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位的小姑娘很明白事,特意给我俩挑了个僻静的小包间,还拽上了帘子。
上次在车里,情况复杂,且是晚上,我没能仔细瞧他。他今天穿了件很休闲的鹅黄色衬衫,顶头的扣子解开一颗,显得人也没那么一丝不苟。头发没有全梳上去,额发乖顺地垂下来,不长也不严密,错落地向两侧分,露出骨骼分明的面部。他的肤色偏深,是健康的浅铜色,跟宋远一点都不一样,一双狭长的眼睛,瞳仁乌黑锃亮,睫毛又长又浓密,像是一簇簇细小的苇草,鼻子不小巧,但很硬挺,嘴唇不是我最喜欢的薄唇,但唇形恰到好处。侧过脸的时候,线条利落的下颚角堪称点睛之笔。
娱乐圈里不缺俊男美女,他的脸倒说不上惊艳四方,但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电影镜头会非常喜爱的脸,顺眼,耐看,且能撩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
「呃,都可以。」我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念出菜单上最贵的一道菜名。
「你可真敢花钱!」我忙叫住他,察觉自己动静有些大了,又压低下去,「没必要,而且我也不是特别爱吃这个。」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托着腮,懒洋洋地问我:「你不是说都可以嘛,那我只好看着点了。」
我不得不仔细地看起菜单来,看了一圈,抬起头来有些为难地说:「这太贵了。」
「你给谁省呢?给我?不用啊,你可千万别给我省,咱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凭什么给我省钱啊?」他笑了笑,又说,「你就拿我当一人傻钱多的土大款,甭搭理我,甩开腮帮子,亮出后槽牙,使劲吃。」
我猝不及防地被他逗笑,又低下头去看菜单,「你这些破词都跟谁学的,还一套一套的。」
「是吧,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夸我,说我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一套又一套。」
我扑哧一声笑喷了,「你心态真不错,这要是说我,我肯定不觉得是夸我。」
「对了。」想起什么,他又问我说,「你跟我在这吃饭,万一让人拍了怎么办呀?」
「没人拍我。」我低下头去苦笑一声,又抬起头来问他,「你真不认识我呀?」
「真不认识,我平时不关注娱乐新闻,我也不爱看电视。」可能是怕我生气,他又补了一句,「我查,我现在上网查还不行吗?」
「不用,没必要,我也不太红。」我拦住他,又说,「上回谢谢你,那天我心情不好,所以态度也不好,你别介意。」
「我还觉得你那样挺可爱的,真的,比你现在这么端着可爱多了。」他说完,自己嘿嘿笑了两声,「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往车上拽的,我要真是不爱搭理你,早把你给轰下去了。」
「得了吧,一看你就不挑食儿,雌性哺乳动物你全都不放过,搞不好雄性的都可以!」我这会儿还挺放松,「你不就是看我身材不错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又不丢人!」
「看来我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差呀!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他皱着眉,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的眼光还是很高的,你这样子的,也就勉强可以。」
「你可以,你倒问问我可不可以呀。」
「你可不可以?」
「我不可以!我有男朋友!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有男朋友你来干吗?」他倒没急,还是笑呵呵地问我。
「吃饭呀,你想干吗呀?」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居然是宋远,自从上次从他家出来,我俩就一直在不明不白地冷战,这是他在那之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瞧见没,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了。」我冲着他嘚瑟地晃了一下手机,接了起来,「喂,怎么了?」
