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方便了我父母来北京,我开着小奥拓,带他俩这走走,那吃吃,他俩也没别的爱好,甭管来几回,都喜欢去看那些景点。不知道是不是他俩商量好了,没人提我男朋友这一茬,只有几天后临走的时候,我爸忽然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当父母的,永远觉得自己的崽子是最好的。
那天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哭得特别惨,都没法开车了。机场旁的空地上,我坐在车里,打开车窗,号啕着唱了一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唱这首歌,明明一点都不应景,我只是想起某一天,我用手机放莫文蔚的歌,我跟冉寒星说,「我最喜欢莫文蔚的歌了。」
那时他说:「是吗?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的歌。」
于是我默默地关上了音乐,他从资料上抬起头看着我,「关了干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我的,你喜欢你的。我就是表达表达,但是我的表达也不重要。」他指着我,像在对我施什么魔法似的,「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你的快乐,你的爽,这个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莫文蔚忽然唱到那一句——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
冉寒星欠欠地接了一句,「适合干点什么呢?」
我俩哈哈大笑,没皮没脸地,很快又滚到一起去了。
哭过这么一场之后,我就像浴火重生了似的,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虽然我也没什么工作可做,除了之前谈好的那一档《跨界闲谈》。
但这个界跨得未免有点大,差点闪了我的腰——跨界闲谈的另一位嘉宾录制当天忽然拉肚子,节目组这群人四处拉人救场,段雨薇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故意的,居然把冉寒星给找来了!
从我认识冉寒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不太稳重的人,但与之很不相符的是,他又十分低调——作为一个富豪,尤其是这种体量,这种规模的富豪,你几乎很难通过任何渠道获得他的任何信息,实在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
这样一个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份和财富的人,现在说要来参加一档热门综艺,我很难认为与我全然无关。
所以见面那一刻,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为什么来参加?因为我吗?」
「我要说跟你一点关系没有,那是在骗你。」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你没那么傻。」
「见到了能怎么样呢?」
「我没想怎么样。」他摊摊手,语气很轻松,「我本来觉得挺无聊的,但是因为段雨薇特别着急,而且另一个嘉宾是你,我觉得可能也不会那么无聊,所以就来了。」
我点点头,「行吧。」
「你不想见我吗?见到我让你特别尴尬?」他问。
「那倒没有,都这么大人了,而且咱们俩又不是有什么仇恨。再说了,这就是一份工作,对我来说是,对你来说也是,我也不能剥夺你出来工作的自由吧。」我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个笑容自然不自然,「但是我说实话,咱们俩分开以后,我幻想过,幻想咱们俩再见面的时候,我应该是风光无限的,有自信,也有活力,至少应该比我现在有魅力。」
他笑了笑,问:「然后就可以狠狠打我的脸了?」
「我在你心里怎么是这种形象!」我翻了个白眼,接着说,「我是觉得,你说的那个状态被我弄丢了,以跟我喜欢的人分手为代价,我应该找回它。」
「果然,宝珠,你最大的魅力是坦诚。」他低下头无声地笑,然后又抬起头来看我,「结束了一起吃饭?」
我连连摆手拒绝,「不了,工作以外的场合,我暂时还没把握跟你独处。」
他发出哈的一声,指了指自己,「对我没把握?」
我也指了指自己,「对我,我对我自己没把握,我怕我没皮没脸的,又跟你回家了。」
坐在镜头前,镁光灯下,我第一次看见冉寒星略有些紧张的样子——在这样的场合,段雨薇如鱼得水,我习以为常,而冉寒星,他正襟危坐,非常得体,他要不是这么得体,我还看不出他紧张了。
段雨薇前一阵子那顿打挨得确实不轻,右边脸上还有一小块淤青,被 Mike 一双巧手用发型掩盖,任凭她如何快乐地歪头也掉不下来,哪怕这会儿刮台风了,她人都被吹跑了,这一片头发都能咬定青山不放松。
男主持跟她一块儿进的摄影棚,偏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像公主身边的小马夫。等她落了座,男主持飞快地瞧了一圈儿,知道冉寒星是什么分量,他主动伸手,友好得有点离谱,显得点头哈腰的。
「冉总,您好您好。」握手完毕,他心满意足地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坐下了。
段雨薇非常没眼力劲,拿胳膊肘杵杵他,生怕他看不见我,一个劲儿地往我这边飞眼,「宝珠你不认识呀?这我姐妹儿!」
男主持很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冲着我细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好像他点头的幅度稍大一点,鼻子就会从脸上掉下来一样。作为回敬,我很应付地笑了笑——他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他呢!
