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她坐牢,我娶你。」我将剧本「啪」的一声合上,撇撇嘴,跟身后的陆思思吐槽,「这什么破台词啊,这男的以为自己是谁呢?」
陆思思是我的助理,平时她都让我们喊她的艺名「露易丝」,说这样显得职业。
我一直没好意思说她,我都没艺名,她还好意思给自己弄一艺名。
「凑合拍吧,这已经是我精挑细选的了。」她从我手中接过剧本,哗啦啦翻开,咔的一声咬掉荧光笔的笔帽,画了几道,「要不然你是想演暗地里使绊子的职场恶霸,还是想演给皇妃下药的恶毒宫女啊?」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咂了咂嘴,「啧,你说我也真是不明白了,怎么就没有点正常的角色来找我呢?我怎么就不能演好人啊?我也想尝试一下光伟正的正面女性角色!」
陆思思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欠嗖嗖地说:「您这种咖位,不是什么都有机会尝试的。」
她说的没错,我十五岁童星出道就拿了新人奖,十八岁演了第一部女主戏,几乎包揽了当年的所有奖项。不过到今年,二十九岁的我,已经过气了。
细说起来,其实我早就过气了——我十五岁出道的时候,人人都说我灵,可是二十岁以后,我就没再接过什么大戏了。我问过几个相熟的导演,有的说,我太早出来演戏,身上那股子灵气已经磨没了;有的说,我现在的表演太过程式化,没有代入感,不动人,言语间颇有点伤仲永的意思。
带我出道的导演有一天多喝了几杯酒,趁着醉意,跟我交了实底儿,「说实话,宝珠,现在不时兴你这样的长相了,太媚!太邪!你那时候小,还有点稚气能够中和,可是现在,你说你这岁数,不尴不尬的,清纯小姑娘,你演不了吧?娇憨二傻子,你能演吗?」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把酒盅里的白酒一口闷了,从手机里划出一张照片来,「现在人家段雨薇是混得风生水起喽!我当年可真没看出她多么好看来,清汤寡水的,跟挂面似的。架不住市场喜欢,人家说这叫什么脸儿啊?」
他有些喝大了,反应较平时很慢,硬着舌头问我,什么脸儿啊?什么脸儿啊?
我说:「氧气脸。」
「哎!氧气脸儿!你说他们这些词儿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呢?」
我觉得有些可乐,问他:「您干吗还非得加上一儿话音?」
他咂咂嘴,哼笑一声,「你不知道,这样显得时髦,我不能服老啊!」
我没说话,心想,年轻人谁还说「时髦」啊?
他也过气了,我们一同风光过,也算是征战四方,如今却只能退居人后,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正想到这,忽听有人叫了我一声。
「宝珠姐,还没走啊?」段雨薇嘬了一口手里的冰美式,交给身后的经纪人,又偏过脸让另一边的造型师给她补了补粉,随后缩进随行助理的遮阳伞下,「我先走啦,还有个通告!」
我冲着她点点头,她笑了一下,越过我,登上了那辆十分显眼的加长林肯。
目送这车离开,我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沙子和尾气,赶紧拿手扇开了,险些没睁开眼。
「丫怎么这么倒胃口啊!」冉佳音忽然从我身后窜出来,搂着我的脖子往下压,皱着鼻子,阴阳怪气地模仿,「宝珠姐,我还有通告!」
那副傻了吧唧,强行快乐的样子入木三分,逗得我哈哈大笑。
「哈哈,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演员呀!」
冉佳音自小在北京长大,平时说话是一口地道的京腔,一激动就更明显了,「真看不上丫小人得志那样子,就跟全天下只有她有通告似的!她干什么还叫段雨薇?她怎么不叫段通告?」
「断通告,多不吉利,她的通告哪能断。」我说。
冉佳音发出一声很夸张的大笑,有点像打鸣,「你还说我嘴损,你也不赖呀!哎,你不是说你们俩一样大吗,她干什么管你叫姐啊?」
我没搭茬,陆思思接话道:「改身份证了呗,一下改小五岁,手是真黑,胆是真大!这还不算什么,丫原来压根不叫段雨薇,丫叫段小芳!」
冉佳音撇撇嘴,「不是我说她,要改也不改一洋气点儿的。」
陆思思跟她一唱一和的,切了一声,「岁数在那摆着呢,你让她洋气,那也太难为她了。」
我说:「咱仨也太缺德了,大白天的站大马路上说人坏话,赶紧走吧。」
往前走了一阵,我的车停在冉佳音前头,她很吃惊地看了一眼,问我:「你怎么还开奥拓了?你那奥迪呢?」
「卖了,车嘛,四个轱辘能跑就行了。」
「那不成啊!那段小芳出门坐加长林肯,你这开一奥拓,多跌面啊!」说到这,她恶寒地抖抖肩膀,「话说回来,就这破地儿,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开一加长林肯干吗呀?」
我嘿嘿乐了两声,「可能是以后结婚,省着租了。」
