成为太子妃,成为太子的枕边人。
皇帝就这一个儿子,太子没了,他便可趁乱造反称帝。
我知道,别说东宫内,就连皇宫内也处处是定国侯的人。军队里更不用说,他有个爱民如子的名声,将士们对他的敬仰甚至高于皇帝。只是这一切被他遮掩得很好。
定国侯命人送来的药物,少量多次地加在太子的茶饮中,日子久了,太子身体便会垮了,纵使太医查验也查不出结果。
药物我悉数收了,但从未用过。
定国侯对我也并未完全放心,时常拜见太子,观察太子的状况。每逢他要见太子前,我便使出浑身解数,让太子劳累一夜,第二日见他时疲劳不堪,他便信我一分。
我做太子妃一年了,春日宴上我和太子携手出席。
我腕上戴着羊脂玉镯子,看着满园春色娇滴滴地问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
太子眼里都是柔情,「当然记得,寒玉穿着水绿色衣裳,美得像是春日里的一道绝景。」
「寒玉对殿下的心意,殿下可都明白?」
太子笑道:「如若不明白,当初便不会选你了。」
回宫后,我遣散奴仆,拿出一沓书信交给太子,然后跪拜在地。
「臣妾有罪,多次劝解父亲无果,臣妾不舍太子,只好……请太子赐死臣妾。」
那一沓书信,都是我模仿定国侯的笔迹写的,内容多是「早些有孕」「待生下皇子后杀了太子」「本侯亲自辅佐皇孙登基。」
太子脸色巨变,冷冷地看着我,「这是你与定国侯一早的谋划吧?」
我摘下所有钗环,「自从臣妾成为太子妃后,父亲逐渐自大,臣妾不知何人挑拨使得父亲动了这样的念头,眼看着劝解无果,只能如实相告与殿下。」
太子没说话,冷冷地看着我。
我泪流满面,「臣妾愿以死自证清白,只求殿下能平安顺遂。」说完转身利落地撞向桌角。
太子眼疾手快拉住了我,但额角依然有擦伤,我便顺势晕了过去。
醒来时,太子满脸憔悴地守在床边。
「寒玉,是本王不好,不该怀疑你。」太子轻轻抚摸着我的额角。
「殿下无须自责,若不是寒玉当初偶遇了殿下,成为了太子妃,也不会有如今的情形。」我眼里都是泪。强撑着坐起身跪拜在床上,「殿下,寒玉分得清是非大义,如若百姓能安居乐业,皇上皇后和殿下能平安,寒玉愿意做任何事情。」
太子扶起我,「 你若当本王是夫君,就不要隐瞒。定国侯,并非你生父吧。」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惊,但还是佯装不解,「殿下这话是?」
太子叹了口气,「我派人去查过了,定国侯夫人曾经确实生过一个女儿,是在她跟随定国侯出征时所生,但边塞苦寒,孩子不到一岁便夭折了。几年后定国侯带着你回来,人人都以为是嫡女体弱被送去休养了。」
我迅速调整表情,「殿下一早就知道,那为何……」
太子笑道:「本王从不在意你的出身,本王只在意你这个人。确实,本王曾经倾慕甄玉亭,可后来本王一颗心逐渐放在了你身上,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甚是牵挂。本想留着甄玉亭做个侧妃,后来看你戴着那玉石耳坠,本王便知你心里多少是有委屈的,所以没留侧妃。」
这是成亲一年以来,太子第一次说起这些。
「面选结束后,本王就查清你的身世了。父皇也知道,所以殿试之时他曾问你,能否放下侯府所有。」太子揽我入怀说道。
我有些惊讶,「殿下不觉得我是不念旧情的人?定国侯养了我十年。」
太子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太傻。他养你难道是白养?他早就料到你起码能做侧妃,才会如此栽培你。他若真谋反,也定不会留你一条命。」
我沉思半晌,「殿下预备如何?」
我心中有万千策略,却不能说。我要让太子以为从头到尾都是定国侯的计谋,而我不过是个牺牲品。他对我的感情会多一分怜惜,也会多一分理智将我与定国侯分离。
「证据不够,还得再等等。」
证据不够,那我便送证据给你。
隔天,太子的亲信截下了一封信,是甄玉亭写给定国侯的,「只恐妹妹只知享乐,早忘了母家还有侯爷在。若是我能助侯爷一臂之力,还望侯爷别忘了许给我的位子。」
我学甄玉亭学了十年,字迹是最容易模仿的。
边疆战事吃紧,定国侯被委以重任率兵出战。
定国侯前脚率兵出了城,太子后脚便命人将各位将士的家眷带到了宫里,每位家眷的贴身物品皆数收走。
定国侯的军队刚刚进入山谷,便被埋伏好的御林军包围。御林军手中拿着家眷们的物品,饶是那些将士再忠心于定国侯,也不舍家中亲人。纷纷缴械听命,定国侯被秘密带回了宫中。其余人由太子亲信带领继续出战。
而我也以太子妃的身份下帖邀甄家进宫叙旧。
甄玉亭穿着极为妖娆,看着太子媚眼如丝,只是不消一刻,便被带走了。
隔了几日,定国侯在边疆战死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甄父感念旧人亡故,发病身亡。
