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漫天的金光被风雪撕碎,只留下昏暗的余烬,透过窗户稀疏地映进来。
我甩了甩头发上结的冰,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浑身僵硬。
昏暗的楼道里,我家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扭曲细长的黑影。
黑影的手里,刀锋被拉得很长。
我朝身后的爸妈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那个黑影。
我爸会意,把身上的柴火解了下来,快步走到我身前,掏出身后的菜刀,蹑手蹑脚地往上摸去。
黑影听到声音,微微一动。
「你他妈的——」就在我爸上楼的一刹那,他猛地用刀朝着黑影劈了过去,怒骂一声!
楼上的女人狼狈地从阴影处踉跄出来,险险躲过我爸手里的菜刀,却慌得手一松,西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咬了咬牙,刚想弯腰去捡刀,却被我妈眼疾手快地把那西瓜刀一脚踢开!
果然,楼上不想出去砍柴遭罪,干脆躲在我家门口打算抢现成的。
在这种时候,抢夺物资无异于杀人,更何况她手里拿着那么长的一把西瓜刀!
女人表情狰狞,尖叫一声朝我扑了上来:「你们还有没有心,我们一家都要冻死了,我老公都病倒了,有柴火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们,快把柴火给我!!!」
我冷笑一声。
她似乎还觉得这是在末日之前,习惯了用她胡搅蛮缠这一套。
可是现在,没人会再惯着她了。
我一闪身,女人收力不住向前扑去,我不着痕迹地伸出一只脚。
她被绊得顺着楼梯滚落下去,然后尖叫声戛然而止。
刚才被我妈踢下去卡在走廊栏杆上的西瓜刀刀尖从她胸前冒了出来,衣服洇出一片暗色。
女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哆嗦着嘴唇:「你们、你们居然敢杀人?」
「快送我……去医……院——」
我面无表情道:「我们这是正当防卫,而且谁杀你了,你这是遭报应了。」
女人还想再说话,却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她双目圆睁,没了呼吸。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时候没有觉得什么,现在人一死,我和我爸妈心情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我们都是守法公民,从来没有违法乱纪过。
然而此时,却直面了一个死人,虽然不是死在我们手里,却实在不能说跟我们没有关系。
可是太冷了,这个温度已经不容许我们在这里发呆了,我爸叹了口气,赶紧招呼我们进了家门。
到家后,我们把仅剩的一点煤块放进炭炉里烤手,雪水融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再次凝结成冰。
砍回来的木头也被我们放在炭炉前烘干,好晚上用来烧火。
这一趟出去我们一家都冻坏了,尤其是我妈,一直止不住地哆嗦,手烤了好半天才勉强恢复知觉。
夕阳西下,天边渐渐染上了墨色,黑暗笼罩了天际。
青市夜生活还算丰富,以往这个点儿四周都会亮起灯来,马路上车水马龙地穿梭。
然而现在,视线里全是一片黑暗,外面除了寒风的怪叫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看到我爸妈心情都有些低落,我把木柴都倒了出来,从筐子里掏出了那只兔子,开心道:
「看看,这是什么?!
「我刚在树下捡的!」
我妈眼睛就跟电灯泡拉线了似的,唰地一下就亮了,也顾不得烤手了,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兔子眉开眼笑:
「兔子!」
「哎哟,我们家澜澜真是小福星,那么多人都没见着,就你捡着了!」
我爸也乐了:「我去收拾收拾,今晚上做个爆炒兔肉!吃了几天冷饭,咱们也热乎热乎!」
我爸是四川人,做得一手好冷吃兔,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他总会做一罐子冷吃兔给我带去学校吃。
现在天冷,他把柴火架在炉子里烧起来,抓了一大把辣椒、花椒、八角扔进锅里炒香,把切成小块的兔肉倒了进去。
滋啦!
水在油里炸开的声音我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了,此时一听这种声音,眼眶一酸,居然几乎要掉下泪来!