陆思思忽然从前挡风玻璃的雨刮器上拿下来什么东西,自言自语地在那叨咕,「这是什么呀?哟,这是朵花呀!我以为是根狗尾巴草呢!」
冉佳音眼睛很贼,「那下边是不是还有一张纸条?」
陆思思拿下纸条展平了,上头的字歪七扭八:「宝珠,想让你做我的宝猪猪。」
「靠!」我近乎绝望地骂了一句,把纸条团了。
昨天,我也收到了这样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宝珠,想让你做我的猪宝宝。」
「这是不是那谁送你的?就那个张辰?丫是演霸道总裁魔怔了是吧,老觉得自己帅得不行!」冉佳音琢磨琢磨,又说,「再说了,他是不是都四十了?还有脸追求你呢?谁给他的勇气啊?」
陆思思轻易不接话,回回接话都要一鸣惊人,「估计是看她都开奥拓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追求的了。」
「他好意思,他也得问问我好不好意思啊?我是有男朋友的人,这算怎么回事啊?」我气急败坏地坐上车,都没顾上跟冉佳音告别,陆思思坐在驾驶座上捅咕了半天,回头跟我抱怨。
「你能不能把那奥迪换回来,这又打不着火了!」
坐在冉佳音的车上,我问她:「你助理呢?」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乐,「姐姐,您见过群演配助理的吗?」
我哼哼了一声,摸了摸她的真皮座椅,「我也没见过群演开劳斯莱斯的呀,你还说人家段雨薇浮夸,你这也不够艰苦朴素啊!」
「我发现你这人吧,蓝宝珠,你怎么分不清敌我呢?谁跟你一伙你不知道啊?」顿了顿,她又说,「再说,这是我哥淘汰下来的,让我开的。」
陆思思冷不防接了一句,「你哥什么时候再淘汰一凯迪拉克?宝珠这人就爱接盘。」
「什么凯迪拉克!你再胡说八道我生气了!」我做作地掖了掖头发,「明明奔驰也可以,我不挑食。」
冉佳音嘿嘿坏笑,「您还不挑食呢?净挑嫩的往嘴里塞。不是我说你,跟小偶像谈恋爱有什么好的,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你又不是有什么缺陷,干什么非得搞地下情啊?」
我摆摆手,「你不懂,我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说我,胆大心细,有较强的反侦察能力,最适合搞地下工作。」
我男朋友是个小偶像,拿现在时兴的话说,叫爱豆。他比我小十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在某部戏里客串男主角的小时候,紧接着便开始逐梦演艺圈。
说出去没人信,是他主动追的我,而我被那张迷惑敌军的小脸俘虏,很快就就范了——其实他身上有很多毛病,幼稚贪玩,又懒又馋,而且要我说,他唱歌跳舞也都不是那么出挑。可是再一想啊,十八九,长这么好看的小男孩,要是性格上再没什么毛病,会追我吗?就算追了,能没憋着坏吗?
不要说我妄自菲薄,这种事就是王八看绿豆,不是他这只王八,那也会是别的王八!
手机忽然响了,正是我那年轻貌美的小男友,他发信息过来说,海选过了。
我把这事当个好消息告诉她俩,可她俩谁也不笑,陆思思还说:「这是提醒你,又该买下一轮装备了,还要人家怎么暗示啊?」
冉佳音也说:「小朋友很不错呀,还没出道呢,赞助商都找好了,有前途!」
我不以为意,喜滋滋的,「小孩儿有梦想,支持一下怎么了,你们谁还没个梦想了。」
陆思思把手里的剧本丢给我,「别梦想了,先背词儿吧,我都给你画好了。」
「这么快!」
她冷笑一声,一点不给面子,「您一女三号,一共也没几句词。」
我不在意,摇头晃脑的,「姐姐我演女一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镜头朝哪看呢!」
冉佳音拍了拍方向盘,「这倒是,我爸妈特喜欢看你演戏,还跟我说有机会,让我介绍你跟我哥认识呢!」
「哟,叔叔阿姨一块儿看我演戏?有情趣!」我笑嘻嘻地怪叫了一声。
如果说十五岁时那部电影是我的开山之作,那我的成名作就是十八岁时拍的那部大女主电影,叫《住洋房的女人》,是部文艺片,这电影尺度有点大,拍了我一个裸背,一个侧着的剪影,也是裸的。
这电影一上映,大伙跟开学术研讨会似的,都在讨论我的屁股是不是人工的,说这形态怎么怎么美好,线条怎么怎么流畅。
当年评奖的时候,跟我竞争的女演员是圈里公认的「天选之女」,没想到被我半道截了胡——大屏幕定格在我浑圆的翘臀上,我捧着奖杯,咧着嘴痛哭。
有个博主嘴特损,说这是当代世界名画——人腚胜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这几年我的感情道路很不顺利,男人们要么没安好心,要么望而却步,就好像我会吸人元阳似的。
虽说是贵圈真乱,可要真摊到明面上来,自己老婆的裸体曾在大荧幕上共万人瞻仰,那大部分还是不乐意的——甭管私下里玩得多野,娶妻都要娶个乖顺含蓄的。
我呸!
