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桓温的一生?

姚襄在一个叫作山桑的地方埋下伏兵,然后派人告诉殷浩说姚襄准备率军投敌,殷浩率领所有兵马来攻击姚襄,结果中了埋伏,所有人马被困在山中,任人砍杀,几乎全军覆灭,殷浩好不容易逃出,他以这样一种近乎耻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北伐之旅」。

殷浩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桓温做什么呢?三个字「看笑话」,他太知道殷浩了,觉得北伐对于殷浩而说是不可承担之重负,失败是迟早的事情。

作为很早成名的两个人,几乎明争暗斗了半辈子,谁都不服谁,年轻时两人有一段精彩对话,桓温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更出色?」殷浩来了一句:「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言外之意是说「我就是我,不一样的花火」,我殷浩决然不会羡慕你,因为你的一切和我无关。

用现在最流行的话说,便是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生活的节奏。

殷浩的失败,对桓温来讲无疑是「落井下石」好机会,他连续上书朝廷痛斥殷浩误国,要求追究殷浩的责任,朝廷没办法只好废殷浩为庶人,流放到东阳郡。桓温这下得意了,他对别人说:「小的时候,我和殷浩共骑竹马,我把竹马扔掉走了,殷浩上前捡起来,所以殷浩不如我。」

在贬损自己这位老对手时,桓温也清楚殷浩只是个替罪羊,北伐失败根本在于朝廷没有下定决心,而且所用非人,他对别人说:「殷浩品格高洁,能言会道,假使让他担任尚书令和仆射,足以成为朝廷百官的楷模,朝廷用才不当,以致有今日。」

殷浩来到流放地后,经常以礼佛读经度日,他虽然没有天天怨天尤人,但偶尔也会生些闷气,这时候他会对身边人说:「上人著百尺楼上,儋梯将去」,意思是说:我顺着司马昱的梯子爬上去了,现在倒好,他把梯子给撤了。

或许殷浩觉得说了也白说,后来索性沉默寡言,整天用手在空中写「咄咄怪事」四个大字,有人认为殷浩这是恢复了名士风范,但从现代医学观点来看,更像是得了抑郁症。过了一段时间,治疗抑郁症的良方来了,已经掌控朝廷的桓温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打算让殷浩出任尚书。

「宁作自己」的殷浩,如今不再那么矜持了,他心中感到大喜并立即回信。写好信,封好后,又担心信中是不是写错了,拆开来重新检查。然后再放到信封中,刚要送出去,还是担心有不妥,再拆开来看,就这样,他把这封信拆拆封封了十多次。最后终于觉得没问题了,派人把信送走。待送信人走远后,他回家才发现写的信还在桌子上,派人送走的只是一个空信封。

本来不想把事情做绝的桓温,等来的却是一个空信封,觉得殷浩以这样的方式侮辱自己,不由大怒,从此与殷浩绝交。殷浩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样被自己搞砸了,追悔莫及的他在两年后忧郁病死。

褚裒、殷浩先后兵败,朝廷再没有理由阻止桓温出兵北伐了。桓温这次北伐的目标是苻健建立的前秦。

永和十年,也就是公元 354 年,一直叫嚷北伐的桓温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这一年,他开始第一次北伐,兵分两路,桓温自己率领四万多人从江陵出发,出湖北,然后经河南直趋武关。同时命令梁州太守兵出子午道,合击前秦军队。

憋了许久的桓温,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能量,蓝田一战,大败前秦军,白鹿原又打败秦将苻生,推进到长安郊区的霸上,就是当年刘邦驻兵的地方,长安城已经出现在攻击视线内,而城中只有苻健带着六千多兵马驻守。

看到东晋军队,最高兴莫过于关中百姓,他们已经有整整三十八年没见过官军了,因此「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用一句歌词可以描绘当时那种感人的情景——「牛啊,羊啊,送到哪里去,送到桓温的军营里」。一些老人更是激动到失声痛哭,边哽咽边说:「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官军」。

