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来都来了,我肯定是真的要给公主把脉的。
就像我初见她时猜测的那样,公主因为早年太拼,身体落下了不少毛病。虽然伤病都已经养好,但底子却伤了。
公主府的那位老太医下了很⼤的功夫给她调养,皇帝更是补品、药材流水⼀样地往她府里赐,如今她又好了许多,只是依然很畏寒。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公主三十六岁了还没有孩子,这事⼀直是她和驸马心里的⼀道伤。
为了抱好⼤腿,当然更因为我对公主的由衷敬佩,所以哪怕明知道只需要做做样子,我也决定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作。
时间在我沉迷事业的过程中⼀晃而过,直到卫芙踏着初秋的凉意走进医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颜景了。
龙凤胎中的弟弟问我,要不要把卫芙赶出去,就像他和他姐姐之前把颜景赶走那样。
我张⼤了嘴:「他来过?」
龙凤胎中的姐姐飘过来⼀拳砸到弟弟脑袋上,笑眯眯回答:「来过几次,姑娘在忙,我们就没让他进来。」
我有些好奇:「来过几次?」
小丫头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但又揍了弟弟⼀拳:「八次。」
那就是差不多每周都来打卡了,难怪他老婆要来找我。
我很⽣气,恨不得穿回去给看上他的自己扇两个⼤嘴巴子,他难道不知道最好的前任就是懂得消失的吗?
⼀个有夫之妇这样⼀次次地在⼤庭广众之下来找⼀个未婚女子,居心何在?
我可以⼀辈子不嫁⼈,但不可以被⼈认为是因为他!
看到我气得脸都红了,龙凤胎吓得齐齐跪到了地上:「姑娘,我们不该擅自作主,我们认罚。」
说完还怯⽣⽣抬头看着我,泪眼汪汪的。
我看着这⼀模⼀样的两张漂亮脸蛋,⼀下就不气了。我摸摸他们的脑袋,柔声说:「我不是在⽣你们的气。你们不是会自作主张的⼈,是小公爷吩咐的吧?替我谢谢小公爷,也谢谢你们,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就像娘家⼈为了防止恋爱脑的女儿再次陷入泥潭,努力防着不让两⼈见面⼀样。
两张小脸蛋听着就挂上了甜甜的笑,真好看!
我也笑了:「去把将军夫⼈请进来吧,说不定⼈家是来看病的呢?」
见我眨眨眼,龙凤胎⼀乐,欢快地把⼈请了进来。
没想到卫芙真是来看病的,只不过她这「病」有点特殊,她是滑脉。
卫芙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窃喜和雀跃,应该是知道自己怀孕了。
也是,堂堂⼀个将军夫⼈,不舒服了总不至于到街边的医馆来看⼤夫。
所以她是来炫耀的。
我换上公式化的笑:「恭喜夫⼈,是喜脉,约莫有月余了。」
卫芙害羞地回道:「将军⼀定很开心。」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您府里⼀定有⽤得惯的⼤夫,我就不给您开安胎的⽅子了。您身体不错,最好是不要吃药,我给您写⼀些注意事项吧……」
卫芙显然没料到我这么平静,她安静地看着我写脉案,突然很失礼地问:「你不⽣气吗?不嫉妒吗?」
这样直接……
我写字的手⼀顿,两相沉默下,我选择了继续写完。
我把脉案递给她,认真地回答:「我已经⽣气过了,在到你家住的那几天,我就把所有的气都⽣完了。」
「我是不喜欢你,但也不嫉妒你。你是官家小姐,若非身不由己,怎么会去做冲喜娘子?如果老夫⼈没有擅自把信拦下来,你怎会连选择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你对我做的⼀切,不过是在竭尽全力维护自己应有的东西罢了,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我带着唏嘘的语气问她:「你幸福吗?」
卫芙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她似乎从来没想过我会说出这些话,又像是从没想过自己到底幸不幸福。
好⼀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缓缓开口:「其实这次是将军要我来的,他要我转告你,他愿意娶你做平妻……母亲也同意了。」
我讽刺回道:「那他还真是做了不少努力。」
卫芙沉默了下来。
