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好看强大的病娇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忽然肩头一沉,茫然抬头,看到一身锦衣,纤尘不染的安王。

他给我披了件衣裳,见我醒了,眉眼皆是笑意。

「吵醒你了?」

他的声音悠扬悦耳,含着隐约的揶揄。

我顿时清醒,赶忙起来行礼。

萧瑾瑜好整以暇的坐下,忽然伸手将我拉到他怀里,硬按着坐在他的膝上。

我紧张的涨红了脸,极力挣扎,他却「嘘」了一声,戏虐道:「要吵醒王妃吗?」

我顿时不敢动了,身上冷汗淋漓。

萧瑾瑜的手慢慢的抚上我的头发,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似笑非笑:「害怕?可惜你哥哥出去了,今天不会回来。」

我向来是个蠢笨的,额上急出了汗,下意识的推开他。

「王爷,这样不成体统。」

「嗯?」

他声音懒洋洋的:「什么是体统,秦俭你告诉我。」

我名春华,府里所有人都这么叫我。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本名,除非是周彦告诉他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竟然无比清醒,低声道:「哥哥说,王爷对我们有恩,要对您敬重有加,不可造次。」

「好啊,你们兄妹二人真是有趣,一个个的,净会拿鬼话哄我。」

萧瑾瑜莫名的有了脾气,搂着我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凑到我耳边,幽幽道:「我那日问你哥哥,纳了你为妾如何,你猜他怎么说?」

我浑身发冷:「不,不知道。」

「长安说,他就这一个妹子,绝不会给人做妾,哪怕是王爷也不行。」

萧瑾瑜笑出了声:「他胆子可真大,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不过秦俭,你哥哥是有些本事的,我们俩打了个赌,他日事成,我纳你为妃,他绝不阻拦。」

事成?什么事成?

我吓了一跳,他胆子太大了,太张狂了,就不怕此事被人听去。

萧瑾瑜的野心,明目张胆。

前朝旧事,他曾是先帝幼子,输在尊卑,也输在年幼。

若是太平盛世,无可厚非占据幽州为王也就罢了,可这天下已经起了狼烟,如何能置身事外。

况且,他本就野心勃勃。

这些大逆之话不是我能听的,我更不愿意听他与周彦打的什么赌。

于是我伸手捂着了耳朵,连连摇头。

萧瑾瑜在我耳边轻笑,扯下了我的手。

「小美人,对你,爷势在必得。」

5

那晚,西风袭窗,我一个人呆愣愣的坐在窗前。

天边一轮弯月,如幼年在阿爹阿娘身边看到的如出一辙。

也如在棣州武定,周家院落里那一轮,同样余晖倾洒。

我呆坐了很久,连周彦何时过来的也不知道。

他在窗外,斜倚着树,一身侍卫玄衣,神情清冷,同样看了那一轮月。

月光很美,为他身上镀上一层银光,那长身玉立的身影,显出几分孤寂。

他恍惚道:「秦俭,还记得吗,两年前我问你,在安王府最不习惯的是什么,你说孙嬷嬷让你低下头,不要直视着看人,可是我娘曾经告诉过你,昂首挺胸,把头抬起来,说话要直视人的眼睛。」

我点着头,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他的声线清冷起伏:「秦俭,从今以后,我要你永远抬头看人,被人仰望。」

周家被抄四年了,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阿彦哥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他如今深沉,阴郁,狠戾……眉眼之间冷若寒霜,越来越像一把麻木染血的刀。

他曾经负伤回来过。

从前每一次外出回来,他都会来看我一眼,可是那一次没有。

我心生疑惑的闯进他的房间,看到他赤裸着上身,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他同生共死的伙伴,此时正拿着金创药,不知如何是好。

他中了剑伤,并且伤的极重。

我问为何不请大夫。

那人哭丧着脸说:「长安不肯,说怕吓着姑娘,让咱们私底下上点药就成。」

那个傻子,原来浑身都是伤,旧伤新伤,历历在目,令人记忆犹深。

原来阿彦哥哥,心里是在意我的么?