不过接下来,桓温要让他们失望了。桓温到了霸上,便再没有动静了,对于近在眼前的长安视而不见,安静得让人匪夷所思。对此解释有三:一是桓温自己的解释,是说后勤补给出了问题,行军千里,后勤补给线越拉越长,粮草很难供应上,本来想抢收关中的春麦,但被前秦抢先一步收割,如意算盘被打破,所以无力进攻;另一是一个普遍的解释,那便是桓温从心底就没想去平灭先秦,他只是想用北伐来揽权树威,积累向朝廷叫板的资本;还有一种解释是桓温带的兵马并不多,害怕一旦攻克不了长安,自己会遭遇覆灭的命运。

到底哪种解释正确,不得而知。谁都不是桓温肚里的蛔虫,无法探究他真实的想法,或许是一种,也或许是几种综合考虑的结果。总之,桓温最后选择了退兵。

现在宣布第一次北伐的结果——失败!

桓温并不丢人,至少比褚裒、殷浩这两位要强得多,他们都没有到黄河边,而桓温却隐隐看到了长安城。这个时候,桓温向东晋朝廷提出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敢想的建议——还都洛阳。

这个上疏传到建康,顿时在朝堂上炸了锅,桓温是几个意思,让君臣迁到他眼皮下的洛阳,这不是想重演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吗?况且洛阳被群狼环视,放着江南的好日子不过,怎么能主动往火炕里跳,所以一万个不答应。

桓温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拍脑门,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这在道义上完全站得住脚,洛阳是正朔所在,当年司马睿南渡那是没办法,现在具备还都条件,理应回到晋王朝发家的地方。

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群臣对桓温的用心已经看透,但是由于道义上不占理,因忌惮桓温而不能迁都这种理由,还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群臣只能另找理由:一说百姓南迁已经半个世纪,早已落地生根,迁都很困难;二说如果迁都,晋元帝以来的皇帝陵墓都被抛在江南;三说洛阳能否守得住尚存疑问,还都后如果再被胡人攻破,岂不又要重蹈「永嘉之乱」的悲剧。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愿意。既然这样,桓温也没有办法。

桓温或许也没指望朝廷能同意,他只是为自己找个退路,反正地方已经打不来了,也通知朝廷诸位了,如果大家不愿意来,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于是,桓温从洛阳撤军,退回江东了。

不过,朝廷的担心并非多余,很快已经叛变的姚襄举兵围攻洛阳,朝廷拜桓温为征讨大都督,负责司、冀二州的军事,进军讨伐姚襄,开始了第二次北伐。

这次出兵非常顺利,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洛阳近郊。围攻洛阳的姚襄不得不调转枪口,抵挡桓温所统帅的晋军。他把精锐部队藏在树林里面,派使者告诉桓温:「我是愿意投降的,只要您的军队稍稍往后退一点,我就拜伏在路边。」姚襄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那便是如果桓温军队后撤,他的军队就会趁势从树林里冲出,从而一举击溃晋军。

桓温毕竟是桓温,不是「书呆子」殷浩,一眼看穿了这个雕虫小技。他传话给姚襄:「我去收复洛阳,拜谒皇陵,与你没有关系。你想投降就自己来,不要再啰唆。」没办法,姚襄只好率军从树林中冲出,双方大战。桓温亲自披上铠甲,指挥弟弟桓冲和诸将死战,姚襄大败后溃逃。

桓温顺利地进入洛阳城,拜谒了西晋诸皇帝的陵墓,并对毁坏的加以修复。如今的洛阳城已经破败不堪,满目疮痍,看到此景,桓温也没有心思再给朝廷打报告,要求还都洛阳了,他自己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于是他把洛阳周边的老百姓三千多户迁到江汉平原,只留了两千士兵驻守洛阳,保卫皇陵,自己带兵回到了荆州大本营。

第二次北伐的最终标签——成功!