太子果然是太子,雷厉风行。
我自知是没有能力扳倒定国侯的,所以只能借刀杀人。
定国侯对我的寄托是成为太子身边人,至于正妃、侧妃,于他而言都一样。
可是自我见到太子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必须成为正妃,我要他心里只有我。
所以一步步让甄玉亭在他心中的形象崩塌,顺利地取代甄玉亭走进了他的心。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心善的人,或许从前是,但自七岁进了定国侯府后,便不再是了。
因为我知道,心善的人,未必会有好报。
而心软的人,成不了事,报不了仇。
皇帝为了抚恤我父亲为朝廷牺牲,赏赐了我无数。
我穿着华服站在天牢里,看着蓬头垢面的定国侯,他早已没了往日的霸气。
「没想到,我在你个小贱人这儿翻了船。」定国侯冷冷道。
我打开食盒,「父亲快些趁热吃吧,这是我亲手做的,父亲吃完好上路。」
定国侯朝着我吐了口痰,「呸,你个小蹄子,你忘了是谁把你救出来养了你十年?」
我笑道:「女儿自是不能忘的。是您,父亲大人,征战四方的堂堂定国侯,吞了朝廷的赈灾银两,拖着军队不及时救援,导致我的族人全部活生生饿死、病死在那石流之中。女儿没有一日不在回想,我父母为了让我活下去把仅有的吃食都给我,我哥哥为了让我被发现救出,身体僵硬了还举着我。女儿根本不敢忘呢。」
定国侯表情巨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冷笑一声,「女儿还没有感谢父亲您呢,想我如今过得这般好,我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宽慰许多。」
说完,我转身看向对面牢房里的甄家三口笑道:「甄伯父,您猜后人会给您的墓地选在哪儿呢?是风景秀丽的山林,还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呢?」
甄父和定国侯一样惊恐,「你,你想做什么?」
我莞尔一笑,「甄伯父,您是贵人多忘事呢,怎么就不记得十年前您找人算命算中了祖籍地的一处山岭,不顾当地府衙劝阻修建陵墓导致山体崩塌,恰逢暴雨泥石流活活吞了十多个村镇呢,这事儿您还记得吗?
「为了把自家摘干净,您威逼府衙不许说出去,还将赈灾款全数打点了我的父亲大人,十个村镇被你们谎报成一个村镇,救出了全部难民,可真是为民的好官呢。
「你们午夜梦回,会不会看到那些被泥沙淹没了的村庄呢?有没有想起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呢?」
定国侯府的十年,我什么都学,从来不知道累。闭上眼就是父母和哥哥的身影,我从来不敢忘。
当我知道定国侯想让我凭借着和甄玉亭相似的长相成为太子妃时,我就知道,或许我的机会来了。
我成功地让太子爱上了我,信任我。
也成功地借助太子手中的权势,为我的族人报了仇。
我想过千万次,报仇成功后我就离开。可是,我放不下太子。
虽是计谋,我终究是真的爱上了他。
「恭喜皇上,恭喜太子,太子妃生了小太孙。」太医激动地跪在地上。
太子满脸都是笑,「真好,真好。」
「寒玉,你给咱们孩子起个小名吧?」太子抱着我亲吻道。
「顺哥儿,希望他万事顺意。」永远有父母亲人陪伴,不要再体会他母亲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可以过上不用算计就能太平的日子。
「好,就叫顺哥儿。」
番外(太子视角):
甄家姑娘又是许多日不理我,有时候我也恼,可转念一想凭什么人家必须得爱慕我,就因为我是太子?
就在我惆怅时,抬眼看到了一身着水绿色衣裳的女子。
她和甄家姑娘真像啊,但比甄家姑娘看着亲切一些。
她称呼我为「公子」,她笑起来好看极了,我便把失意全数倾泻在她身上,热情地为她布菜。
可我忘了我的身份,使她很快成为了人人议论的对象。
我想起码应该赔礼道歉吧,便命人送了一对耳坠去。我见到她的那日,玉兰花盛开,美极了。
谁知甄玉亭当众让她难堪,直指那耳坠是我为她所做。
我想向她解释些什么,可她骑在马上恣意潇洒地说道:「我不似一般世家小姐金尊玉贵。」
她一箭射中了野鹿,骑着马奔过去,我看着她的背影。
我从未见过这样充满生命力这样鲜活的女子。
姨母见过她几次,不住地夸她识大体不做作。
母亲见过后也时常夸她懂事,生得干净。
于是姨母家的赏菊宴,我便去了,本想一睹她作诗的风采,却不料她静坐在角落里,也没有佩戴我送的耳坠。
我想了很久,难道是因为我夸了甄玉亭的画作?