话说回来,我那小男友还真不太在意这个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影上映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
我给他买了几件衣服,还有两双鞋,到他们家的时候,他正躺在沙发上,用脚拨遥控器。
我搁下东西,踩过满地的膨化食品包装纸,都站到他眼前了,看他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骂了一句:「少爷,您是瘫痪了呀?怎么不干脆再接个尿盆?」
他没搭理我,从袋子里掏出衣服来试穿,在凌乱的沙发上刨出个勉强整洁的坑,自拍起来。
「下回比赛什么时候?」我问他。
「不知道,等通知呢。」
「我爸妈下个月来北京,你有空吗?」
「啊?不急吧?」他一边对着镜头搔首弄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宋远,过了今年,我就三十岁了。」我停下手上的活,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我北漂了十五年,我不想再漂了。」
「什么意思?」
「我想定下来了。」
「你要结婚啊?我还没法定呢。」他放下手机,坐直了,把我也拽过去,「再说,我事业上刚有点起色,现在真没法谈这事。」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未来。」
「别呀,别呀......」他看起来有些慌了,撩起上衣,露出六块腹肌来冲着我笑,「这不比未来好看多了?」
他边说边来搂我,被我用手隔开。
「我马上就走,晚上有个颁奖礼。」我说。
他撇撇嘴,将目光转回电视上,「去干吗?去了也是陪跑。」
我梗住嗓子,有些来气,「你说你要去选秀,我从没说过你是陪跑吧,宋远?我一直都在鼓励你,支持你,你不能这样。」
他百无聊赖地换了个台,「你什么时候走啊?走的时候把垃圾拿下去。」
我下楼的时候眼圈还有点红,陆思思估计看出来了,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车还不错吧?我找朋友借的,后边宽敞,你先去把礼服换了吧。」
我有些狼狈地在后座上整理那件腰身纤细如柳,裙摆蓬松如云的礼裙,好不容易穿在了自己身上,碍手碍脚地开始化妆。
眼线画毁了三次,我气急败坏地丢下笔,捂着脸闷闷地说:「我想分手了。」
「你都说了一百次了。」陆思思一点不意外,「我一百零一次地支持你,那小孩真不靠谱。」
坐在休息室里,我妆也没化,头发也没弄,等主办方的造型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禁心里有些急。
「宝珠姐!听说你没有带 stylist 呀?」段雨薇敲敲门,此时上身倚着我的门框,翘起小腿,睁着大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我,「我借 Mike 给你用吧,他是从 France 深造回来的,做造型超 nice 的!」
我忙着从她一连串的单词中分辨出一堆英文,一时间有些犯傻,「啊?」
说话间,穿得跟圣诞树一样的 Mike 已经开始在我头上造化钟神秀,段雨薇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从镜子里看我,「宝珠姐,你素颜状态很好诶!」
我像牙疼一样地笑笑,「提前恭喜你得奖啊,雨薇。」
她娇俏地拍了拍胸脯,冲着我挤眼,「啊呀,这个说不好的啦!」
其实我真不明白,她既没有留过学,更不是港台同胞,为什么要操着一口十年前偶像剧的腔调说话。
等到 Mike 终于忙活完,她左看右看,又回过头去问:「我觉得不加这只水钻发卡会更好诶,你觉得呢?」
不等任何人回答,她取走发卡,别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一蹦一跳,非常活泼地出了门。
陆思思坐在一边,非常无语地摇着头,「怎么会有这么能嘚瑟的人!」
「得了,她也算帮了咱们一个忙,弄得还挺好看的。」我臭美了一会儿,问她,「佳音来了吗?」
「不知道,来了也见不上面,她是观众席。」她自己想想,又乐了,「你说他们家那么有钱,她为什么非得要当演员啊?」
「梦想呗。人家有追求,跟我这迫于生计的不一样。」
陆思思不以为然,「狗屁追求,她就是想到这圈子里来泡帅哥。」
「你这话说得,帅哥就不是追求了呀?美,美不是追求吗?」说起帅哥,我又想到了宋远,摇了摇头,怕他影响了我的状态。
其实我也没什么状态可供影响——整场颁奖礼压根没我什么事,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鼓掌,跟普通观众没什么差别。段雨薇在台上哭得梨花带雨,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头顶上那只水钻发卡熠熠生辉。
结束后本有聚餐,我不喜欢闹,好在也没什么人紧盯着我,我乐得找个机会开溜。
「宝珠。」忽然有人叫了我一声,我回头一看,居然是「霸道总裁专业户」张辰,「宝珠,不跟大家一起去聚啊?」
「哦,我就不去了,有点不舒服。」
他的手放在我裸露的背上,「别气馁嘛,该拿的奖你都拿过了。」