那头音乐很嘈杂,混着年轻男女的欢呼和怪叫,「你干什么呢?出来玩啊?」
「不了吧,我有点累,你好好玩吧。」
他切了一声,「你有活干吗,你还累。」
其实他平时经常这样损着我说话,我已经习惯了,但今天心情不好,他撞到了我枪口上。
「我今天是出来拍广告的,宋远。」顿了顿,我又说,「那导演也说我没戏拍,你,我自己的男朋友,也这么说。」
「那人家也没说错呀,你都多久没有像样的工作了,还挑三拣四,你跟钱有仇啊?」为了盖过音乐,他很大声地冲着我喊,震得我耳膜发疼,我索性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我有些被气笑了,冷冷地问:「我跟钱没仇,你跟我有仇吗?」
「你什么意思呀?」
「你什么意思呀?你为什么非要顶着我说话呀?你觉得自己特幽默是吧?」我也喊了起来,喊得冉寒星大气不敢出,一脸纠结,不知道自己是该听还是不该听,「我跟你说这个事,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想告诉你我很委屈,不是为了给你提供嘲笑我的理由!」
「那怎么着啊?你想让我怎么着啊?蓝宝珠你快三十了,你自己知不知道呀你?你还当自己是一小孩呢?我还得哄着你玩啊?」他倒挺有理,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我就多余叫你来,来了也是扫兴!」
「你不叫我去,也没人给你埋单,是不是呀?」我极大声地冷笑,而后讽刺他,「宋远,你天天吃我的穿我的,享受着我的免费劳动力,全天下都可以嘲笑我没事干,就是轮不到你!」
「您还拿自个儿当影后呢?还以为自己是一香饽饽呢?我告诉你,我找了你,那都得是情感扶贫,那是对你这种底层人民的人道主义关怀!就你这样的,就你这风评,站在大街上站到长草,会有人动一点心吗?恻隐之心不算啊!把你当一失足妇女,转头给送派出所去,那不算!」
我从来不知道宋远这么会吵架,我居然被他给气哭了,「你根本就瞧不起我!你就是,你就拿我当个饭票!当个保姆!你不带我见你爸妈,你也不见我爸妈,你怎么那么坏?你在憋什么坏水?你是不是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呀?你想过娶我吗你!」
「你嚷嚷什么呀?你寒碜不寒碜呀?你怎么那么不嫌丢人呀?」宋远也急了,冲着我破口大骂,「我还告诉你了!早知道你要跟我玩这居家过日子范儿的,我打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你!我带你见我爸妈干什么?搞不好我爸电脑里还有你光屁股那片子呢!」
这句话里,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对面的冉寒星吓了一跳。
「宋远你小小年纪,怎么学得这么坏呀?你哪一件衣服,哪一双鞋不是我买的?我根本没有钱!我把奥迪都卖了,我都开奥拓了呜呜呜呜!」骂着骂着,我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弦,居然号啕着唱起了那首《爱情的骗子我问你》,唱到「你的良心在哪里」时,宋远咔的一声挂断了我的电话。
冉寒星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此难受。
他肯定没有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出,此时此刻,也明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本来想跟你显摆一下,没想到让你白看了半天笑话。」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我重新坐起来,抹了一把脸,抄起筷子,「吃饭。」
他什么也没说,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松露放进我碗里,「多吃这个,这个好吃。」
又夹起一块猪蹄,「吃点儿胶原蛋白,美容养颜。」
眼看着菜在我盘子里堆成小山,他像在圣诞树上放星星似的,小心翼翼地搁了一块儿鱼肉,「吃鱼,鱼补脑。」
我手下一顿,抬起头来,「你也觉得我特没脑子吧,找这男朋友?」
他大惊失色,好像怕我又要哭,两手在胸前不住地摆,「没没没,我不是那意思。」
我不理,大口大口地把菜扒拉进肚子里,仿佛自己是一只饭桶。
「慢点儿吃,我不跟你抢。」他说,「你这是几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了。」