她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颤⼀颤,我见犹怜。
我不禁就把声音放柔了:「我会请小公爷替我转告颜将军,我无意做他平妻。」
「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将军说,你进门就是二房,对我不⽤⾏妾礼,⽣下的孩子就是嫡子,这难道不比你在这里当坐堂⼤夫强吗?你为什么不愿意?」
卫芙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急切,我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不是真的希望我进门,她只是单纯地、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答案。
我诚恳地告诉她:「因为嫁⼈只是我⼈⽣的选择之⼀。不管别⼈怎么想,我只愿嫁给尊重我、爱护我,同时我也尊重他、爱护他的那个⼈。既然我于他是从⼀而终,他于我也应当如此。倘若没有这样的⼈,或者我心悦的他做不到这⼀点,那么爱情和婚姻不要也罢。」
「⼈⽣很珍贵,情之⼀字囊括万千,并不仅限于爱情。我有很多理想,也会遇到很多⼈,我要忙着去爱这些⼈和事,没有时间纠结于⼀个志不同、道不合的过客。」
卫芙离开的时候很恍惚,她向我道了歉,还付了我⼀⼤笔诊金。
她说,很遗憾是以这种身份和我相识。
那之后颜景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馆门口了。听俞小公爷说,卫芙有孕以后就加强了和娘家的⼈情往来,不知道她⽤了什么手段,卫家和颜景的母亲都站在了她这⼀边,压得颜景根本不敢出现在医馆这条街上。
「没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手段倒是不少。女⼈真可怕。」俞明曜说这话的时候⼀手拿着点心在啃,另⼀只手伸过来等我给他诊脉。
我看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突然想起来他身边只有管事和小厮,根本没有丫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小公爷不喜欢女⼈吗?」
「?」
我了然,随即郑重地拍拍他的肩:「没有关系的,您的家⼈那么疼您,肯定会理解您的!」
俞明曜毫不手软地弹了⼀下我的脑门儿:「我看你是闲得慌吧!走,跟我去看姑姑!」
事实证明,临时起意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因为我们的马车没走出太远就突然⼀个急刹,我和俞明曜被颠得东倒西歪。
我刚被他扶正,就听到⼀个⼤嗓门在嚷嚷:「贵⼈就了不起吗?贵⼈撞到⼈就可以不⽤赔偿吗?」
这是马车撞到⼈了?
随着周围逐渐有了看热闹的声音,俞明曜敲了两下马车内壁,很快就有下⼈上前:「主子,是她突然冲过来的。我们及时拉住了马,但还是撞到了她。」
我吃惊地看着俞明曜:「碰瓷?」
我还没见过古代的碰瓷呢!我悄悄掀开帘子,就看到⼀个年轻女子赖在地上,正不顾形象地惊声尖叫:「赔钱,赔钱!我要看⼤夫!」
「来了来了!⼤夫来了!」我急匆匆跳下马车,还不忘拿上药箱。
我三两步跑到她面前就要给她检查,她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要做什么!贵⼈要杀⼈灭口啦!贵⼈要杀⼈灭口啦!」
我被她的阵仗吓了⼀跳:「呃,冷静⼀点,我是⼤夫!你要是太激动的话,伤口会裂开的!」
女子双手交叉挡在自己身前,根本不让我碰:「胡说!你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怎么会是⼤夫?你就是要杀⼈灭口!你就是不想给钱!」
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全力朝我挥舞起来!
我后退不及,第⼀反应是不伸手挡,但这样⼀来,那簪子就朝我的脸去了。
我下意识闭上双眼,等待着预想中的刺痛,甚至⼤脑已经想好⼀会儿要怎么清洗伤口,怎么给自己开药,结果下⼀秒,我就听到了女子的尖叫。
我重新睁开眼,才发现俞明曜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了。现在他正站在女子的旁边,抓住了她,还卸掉了她的手臂!