我假装快乐地转了个圈,从他的魔爪下转了出来,「是啊张老师,您说得对。」
「宝珠,我怎么总觉得......」他不依不饶地把手挪了回来,「我怎么总觉得,你在躲着我啊?嗯?」
他一定以为自己说「嗯」的样子魅力无限,岂不知我只想把泵头插在他脸上开采油田。
「没有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要往前走,他却扯住我礼裙的肩带,极下流地弹出「啪」的一声。我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骂了句晦气,提着裙子溜走了。
「丫真是一傻逼,你知道吗?」我气急败坏地坐回车里,脱掉高跟鞋,又开始脱礼服,「他弹我肩带!」
怕我形容得不够形象,我凑上前去,摸陆思思的肩带,却摸了个寂寞。
「你没穿内衣啊?」我问。
随着这一句,驾驶座上的人慢慢地转过头来,我才发现那并不是陆思思,甚至,这是一个男的。
我傻眼看着他,半张着嘴,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
「没穿内衣,穿内裤了。」他倒是很淡定,甚至面带微笑,「等什么呢?还得我喊两声非礼,你才舍得下车啊?」
「不不不不好意思,上错车了,没看清楚。」我伸手去拽车门,却发现上了锁,急出了一脑门汗,「麻烦问下这怎么开?」
他朝我扬了扬下巴,提醒道:「不穿好了再出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的礼裙脱了一半,此刻当不当正不正地卡在身上,位置十分尴尬,碍着巨大的裙摆,提不上来又拽不下去,越急越乱。
「帮帮你?」这人的绅士风度真是不分场合。
「非礼勿视!」
他哼笑一声,「仗着自己是女明星,就觉得谁都爱看你似的。」
「不爱看你还不转过去!」
他听我这么说了,索性整个人回过身来,下巴搁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起来。
我急得满脸通红,「你这是耍流氓!」
「我可太冤枉了,你哪都没露,我倒想耍流氓。」
「你有这想法,就很说明问题!」
「你有这耍贫嘴的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这衣服脱下来。」
折腾了半天,我浑身都出汗了,实在是没辙,才不情不愿地问他:「那什么,您帮我看看,我背后这个扣......」
他懒洋洋的,「别,我可不想裹这份乱。」
我今天本来就心里不好受,碰上这么个瘟神,差点被气哭了。
他兴许看出来了,打开车门换到后座来,不再拿乔,支使我说:「你过来,离我近点儿。」
他在我背后忙活,我心急如焚,就像不知道哪痒痒似的。
「你刚才说那人是谁啊?」怕我听不明白,他又补充道,「就弹你肩带那傻逼。」
我心说跟你有关系吗?你算谁啊?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有些敷衍地说:「反正有这么一人。」
「怎么弹的?这样吗?」
听出他要动手,我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了回去。
「跟你闹着玩呢,你怎么跟一炮捻似的,一点就着啊?」他说。
「谁有闲工夫跟你闹着玩啊?我跟你很熟吗?」我气急败坏地说。
「很熟啊,你嘛,电视上天天见嘛。」他还是那样痞里痞气的。
「我看是在你硬盘里,天天晚上见吧?」我有点让他气笑了,说话不经大脑。
他果不其然笑了两声,说:「跟你说实话吧,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演过什么,合着你就演那个啊?」
他刻意咬重「那个」,就像生怕我听不出来是「哪个」似的。
我气急了,骂道:「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你才是演那个的呢!」
他倒是不急,上赶着问我:「这么说,是咱们俩一块儿演的?」
我冷笑一声,「你倒想,美死你呢!」
他笑呵呵的,「我没说是哪个啊?」
「我也没说是哪个啊!」我陡然拔高了声音,「我说的是亲子教育片,我演你爹!」
他嘶了一声,轻飘飘搡了我一下,「求人帮忙你还这么横?」
被段雨薇讽刺,被宋远嫌弃,被张辰调戏,现在,我居然沦落到在一辆陌生的车里,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拿捏!
老天爷也未免太能作践我了?谁说否极泰来?谁说坏到不行就没法再坏了?这明明还可以再坏嘛!
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起来,刚开始是小声偷笑,后来就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到身后的男人都有点发怵,「你没事吧?嗨,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这人说话没轻没重,我有病。」
「没事,您甭道歉。」我笑得眼泪都滋出来了,「我倒要看看,我还能不能更倒霉些!」
话音刚落,我听见男人有些尴尬的声音,「你刚刚一挣吧,裙子挂我身上了。」
老天爷,您是听见了我的挑衅吗?那为什么我的祈愿,你就从来听不到呢!