那么为何,要跟王爷打了那个赌。

又为何要告诉王爷,我本名秦俭。

我难道不是他一个人的秦俭吗?

我有些生气,小女孩闹脾气一般,等着他来解释。

可他没有解释,等了那么几日,又匆忙离府了。

我在陶氏身边很清闲,把刺绣的手艺又重新捡了回来。

我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极用心的打了一个络子。

陶氏说我这个络子打的这样精细,莫不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我原是要送给周彦的,当年在周家,我送出去的络子被他扔在地上,如今仍要坚持送他,为的是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一如初衷。

可是还没送出去,被王爷一把夺了过去。

他赞许的点头,说:「络子打的不错。」

然后光明正大的用在了自己的扇坠儿上。

于是,周彦知道了,陶氏也知道了。

我急急的解释,周彦淡淡一笑,陶氏也是淡淡一笑。

周彦说:「王爷挺好的,是个可托付之人。」

陶氏则说:「春华,你已经及笄了,既然对王爷有情,王爷也喜欢你,抬了身份也无妨的。」

她可真是大度,难怪王爷与她伉俪情深。

我不服,红着脸又跟周彦解释。

他却默不作声的牵了我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校练场学射箭。」

周彦上马,将我拉上马背,带着我去了安王府的校练场。

他教我弯弓射箭,手把手的教,正对红心,嗖的射出。

他离我很近,呼吸近在咫尺,我微微侧目,兴许唇瓣便可触碰到他的脸。

我有些紧张,而周彦握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脸,眼眸眯起,缓缓对我道:「秦俭,我要将你推到最高的位置,让你呼风唤雨,成为大宁朝最高贵的女子。」

我心里一颤,手软了。

可是他力气很大,固执的握紧了我的手,长弓箭簇拉满,势如破竹,嗖的冲出,穿透了靶心。

我急声解释:「我不要做什么最高贵的,也不想呼风唤雨。」

他眸光一沉,望着我,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声音也冷了下来:「由不得你,当初你入了安王府,我便说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能后悔。」

我想反驳,可他没有给我机会,他强势的拽过我的手,我挣扎,他力气很大,不管不顾的将我的手放在弓上,直直对准靶心。

「上天既然让我们走了这条路,势必要将此路趟到底,趟到烂,趟到最高处,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否则,何必存活于世。」

既做了阉人,便要做那顶端的人上人…….他竟有跟王爷一样大的野心。

他的眼神那样阴狠,毒辣,充满了杀意。

周彦,原来一直以此为目标,在血里趟路,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我十六岁那年,京中局势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那日,周彦终于提出让我做王爷的侧妃。

我自然是不肯的,执拗的看着他,沉默无声。

周彦眸光幽深,与我对视。

他说:「俭俭,听话,侧妃只是暂时的,我会将你推到更高的位置,你只管按照哥哥说的去做,这辈子,我护着你。」

我拼命的摇头,冲他扔了一个茶杯。

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一片破碎,更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四分五裂。

我愤怒的说:「我跟你有婚约,这辈子只能嫁你。」

他无声的笑了,眼里一片冰凉,氤氲着沉沉的暗色:「别傻了,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说罢,他转身走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生平最疯狂的举动。

我洗了澡,夜深人静的时候,散了头发,躲进了他的房间。

周彦歇息的时候,熄灭了灯。

我轻手轻脚地上榻,钻进了他的被子。

他是习武之人,十分敏锐,但他那日喝了酒,一身酒气,醉醺醺的。

待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快速趴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我脸红的像火烧,低声轻唤一声:「哥哥。」

周彦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眸里写满了震惊。

他还猛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将脸贴在他身上,声音娇弱胆怯,令人发抖:「不是梦,是真的,俭俭喜欢你,要做你的女人。」

他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推开:「秦俭,你疯了!」

我又恬不知耻的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上:「你说过的以后不会欺负我了,可是你又惹我哭了。」