女子跪坐在原地哭叫着,周围⼈全都目瞪口呆。
俞明曜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这条街上谁不认识李⼤夫?谁不知道她医术好、心也善?怎么到你这就成了要杀⼈灭口的凶手了?」
他轻蔑地打量了女子两眼,对我说:「去检查⼀下吧,看看撞得多重。」
女子疼得没法挣扎,但她依然尖叫着拒绝我接近。
这态度就很不对了,我仔细检查后初步判断:「只是轻微的挫伤。」
除了俞明曜让她脱臼以外。
周围哗然,⼤家都不是傻子,⼀看就知道这女子是想讹钱了。
有⼈低声说:「怎么想的?惹谁不好,惹这个混世魔头,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家都在等俞明曜当场发飙,我甚至在角落边边瞅到了看热闹的御史。
这边厢,俞明曜蹲到女子前面,脸色阴郁:「不管你是想讹钱也好,还是想败坏我的名声也好,都是小事。但想伤我的⼈,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默默吞了口唾沫,寻思着如果俞明曜等会太过,我得拦⼀拦。
结果没承想,他只是在女子恐惧的神色中,扔给她⼀个钱袋,然后吩咐下⼈:「带她去附近的医馆治伤,然后去报官。」
「是!」
「走吧。」做完这些,俞明曜弯腰拎起药箱和我,重新上了马车。
就,这?
我和看热闹的⼈都呆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上车后的俞明曜就伸出⼀根手指不停点我的额头:「你不是脑子挺好使的吗?怎么今天遇到点事就冲上去了?你做事过不过脑子?」
「别⼈要伤你,你能不能躲⼀下?光知道保护手有什么⽤,你是⼤夫没错,但手有命重要?」
「你是下属,知道吗?跟我说⼀遍,下属!你要做什么应该先征得我同意,冒冒失失像什么话!」
「……诶,诶,别哭啊……不是,我不是骂你,我还不是怕你出事……」
俞明曜教训到⼀半,我突然哭起来,眼泪豆子⼀滴⼀滴装满了委屈。
我确实怕了,但不是怕被那女子伤害。
穿越至今,不论身处战场还是⼈在京城,我⼀直无依无靠、战战兢兢,即便是背靠着颜景的时候,我都从不敢放松和放纵。因为我知道,我如果遇到了危险,或者犯了事,他会先权衡,再考虑要不要救我。
这个时代,女子和⼈命这两个词分量太轻,不论我表面看起来多么强⼤,多么没心没肺,多么拼命,我的内心都是毫无安全感的。
我过去之所以不哭,不是因为我不难过,不害怕,而是因为这些情感对我的前路没有益处。
现在有⼈会替我出头了,有⼈会因为我不珍惜自己,因为我犯蠢而骂我了,我那些积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下就都转化成了旷世⼤委屈。
我不管不顾地任性⼤哭,眼泪鼻涕挂了⼀脸。
俞明曜⼀副「糟了、糟了」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在马车里翻找帕子,最后只翻出了个食盒。
里面有我喜欢的红豆饼。
他尴尬地把红豆饼递给我:「是我错了,要不,吃点儿?」
我像个神经病⼀样破涕而笑。
到公主府后,我的眼睛肿得老⼤,俞明曜的袖子脏了⼀⼤块。
公主和驸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朝我和俞明曜投来暧昧不明的眼光。
俞小公爷顶着不知是羞还是恼的⼤黑脸,疾步往他惯⽤的院子走去——他受不了⼀袖子的鼻涕眼泪,说要换衣服。
我怪不好意思的,不等公主是不是要说啥,抓起她的手腕就是⼀个诊脉。
当我沉浸在脉相中时,精神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然后我就品出了⼀丝不同。
我慢慢蹙起眉,又请公主换了⼀只手,这时俞明曜也换衣服回来了,他看着屋内异样的气氛,与公主和驸马⼀起安静地等着。
这⼀脉我品了很久,直到我松开手,驸马才紧张地问出声:「怎么了?」
我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驸马,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我又求助地看向俞明曜,满脸忐忑。
他的表情逐渐肃穆起来。他沉思片刻,冷静地说:「别担心,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我吐出⼀口气,感到有了主心骨。
我郑重其事地对公主说:「您有喜了。」
公主原本严肃的脸慢慢变成惊讶,接着又很快变成惊喜。她侧身过去紧紧抓住驸马的手,脸上迸发出少女般的笑容:「阿荣,我,我没听错吧?」
听着公主略带哭腔的声音,驸马的手都抖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情,反而十分紧张地看着我:「公主的身子受得住吗?」
我看着公主仿佛⼀下从天空跌入泥土的脸,缓缓摇头:「理论上来说,公主现在的身子还不适合受孕。即便现在怀上了,也不能保证胎儿能平安活到⽣产。」
「那就不要孩子!」驸马快速决定。
「不⾏!」公主⼀下站起身,情绪激动,「我盼了这个孩子这么久,他既然来了,你凭什么不要?」
公主⽤力抓住我的手,脸上难得露出怒容:「本宫命令你,保住我的孩子!」
好疼!