冉寒星却忽然站了起来,倾过身体越过大半张桌子,对着我伸出手,「您好蓝小姐,个人是您的粉丝,今天请您多关照。」
我稀里糊涂地站起来,跟他握了个手,发现他手心都出汗了。其实听他说是我的粉丝,我都懵了,毕竟我入行时给自己定下的第一铁律就是绝不睡粉。
「好了,咱们准备开始拍摄了!」现场导演一边比画,一边打板,他一扬手,混迹在观众席里的场务开始领掌搞气氛,我定睛一看,居然又是冉佳音来打零工。
「闲坐话世界,思维无界限,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的,跨界闲谈!」段雨薇手持着题词卡,煞有介事地扮演知识女性,「让我们有请今天的嘉宾,冉寒星,蓝宝珠!」
接下来该我们俩自我介绍了,冉寒星惜字如金,只有一句,「大家好,我是冉寒星。」
段雨薇给了他一个催促的眼神,意思是,谁知道你冉寒星是谁啊!
男主持人很会来事,立刻介绍道:「冉先生为人非常低调哈,可能有的观众朋友们不太熟悉,但是说起『斯塔』,大家一定都不陌生,冉先生就是咱们斯塔集团的执行总裁。」
他口若悬河地替冉寒星吹了半天,接下来轮到了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好,我是演员蓝宝珠。」
其实我都知道节目组请我来是想跟我聊什么——他们心里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很神奇的女人,自己都快吃不饱饭了,还能跟老黄牛似的,养了一个不用看就知道不靠谱的男的两年,身为一个女演员,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打架,还把自己打进了公安局。
果不其然,聊了没几句,男主持话锋一转,看向我,「欸?那我想问一下咱们宝珠啊,你现在是单身吗?」
他一定以为自己那个代表转折的「欸」特别自然,殊不知,生硬得不行。
我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冉寒星,「嗯,是。」
男演员眉头一皱,在那里表演惋惜,「为什么呢?是因为之前的恋情对你伤害比较大吗?」
陆思思和冉佳音此时一定在台下嚷嚷,这问的什么破问题!
「也没有吧,就是没合适的。」我不紧不慢地跟他打太极,「我觉得现在我们的社会这么包容,婚恋对于女性来说,已经不是必选项了。」
「所以您是不婚主义吗?」
我笑了一下,不接茬,「我是蓝宝珠主义,一切以我自己的快乐为出发点。」
段雨薇忽然一个急转弯,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冉寒星,「那您呢?您是怎么看的?」
「我?」冉寒星一个激灵,似乎游离在状况之外,「我觉得这个东西,个人选择吧。」
男主持人满脑子都是一些令人无语的脑残问题,「那假如您非常喜欢的人,但是她就是不想结婚,怎么办呢?」
这么明显一个大坑,冉寒星好像脑子短路,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那说明不合适,就分开呗。」
果然,男主持人非常欠,感觉都要蹦起来了,「也就是说您是不会为了对方改变的。」
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冉寒星额头好像有汗。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我举了一下手,把话接了过来,「我想说一下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改变这个事情,做或者不做,都无可厚非,我也不会为了对方改变,当然了,我也不会去试图改变对方。」
男主持人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咬紧了我问:「但是你不觉得为爱的人改变很浪漫吗?我觉得这是谈恋爱的一部分。」