折腾了大半天,裙子还没解下来,这会儿本来就是夏天,车里虽开着空调,还是热得不行,我实在是不耐烦了,心一横,跟他说:「扯下来得了!」
「万一扯秃噜线了就麻烦了。」他说,「你等会儿啊。」
说完,他起身够到驾驶座上去,伸长了手在抽屉里摸索,我这会儿跟他连着,他往前,我也得往前,被他压在前座的靠背上,得亏是空腹,要不非吐了不可。
他翻了半天,翻出一枚指甲刀,掰开了拿过来,又鼓捣起来。
「快点吧,别磨蹭了。」我回头催促他,反被他按住了,五指一点不避讳地落在我光裸的后背上。
「你别瞎动,容易铰着肉。」片刻,一声细微的「咔嚓」过后,他往前推了我一把,「行了。」
我还抱着前座的椅背,因为巨大的裙摆碍事,一时半会儿也坐不下去,他用手搬开我厚重的裙撑,往车门处挪。手还没触到车把,门却开了。
冉佳音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陆思思。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车里怪异的场景,愣怔地问:「他们这是干吗呢?」
陆思思也很傻眼,问我:「你们这是干吗呢?」
「跟我没关系啊!」男人举起双手,像投降一样,「她要解这裙子,让我扯开,我说不成!」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什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味儿啊!」我此时很气,没处撒,就冲着陆思思嚷嚷,「怎么回事,车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车是借的,这是人家佳音的车。」她还挺委屈,叨叨咕咕的,「你那奥拓,我都不好意思往这停。」
冉佳音出来打圆场,「嗨,我说嘛,这都是误会!这是我哥,冉寒星,他是来接我的。哥,这是我朋友,蓝宝珠,她是来鼓掌的。」
冉寒星此刻坐直了,身体被我巨大的裙摆遮住,一颗脑袋就像是从我裙子上长出来的一样。他重复了一声,笑眯眯地冲着我伸出手,「蓝宝珠,还挺好听,咱俩得算不打不相识吧?」
我不想搭理他,装没看见,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
他也没生气,又把手收回去,迈开腿回到驾驶座上,手搁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拿腔拿调地问:「老板,您要去哪里呀?」
我后知后觉,此刻回过味儿来,他这是催促我赶快下车,于是慌慌张张地捧起裙子,连滚带爬地往下挪。
「哥,要不咱们把她俩送回去吧?」冉佳音说。
「不用,甭忙。」我没那么不识相,七手八脚下了车,慌乱之中还掉了一只鞋,回过头来取的时候,又碰上冉寒星在那笑。
「灰姑娘呀?还得给我留一水晶鞋?」不等我跟他拌嘴,他摆摆手,「路上小心。」
「不劳您费心。」我一边用眼刀子射他,一边摸索着踩鞋穿。
「对了。」他本来都要走了,这会儿又将车窗降下来,跟陆思思说,「她刚上来的时候,说今天遇见一傻逼,弹她肩带。」
说完,只听嗡的一声,又喷了我一脸尾气。
我冲着他那大排量的车屁股啐了一口,翻了翻眼睛,「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陆思思问:「谁弹你肩带了?张辰啊?」
「可不是!恶心得我直掉鸡皮疙瘩!我都怕他把油蹭我身上!」想了想,我又转过去,「哎,你看一眼这裙子,这是赞助,弄坏了咱得赔钱呢!」
陆思思把我扒拉过去看了一眼:「哟,他剪的是自己那衬衫啊。」
礼裙的背后,系带和暗扣纠缠在一起,上头挂着一小块布料,我用指腹捻了捻,精密又软和的棉布实属上乘。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布剔了下来,捏着上头的金属扣观察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是什么品牌。礼裙还是有些抽丝,不知对方会不会跟我为难。
打开手机,没人找我,宋远换了头像,还发了条微博,正是他的新自拍,转发和评论都少得可怜。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搜索框里打出了「冉寒星」三个字——几乎没有他的消息,他好像没有公开的社交账号,我找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切,还挺神秘。」我自言自语地叨咕了一声,又切换到冉佳音的微信,还没等我跟她说话,她的电话倒先打了过来。
「喂,你们到家了吗?」她边说边发出「哎哟」一声,估计是已经躺下了。
「到了,刚到,我刚换完衣服。」想了想,我又问,「你哥今天穿那个衬衫,是不是特别贵啊?」
「嗨!你不用管!他衣服有的是,都穿不过来!」隔了一会儿,她似乎又坐了起来,「哎,我倒想起来了,我这有一个活,你想干吗?」
「什么活啊?」我问。
「我认识一熟人做洗护产品的,新出的沐浴露,要拍一小广告片,不过吧,估计给不了多少钱。」她说完,可能是怕我不愿意干,又垫了一句,「没事儿,我也就是随便一问。」
「那他们干吗不用你拍啊?」
「我?我在你们那圈里也排不上号啊!这群资本家精着呢,得花最少的钱,请最大的腕儿!」
「行吧,我现在这情况,也轮不上我挑肥拣瘦了,这活儿我接了。」
拍摄当天,陆思思跟着我,冉佳音也来了,跟导演说我是她朋友,当时导演的表情有点尴尬,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等到预备开拍了才明白。
「这是什么?」陆思思拿着一小块布,举白旗似的在手中晃了晃,「又不是古装广告,为什么要给一个肚兜?」
我也没料到,苦笑了一声,自嘲说:「可能沐浴露广告,就得穿少点吧。」
「那这词是怎么回事?」她抖开手里的 A4 纸,朗声念道,「什么叫『脱掉的衣服不能穿回来,不如用 xx 将全身洗白』?这说的是人话吗?」
说完,她不等我反应,啪地将纸拍在桌子上,过去找了那正在撅着屁股摆弄相机的导演。
「导演您好,我是蓝宝珠这边的工作人员,我叫露易丝。您给的这个广告词,这和我们一开始拿到的版本对不上啊?」