我知道她是因为情绪激动,并不是迁怒于我,再加上我怜惜她现在是双身子,没敢贸然把手挣脱开。
在我咬牙切齿忍痛的⼯夫,俞明曜迅速上前安抚:「姑姑,您冷静⼀点,小心伤到孩子!」
公主这才⼀惊,冷静了下来,松开了我。
俞明曜不着痕迹半挡住我:「姑姑,您别急,不如把老太医也叫过来,听听他怎么说。」
因着我是女子,俞明曜有心让我逐渐接手公主的私⼈医⽣⼯作,所以这半月以来,老太医几乎都只在府里养老,很少再替公主诊脉。
老太医来后,慎之又慎地看了脉,和我得出了同⼀个结论。
公主⼀脸颓败,往日的那身光彩和傲气全然不见,她双目无神地问我和老太医:「真就没办法了吗?」
我心疼不已。
我咬咬牙:「也不是全无办法,如果您愿意卧床保胎,遵医嘱吃药、扎针、⽤艾灸……我们就可以试试。但公主,这个过程很辛苦,结果也不⼀定好,更重要的是,您⽣产时的风险仍然会很⼤,即便如此您也要保下孩子吗?」
公主眼睛里的火被点燃了,她没有任何犹豫:「我要试!」
她想了想,又说:「你尽管⼤胆试,就算保不下来,本宫也不会给你降罪。但如果保下来了,你可以提⼀个愿望。」
我从俞明曜借给我的小院子搬到了公主府,为了让我安心⼯作,公主让我住进了最豪华的客房,还拨了身边的⼤丫鬟和⼀串小丫鬟照顾我的起居。
俞明曜拎着酒壶晃到我这儿的时候,我正坐在廊下看着月亮和星星发呆。
看着看着,我叹了⼀口气。
「怎么,后悔了?」俞明曜问。
「后悔了。」
我太冲动了。如果按照我过去的性格,这种把握极低的事,我是不会建议患者尝试的。
对患者不好,对我也不好。
「我最近真是太不谨慎了。」我又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似乎是从我意识到凡事都有俞明曜给我兜底以后开始的。
⼤意了啊!
但是……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公主露出那样的表情。你说,公主为什么⼀定要孩子呢?万⼀她出事了怎么办?万⼀驸马移情别恋怎么办?」
「他敢!」俞明曜把酒壶⼀摔,「如果有那⼀天,我和舅舅会撕了他。」
俞明曜口中的舅舅指的是皇帝。
半晌,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我:「你能不能不要在别⼈家里说⼈坏话,冒冒失失,也不怕得罪⼈。」
我做了个鬼脸,也不看谁说的话更得罪⼈。
他白了我⼀眼,坐到我旁边:「姑姑并不是为了驸马才想要孩子,她是自己想要。十多年前姑姑曾经有⼀次做母亲的机会,但当时她要上战场,为了国家,她打掉了那个孩子。」
「这之后她就再也没能怀上。谁都不知道姑姑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个决定的,但你我都看得出来,这⼀次,谁都无法阻拦她。」
我有些低落:「做女子真难。」
俞明曜看了我⼀眼,突然说:「你还记得那个故意撞我马车的女⼈吗?」
我抬起头。
「她后来去了医馆,把手复位了,但说什么也不肯多花钱买药。去见官之前,她求我派过去的⼈把多的钱给她弟弟。那孩子咳得厉害,说是出⽣就如此,只能养着。」
所以那个碰瓷女是为了她弟弟!
「然后呢?」我巴巴地问。
俞明曜手托着头,满不在乎:「没然后,我让⼈把她放了,顺便给了你的帖子,让他们去医馆看病。」
我的帖子,那就是看病不收钱,拿药成本价。
我⼀笑,心情畅快了许多,并且觉得此刻的小公爷格外顺眼。
他说:「女子想要在这个世道⽣存得好,总要比男子难些,所以不论是姑姑还是你,又或者是卫氏以及这个女⼈,都有让⼈佩服的勇气和毅力。」
他收起手,看向天空:「我过去从没想过自己的理想是什么,看到你们,我想,如果能努力让这个国家变成⼀个女子也能⽣存得很好的地⽅,也不错。」
说完这些,他⽤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照顾好自己。」
风从他的身上吹来淡淡的酒味,隔天⼀早,他去了战场。
原来那晚他是在跟我道别?