眼泪滚烫的落下,他的手像是被灼到一般,猛的想要缩回。

我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掌好粗糙,僵硬的茧子,很是硌人。

我不管不顾的上前,抱住了他:「阿彦哥哥,你别不要我,伯母早就认我是周家的媳妇儿了,我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抗。」

「我是要跟着你的,我这辈子只能是你的人,你若是不要,也不必推给别人,我可以去死,见了伯伯伯母顺便告你个忤逆之罪,让他们打死你。」

「你自己看着办吧,今日我便把事情做实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别想着赶我出去,我什么都没穿。」

我哭的不行,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良久,周彦的手落在我的背上,像是烙铁一样,十分烫人。

我激灵了下,止不住颤抖,怔怔的看着他,四目相对。

他眸光隐晦,似是藏着千言万语,情绪难明。

粗砺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擦去眼泪,他喉结滚动,哑着嗓子道:「俭俭,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个太监。」

「想清楚了,你是个妖怪也无妨,只要是你就成。」

他愣了下,忍不住笑了,收紧胳膊搂住了我,声音无奈,还隐约哽咽了下:「你怎么这么蠢呢,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一次都没抓住。」

「你给我什么机会了?」

「离开的机会。」

「哦。」

「俭俭,机会不会一直有的,你错过了,以后永远都没了,将来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能回头。」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埋在我的脖颈,冰凉一片,声音喃喃自语,又异常执拗:「我已经放过你了啊,是你自己执意如此,怨不得我了。」

「好。」

我抬头看他,眼眶湿热:「我不回头,你也不能回头,木已成舟,回头无岸了,更何况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他哑然失笑,吻在我的眼睛上,神情柔软的不可思议:「傻瓜,你什么都不懂……」

我懂,怎么可能不懂。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七岁那年初次见他,我心里就生出了一朵花。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张扬的男孩子呢,他璀璨的像星星,笑起来灿烂生光,桀骜自信,那么的耀眼夺目。

我不敢看他,头越来越低。

伯母说抬起头来,直视人的眼睛,我才鼓起勇气想,兴许,我可以看他一辈子的。

不,一辈子太长,未来沉浮不定,秦俭只争朝夕。

6

入冬的时候,天下终于乱了。

风雨飘摇,空气中还夹杂着血腥味。

太光帝驾崩了,死在他痴痴念念的炼丹炉旁边,连脚都被烧焦一块。

朝政乱了多年,当朝几大太监纷纷开始内斗,原应继承大统的小太子,与其生母陈贵妃皆被勒死。

宦官八虎,结党营私,也死了几个。

以姜春为首的太监党,软禁了太后,杀了几名朝臣,然后将京中皇室远宗的一位小世子推向了皇位。

血雨腥风,各路蕃王蠢蠢欲动。

太监兵符在手,掌京城卫戍军,进京勤王需从长计议。

最先出头的,可能占据先机,也可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同时发现,那些日子周彦不在。

他们又在做事了。

他走的时候,特意来看我,眼眸深深,神情坚毅。

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有简单一句——

「俭俭,等我回来。」

安王府,院中蒙蒙细雨,打在花树残枝上,一片萧索。

萧瑾瑜站在廊下,身披银狐大氅,身如玉树。

他将一个暖炉塞到我手里,伸手将我的梅色棉衣敛紧了些。

「我答应过长安,若他这次回不来了,我会护你一生周全。」

我心里一紧,指甲深陷在掌心:「这次很危险?」

萧瑾瑜勾起嘴角,笑的云淡风轻:「入京刺杀,当然危险。」

我的脸白了一白。

他继续道:「秦俭啊,这是你哥哥自己的主意,他说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本王等这个机会,也已经很久了,君权神授,既寿永昌,不试一把如何甘心。」

「天生民不能自治,于是乎立之君,付之以生杀之权,那个位置谁不想坐呢,我是萧氏子孙,如何就坐不得那天子之位,封禅泰山。」

萧瑾瑜眼底云潮暗涌,漆黑的眼瞳映着安王府的雨落庭院,可那目光深处,分明是遮掩不住的野心和诡谲。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燃起的这场腥风血雨,是时候添把柴了。