「啊,是这样,原本的广告词太平淡了,这样比较有记忆点。」
「记忆点?什么点?是这两点吗?」冉佳音闻讯加入了战场,两手在胸前夸张地比比画画,「不带你们这样的!我还请了我朋友帮忙!哪有你们这么作践人的?这不是坑我吗!」
「行了行了,算了。」我跑过去打圆场,拽了一下冉佳音,「你好好说,嚷嚷什么。」
导演像让痰卡了嗓子一样,咔了一声,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我也是给人打工的,就这么一小活儿,入流的导演谁来拍这个?入流的演员您能请来谁?可不就得配这不入流的词儿吗?」
「您不爱拍这个?您还有戏拍吗?」冲着我说完,他极有风骨地一梗脖子,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山羊胡,「爷还不爱拍这个呢!走了,爷搞艺术去!」
有场务来拉他,他一甩手,啧了一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卖豆腐!」
冉佳音可不服气,拽着我,「走,咱也不拍了,这什么人啊?整个一个神经病!这事赖我,我没弄明白,给你介绍了这么一个活儿。」
走了两步,她又安慰我,「你放心吧,他们违约,他们得赔你钱。」
我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脸,「算了佳音,都是你朋友。你也是为了我多挣点钱。」
话还没说完,陆思思接起来一个电话,对着那边说出几声抑扬顿挫的「啊」之后,她蹙着眉挂断,骂了一声:「靠!」
「怎么了?」
「人家说那礼服被咱们弄抽丝了,让咱们赔呢。」
我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行了,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嘛,赔就赔吧,不破不立。」
「我觉得我得找一庙,领你去拜拜,你怎么能这么倒霉?」陆思思说。
「还是先找一饭店吧,我饿坏了。」说完,我又想起来,「另外佳音,你哥上回那个衣服,我查到多少钱了,挺贵的。他要是不愿意让我赔,那我请他吃顿饭,毕竟我们俩也不是什么关系。」
「得了吧你,你自己都要吃不起饭了,还要请人吃饭呢。」她撇撇嘴,回过头来说我,「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你得强硬点,不能老由着那些人欺负你!你可是蓝宝珠,你不能浪费了你这张恶毒的脸!」
附近没什么饭店,我们仨坐在冉佳音车里,商量着晚上去吃什么,冉佳音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喂,妈,什么事啊?啊?嗨!不成!我发现您真行,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我都说了不成!行吧,那我问问。」撂下电话,冉佳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那什么,我妈,非要让我介绍你跟我哥认识。你要觉得不方便你就说,我给你回绝了。」
「你没跟阿姨说啊,我有男朋友,再说了,你哥也未必愿意。」
「他听我妈的。」她说完,又试探地看了我一眼,「其实倒也没必要非得奔着那什么去,就一块儿吃个饭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那行吧,不过事先说好,这顿饭得我请,我不能白弄坏他一件衣服。」
车停在某高档餐厅门口,在这里,我第二次见到了冉寒星。
见了我,他摆摆手,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来了。」
我站在门口,有些踌躇,来的路上我看了一下,这地儿人均得四位数。
他还挺会察言观色,看出我有些犯难,又开玩笑,「你是不是怕我是酒托啊?」
「没,进去吧,我跟佳音说了,今天请你吃饭。」
「下次吧,我挑个更贵的地儿,换你请我。」他还挺会给我找台阶,将话遮乎了过去。
领位的小姑娘很明白事,特意给我俩挑了个僻静的小包间,还拽上了帘子。
上次在车里,情况复杂,且是晚上,我没能仔细瞧他。他今天穿了件很休闲的鹅黄色衬衫,顶头的扣子解开一颗,显得人也没那么一丝不苟。头发没有全梳上去,额发乖顺地垂下来,不长也不严密,错落地向两侧分,露出骨骼分明的面部。他的肤色偏深,是健康的浅铜色,跟宋远一点都不一样,一双狭长的眼睛,瞳仁乌黑锃亮,睫毛又长又浓密,像是一簇簇细小的苇草,鼻子不小巧,但很硬挺,嘴唇不是我最喜欢的薄唇,但唇形恰到好处。侧过脸的时候,线条利落的下颚角堪称点睛之笔。
娱乐圈里不缺俊男美女,他的脸倒说不上惊艳四方,但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电影镜头会非常喜爱的脸,顺眼,耐看,且能撩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
「呃,都可以。」我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念出菜单上最贵的一道菜名。
「你可真敢花钱!」我忙叫住他,察觉自己动静有些大了,又压低下去,「没必要,而且我也不是特别爱吃这个。」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托着腮,懒洋洋地问我:「你不是说都可以嘛,那我只好看着点了。」
我不得不仔细地看起菜单来,看了一圈,抬起头来有些为难地说:「这太贵了。」
「你给谁省呢?给我?不用啊,你可千万别给我省,咱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凭什么给我省钱啊?」他笑了笑,又说,「你就拿我当一人傻钱多的土大款,甭搭理我,甩开腮帮子,亮出后槽牙,使劲吃。」
我猝不及防地被他逗笑,又低下头去看菜单,「你这些破词都跟谁学的,还一套一套的。」