「我今天饿了一天,本来以为要拍一广告,结果也没拍成。」勉强咽下口中的东西,我又解释了一句,「我平时不这么吃。」
「是,我就是看出来了你平时不这么吃,所以才劝你呢。」他索性坐到我旁边来,拍了拍我的后背,「再怎么着也不能自虐啊,别再把自个吃坏了。」
我哼笑一声,自嘲说:「这不是事业感情双双受挫嘛,再加上我三十来岁了,有点更年期。」
「胡说,三十岁是女性的黄金期。」
「可是我今年二十九。」
「二十九是女性的黄金期。」他改口道,「你多大,全球女性黄金期就多大。」
我突然又被他逗笑,一抬头,发现他此刻离我很近,倒不慌张,只是掂量他,「你很上道儿嘛,我都怀疑上回车上那个是不是你了。」
「真的,这是我肺腑之言,我觉得你这个状态不好,但是你上次在车上损我,那个状态我觉得非常好,非常有魅力。」
我问他:「你为什么需要相亲啊?明明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条件也不差,该不会是那方面有点什么毛病吧?」
「那不能够!咱这业务水平,用过都说好!待机时间一节更比六节长呀!可你说现在这世道,大马路上走的都是一肚子瞎话的,指不定都憋什么坏呢,我就喜欢这人啊,真诚一点,坦然一点。」看我不再噎着,冉寒星坐回了我对面,「但是人家姑娘们不这么想,她们都想找那种呼风唤雨的,生杀予夺的,一脸深沉犹如便秘的。」
「啊?我就顶烦这霸道总裁范儿的!」
「谁说不是呢!再说了,那是霸道吗?那明明是封建思想作祟,大男子主义横行,暴力隐患再加上职场性骚扰!」
「是呀是呀!就我上次说的那个,弹我肩带那人,他就是演霸道总裁太入戏了,总想借口揩油!烦死我了!」我撂下筷子,愤愤不平地说,「都是娱乐圈拍出这些垃圾来荼毒观众!什么狗屁娱乐圈?谁画的圈?为什么不念 juan 啊?猪圈的圈?」
冉寒星笑了一声,「那你不就成老母猪了吗?」
我琢磨琢磨,似乎也是,于是拍拍桌子,「大不了以后不在这一行混了!都是一群王八蛋!」
他嘿嘿直乐,笑够了,试探着又问:「哎,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啊,你为什么非得找一个这么不靠谱的男的当男朋友?」
我还真对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好看吧。」
冉寒星切了一声,「好看顶什么用啊?能当饭吃吗?他能带你来这吃大肘子吗?」
「你这话说得,你找女朋友,就不找好看的呀?」
「我从来也不觉得别人好看,我只觉得我自己好看。」他说着,在手机上找出宋远的照片,品头论足起来,「哎哟,你这啃起大骨头来牙口挺好的,怎么找了一个这么嫩的?这成年了吗?长齐全了吗?这还是一幼男呢!跟他谈恋爱,你也不怕把你逮起来!」
「他脸显小,其实已经二十了。」
「那也不成,听我的,咱不跟他玩了,咱不干那些个瓜田李下,怀璧其罪的事情!」他把手机反着一扣,还算真诚地看着我,「我觉得吧,你这人虽然长得又厉害又精明,其实内心就是一小白兔,还是纸糊的小白兔,特别的脆弱。你应该找一个对你百般呵护的,结果你倒好,你找了一个对你百般呵斥的。」
我翻着卫生球一样的眼睛,白了他一下,「你说得倒容易,我上哪找那百般呵护的呀?」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啊?你?」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反而笑了,「别瞎费劲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男的不都是那么不靠谱,人间还是有真善美的。」他挑了挑眉毛,痞里痞气地说,「为了维护你对爱情的美好幻想,我愿意勉为其难献身。」
「用不着!你别瞎献!就你还人间真善美,你就差在脸上写上假恶丑了!」我呸了一下,又说,「你不要看我现在感情受挫,就想乘虚而入,趁火打劫,趁我病,要我命!没戏!说人家不靠谱,你也不靠谱呀,你大晚上在车里跟一女明星捅咕来捅咕去的,你靠谱吗?」
轮到他自己这,歪理倒是多得很,「那谱有什么好的?凭什么人人都争着往上靠?再说了,你就是对我有偏见,为了消除你这种偏见,我还就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追求你!」
冉寒星说他要追求我,说话时的表情胸有成竹,还透着点浑不懔。
我好歹吃了三十年咸盐,倒是不惧这个,于是拿起餐巾抹了一把嘴,笑眯眯地看着他,「从小顺风顺水,没经历过挫折吧?活拧歪了,想吃点苦是吧?没问题,我成全你,放马过来。」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你说你现在把话说这么满,到时候俩小时被我拿下了,多没面子。」他还是那样看着我笑。