公主说,俞明曜替了她的差事,但具体是什么,她没说。
总之并不是什么很安逸的⼯作就是了,毕竟皇帝并没有发过要他去边塞的诏书。
这么⼀想,俞明曜应该⼀直都做的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所以俞家的哥哥姐姐,还有皇帝、公主才对他那么宠爱。
——那根本不是什么宠爱,是愧疚。
这个少年,被⼈说嚣张跋扈,被⼈说玷污了俞家的脸面,但内里那个真实的他,又有多少⼈有幸看见呢?
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背起了最沉重的责任。现在又为了公主能安心待产,接下了她的⼯作……
「哦,倒也不都是为了我。」公主躺在床上跟我说闲话。
我⼀边替她熏着艾灸,⼀边接话:「那是为什么?」
「似乎是为了哪家姑娘,在努力赚功勋吧。」
我极努力地克制,才没有让拿着艾灸的手停下来。
但不知为何,我嘴里有些发酸。
「小公爷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呢。」我听见自己强装若无其事的声音。
「是啊,这孩子也是⼤⼈了。对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嫁⼈?」
我,嫁⼈?
我脑海里⼀闪而过的是⼤红嫁衣,还有挑起盖头时新郎官的脸。
雌雄莫辨,带着少年的英气,又带着少女的妩媚。
我摇摇头,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我现在只想让您平平安安,以后想让更多⼈平平安安。万⼀嫁⼈了,对⽅想让我相夫教子,不让我做⼤夫怎么办?若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嫁了。」
虽说本朝有女官,外面也有女子经商,但到底还是少数。⼤多数男⼈都还是希望男主外、女主内。
我有理想,我也不想勉强自己。
公主若有所思:「这样啊……这就麻烦了……」
我想问怎么就麻烦了,但公主已经闭起了眼。
时间在回忆和思念中滑过,京城迎来了⼀个热闹又冷清的新年。
热闹是别⼈的,冷清是我的。
街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贴起了春联、挂上了腊肉,空气里弥漫着幸福的香气,就连小儿被吹皴的脸都是喜气洋洋的。
公主给我了⼀个⼤封红,让我别总像个老太婆⼀样,不是在她身边坐着,就是在医馆坐着。
她让我也约三两个好友去外面玩上⼀玩。
我来京城才不到⼀年,天天眼里只有⼯作,哪来的好友呀……
我领着龙凤胎小药童上了街,看着他们快乐地这边看看那边买买,心里突然腾升出⼀种隔着玻璃和雾气,看着他⼈欢闹的感觉。
众⼈皆清欢,唯我孑然。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少年的笑,那样肆意张扬,就是公主府里开得最精绝的牡丹都比不过。
他要是在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孤单的感觉了?
「还说每年过年,都会亲手给我⼀个⼤红包呢。才第⼀年就食言了。」我没来由地⽣起气。
可能是⼯作实在机密,所以俞明曜没有往公主府捎⼀点信儿,唯⼀知道他是否安全的⼈,⼤概只有龙椅上的那位。
公主原本也是应该知道的,但皇帝希望她安心养胎,所以没给她透消息。
我只能劝自己,他要是有什么事,国公府和皇帝都不会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可我还是难以安心。
我叫回了龙凤胎,说我要去庙里上炷香。
我两世都没这么虔诚过。
从庙里回来时,我碰到了颜景和卫芙,卫芙已经开始显怀了,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至于颜景,眉眼带着郁郁寡欢。
我没怎么关注朝堂上的事,但公主最近可能是实在无聊了,总拿朝堂上的事八卦给我听。
听她说,颜景的仕途不怎么顺利。
本来他的长处就是领兵打仗,回了京城,官职是升了,但实际上没有实权,比起卫芙的父亲,那简直差远了。
原本应该拿捏妻子的他,现在却要仰仗岳家,这让⼤男子主义的他如何受得了?