五日之后,上京凌晨,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春、以及随堂太监郑岚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安王起义,入京勤王,天下沸腾,掀起第一轮浪潮。

紧接着成都王整兵,齐王紧跟其后。

……

我在幽州,周彦在京城,算起来,已经两年未见。

没有书信,但是朝堂动向天下皆知。

四王之乱,加一个武器装备最充足的广陵王,从京内打到京郊数百里。

京中防卫及三大营军马,如同虚设。

…………

两年又一年,我二十岁那年,安王萧瑾瑜终于登基。

改国号明德,大赦天下。

安王府举家入京,阵仗浩大。

我与周彦三年未见,仿佛隔了几十年般漫长。

入京那日,他前来迎接,穿着飞鱼蟒衣,云锦妆花,佩绣春刀,长身玉立。

如今的他,漆发朱唇,眉眼昳丽,高傲矜贵,已然不复少年模样。

英俊绝伦的一张脸,雕刻般的五官,明明什么都没变,却仿佛翻天覆地的变了。

是他身上冷冽气息更重了,眼眸深沉更加幽不可测,大概是杀生多了,身上便有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如今,在司礼监位高权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他离开时说:「俭俭,等我回来。」

一晃三年,春暖花开,终于相见。

京中置办的宅子里,他牵着我的手到房内,房门一关,迫不及待的将我抱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揉进在他身体里。

我险些喘不过气,而他捏了捏我的脸,神情柔软,清冷的声线哑了又哑:「……俭俭,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我愣了一愣,回应着抱住了他的腰,脸有些红:「我已经二十了,快成老姑娘了。」

「是吗,为何我总觉得你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摸了摸我的头,眼眸幽邃漆黑,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泛着细碎的光。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低下头,缓缓勾起嘴角,看着我戏笑道:「可是等不及了?」

我赫然的点了点头:「周彦,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讶然了下:「你叫我什么?」

「周彦。」

「怎么不叫哥哥了?」

他有些不满,手指抚过我的唇。

我的脸又红了:「我已经老大不小了,怎好一直叫哥哥。」

他笑了,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眸光微动,然后低头吻在了我的唇上。

然后他眼中染了层雾光似的,潋滟生光,在我耳边低声轻笑:「可是你钻我被子的时候,叫的就是哥哥。」

声音欲哑,心跳铿锵有力却乱了分寸,我知道他故意在逗我,于是红着脸,故作镇定的看着他:「等你娶了我,我天天叫你哥哥。」

他哑然失笑,脸上几分薄薄的绯色,蔓延到耳朵上,煞是好看。

接着逗小猫儿似得,捏了捏我的后颈:「还不是时候,俭俭,再等等。」

什么意思?我有些紧张:「你不会,还想把我塞给陛下做妃子吧?」

周彦眉眼深沉,眼中情绪不明,却很坚定:「不会,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呢,我想问,但又没问,因为周彦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就如同我没有问他,这三年,有没有想我。

我以为我们之间,那种相依为命的感情,一个眼神便可胜过千言万语,何需多言。

直到我见到了楚楚。

在周彦的府邸。

周家被抄,活了我和周彦两个。

贺家被抄,只活了楚楚一个。

因为当时的她,十三岁,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

她被姜公公带回了京中府邸,猥亵凌辱,沦为阉人的玩物。

整整六年。

她那时还那么小,恐惧,害怕,求饶……最终在一次次的「教训」之下,懂了规矩。

楚楚容颜娇媚,身段窈窕,眉眼一抹朱砂红,艳活新鲜。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周彦所救。

斩杀姜阉,故人相见,楚楚扑进他怀里,哭红了眼。

我在幽州三年,楚楚在京中,陪了周彦三年。

那是腥风血雨,阴谋阳谋,自顾不暇的三年。

他甚至没有给我写一封信,却在京中置办了宅子,护着楚楚,给了她安稳的生活。

明知楚楚也是身世可怜,但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从前在棣州武定府,他便对楚楚温柔耐心,如果没有那场变故,最后终成眷属的兴许会是他们。