桓温总算暂时消停了,不过在北伐过程中,他深感朝廷「外难未弭,内弊交兴」,不解决这些问题,自己再卖力恐怕也很难成功,于是他上书朝廷,提出著名的《七项事宜疏》,就是指出当前政治上的七个弊病,要求朝廷高度重视,予以整改。

哪七条呢?一是抑制朋党,杜绝因政见不同而相互倾轧;二是合并、裁撤冗余的官职;三是避免办事拖沓,对公文案卷的处理要限制时日;四是明确长幼之礼,奖励忠实、公正的官吏;五是褒奖惩罚要公允;六是继承、遵守古制,弘扬学业;七是选派史官,编修晋书。

桓温确实是人才,这七条放到任何一个王朝都适用。

仅仅说这些还不过瘾,很快他主持了一项重要的改革——庚戌土断,就是严厉清查户口,对隐匿户口的大族予以严惩。朝廷收税以户口为基准,而世家大族把流民收罗到自己庄园,这些人没有户口,但却成为大族们的佃户,结果造成朝廷没钱,但世家大族却很富裕,这项改革便是针对这个朝廷的「出血点」,效果相当明显,彭城王司马玄因违禁藏匿流民五户,被下廷尉问罪。仅会稽郡便「亡户归口三万余口」。庚戌土断之后,国家控制的户口大量增加,赋税收入也增多了,大大提高了东晋的经济与军事实力。

桓温属于「闲不住」类型,忙完改革事宜,他又把目光对准了前燕。当时前燕有慕容儁、慕容恪等明君良将,所以在双方交锋中东晋一直处于下风,一败再败,丢了不少地方。

公元 362 年,前燕将军吕护领兵去攻洛阳,洛阳守将遣使告急,桓温派竟陵太守邓遐率三千人协助守城,就在此时,不知为何,桓温又一次提出了还都洛阳的上疏,这次比上次更进了一步,要求从永嘉之乱南迁人士,全部北移,以充实河南地区。

旧事重提,桓温这是要意欲何为?东晋朝廷又一次炸锅,反应似乎比上次还要大。按照桓温的方案,门阀大族和所有士大夫都要北迁,历经几十年,他们在江南置办的大量家业岂不要化作浮云,况且洛阳是前线,朝夕不保,在他们看来,桓温简直就是想让他们当炮灰。

每个人心里都犯嘀咕,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毕竟桓温是当今的老大,都不敢公然得罪他。就在大家都犯难的时候,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站出来打破了沉闷。

孙绰讲得很坦率,主要意思是丧乱以来,六十多年,黄河洛水一带早已是一片废墟,中原也是一派萧条。南迁人士已经历经几代人,还活着的都已经是有孙辈的老人。让他们携家带口万里远行,跨越艰难险阻,远离家坟,放弃产业,田宅未必卖得出去,车辆船只也无从得到,路途的劳顿很可能导致很多人要不累死在路上,要不淹死在江里,真正能到达北方的人应该不会很多。

一句话,桓温说的不可行!

「此处必须有掌声」,想必孙绰出头说出此番话时,朝堂上所有的人心底都为他暗暗叫好,但洛阳毕竟是大晋的故都,还都本身没有错,所以孙绰没有把话说死,他建议先派有威望的将帅镇守洛阳,收复河南,开通航运,等中原小康,再商议还都之事。

孙绰这样说,相当于把皮球踢回给了桓温,桓温听说后非常生气,他托人带话给孙绰说:「干嘛不去找你的《遂初赋》读读,何必操心别人的家国大事!」《遂初赋》是孙绰述说自己隐居世外思想的作品,桓温以此讽刺孙绰,意思说孙绰应该如自己写《遂初赋》那样,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跟着瞎掺和。

危机尚未解除,朝廷想派人去同桓温商量,希望他能收回还都的主张。扬州刺史王述说根本不用,他说:「桓温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朝廷,他并不是真的想让还都,只管答应他,不会有什么事情。」于是朝廷给桓温下诏,给他戴了一堆高帽子,希望他能统帅三军收复中原,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朝廷虽然避免了还都,但对桓温这位权臣没有什么有效制约措施,只能「哄」着。公元 363 年,朝廷加封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假黄钺,能想到的名号都给了这位权臣。

两年后,桓温移镇姑孰,将自己原来的大本营交给兄弟桓豁,让另外一个兄弟桓冲负责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这样,长江沿岸都被桓家所掌控。