「是吧,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夸我,说我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一套又一套。」
我扑哧一声笑喷了,「你心态真不错,这要是说我,我肯定不觉得是夸我。」
「对了。」想起什么,他又问我说,「你跟我在这吃饭,万一让人拍了怎么办呀?」
「没人拍我。」我低下头去苦笑一声,又抬起头来问他,「你真不认识我呀?」
「真不认识,我平时不关注娱乐新闻,我也不爱看电视。」可能是怕我生气,他又补了一句,「我查,我现在上网查还不行吗?」
「不用,没必要,我也不太红。」我拦住他,又说,「上回谢谢你,那天我心情不好,所以态度也不好,你别介意。」
「我还觉得你那样挺可爱的,真的,比你现在这么端着可爱多了。」他说完,自己嘿嘿笑了两声,「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往车上拽的,我要真是不爱搭理你,早把你给轰下去了。」
「得了吧,一看你就不挑食儿,雌性哺乳动物你全都不放过,搞不好雄性的都可以!」我这会儿还挺放松,「你不就是看我身材不错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又不丢人!」
「看来我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差呀!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他皱着眉,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的眼光还是很高的,你这样子的,也就勉强可以。」
「你可以,你倒问问我可不可以呀。」
「你可不可以?」
「我不可以!我有男朋友!比你年轻,比你好看!」
「有男朋友你来干吗?」他倒没急,还是笑呵呵地问我。
「吃饭呀,你想干吗呀?」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居然是宋远,自从上次从他家出来,我俩就一直在不明不白地冷战,这是他在那之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瞧见没,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了。」我冲着他嘚瑟地晃了一下手机,接了起来,「喂,怎么了?」
那头音乐很嘈杂,混着年轻男女的欢呼和怪叫,「你干什么呢?出来玩啊?」
「不了吧,我有点累,你好好玩吧。」
他切了一声,「你有活干吗,你还累。」
其实他平时经常这样损着我说话,我已经习惯了,但今天心情不好,他撞到了我枪口上。
「我今天是出来拍广告的,宋远。」顿了顿,我又说,「那导演也说我没戏拍,你,我自己的男朋友,也这么说。」
「那人家也没说错呀,你都多久没有像样的工作了,还挑三拣四,你跟钱有仇啊?」为了盖过音乐,他很大声地冲着我喊,震得我耳膜发疼,我索性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我有些被气笑了,冷冷地问:「我跟钱没仇,你跟我有仇吗?」
「你什么意思呀?」
「你什么意思呀?你为什么非要顶着我说话呀?你觉得自己特幽默是吧?」我也喊了起来,喊得冉寒星大气不敢出,一脸纠结,不知道自己是该听还是不该听,「我跟你说这个事,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想告诉你我很委屈,不是为了给你提供嘲笑我的理由!」
「那怎么着啊?你想让我怎么着啊?蓝宝珠你快三十了,你自己知不知道呀你?你还当自己是一小孩呢?我还得哄着你玩啊?」他倒挺有理,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我就多余叫你来,来了也是扫兴!」
「你不叫我去,也没人给你埋单,是不是呀?」我极大声地冷笑,而后讽刺他,「宋远,你天天吃我的穿我的,享受着我的免费劳动力,全天下都可以嘲笑我没事干,就是轮不到你!」
「您还拿自个儿当影后呢?还以为自己是一香饽饽呢?我告诉你,我找了你,那都得是情感扶贫,那是对你这种底层人民的人道主义关怀!就你这样的,就你这风评,站在大街上站到长草,会有人动一点心吗?恻隐之心不算啊!把你当一失足妇女,转头给送派出所去,那不算!」
我从来不知道宋远这么会吵架,我居然被他给气哭了,「你根本就瞧不起我!你就是,你就拿我当个饭票!当个保姆!你不带我见你爸妈,你也不见我爸妈,你怎么那么坏?你在憋什么坏水?你是不是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呀?你想过娶我吗你!」
「你嚷嚷什么呀?你寒碜不寒碜呀?你怎么那么不嫌丢人呀?」宋远也急了,冲着我破口大骂,「我还告诉你了!早知道你要跟我玩这居家过日子范儿的,我打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你!我带你见我爸妈干什么?搞不好我爸电脑里还有你光屁股那片子呢!」
这句话里,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对面的冉寒星吓了一跳。
「宋远你小小年纪,怎么学得这么坏呀?你哪一件衣服,哪一双鞋不是我买的?我根本没有钱!我把奥迪都卖了,我都开奥拓了呜呜呜呜!」骂着骂着,我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弦,居然号啕着唱起了那首《爱情的骗子我问你》,唱到「你的良心在哪里」时,宋远咔的一声挂断了我的电话。
冉寒星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此难受。
他肯定没有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出,此时此刻,也明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本来想跟你显摆一下,没想到让你白看了半天笑话。」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我重新坐起来,抹了一把脸,抄起筷子,「吃饭。」