「来呗,来一回我灭你一回。」我从鼻间哼哼了两声,有些嘚瑟地说,「你可别把我看错了,我混起来,那也是很混的。」
「哟,没看出来!」
「真的,我是一个三不选手,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我有些嘚瑟,摇头晃脑地说。
「那我也是一个三不选手,不在乎,不服气,不信邪。」冉寒星分毫不退让。
「你还别不服,这人啊,就怕不服!老觉得自己特了不起,谁都降不住的人,你就能给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这听着怎么像你的经验之谈啊?」顿了顿,他又开了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圆满就不圆满呗,我才三十二岁,我不需要这么早圆满。」
说完,他看着我,身子凑过来,还有点严肃,「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一玩咖,那我也是一纨绔,你要是对我不认真,那我也不拿你当回事,你要是拿我解闷儿,那我也拿你当个便宜给占了。」
他这么坦诚,我居然都不好意思生气,反倒让他给逗笑了,「你说这都是后话,我还没分手呢。」
「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干什么?」
「上车,分手去。」
其实车开到宋远他家楼下的时候,我又有点打退堂鼓了,倒不是我不想跟他分手,我主要是怕他羞辱我,我也不想再让冉寒星看笑话。
「你就在这等我吧,我自己上去说。」
他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拒绝,「那不成,丫万一要是打你呢!」
「不至于!」琢磨琢磨,我的语气又迟疑起来,「不至于吧?」
隔着防盗门,我都听见了宋远家里震天响的音乐声,不知道他的邻居怎么会不举报他。敲了半天,他出来开了门,脚下反踩着两只拖鞋。
见了我,他有些怔愣,「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还没等我说话,屋里走出一个五彩斑斓的鸡毛掸子来,走近了我才看出来,这是一个姑娘。她靠在门框上,两手挽着宋远的手臂,口中的泡泡糖吹到极限后爆开,险些崩了我一脸。
「有点眼熟,你朋友啊?」她说完,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又去看宋远,「哦,是那个吧,那翘臀?你还跟她混着呢?」
我脸色一定已经非常难看了,小姑娘不以为忤,笑了一下,对我说:「进来吧姐姐,我们刚从酒吧回来,在家轰趴呢。」
「她是谁啊?」我拂开女孩的手,瞪着宋远,「我问你话呢,这人是谁?」
「我粉丝,怎么了?」宋远还一脸理直气壮,「你别在这没事找事,没话说就赶紧走。」
小姑娘又发出一声乐,抖着腿跟我说:「放心吧姐姐,我不跟你抢,我就今天随便乱搞一下。」
「没你的事,这轮不到你说话。」我往后搡了她一下,冷眼瞪着宋远,「你行啊宋远,你很可以呀!」
「你少在这阴阳怪气,人家是来跟我交流音乐的!」
「拿什么交?往哪里流?」
小姑娘又插话说:「我马上就走还不成吗,姐姐,我就来认认门。他马上要比赛了,我来给他加加油。」
我发出一声冷笑,「认哪个门?是他裤裆上那个门吗?加什么油啊?拿什么加油啊?往哪加油啊?你们怎么那么不害臊啊?」
宋远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或许是被我的车轱辘话弄蒙了,「你有完没完啊?你看看你,整个就是一个女流氓!」
「你少跟我嚷嚷,我就烦男的跟狗似的冲着我嚷嚷!」我索性撒开了欢,抱着膀子看着他,「早我就想说了,咱俩分手吧,我有新人了!」
宋远冷笑,「你就吹吧!」
「你以为谁在家跟你守二十四孝呢?宋远,我也不闲着,我也一扭脸就去找候补梯队!」
「你找去呗,你找谁也是倒贴!」
话音刚落,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回头一看,冉寒星居然还是跟了上来。他垂头看看我,又看看宋远,自由发挥道:「这就是你说那小朋友啊,是挺小的,看着就小。」
宋远不信,「蓝宝珠你也太无聊了,还雇一人来气我,你都开奥拓了,你还有这闲钱呢?」
啪嗒一声,从冉寒星的手掌心里垂下一串车钥匙,挂在他中指上,他按了一下,只听一声清脆的「滴」,窗下,那辆绛红色的宾利飞驰欢快地闪起灯来。
宋远像被点着了似的,探出半个身子到窗下,再慢慢悠悠地直起来,用一种很不解的眼神看着冉寒星,仿佛在问他,兄弟,你图什么?