我笑眯眯地反驳他,「您好像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愿意向好的方面去改变,但这种改变肯定不会只为了一个男人。我觉得不要用爱情的浪漫来绑架对方吧,这对爱情,对爱人都是一种亵渎。在接纳对方的过程中一起变好,这当然很重要,但是更可贵的是,我们能学会坦诚地去爱真正的自己。」
「那如果对方一直达不到你的期望,你不会很失望吗?」
「会呀,但是我觉得谈恋爱说白了,谈的是一种情分,情分这种东西,应该是你做到了,我很感谢你,而不是你没做到,我就去仇恨你。」我看着青筋暴起的男主持,微微勾起嘴角,「不论恋爱还是单身,人格上应该都是自由的吧?」
男主持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居然说了句粗话,「那你还谈个屁恋爱呀!你横竖都自由!」
导演看势头不对,中断了拍摄,说休息一会儿,我给了段雨薇一个「这人什么情况」的眼神,她好不容易看明白了,还给我一个「不知道」的表情。
冉寒星满脑袋汗,坐在那拿着一方面巾纸不停地擦。
「你没事吧?」我拧开他面前的矿泉水,「你不用紧张,你就幻想底下坐的都是大白菜。」
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差点洒自己一身,心有余悸地说:「你们这行,真不好干呀,我又对你有点刮目相看了。」
「你这话说得,那我怎么也得有点擅长的事吧,要不不就真成废物了。」
「你说我也奇怪,我给人开会,给人讲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紧张,但是我一看镜头就特别紧张。」他说。
「那怎么办?要不然,你就只看我吧。」
「那我肯定更紧张了呀!」
休整了一段时间,找回理智的男主持和找回快乐的段雨薇回到了演播厅。段雨薇说,我跟导演说了,下半部分咱们争取不聊这些。
结果没想到,下半场更离谱了——没有克服紧张的冉寒星一言不发,惹得导演在下边举了一张大牌子,上书四个大字:冉总说话!!!
三个感叹号,看得我触目惊心。
「二位之前认识吗?」连段雨薇都问不出来的这种二了吧唧的问题,就这么被一个不长眼的男主持问出来了。
「偶然碰过面。」我说。
「其实刚才节目开始之前啊,冉先生有说,是您的粉丝。」他转向冉寒星,「是这样吗?」
冉寒星又一个激灵,之前那些明显是他胡扯的,此刻被拎出来单聊,他也吓了一跳,「呃,是呀。」
「您最喜欢宝珠的哪一个角色呢?」
冉寒星一脸茫然地看向我,健康的肤色居然看出一丝苍白——在这里说他喜欢《住洋房的女人》,未免有点奇怪。
观众席里,冉佳音和陆思思在给他做口型,连我都读出了「玉竹公主」四个字。
冉寒星满头大汗,解读了半天,一拍脑门,「与猪共舞!」
这像是我会拍的电视剧吗?我演什么?演猪?
我绝望地捂着脸,强行挽救道:「您是想说玉竹公主吧?」
「啊,啊对,对对对,我太激动了。」我居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些真情实意的感激,「玉竹公主,我觉得演得特别好。」
男主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顺着话茬聊了下去,「当时您演的是玉竹公主的青少年时期,后来做了皇帝,对吧,那部电视剧叫什么来着?」
台下两人又在做口型,我要是冉寒星,这会儿一定会老实待着,但他可能是吓傻了,玩起这种猜口型的游戏来无比认真。
这部电视剧叫作《叶竹黄》。
那一天,冉寒星一声洪亮的「野猪王」响彻了整个演播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成片里居然把这一段原封不动地播了出来,当天的热搜第一是这样一条微博,青年演员蓝宝珠,十五岁出道,在《与猪共舞》里饰演「野猪王」。
全网吃瓜群众都在哈哈哈哈哈哈哈,百分之三十在感叹,果然,成功人士都是没有时间看电视剧的;百分之三十在赞叹,果然,成功人士的思维发散程度异于常人;百分之三十在惊叹,果然,成功人士不光比我成功,还比我有趣,比我好看。
剩下的百分之十狗狗嗖嗖,暗暗戳戳,在互联网上激情开麦:只有我一个人看出了一丝 cp 感吗?