周彦入宫了,临走之前唤了楚楚来见我。

他说:「你初到京中,有什么不习惯的可跟楚楚说,让她好好陪你。」

楚楚一身水青色褙子,眼中掩盖不住的惊喜:「俭俭,可算把你盼来了,大人说你今日会到,我不知有多欢喜。」

府邸亭台水榭,故人相见,她热情的拉着我问东问西,说起了很多幼时之事。

她熟练的差遣那些下人,俨然家中女主人一般。

我满脑子那句「大人」,这么多年了,仍是改变不了蠢笨的性子,傻愣愣的问她:「你与周彦,是什么关系?」

三年,不是三个月,朝夕相处,焉能不让人怀疑?

楚楚倒茶的手顿了一顿,她的手水葱一样白嫩好看,是双会画画的纤纤玉指。

「俭俭,我知道大人对你的感情,我不会破坏你们关系的。」

「所以,你是他的人了?」

楚楚无奈的笑了一下,很是苍凉:「我脏了身子,怎么配做他的人呢。」

「俭俭,他喜欢的是你,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算不得什么的,你不要介意,给我条活路,好不好?」

话里有话,一向不是我这种呆笨的脑子能够捋清楚的。

我有些浮躁,喝了桌上那杯水,站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她:「他有没有碰过你?你们是不是睡在一起了?」

楚楚诧异于我的直接,低下了头,轻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主动的,你知道的,我在阉人府里六年,他如今成了这样,我懂的怎么伺候他,怎么让他放纵,让他快乐,你是良家子,你不会的。」

说罢,她掀开了衣袖,露出胳膊上欢好的青紫痕迹给我看。

如坠深渊,浑身的血液凝结,原来是这种感觉,我的脸白了又白。

楚楚红了眼圈,抬起头看我,诚恳道:「俭俭,我求你了,大人不舍得折磨你的,就让我留在府里伺候他,我不会跟你争的,我明白他心里只有你。」

「我从幼年,就一直爱慕着他,幻想跟他终生厮守,那个梦已经破碎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成全我。」

「你若容不下我,大人也不会容我,念在幼时情分,让我留在他身边吧。」

她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脑子一片混乱,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

是这样吗,周彦,相爱的两个人不是应该心意相通吗,那么我此刻心里很痛,你感觉到了吗?

我虽愚笨,自幼也是在周伯母和李妈妈的教导下饱读诗书的,可此刻,竭尽全力在脑中搜索,也找不出安慰自己的话来。

周彦,不该这样啊,这样是不对的。

7

那日周彦回府,月色正浓,来到我的房间。

换下那身飞鱼蟒衣,卸去白日里的冷漠,他眉眼之间染了几分暖意。

灯光如豆,他将我搂在怀里,摸了摸我的脸:「俭俭,我好想你,这三年无时无刻的不在想你,今日相见,仍觉像是做梦一样。」

若是从前,我定然是欢喜羞涩的,可他不知,隐约之中已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我望着他,眸光一片平静:「周彦,我们圆房吧。」

说罢,我伸手去解他的衣服,手指刚刚触碰,便被他一把握住,他眼中一片隐晦不安:「俭俭,我是个太监。」

「可是太监也会动情,也有需求,不是吗?」

他的脸有些难看,手稍稍用力,汗津津的:「……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莫名的有些想笑,回想起幽州三年,他不在的日子,我竟因好奇去找了芬玉姐姐。

他说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他了。

与太监对食究竟是什么意思,芬玉姐姐说的时候,我没觉得恶心,只因那人是我的阿彦哥哥。

那人是我心中白月光,掌中明灯,一路指引前行的方向。

可是此刻,这个人,我竟觉得有些恶心了。

没准备好么?那么楚楚算什么呢?