冉寒星却像发了戏瘾,他再度低下头看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天是我生日,这是我送宝珠的生日礼物。」
要不是我是个演员,差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加戏闪了腰,「啊?啊......我很喜欢。」
在外行面前,我当然不甘示弱,索性缓缓拍手打着节奏,唱了一首完整的生日快乐歌,结尾处甚至偶然地打了一个松露味的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嘴巴,显摆道:「晚上在 xx 吃的,那的菜真不错。」
「吹呢吧......吹呢吧......」宋远一直在重复这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反驳我,还是在安慰他自个儿。几番挣扎过后,他一脸疑惑地看向我,仿佛在问我,你凭什么?
看出他的潜台词,我极嘚瑟地伸出一根大手指,弯了两下,怪腔怪调地叫了一句,「什么也不凭,就逗你玩儿!」
他气炸了庙,大喊一声:「你没事儿闲出屁来了!你贱得嘀嘀叫!」
我这会儿可不由着他骂我,从脚上脱下锥子般的高跟鞋来,我像要炸碉堡似的举在手里,汇聚丹田之气大喊了一声,「我抽死你丫的!」
没想到鸡毛掸子还挺护着他,冲上来两手拦着,「你怎么还打人啊!你什么素质呀!」
「我上学的时候素质教育就没普及!怎么着啊?能怎么着啊?我就没素质!爱怎么着怎么着!」我跟鸡毛掸子比比画画,像打太极似的,终于把她推到了一边,「你给我起开吧你!」
眼看着我的鞋快要落在宋远脑袋上,他火速倒地,抱着脑袋,大声喊道:「别打脸啊!靠脸吃饭呢,别别别别打脸啊!」
看他那副窝囊样子,我啐了一口,扔下鞋冲进屋里去,「我给你买那些东西呢?我扔了也不给你!」
眼看我在那翻箱倒柜,宋远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小声小气地叨咕,「什么人啊这是,什么人啊这是......」
冉寒星许是让他叨咕烦了,噎了一句,「好人也看不上你!」
提着大包小裹从宋远家出来的时候,鸡毛掸子还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我从她屁股底下拽出我买的小熊毛巾,她抖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抖掉一地鸡毛。
「不至于,我不冲女的来。」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说,「不过身为女同胞,我好心提醒你,跟这种男的谈恋爱,你得戴个眼罩,再背个绿壳,当忍者神龟。」
坐在冉寒星的宾利上,我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车座,「有钱真好呀。」
「你不是也红过吗?你的钱呢?」他问我。
我叹了一口气,转而又有些骄傲地看着他,「我可是买了房的!在北京!」
看着车窗外的灯红酒绿,我眨眨眼,忽然有点感伤,「北京,我的十五岁到三十岁,最好的日子都留在这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被我隔开,「嘶,别趁机上手啊!」
他摆出一张很懊恼的脸,「你刚才不是挺配合的吗?」
「看你没演过戏,给你一个机会,过过瘾!」我笑嘻嘻地转过来,「苦孩子见过名人吗?跟影后搭过戏吗?是不是特别不适应?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
他扯起嘴角,牙疼似的笑笑,「不用。」
我切了一声,「多少人上赶着找我签,我还不给签呢!你还不领情!」
「上赶着让你在账单上签吧?」他说着,发动了车子,「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家,我要去喝酒!」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一眼表,「现在啊?」
「别不耐烦啊,你不能对我不耐烦。」
「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不耐烦呀?」他笑着问。