兔肉在锅里爆炒上色,热气腾腾地弥漫着奇异的香气,我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肠胃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一会儿,肉出锅了,我爸把兔肉盛在碗里,又把烧好的雪水倒进自热米饭盒子里。
有些烫手的米饭弥漫着热气,我们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夹着兔肉。
兔肉混在辣椒里,颜色赤红澄亮,油香油香的。
咬一口就被那惊人的弹和嫩折服,满嘴都是麻辣回甜。
兔肉很新鲜,紧实细嫩又有嚼劲,连带着微甜咸香的酱汁儿一起进嘴,我们三个人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筷子快出了残影,在碗盘之间飞舞。
之前为了省柴,我们家只在晚上生火,白天都捂着被子缩在床上取暖。
一天到晚只有晚上那一顿能吃着热乎的,到了后来,晚上这一顿也没了。
眼下再吃浸满了香气的热饭和热菜所有人都感动得眼泪汪汪。
吃完饭,我把楼下邻居的事儿跟我爸妈一说,我妈犹豫了一下,装了一碗兔肉用保鲜膜封得严严实实地给楼下送去了。
楼上女人的尸体还躺在楼梯上,已经冻僵了,脸色惨白。
我妈皱眉闭着眼跨过去。
眼下家家户户都开始断顿,家里的存粮基本上都吃光了,我妈小心地不让兔肉露出一点气味,敲开门一把塞了过去就小跑着回了家。
邻居愣了一下,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们还会把兔肉分给她,朝我们感激地点了点头,赶紧把门关上了。
06
家里的柴火已经省着烧了。
可是也只烧了不到两周。
两周后,物业再次聚集小区里的业主出去砍柴。
只是这次,人又少了一大半,稀稀拉拉的只有十几个人。
断粮断电,很少有人能坚持这么久。
最后一根柴火用完时,我爸烧了一锅肉汤。
冰天雪地里能喝上一碗辣辣的肉汤简直是无比的享受,可是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露出喜色。
大家都知道,最后一根柴火烧完了。
我们即将面对的就是无尽的极寒。
……
最后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时间似乎也被冻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连最后的木柴都没有了。
东郊的小树林已经被幸存的人砍光了,就连街上的绿化带和树木能砍的也都被砍了。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银白色。
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 60 度。
我们一家三口没了任何活动,每天都裹着好几层被子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我们有吃的,可是没有火来煮。
四周都是雪,可是无法烧成水来喝。
每天我们只吃一个冻馒头,那馒头冻得严严实实的,比石头还硬,扔出去估计能砸死人。
全世界都被冰封住了。
以往对面楼上隐约的蜡烛光亮消失了,就连物业也很久没来过了。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们一家三口在苟延残喘。
而我们,大概也马上就要死了。
我妈钻到我被窝里,紧紧搂住我,低声唱着小时候哄我睡觉的催眠曲。
只是唱着唱着,她就哽咽了起来。
她拍着我的背,颤声道:「睡吧澜澜,睡着了就好了。」
我爸也从一边走过来,裹着毯子揽住我们,闭上眼睛。
「下辈子,我还当你爸爸。」
他说。
我带着哭腔笑道:「风水轮流转,爸,下辈子该我给你当爹,我照顾你了!」
他一瞪眼睛:「小兔崽子,说什么呢?!老子永远是你爹!」
五十多岁的大男人蓦然红了眼眶:「是我没本事,照顾不好你们。」
「没事儿,黄泉路上咱们一家三口照应着,下辈子好好投胎。」
我流泪点点头,微微苦笑。
难不成重活一世,我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吗?
也是,寒灾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尽力了。
身上的刺痛慢慢退去,我感觉四肢都逐渐消失了知觉,然后一种奇异的温暖涌现了上来。
我知道,这是人体失温后的错觉。
登山队冻死后被发现时,有些人把衣服都脱光了,看起来像是活活热死的。
其实只是失温产生了幻觉。
我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那温度越来越明显,我蹙眉睁开眼,摸了摸身下的电热毯。
不是幻觉。
触手所及,真的是暖的。
就在我纳闷儿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突然传来了微弱的滋啦滋啦声。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争先恐后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大概是电子元件被冻坏了,电视屏幕一道一道地闪烁着暗光,看起来已经坏了。
然而那里面传来的声音却让我们热泪盈眶!
「中央广播电台,中央滋啦……电台。」
「……抗击寒灾是关系全人类的大事……滋啦滋啦……全国之力进行救援!
「目前中央抗灾指挥总部已做好救援部署,救援队已经开始驰援八方,部分地区供电已经恢复……滋啦……相信生命的顽强,祈求生命的奇迹,请大家坚持住,我们决不放弃!」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掉在地上成了一个个的小冰疙瘩。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电视嚎啕大哭!
我爸妈也抹着眼泪,相拥而泣。
线路大概被冻坏了,灯忽闪忽闪的很昏暗,可是外面的楼却亮起了无数盏灯火,在夜里连成了一条闪耀的长城!
有人用微弱的声音对着外面喊:「还有人活着吗?!」
过了一会儿,就在我们失望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女声在夜空里响了起来:
「这里还有。」
不一会儿,又一个人出声了:「这里,28 号楼 23 楼的邻居在这,你们还好吗?!」
有人哭道:「我楼上楼下都死了,只剩我还活着!」
「我也在!国家已经在救援了,邻居们挺住!」
「我们一家三口都在!」
「我也还活着,有人有吃的吗,我们要饿死了!」
……
所有虚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点亮了生的希望。
我带着哭腔朝着夜空大声道:「我也在!
「我们一定能活下去!」备案号:YXA1GwJPGvGiL34zEOmi0l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