我是喜欢甄玉亭,自打年少时见过就喜欢。她生得好看,又极具文采。可她对我始终冷淡,这些年感情也消耗得不剩多少。而我始终没有放弃,因为比起其他人,起码我愿意让她做太子妃。
秋日,我得了一幅画,直觉告诉我或许和顾寒玉有关。
果然,是顾寒玉所作。定国侯书房中挂满了她的画作,我看着这些画作,想象着她独自养病的模样,心中竟有些不忍。
顾寒玉确实懂分寸识大体,她把彩头让给了甄玉亭,这让我十分恼火。
她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可因为甄玉亭挂着一个「太子倾慕之人」的名号,她便只能选择谦让。
我命人送去了祖父留给我的羊脂白玉手镯,我想让她知道你不必谦让,你可以拥有这些。
甄玉亭很稀奇地主动约我,她热情地和我说着心里话,这是我从前最为期盼的情景。可是如今看着却只觉得眼熟,她的神态言语,和顾寒玉太像了。就连笑着时弯着的眉眼都像极了顾寒玉。
甄玉亭劝我不要再为难顾寒玉。
我强忍着怒火,看来是我把这女子惯得太骄纵了,父皇母后都从未插手于我喜好谁的事情,区区一个伯爵之女,居然替我做着打算。
回到宫中,顾寒玉让人送回了镯子。
我再见她时,她凄惨地跪在地上,她说她可以把一切还给甄玉亭。
果然,她心中有我。
冬日里,顾寒玉邀我去冰嬉。
我看到她从冰面滑落的瞬间,一颗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我知道,她是故意叫我来的,有些恼火,但也明白她是想让我看清甄玉亭品性。
看着她一张小脸苍白无血色,我心疼极了,方才的恼火也随之消失。
年后,姨母进宫不住地夸她,说人人都在讲她如何会持家,那甄家姑娘又是如何学她的。
我明白,甄玉亭想做太子妃。她害怕寒玉在我心中有分量,于是迫不及待地想学她。
可是,这还是我曾经喜欢的甄玉亭吗?
还是那个冷艳不重名利的甄玉亭吗?
没想到,面选时,甄玉亭竟然穿了那件水绿色衣裳。
我对她失望极了。
若是她一直做自己,或许最后我还会高看她一眼。
有趣的是,甄玉亭想替代顾寒玉时,顾寒玉主动戴着那副玉石耳坠,明晃晃地告诉我,「你瞧,我是你心里的个替身。」
我知道,寒玉心里有些委屈的。她的这份委屈,让我很是心疼。
我问过顾寒玉,可愿意留下。
她说不敢奢求。
既然如此,我便为她遣散其他人,只留她一个人,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母后曾经问过我,「有没有觉得顾寒玉一路似乎太顺利地就靠近了你?」
于是我派人去查过,找到了如今还在边疆的郎中,亦是当年给定国侯嫡女治病的郎中。
原来,她并非定国侯夫人所生。
「留下她吧,且看看她们有何计划。」父皇和母后对顾寒玉甚是喜欢,却对她的身世有些疑虑。
放虎归山,不如养虎在身边,才好防备。
婚后一年,寒玉都没有身孕,因为她日日所喝的安神汤都是避孕的。
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断然不能让她生下皇孙。
可是我没想到,寒玉会主动告诉我这一切。
我气,气她被当做棋子。
我也恼,恼她并未把我当作夫君。
我和父皇设计把定国侯带回天牢里,可是我却始终想给她留个身份,留份体面。
于是便对外宣告,定国侯战亡。
至少目前为止,她并未作出任何伤害我及父皇母后的事情。
我听到她在天牢里对定国侯和甄家的质问。
她笑得爽朗,说话满是柔情,我却听得到她的心在滴血。
原来她竟这样苦过,难为她一个人十年来谋划着为家人报仇。
我与父皇母后商定,以后无论如何,都让她做皇后。
只有她,才真的会懂万民之心,体万民之苦。
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寒玉说叫他「顺哥儿」。
我明白,她希望孩子顺遂。她这十多年过得着实辛苦,她把所有美好的寄托都给予了孩子身上。
「好,就叫顺哥儿」。我心中暗想,不止孩子,以后你的一切,你的这一生,我会护你周全,保你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