再往前一步,就是加九锡,这对于桓温似乎唾手可得,但他不想硬干,觉得还是要让人心服口服,如何才能让朝野服气呢,还是老路子——北伐,收拾了前燕后回来晋级,一切才会显得水到渠成。公元 369 年,桓温率领五万兵马从姑孰出发,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就这样开始了。

「金城泣柳」,是这次北伐路上留下的典故,说的是桓温途经金城,看见自己早年担任琅琊内史时栽种的柳树已经有十围那么粗壮,感慨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他攀着树枝,捉住柳条,不禁潸然泪下,当年种下这些柳树时,自己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儿,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只能感叹,时光似水,不舍昼夜。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从此成为人到暮年时一种痛彻的伤怀,南朝诗人庾信作《枯树赋》,就曾引此典抒发对故乡的思念并感伤自己身世:「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毛泽东晚年很喜欢这篇文章,1976 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还请人读这首赋,一个人可以战胜一切,唯一不能战胜的便是时间。

吃一堑长一智,第一次北伐因为后勤补给困难而失败,这次桓温决定用水路解决这个难题,他让人在巨野开凿水路三百里,使船只由清水进入黄河。船队浩浩荡荡,看上去很是威武,但却存在很大隐患。桓温手下郗超看出了风险所在,他说:「由清水入黄河,逆流而上,路途遥远,航运很难保证,如果运输线断了,又搞不到粮食,形势会变得非常危险。」郗超建议桓温尽率全军直击前燕国都邺城,或者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储蓄粮食,直至明年夏天再继续进攻,感觉甚好的桓温根本没有听进去。

桓温的大军进展很顺利,一直打到枋头,前燕皇帝慕容暐都想弃城北逃,被手下臣子劝住。他一方面向前秦求救,以割地为条件请前秦出兵援救,另一方面起用很能打的慕容垂。两军在枋头形成对峙局面。

此时老问题又来了,后勤供给渐渐开始跟不上,桓温命手下袁真进攻谯郡、梁国,并打开石门水道。但袁真始终无法开通石门,最终晋军军粮耗尽。无奈之下桓温焚毁战船,退军而去。慕容垂率八千骑军追赶,与晋军战于襄邑。桓温大败,死伤三万余人。

本来想以一场胜利为自己上位做个铺垫,没想到搞得如此灰头土脸,尽管朝廷不敢把他怎么样,桓温还是觉得面子尽失,总要找个替罪羊,袁真被他隆重推出来,桓温说他没有完成任务导致兵败,袁真不服,占据了寿春并降了前燕。

怎样才能重新树立权威呢,打仗是再打不动了,郗超给他出了个高招——废立皇帝。桓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公元 371 年十一月,桓温声称司马奕身体有毛病,不能生育,让褚太后下诏废掉司马奕,改立辅政的司马昱为帝,是为晋简文帝。

这位新皇帝当时已经五十三岁了,历史上的权臣一般喜欢拥立小皇帝,以便自己容易控制,但五十九岁的桓温却拥立了仅比自己小六岁的老皇帝,的确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说起这位司马昱的皇帝之路,怎么一个艰辛了得。原本他有机会在幼年时成为东晋第二位皇帝,没想到,却在五十多岁垂垂老矣时成了第八位皇帝。

司马昱是东晋开国皇帝晋元帝司马睿最小的儿子,司马睿四十五岁时,司马昱来到这个世间,司马睿算是中老年得子,所以他对这个小儿子非常疼爱,当时的「活神仙」,也是风水学的泰斗郭璞说司马昱:「兴晋祚者,必此人也」,就是说,将来能振兴大晋的,非这小子莫属。

作为司马睿的幼子,前面有五个哥哥,按说即位当皇帝一点希望都没有,但由于司马睿对他的疼爱,再加上郭璞这一席话,司马睿居然动了让他当太子的念头,在他还没有完全学会走路的时候,司马睿封他为琅琊王,这可不是一般的名号,因为司马睿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就是这个封号的拥有者,他从来不舍得把这个名号拿出来,现在将珍藏多年的名号授予司马昱,可见对这个幼子寄予了厚望。