我静静的看着他,十分固执:「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没准备好呢?阿彦哥哥,我喜欢你的呀,你知道的,秦俭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抽回手,强硬的去脱他的衣服,一边脱,一边忍着哽咽之声。

他喉结滚动,眼梢染红,额上泛着晶莹的汗,连眼神都开始紧张不安起来:「俭俭,住手,别这样。」

那双手再次钳制住了我,可笑又可叹,他如今这样的地位,竟然也有慌张无措的时候。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狼狈的夺门而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次日,我搬离了周彦的府邸。

因为一早醒来,我亲眼看到楚楚从他的房间出来。

她自然也是看到了我的,脸色微变,神情极不自然。

「昨晚,大人心情不太好,夜深的时候唤了我来陪他。」

她嗫喏的说着,欲盖弥彰的整理了下衣衫领口,显得局促不安。

我冲她淡淡一笑,转身进了房间。

后来我入了宫,去了皇后陶氏身边,做回了她的婢女。

我与陶氏算是感情深厚,十四岁在她身边服侍,三年又三年,称得上是同甘共苦了。

王爷入京勤王那三年,留下的一干王府女眷,几乎是日日担惊受怕,生怕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我自然也是怕的,想着周彦不知正经历着怎样的厮杀,彻夜难眠。

睡不着的时候,便替换张嬷嬷,去给陶氏守夜。

有时陶氏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干脆坐起来与我聊天。

她问我:「春华,你睡不着是因为担心长安?」

我掌了灯,同时点了点头:「夫人不是也在担心王爷吗?」

屋内稍稍亮了些,她望着我笑,意味深长:「我与你的担心是不一样的。」

那年我十七岁,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傻愣愣的问:「有什么不一样?」

陶氏眸光幽幽,看着与平日温婉宽容的她判若两人:「我担心他,更多的是担心自己,他若败了,连累的是我们母子。」

见我一脸茫然,她又叹息一声:「你不懂,也是好的。」

三年之后,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彼时我已经趴在她膝上,眼泪流尽,浸湿了她的裙子。

陶氏摸了摸我的头,无奈道:「傻丫头,你怎么现在才明白,女子安身立命,首先要丢弃的就是自己的心。」

「我从前也是爱王爷的呀,新昏宴尔,属实过了一段好日子,后来他有了别的女人,我也闹过吵过,他一个妒字堵的我无话可说。」

「夫为妻纲,好妒乱家,这是男人强加给我们的枷锁,我为世家女,自幼见多了宅斗手段,很早便知女人可以丢弃的东西很多,唯独身份,永不可弃。」

「为什么要闹呢,尊卑有别,王爷纵然有再多女人,唯有我才是正室,不可撼动,既然这样何必讨他的嫌,对他的妾好一点,换一个夫妻相敬如宾,伉俪情深,这才是道理。」

「毕竟夫妻一体,他的荣辱,便是我的荣辱。」

陶氏表情淡淡,毫无波澜:「你瞧,安王府的女人在幽州守了三年,来到京中,那些令我们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男人,哪一个身边没有解语花?连我父亲都找了位红颜知己。」

风流不羁的萧瑾瑜,即便是在筹谋皇位,身边也从未断过女人。

如此说来,周彦身边有个楚楚,更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京中宦官,哪一个府里不是好几房美妾。

我的眼泪流尽了,将脸贴在陶氏的膝上,冰冰凉凉:「娘娘,我都知道的,可是不该这样啊,他们做的不对。」

「对与不对,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是不公平的,可我们连说不对的权利都没有,女德女训都是他们写出来的,春华,我们反抗不了的,既然如此,不妨活的明白一些,不让自己伤心。」

「娘娘,您是怎么做到不伤心的呢?」

她笑了一声,嘴角勾起几分嘲弄:「雁过无痕,把心收回来,永远不要去爱他。」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竟是这样么,我呆呆愣愣的。

我在宫内住了半个月,见了周彦几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飞鱼蟒衣,绣春刀,眉眼阴冷……他总是很忙,有做不完的事。

见我在陶氏这里,也不觉得意外,而是将我拉到无人角落,强硬的将我抱在怀里。

他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低头吻了我的头发,声音柔软宠溺:「俭俭,乖乖的待在这里,我最近很忙,顾不上你的,等我处理完了那些事,再来接你回去。」