这百分之十的群众舞来舞去,又是写文又是画图,不断地壮大队伍,在微博上嗑糖,在豆瓣里找瓜,在知乎提问:星珠 cp 是真的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猩猩和猪之间发生了什么畸形的爱恋。
下面的回答能人辈出,有说在某某餐厅看见我俩吃饭的,有说在大马路上看见我俩吃雪糕的,有说看见我大半夜跟他淋雨一直走的,可惜都没图。
因此,底下评论大部分都是:就这?我也能编!
其实我很无奈,但是也没办法,可能我这辈子就是注定要靠恋情翻身,甚至还必须是前任。
回想起来,录制那天结束得不算特别愉快——录完节目准备走的时候,我们偶然听到男主持人在消防通道打电话。
「丫太损了,真的,这帮女的真狠呀!不怪人家说最毒妇人心呀!」他啐骂了一声,「你说她们那么一闹,辰哥将来还怎么混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不是毁人一辈子吗!不怪她过气,该!」
其实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很生气,但是最先冲出去的永远是陆思思。
她哒哒哒跑过去,从后头拍了拍男主持的肩,对方回头看了她一眼,挂了电话,「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不能给签名。」
「我是蓝宝珠这边的工作人员,我叫露易丝。」陆思思抱着肩膀,「您刚刚说的那些话已经构成名誉毁损了,希望您能道歉。」
「我给谁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我跟你说得着吗!你算老几呀!」他还挺横,「甭跟我唱这个高调!一个脱星,这会儿想起来立牌坊了,是不是有点晚啊!」
陆思思咬着牙,「你说谁呢!」
「谁搭茬我就说谁呢!怎么着啊!我不光说她,我还说你呢!你们几个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主持人不愧是主持人,嘴皮子特别利索,「她还找个经纪人叫露一丝,她可不止露一丝!她是一丝不挂,全露!」
还没等我冲出去,段雨薇跟个小马达似的,嗡的一声就飞出去了!
「好呀!闹了半天你和那个张辰,你们是一伙的!」她扑腾着小翅膀,笞打着男主持,「那你还天天在我这溜须拍马的!虚伪!」
安全门吱呀一声开了,冉寒星和冉佳音探出两颗脑袋看热闹,最终冉寒星看向我,「又要打架呀?」
我站在原地跳脚,「我我我都不敢出手了,我要是把他打坏了怎么办呀?」
「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冉佳音大喊一声,非常兴奋地抡圆了胳膊,「哈哈,俺小冉来也!」
他们几个一看也不像是武力值特别高的选手,在那咋咋呼呼,跟闹着玩似的,冉寒星于是说:「你还是别出手了,本来是幼儿园文艺汇演,你一出手,准酿成流血事件。」
我一翻白眼,「这会儿你又不紧张了!」
他摆摆手,「快别提了!我再也不上电视了!我还觍着脸让你自信呢,闹了半天我也不行!一看见镜头,我腿肚子也朝前转!」
「不过吧,我今天倒是确认了一件事。」我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原来一直在幻想,会不会其实你早就见过我呢?会不会你很早就认识我了,只是我不认识你呢?」
「为什么要这么想呀?」
「一方面也是电视剧演多了,老觉得这种命中注定的浪漫奇迹能在自己身上发生,另一方面,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点离谱。」我笑了笑,喘了一口大气,「哎呀,不过我今天算是确认了,你是真不认识我,真不知道我是干吗的。」
「所以,我就没资格当你命中注定的浪漫奇迹了吗?」
我撞了他一下,「咱俩都分手了,你说呢?再说了,你不是从来不吃回头草吗?」
「谁回头是为了吃草呀!你要说回过头是鲍鱼海参大肘子,那还是可以勉强吃一吃的。」
刚说到这,只见不远处段雨薇停止了扑腾,叉着腰,「哼!我不要跟你主持同一个节目!我才不要跟讨厌我的人一起工作!」
男主持被她扑腾得眼花缭乱,险些摔倒,拽了拽歪到肩膀上的领带,「哼!不拍拉倒!」
没想到他这么有骨气,更没想到的是,他就这么有骨气地被解约了。
好多人看热闹不怕事大,提议让冉寒星来当固定主持,说感觉他莫名地很有综艺感,听冉佳音说,冉寒星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说你们这破娱乐圈里还有没有正常人呀!