司马睿后来决定再往前走一步,改立司马昱为太子,不过此事被王导等人给搅黄了。过程很有趣,当时重臣王导和周顗都觉得司马睿的这个想法不靠谱,所以坚决反对,但另一位大臣刁协为了迎合帝意,建议司马睿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于是,司马睿拟好了圣旨,他怕王导、周顗等人阻挠,想采用调虎离山之计,他原本计划传旨让王导和周顗进宫,然后把诏书给刁协,令其对外宣布旨意,王导和周顗知道时木已成舟,也不好再反对。

王导、周顗进宫后,司马睿怕露馅,让他们到东厢房休息,周顗没有多想,但王导觉得里面有蹊跷,他直接找到司马睿,一直追问为什么要召见他们。司马睿无言以对,面露愧色地把藏在怀中的诏书拿出来撕掉。

司马昱最接近皇位的一次机会就这样溜走了,在他两岁时,最疼爱他的老爹驾崩,他的大哥司马绍即位,三年后,大哥病逝,他的侄儿司马衍即位。司马昱二十二岁时,侄儿皇帝也死了,司马衍的弟弟司马岳即位,司马岳干了两年多,便得重病,他的两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当时执掌朝政的庾冰、庾翼兄弟提议传位于已经成年的司马昱,这是司马昱第二次最接近皇位的机会,但庾冰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司马岳在临终前三天下诏,立自己的儿子司马聃为太子。

好吧,司马昱接着辅助自己的侄孙子,转眼十七年过去了,侄孙子司马聃死了,司马聃没有子嗣,按说应该轮上司马昱了,他当时已经年过不惑,正是人之盛年,朝中的呼声也比较高,但当朝褚太后,害怕司马昱上台后,自己大权旁落,于是下令由侄儿司马丕即位,就这样,司马昱又一次与皇帝擦肩而过,没过几年,司马丕也死了,他依然没有儿子,褚太后又把司马丕的弟弟司马奕送上皇帝宝座。

就这样,司马昱眼看皇位上的人轮流交替:他的哥哥、他哥哥的大儿子、他哥哥的小儿子、他哥哥小儿子的大儿子、他哥哥大儿子的大儿子、他哥哥大儿子的小儿子,而他自己则一天天老去。

自此,司马昱彻底死心了。

事实证明,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一个个小辈先他而去,经历了七朝变更的司马昱,终于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只是司马昱当年的热情早已消逝,更何况他是被桓温指定做这个皇帝,上台后注定也是一个傀儡,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做法,让司马昱不仅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反而非常郁闷。

郁闷到什么程度,史载,司马昱每次见到桓温都痛哭流涕,搞得桓温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来身体还算不错的司马昱,当上皇帝后却每况愈下,皇帝宝座坐了不到一年,便被重病击倒,他隐约地看到死神在朝自己招手,想着召桓温来商量后事,连下四道诏书,请在姑孰的桓温入朝,但都被桓温拒绝。

桓温为什么拒绝,现在看来还是一个谜团,如果想篡位,此时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带兵入朝,趁着皇帝病危,可以顺利登基。但桓温为什么却拒绝入朝,对此后世颇有争论,挺桓温的认为,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桓温根本就没有篡位之心。另一派则认为这是桓温一贯毛病,和第一次北伐拒不攻取长安一样,他最擅长关键时候掉链子。

司马昱等不到桓温,只能自己安排后事了,他下诏立自己的儿子司马曜为太子,让桓温像当年周公一样摄政,还说道:「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这句话很熟悉吧,这和当年刘备在白帝城与诸葛亮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临终说出这样话的帝王,大概有这么几个特点,一是继承人比较羸弱,二是辅政大臣很厉害,三是对身后之事充满焦虑,这种话看上去诚恳,但实际上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警示。

司马昱当然希望桓温和当年诸葛亮一样,听到此话后,能知道深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他身边的侍中王坦之,似乎对桓温根本没有信心,他看到诏书,觉得后患无穷,当着司马昱的面子,撕掉诏书,司马昱也在生命最后一刻做出正确的抉择,对桓温由「君可自取之」改为「如孔明、王导辅政」。