我远远朝他们夫妻礼貌地点头,准备离开,没想到颜景叫住了我:「李姑娘,可否借⼀步说话?」
我惊讶地看了⼀眼卫芙,她笑盈盈地回看我,似乎⼀点也不介意:「我也想跟李⼤夫叙叙旧,等将军和你说完话,我们再说话。」
这夫妻俩……
我只能苦恼地跟着颜景走到旁边:「将军找我何事?」
颜景看着我,眼里晦涩不明:「莞儿,我们怎么就走到这⼀步了呢?」
这句话矫情到差点没把我送走。我强⾏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家教⼀些:「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赶紧往后撤,但颜景⼀把就抓住了我的手。
「过完年我就回边塞了,莞儿,你愿意跟我⼀起走吗?」颜景急切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京城吗?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起讨论兵法,⼀起治理军营……」
他是⼀点也不怕被自己妻子听见啊!
我使劲甩开他的手,再也顾不上给他脸,冷淡又直白地说:「你能不能起码⼀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说我不做妾,你是没脑子吗?」
「不是做妾,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我还是将军,你还是军医……」
颜景慌乱极了,但他还是在我越来越冷漠的表情下讪讪住了口。
「怎么,开始不是还想要我做平妻吗?现在不能当家作主了,连带着给我画的饼都变小了?」我讥讽道。
「拿捏不住你夫⼈了,就想换个⼈拿捏?又要伴侣有利⽤价值,又要伴侣能被你掌控,你怎么这么能做梦呢?」
颜景被我的不客气噎到脸色发青,偏还要在那摆架子:「你这样傲慢无礼,还整天都要跟男子比个高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容得下你?」
我的教养简直要被这个无耻的⼈击碎了,我还要再反驳,突然听见⼀个声音:
「咳、咳……我就说怎么回来⼀趟,颜将军就被贬到犄角旮旯了,原来是嘴里塞了粪,脑袋里装了草啊。你挖⼈都挖到太医院了?」
那声音像⼀支箭,笔直地穿过我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玻璃罩。它划过的路径刺破了朦朦胧胧的雾,让我的眼睛⼀下看见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我的心,扑通、扑通,疯狂向我展示它的⽣命力。
我快速转身,脸上爬满热气,我⼀眼就看见那个满街红色都压不住的少年郎。
他好像长高了⼀些,⼈瘦了,脸比雪还白润。
我欢快地跑到他旁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咳、咳,半个时辰前。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府里待着,跑这么远做什么?我找了你半天。」俞明曜皱着眉,⼀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急忙搭上他的脉:「你怎么……」
脉象有异?
我心⼀慌,就要当街扒拉他的衣服。
他把我领子⼀拎,远离了他:「回去再看。」
颜景还想拉我,俞明曜毫不客气地把我放到身后,狠瞪了他⼀眼。
「你们?你不愿跟我走,就是因为他?就他这个草包?」颜景愤怒⼤吼。
俞明曜懒洋洋地道:「真像她说的,耳朵里从来听不见别⼈说的话。我刚不是说了吗,你挖⼈挖到太医院了,真是好⼤的脸。年后你去你的犄角旮旯,她升她的女医,你有本事就找皇上要⼈呗。」
颜景惊异地看着我,面上全是不信:「你要做太医了?」
进了太医院,就是官身了,他再也没有任何能耐能勉强我去做他的女⼈。
还没听说哪个女官给⼈做妾的。
「你跟她认识了这么久,还真是⼀点也不了解她的能力啊。」俞明曜继续插刀。
我站在旁边做背景板,主要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要做太医了。
这时卫芙走了过来,她微笑着向俞明曜⾏了⼀礼,对颜景说:「将军,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颜景的脸⼀阵红⼀阵白,失魂落魄地被卫芙身边的⼈扶走了。
俞明曜很满意,他朝卫芙点点头。
我这会儿才想起卫芙刚刚说有话要跟我说。
我有些急:「夫⼈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若是不急的话,我们约改天可好?」
卫芙意味不明地看了我和俞明曜⼀眼,露出⼀个笑:「不急,我改日再给您递帖子。」
我感激不尽,连忙拽着俞明曜往公主府走。
他身上的伤又多了⼀道。
我⼀边给他上药,⼀边说:「你回来就歇息啊,派⼈出去找我不就好了?」
「怎么,我妨碍到你了?」
我无语:「说什么呢,我是从庙里回来碰巧遇到他们的。」
「你去庙里做什么?你是⼤夫,还信这个?」俞明曜眉毛⼀挑。
我嘟嘟囔囔:「⼤夫就不能去求符了?职业歧视!」
「求的什么符?」
「平安符。」
「……你是⼤夫。」
「我给公主求的不⾏吗?」
「哦。」俞明曜撇撇嘴。
场面⼀下冷了下来。
「你……还走吗?」我小心翼翼地掩饰心声。
「嗯,事情还没办完,偷跑回来的。」
「那你还那么高调?」
就他这张脸,这个身份,往街上⼀站,半个京城的⼈都知道他回来了好吗!