「你搞清楚,是你在追求我,不是我在追求你!」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挺上心,多久没被人追求过了,心里跟捡钱似的,特别美吧?」
「你岁数大,我让着你,不跟你争,我怕把你气出病来。」我作势要下车,「算了,我自己打车去。」
「得了吧你!」他又啪的一声按上了锁,「这个点,大街上都是小流氓!」
「哟,你担心我呀?」我笑眯眯地问。
他哼笑一声,抬杠说:「我担心大街上的小流氓,就您这品味,我十分有理由怀疑你能把他们都侵犯了。」
「那是!你没看我刚刚多么英勇,普通的小流氓,三个都是按不住我的!」我这人有一点好,甭管好赖话,我都当成好话来听。
冉寒星从不让话茬掉地上,又接起来,欠欠地说:「这倒是,也就我这样的大流氓吧,还有些胜算。」
再醒过来就是第二天了,怎么回来的我都忘了,一睁眼,陆思思和冉佳音左一个,右一个,都快亲我脸上了,把我吓了一跳。
我当时还有点发蒙,仰面琢磨了一会儿,似乎回忆起一些零散的碎片来——昨天,我好像是跟冉寒星吃了饭,饭后还喝了小酒,中间那段实在是想不起来,再然后,就到了这里。
孤男寡女,血气方刚,借着酒劲,搞不好就做出些饱暖思淫欲的事情来。
我可是演员,这种烂俗戏码,谁会比我更熟悉?
于是乎,我鲤鱼打挺般弹坐起来,揪住陆思思的脖领子,「我是不是把丫睡了?」
她吓了一跳,想从我手中夺回衣领,一边挣吧一边喊道:「谁呀?」
「佳音她哥!」
她停顿了一下,看了我半天,发出切的一声,「你还挺能做梦!」
冉佳音跟个裁判似的,左瞧瞧,右看看,走上前来拉开我俩,摊开手,示意少安勿躁。
「你喝多了,我哥给我打电话,我们俩去接的你。」说完,她有些惋惜地撇撇嘴,「这要换作十年前,肯定得上一大热搜!」
陆思思此刻抱着膀子,冷笑道:「多出息呢,人家把你那熊样都给你录下来了!」
录像画面透过投影仪,清晰地投映在客厅的白墙上,画面中,我显然已经喝多了,整张脸都扎进面前的爆米花里,脑袋一拱一拱,像一只英勇的搜救犬。
我指着影片,惊恐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陆思思瞥了我一眼,「你问谁呢?」
我又转向冉佳音,「这是在干什么?」
冉佳音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啊?」
我有些颓然地耷拉着脑袋,「看来我是真过气了,这么闹都没人拍我。」
冉佳音十分淡定,说:「这是我们家饭店,半夜不营业。」
话落,只见我将头从一盆爆米花中抬了起来,蓬头垢面地面对冉寒星,「我,是一只把头埋在沙滩里的鸵鸟。」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我拖着长音「啊」了一声,又说:「我知道自己已经过气了,我也知道宋远根本就不爱我,但是我装看不见,就这样,装看不见。」
说着,我又一次将头嘭的一声埋了进去,仿佛是被击毙在爆米花里的女暴徒。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口水从我嘴角流下,粘起满脸的爆米花碎末,以这个状态,我仰着脸,呜呜哭着唱了起来,「我知道——他——不爱——我!」
冉寒星「当啷」一声,把勺子插进啤酒瓶里,剩了个脑袋露出来,给我做麦克风。
「谢谢!」我双手接过,用看似礼貌实则做作的笑容回应了他,继续唱,「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
情到深处,我还像尿爽了似的,抖了三抖。
冉寒星歪着脑袋,轻轻打节奏,冷不丁冒出一句,「这好像不是腾格尔的歌吧?」
我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感觉都要看见自己大脑的内部构造了,「真!扫!兴!保安呢!把这人给我叉出去!」
他笑了两声,双手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我,「你说你现在这样,我还怎么对你图谋不轨啊?弄得我感觉自己像一变态。」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像啊!」我说。
「都喝成这样了,你还得损我两句。」他摇摇头,劝我说,「走吧,咱回家吧。」