桓温无疑是失望的,不管他是否真有篡位之心,他心里期盼着司马昱会把皇位让给他,至于他是否愿意做,那另当别论,但结果司马昱死前又立了一位皇帝,而他自己也只是辅政而已。不知是真生气了,还是为了奔丧,桓温带着一些兵马到了建康,东晋朝廷一直以来对这位头牌就非常忌惮,听说他引兵入朝,纷纷盛传桓温这是要来夺皇位的。

东晋朝廷根本阻挡不了桓温,能做的就是让王坦之、谢安等率领百官去新亭早早迎候桓温,在这次历史上著名的「新亭风波」中,谢安立功了,他不卑不亢,经过与桓温的长聊后,桓温选择了退兵,也就此选择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桓温回到姑孰后,便重病缠身,他的欲望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只是希望朝廷能够授予他九锡,这是历代权臣除了篡位外,所能享受的最高待遇。在盖棺论定时,桓温需要一个上层次的称号,但遗憾的是他遇到了谢安,最后的这个愿望注定成为一桩黄粱美梦。

谢安用的方法很简单——拖,本来有人已经起草好了加九锡的诏令,谢安看完,觉得写的不到位,让拟稿人修改,修改完了再给谢安看,谢安还是觉得不满意,这个材料也没有标准,谢安的意见是要精益求精,能够惊天地泣鬼神,结果还没定稿,桓温就不行了。

公元 373 年七月,一代枭雄桓温在姑孰病逝,走完了他六十二年的传奇人生。

桓温虽然死了,盖棺但很难定论,一直以来,对他的一生充满争议,焦点在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匡济社稷的大英雄,还是一个意图篡位的野心家。

持前者观点的认为,桓温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被重视,桓温虽然权倾朝野,但出身并不高贵,在那些大门阀大名士眼中,桓温就是一介武夫。

有次桓温为自己的儿子向王坦之的女儿求婚,这居然引得王坦之的父亲,也是大名士王述大怒,他说「兵,那可嫁女与之!」就是说,我们王家的女子怎么能嫁给一个当兵的呢。桓温所以如此努力,三次率军北伐,无非就是想用功名来赢得天下人的尊重和认同。况且既然桓温能够废立天子,自己要想做皇帝根本没有人能阻拦他,但至死他也没有迈出这一步。

持后者观点的认为这正是桓温最大的弱点,在关键时刻缺乏孤注一掷的胆量。柏杨先生是后者观点的代表,他说:「桓温显然渴望篡夺政权,无奈,他虽有篡夺政权的决心,却不敢篡夺。司马昱卧病,一夜之间,发出四次诏书,征召桓温进京,这是上天赐下的篡夺良机,桓温竟然拒绝,使人怀疑他的智力商数。他之所以拒绝,由于他的恐惧,恐惧掉进陷阱。因为他无胆,所以在节骨眼上,也就无能。桓温终于放弃晋帝国帝位,不是力量不够,而是他对自己的必胜把握,没有自信;而自信,正是英雄事业的必要条件。所以,桓温不能称为枭雄,不过一个较王敦略高一筹的饭桶军阀而已。」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是桓温留给这个世界最著名的一句话,也成为他充满争议一生的真实写照。悠悠千年过去,流芳后世或遗臭万年,对桓温来讲,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倒是他留下的那些典故千年以来让后世津津乐道。

桓温一直把西晋大忠臣刘琨作为自己的偶像,有一年北伐,他遇到了刘琨手下的一个老歌姬,于是问:「我跟你已故的主人刘琨比,如何?」这位女士说:「我看你长得跟刘将军差不多。」这可把桓温乐坏了,马上梳妆打扮一番,再问:「我哪里像他?」这位老人回答:「眼甚似,恨小;面甚似,恨薄;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就是说,眼睛相似,就是小了点;脸相似,薄了一点;胡须相似,就是红了一点;身材也相似,就是矮了一点;声音相似,就是有点像女人的声音。本来满心欢喜的桓温听后备受打击,脱去衣帽,一头扎进房间里不出来,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这份真性情或许才是真实的桓温。备案号:YXA1NE490vXUYekyrgnsNAj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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