「没事,我跟舅舅说,如果我再不回来接受你的医治,我就要死了。」俞明曜满不在乎。
???
我看着他的伤口。
这伤很普通啊,⼀般的⼤夫都能治。
我鄙夷地看向他,这⼈摸鱼还找这种借口。
「我已经跟我⼤哥说了,要他赶紧辞官,把位置给我让出来,他同意了。最多三年,三年以后我就会慢慢做官,到时候我的名声也会慢慢变好。」
俞明曜突然岔开话题,脸上出现⼀抹红。
我瞪⼤眼睛,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你⼤哥辞官?他为什么还会同意?」
俞家⼤哥虽然比俞明曜⼤二十多岁,但在朝堂上来说,正值壮年呢!
「我说我再没个正经差事,媳妇要跑了,他就同意了。」
俞家哥哥姐姐都在当官,虽说只⼤哥职位高些,但要是再加上⼀个他,还是太显眼了。
也就是说他要是要做官,哥哥姐姐就得退下⼀个,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哥退,看来俞家上下都很看重这个姑娘。
「哦。」我低下头继续给他上药。
我感觉到俞明曜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有些慌乱:「我这次差事办得不错,舅舅答应我⽤这些功劳换你进太医院。」
我猛然抬起头,他了⼀跳,连忙错开了眼。
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看向我。
他的眼里,好像,好像盛满了朝霞。
我听见他说:「舅舅还说,你要是能保下姑姑这胎,他就直接封你做太医。所以姑姑许诺你的愿望你可以留着,要⼀些你想要的东西。」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动着。
他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以后就是女官了,没⼈可以轻易欺负你。我也会努力成为你的靠山。」
「你可以⼀辈子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的理想,我发誓⼀⽣都不让你困在后宅。」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回来?」
番外:
俞明曜在京城只待了三天,三天后,他又要走了。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站在了公主和驸马后面为他送⾏。
公主拉着他的手嘱咐了好久,俞明曜⼀直低着头听得很耐心。
等他俩终于说完话,俞明曜就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不情不愿挪了过去,不敢看他的脸。
因为那天我还没给出回答。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俞明曜没好气地说。
我支支吾吾,⼀句话说得零零碎碎。
俞明曜黑着脸想发飚,吸了口空气又把怒气吐了出来。
他⼀边说「真服了你」,⼀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我。我接过来⼀看,是个胖乎乎的木头娃娃。
脸圆圆的,嘴翘得高高的,有两个小酒窝,眼睛弯成了月牙,笑起来像只小狐狸。
「好丑。」我脱口而出。
「照着你雕的。」俞明曜面无表情。
「真可爱!」我立马改口。
俞明曜很满意。
然后我俩又陷入沉默。
⼀旁有护卫过来催:「⼤⼈,时辰不早了。」
我⼀惊,连忙也掏出⼀个荷包递给他。
俞明曜挑剔地伸出两根手指把荷包捻了过去:「好丑。」
「我绣的。」我把眼睛⼀眯,后悔送出去了,伸手就要抢回来。
俞明曜不给机会,迅速把荷包塞进了衣服里,「不许抢,再抢就是耍流氓!」
???
「荷包里是什么?」俞明曜又问。
我不想回答:「你快走,没听⼈说时辰不早了吗?」
俞明曜无所谓地说:「那我等下就跑快⼀点。荷包里是什么?」
他身后的护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眼里写着「求求你了快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