「你怎么老想着叫女的跟你回家啊?真没劲!」我又嚷嚷起来。
他被我曲解了意思,也不着急,可能是不想跟我一个醉鬼一般见识,笑笑地又问:「那你说,什么有劲?」
我想了一会儿,嘿嘿一乐,歪着头冲他勾勾手,「你跟我回家吧?」
我恼羞成怒地按下暂停,大喊道:「为什么要拍这破玩意?丫有病吧!」
陆思思按住我,冉佳音夺回了遥控器,「看得正来劲呢!你别捣乱!」
录像继续播放,冉寒星又被我逗笑,咂咂嘴,自顾自说:「差点答应了,真可耻呀。」
我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抄起个酒瓶子,在头顶倒了倒,喊说:「为什么没有酒啦?」
「喝点粥吧,八宝粥行吗?」他问。
「我从来不喝八宝粥!」我说完,很神秘地拢起嘴,跟条大肉虫子似的往前拧,「就那个,张辰,肩带侠!其实他卸了妆以后都没法看,皮肤特差!就像谁把八宝粥扣他脸上了似的!」
冉寒星可能是让我说得有点恶心,也不再提八宝粥这一茬,转而问:「他是在追求你呢吗?」
「喜欢的,那叫追求,不喜欢的那叫骚扰!」
冉寒星又问:「那我是在追求你,还是在骚扰你?」
我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一圈,涣散的表情有了片刻清醒。我指着他笑了一下,「你很聪明呀!差点被你套出话来了!」
他笑了笑,也没追问,反而说:「所以说你看你,桃花多旺啊,这么多人都追求你,别老那么不自信。」
我撇撇嘴,「你不懂,这些都是虚假繁荣,我本无心栽桃树,谁知桃花破墙来?他们也根本不是认真想跟我好,你就说宋远,这种长得特别好看的,他就嫌弃我没事业,没钱,岁数大;张辰,这种有点小钱小地位的呢,他对我就是一种,说好听的叫性欲,说不好听的那叫兽欲!他送我那花都是大马路上揪的,这说明什么?」
我抛出一个问题,又捡回来自己回答,「说明他认为追求我,是一件不值得花钱的事情,不成他也没什么损失,成了他白玩,他赚了!」
冉寒星又问:「那我呢?我总应该属于那种长得也还行,条件也还行的吧?我也在追求你呀。」
「你那是征服欲,你没跟女明星好过,尤其也没什么女的一直撅着你说话,你觉得新鲜。」我觉得自己找了个好词,又重复了一遍,「你这种心态我见多了,就是征服欲,征服欲。」
他倒没反驳,只说了一句:「你还挺懂。」
「那当然,我不是说了嘛,我混起来,那也是很混的!」
冉寒星于是问:「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我不答,反问:「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这会儿你倒挺机灵。」说完,他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大学时一个,刚工作时一个。」
我也伸出两根手指,「我三个!」
他笑了一声,拨开我的手,又伸出三根手指,「你这是二,这样,这才是三。」
「我知道,我这是『耶』,比你多一个,代表胜利的『耶』!」说完,我还很招人烦地晃了晃那两根手指。
要是不开声音光看视频,我还以为我们俩在划拳。
收起手,我又问他:「你刚说那两个,分别都进展到什么阶段?」
「这咱俩还没成呢,你怎么就开始审我啊?」他笑着问。
「就闲聊天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呀!是拉拉小手呢,还是......」我冲着空气撅起嘴,脸都皱到一起,打了一个响亮的啵,「还是进行过深入友好地交流了呀?」
他挑了挑眉,看着我,「这是一个雷啊,这我该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呗!」话已至此,我又喝得神志不清,索性以身作则,自曝道,「反正我从不在这方面亏待自己!」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笑了一下,也说:「到你我这个岁数,长你我这个模样,没开过荤,多新鲜呐?」
成年人,话不必说透,我听明白了,于是问:「长得好看吗?」
他说:「第一个是个外国人,这不好比较,第二个,现在好像是一编剧,长得跟演员肯定是没法比,但是在她们文坛,还算个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