当时冉佳音摆出一副老炮姿态,说这就是娱乐圈,就这么疯魔!不疯魔,不成活嘛!只要你有话题,能炒火,没人在乎你是怎么火的!
冉寒星觉得不可思议,「那也不能为了火不择手段呀!总得有点底线吧?」
「有底线呀,宝珠多有底线呀,这么多年不越雷池半步,结果呢?她现在在大众嘴里,就是一个靠卖肉成名的过气女!我跟你讲,有很大一部分网民,他们骂人就是图一乐,根本不看你干了什么,光看见『蓝宝珠』三个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端起键盘就开骂!你再看段雨薇,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也算有底线的吧,你是不是还以为她混得不错?其实呢,网上骂她绿茶,骂她做作的人一大堆,就前一阵和张辰那个事,她有一点错吗?但是你现在上网去看看,多少人在骂她小三?」
「那照你这么说,有底线的反而没什么好结果了?」
「我可没说!但是吧,我得说,多亏段雨薇天生傻,宝珠天生拽,要不她俩现在都得得抑郁,一个也跑不了!」
冉寒星不以为然,「宝珠拽吗?我可没看出来。」
「那是你前几年不认识她。」冉佳音说,「你以为风光时耍个大牌就叫拽啊?她前几年没什么工作的时候,就敢为了陆思思,一个助理,为了我,一个群演,跟导演去叫板,说你今天不给她们俩道歉,我就不拍你这个东西。当时那导演说,你说不拍不管用,我们有合同,宝珠二话不说,一张支票甩在那导演脸上,气得那导演说要联合封杀她,她说你爱联合谁联合谁,你爱怎么杀怎么杀,你在我面前欺负我的人,这就不行!」
冉寒星问:「她还有这一面呢?那后来呢?后来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呗。其实她当时哪有什么钱啊,付了违约金,她就基本赤条条了,当时我说要帮她付,她死活不同意。刚开始,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骂她的,后来就连骂的人都没有了,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那一阵她什么工作也接不到,人家就明摆着告诉你,某某导演说了,不让我们用你。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宝珠去见那个导演,在饭局上,那导演喝了点酒,把她骂得跟三孙子似的,就差骂她祖宗十八代了。」
冉佳音边说边摇头,「当时她回来,我们都说,你想哭我们就陪你哭,想喝酒咱就去喝酒,结果她当时咬着牙,那样子可吓人了,一声不吭回到屋里,睡了一天一夜,我们还以为她昏迷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她出来了,俩眼睛全是红血丝,她说,她要是不再得一回大满贯,蓝宝珠三个字倒过来写!」
天不遂人意呀,哪有那么多逆袭神话?尤其是在这个行业里,偶然翻红的机会比中头奖的彩票还难得,后来几年,我混得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当年的雄心壮志,早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冉佳音向我复述这段对话时,我摆摆手,「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我觉得我哥没有放下你。」说完,她又问,「你放下他了吗?」
「探讨这个没有意义,核心问题没有解决,光靠喜欢是没有办法长久的。」
「真爱无敌吗不是!」
「你以为拍电影呢?」
确实,我还喜欢冉寒星,甚至,我也知道他还喜欢我,但是我还是不后悔那天跟他吵了一架——雷就埋在那里,吵架只是把它引爆了,而它必然会爆,只是时间早晚,现在爆出来,也算及时止损,趁早抽身。
况且,他在这段感情里带给我的一切,几乎都是正向的,他激励我,鼓舞我,夸奖我,与宋远带给我的垃圾情绪相比,他简直是背后带着翅膀的天使!不,背后发着圣光的佛祖!