我推开了他,抿着嘴巴,目光冷冷。

他也不恼,看着我笑,如同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别生气了,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跟你圆房。」

说话时,他耳朵有些红,轻声轻语,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让我觉得有些可笑。

我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陶氏是真把我当妹妹待,她说:「天下男子皆薄情,既然如此,何必要嫁一个太监,春华,我来做主帮你挑个人品甚好的世家子。」

我与周彦的过往,她已然是知晓的。

不仅她知晓,连萧瑾瑜也知晓。

陶氏认我做妹妹,放出话来,要为我择婿。

皇帝萧瑾瑜看热闹不嫌事大,亲自送来一沓适龄公子的名帖。

他还说:「尽管挑,实在没有看上眼的,做朕的妃子也成。」

陶氏瞥了他一眼:「陛下倒是想得美,也不怕长安造你的反。」

萧瑾瑜哈哈一笑,如玉面颊几分畅快:「长安这人,在幽州便藏着掖着的,来京后又深闭固拒,实在可恨,能看他吃瘪,付出点代价也是值的。」

我打算离开了。

陶氏为我挑选良婿的时候,周彦已经不在京中许久。

他要做的事,总是很多,要走的路,也总是很长。

好在如今是熬出头了。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从年幼时看阿爷守着自家肉摊、阿娘带我去街上买冰糖葫芦,到丧父丧母,被舅母送到周家。

伯伯伯母音容犹在,李妈妈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俭,德之共也。」

李妈妈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嫁于一秀才为妻,生了个女儿。

秀才心比天高,一心读圣贤书,家里贫困潦倒,全靠李妈妈耕地种菜街上贩卖为生。

婆母身体不好,成日要端汤侍药,还得兼顾三岁的女儿,上街卖菜都挑着孩子,那个饱读诗书的男人什么都不干,却惯会拿甜言蜜语哄她——

「娘子辛苦了,待他日金榜题名,我一定好好补偿娘子,再不让你吃苦受累。」

说罢,又施施然去读他的书。

直到那日,女儿生了场小病,恹恹的不想跟她上街,李妈妈只得一个人挑菜去卖。

临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婆母和秀才照看一下孩子。

可这娘俩,一个犯懒赖床睡觉,一个关在屋里读书不出,三岁的女儿想娘了,下了床去找娘,失足掉进了菜地的水井里。

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李妈妈从街上买来的糖葫芦,掉在地上,沾满了污泥。

哭过几声,悲痛过后,又各忙各的,投入了生活。

两年后秀才中了举人,光耀门楣,欢天喜地。

回家之后李妈妈拿出了和离书。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生活越来越有奔头,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

秀才也气疯了,知道她有心结,耐着性子哄她:「娘子,如今日子好过了,孩子还可以再生,莫要闹脾气了,咱们安心过日子,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秀才甚至承诺今后绝不纳妾,心里只有她一人。

眼见哄不好,婆母也来了脾气,在窗外骂道:「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成亲多年生了个丫头片子,还有理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作什么妖!」

李妈妈固执己见,秀才挽留不成,最后愤恨道:「你可不要后悔,莫说我是忘恩负义之人。」

和离之后,李妈妈搬了出来,不久经人介绍,去一大户人家做了佣人,一待就是半辈子。

她是看着周伯母长大的,对她极其疼爱,后来周伯母嫁人,她又跟着到了周家。

我初到周家时,她已经是鬓间有了白发的妇人。

她是那么的慈眉善目,柔软心肠,总是摸着我的头说:「妞妞啊,你要多吃点,多吃点才能长高长壮。」

李妈妈教我写字,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她很有耐心,即便我写不好,也不会责骂半句。

据说她和离之后的举人丈夫,又娶了妻,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举人还做了个九品小官,春风得意,儿孙饶膝。

我不知道李妈妈有没有后悔过,她这一生,无儿无女,孤身一人。

但想来应该是没的,夏天的时候,我午睡,她在一旁摇扇子,给我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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