我是恋爱观世音,他是恋爱如来佛,这俩人要是在一起,其实也挺造孽的。
上次的《霸道总裁狠狠爱》拍不成了,除了张辰已经凉透,其他人都投入了别的工作,段雨薇忙得像个小陀螺,女二号,就是制片人他老婆又签了一部新戏,这回上来就是大女主,万禾在忙活她那两个新剧本,顺便和山羊胡办离婚,山羊胡最近好像还在跟着制片人瞎混,混口饭吃。
至于我,我基本已经变成了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前几年好多了,再大的梦,我也不敢再做了。
令我很惊讶的是,万禾打来电话问我,她下一部戏,我愿不愿意来演女二号——女一号就是我刚说的,大胡子制片人的老婆。
虽然我总觉得她是在羞辱我,但是我不在乎,一方面,我需要钱,另一方面,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机会对我来说少之又少,尤其是这种靠正当手段获得的机会,就更难得了。
我必须要抓住它。
大胡子制片喜欢热闹,为了这事,还专门办了个酒会。去之前,我还给冉寒星打了个电话,询问他的意见,他罕见地正经起来,「我支持你抓住机遇,但是我觉得那帮人不是什么好人,你要防着他们。」
出席宴会,总得有件像样的礼服,段雨薇说我:「我借你吧,省着你给别人穿坏了,还得赔。」
结果我穿到胸口那,怎么也提不上去,差点给挣开线了,我忽然想起她喝醉酒把脸埋在我胸上,陆思思说,那个画面应该叫「飞机场找到避风港」,冉寒星都笑缺氧了。
陆思思翻箱倒柜,找出那条冉寒星的「生日礼物」。
「这不合适吧,万禾还在那呢,搞得我像示威一样,而且我们都分手了。」
「衣服有什么错呀!斯塔未发售的新款,不比那些过季货都有面子!」陆思思拍板钉钉,很有魄力,好像我是她的助理,「就穿这个!」
到了现场,没想到阵仗还挺大,有好多业界大佬,甚至还有当年把我骂出心理阴影的那个导演。
带我出道的那位导演也在,我顿感安心,凑了过去,「您也在呀!」
「是呀!他们居然还带我玩,看来我宝刀未老呀!」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听说你和斯塔的老总勾搭上了,真可以呀!」
「真难听,还勾搭!您听谁说的?」
「圈里人呀!」他很得意地晃晃脑袋,像西游记里的土地公。
「那您这圈子消息可够滞后的,我们都分手了。」
「为什么呀?他也喜欢氧气脸?」
我正笑得花枝乱颤,万禾不知从哪冒出来,挽住了我的胳膊,「宝珠,还生我气呢?」
「没有,有机会您能想着我,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我说。
「就知道你大方。」她轻飘飘打了我一下,「这回咱们的制片人你也认识,还有女主角,就是之前你见过的,他老婆,编剧是我,就是导演换了,你知道的,我最近要离婚了。」
她给我使眼神指了个方向,「导演换成那位了。」
我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个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导演。
「别忘了过去敬杯酒啊。」万禾拍拍我,婀娜多姿地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看着都比原来好看了。
都到这份上了,所谓的「自尊」也挺可笑的——中国人嘛,讲究个「来都来了」。
我端着酒杯,来到骂人精导演的桌边,「刘导,好久不见,没想到还有这个荣幸能接触您的作品。」
话音未落,满堂无声,桌上所有人都像被点穴了似的,就看这位大导演如何接招。
啪嗒——
滚烫的烟灰掉进我的酒杯里,发出次啦啦的声音,骂人精慢慢悠悠一转头,像刚发现我似的,「哟,你呀!来了怎么不说话呀,我都没看见!」
我赔着笑脸,「想过来敬您一杯,以前不懂事,您多担待。」
「好呀!来来来,咱们一起陪一杯,把杯都端起来!」他不起立,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我的,斜着眼睛看着我,「我作为行业前辈,率先干杯了。」
酒杯中,一小块烟灰缓慢沉底,化开,像一块污浊的痕迹。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握杯子的手咯吱咯吱地响。咬牙僵持了半天,那位带我出道的导演走了过来,看似很熟实则尴尬地将胳膊搭在骂人精的肩上,「老刘,干什么呀!给老哥哥一个面子!」
「你谁呀?我犯得着给你面子吗?在哪儿充大个呢?」骂人精将他的胳膊扒拉下来,「我呀,就看不得有人倚老卖老,古人说得好,老而不死是为贼,是不是呀?」
「您这么说有点太过分了吧?」我咬着牙,强忍着说。
「怎么着?你又要让我道歉呀?是不是我不道歉,这回你也不拍了呀?」骂人精轰地一下站了起来,拍着桌子,「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臭他妈脱了衣服演戏的!」
我觉得带我出道的导演气得都哆嗦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孩子呢!」
「谁孩子?我孩子吗?我是她爹吗?我要有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光身子的女儿,我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冷笑一声,看着我,「我还告诉你,你爱喝不喝,你爱拍不拍!」
带我出道的导演一个劲地在那「你你你」,半天没「你」出一个所以然来,转过头,我看着他,「您先走吧。」
「宝珠!你不会要喝这个酒吧!你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你!你不是这样的孩子!」
我怕再扯下去,我马上就要哭了,「人呢!把他轰出去!」
等他被「请」走,我站在原地,看着一声不吭的众人,问那位导演,「是不是我喝了这杯酒,咱俩的恩怨就算了结,我以后就还能拍戏了?」
我是个酒鬼,但在我近三十年的人生里,这是我第一次发现,酒是这么苦涩的东西。
抹了一把嘴,我鞠了一个超过九十度的躬,几乎把自己对折了,「对不起。」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桌上没人敢搭理我,只有万禾假惺惺地安慰我。
我那天只喝了一杯酒,不是怕醉,而是怕喝多了,这些水分会变成眼泪挥发出来——今天已经是我人生狼狈的底线了,再加上一个大庭广众之下醉酒流泪,我怕我酒醒了以后会去投湖。
临分开的时候,大胡子制片罕见地来找我说话,他说:「宝珠啊,这个剧投入了不少,靠你了!」
我有气无力,勉强敷衍说,「哪里,主要还是靠您,靠导演,靠您太太,女主角嘛,我只是跟着沾光。」
话落,静了片刻,同桌的一位女士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端起酒杯走到女主角的座位旁,从她脑袋上把整杯香槟淋了下去。
女主角发出了一声尖叫,站起来去追摔杯而出的女士,「不是的,嫂子你听我解释,她,她误会了!」
没追上,她回过头来看着大胡子制片人跺脚,「老公,怎么办呀!」
大胡子龇牙咧嘴,使劲推了我一下,直接把我推了一个跟头,「你有病呀!跑了那个才是我老婆!」
我有点傻眼,在地上坐着,正对上万禾的目光——直觉告诉我,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好意思啊,我,我不知道。」我说。
「你不好意思有什么用!我家庭都要因为你破裂了!你缺德不缺德呀!」他拿手对我指指点点,我感觉这会儿要是没人看着,他都敢打我,「怪不得你能混成今天这样,你活该呀你!」
「可是她管你叫老公呀......」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想到哪说到哪。
「放屁!管我叫老公就是我老婆呀?谁带着合法的老婆去夜店呀?啊?上回在夜店把你领走那个,那是你合法的老公吗?」他忽然说起了冉寒星,「我知道丫是干什么的我还纳闷呢,怎么找了个你这样的!怎么样,是不是把你踹了?是不是让人白玩了?是不是心里还挺美的,以为自己钓着凯子了吧?拿自己当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吧?未婚的能叫妻吗,你个傻逼!」
屋子里几十号人,先看着我挨了一顿臭骂,喝了一杯带烟灰的酒,现在,又看着我挨了另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