他什么也没说,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松露放进我碗里,「多吃这个,这个好吃。」
又夹起一块猪蹄,「吃点儿胶原蛋白,美容养颜。」
眼看着菜在我盘子里堆成小山,他像在圣诞树上放星星似的,小心翼翼地搁了一块儿鱼肉,「吃鱼,鱼补脑。」
我手下一顿,抬起头来,「你也觉得我特没脑子吧,找这男朋友?」
他大惊失色,好像怕我又要哭,两手在胸前不住地摆,「没没没,我不是那意思。」
我不理,大口大口地把菜扒拉进肚子里,仿佛自己是一只饭桶。
「慢点儿吃,我不跟你抢。」他说,「你这是几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了。」
「我今天饿了一天,本来以为要拍一广告,结果也没拍成。」勉强咽下口中的东西,我又解释了一句,「我平时不这么吃。」
「是,我就是看出来了你平时不这么吃,所以才劝你呢。」他索性坐到我旁边来,拍了拍我的后背,「再怎么着也不能自虐啊,别再把自个吃坏了。」
我哼笑一声,自嘲说:「这不是事业感情双双受挫嘛,再加上我三十来岁了,有点更年期。」
「胡说,三十岁是女性的黄金期。」
「可是我今年二十九。」
「二十九是女性的黄金期。」他改口道,「你多大,全球女性黄金期就多大。」
我突然又被他逗笑,一抬头,发现他此刻离我很近,倒不慌张,只是掂量他,「你很上道儿嘛,我都怀疑上回车上那个是不是你了。」
「真的,这是我肺腑之言,我觉得你这个状态不好,但是你上次在车上损我,那个状态我觉得非常好,非常有魅力。」
我问他:「你为什么需要相亲啊?明明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条件也不差,该不会是那方面有点什么毛病吧?」
「那不能够!咱这业务水平,用过都说好!待机时间一节更比六节长呀!可你说现在这世道,大马路上走的都是一肚子瞎话的,指不定都憋什么坏呢,我就喜欢这人啊,真诚一点,坦然一点。」看我不再噎着,冉寒星坐回了我对面,「但是人家姑娘们不这么想,她们都想找那种呼风唤雨的,生杀予夺的,一脸深沉犹如便秘的。」
「啊?我就顶烦这霸道总裁范儿的!」
「谁说不是呢!再说了,那是霸道吗?那明明是封建思想作祟,大男子主义横行,暴力隐患再加上职场性骚扰!」
「是呀是呀!就我上次说的那个,弹我肩带那人,他就是演霸道总裁太入戏了,总想借口揩油!烦死我了!」我撂下筷子,愤愤不平地说,「都是娱乐圈拍出这些垃圾来荼毒观众!什么狗屁娱乐圈?谁画的圈?为什么不念 juan 啊?猪圈的圈?」
冉寒星笑了一声,「那你不就成老母猪了吗?」
我琢磨琢磨,似乎也是,于是拍拍桌子,「大不了以后不在这一行混了!都是一群王八蛋!」
他嘿嘿直乐,笑够了,试探着又问:「哎,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啊,你为什么非得找一个这么不靠谱的男的当男朋友?」
我还真对着这个问题思考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好看吧。」
冉寒星切了一声,「好看顶什么用啊?能当饭吃吗?他能带你来这吃大肘子吗?」
「你这话说得,你找女朋友,就不找好看的呀?」
「我从来也不觉得别人好看,我只觉得我自己好看。」他说着,在手机上找出宋远的照片,品头论足起来,「哎哟,你这啃起大骨头来牙口挺好的,怎么找了一个这么嫩的?这成年了吗?长齐全了吗?这还是一幼男呢!跟他谈恋爱,你也不怕把你逮起来!」
「他脸显小,其实已经二十了。」
「那也不成,听我的,咱不跟他玩了,咱不干那些个瓜田李下,怀璧其罪的事情!」他把手机反着一扣,还算真诚地看着我,「我觉得吧,你这人虽然长得又厉害又精明,其实内心就是一小白兔,还是纸糊的小白兔,特别的脆弱。你应该找一个对你百般呵护的,结果你倒好,你找了一个对你百般呵斥的。」
我翻着卫生球一样的眼睛,白了他一下,「你说得倒容易,我上哪找那百般呵护的呀?」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啊?你?」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反而笑了,「别瞎费劲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男的不都是那么不靠谱,人间还是有真善美的。」他挑了挑眉毛,痞里痞气地说,「为了维护你对爱情的美好幻想,我愿意勉为其难献身。」
「用不着!你别瞎献!就你还人间真善美,你就差在脸上写上假恶丑了!」我呸了一下,又说,「你不要看我现在感情受挫,就想乘虚而入,趁火打劫,趁我病,要我命!没戏!说人家不靠谱,你也不靠谱呀,你大晚上在车里跟一女明星捅咕来捅咕去的,你靠谱吗?」
轮到他自己这,歪理倒是多得很,「那谱有什么好的?凭什么人人都争着往上靠?再说了,你就是对我有偏见,为了消除你这种偏见,我还就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追求你!」
冉寒星说他要追求我,说话时的表情胸有成竹,还透着点浑不懔。
我好歹吃了三十年咸盐,倒是不惧这个,于是拿起餐巾抹了一把嘴,笑眯眯地看着他,「从小顺风顺水,没经历过挫折吧?活拧歪了,想吃点苦是吧?没问题,我成全你,放马过来。」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你说你现在把话说这么满,到时候俩小时被我拿下了,多没面子。」他还是那样看着我笑。
「来呗,来一回我灭你一回。」我从鼻间哼哼了两声,有些嘚瑟地说,「你可别把我看错了,我混起来,那也是很混的。」
「哟,没看出来!」
「真的,我是一个三不选手,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我有些嘚瑟,摇头晃脑地说。
「那我也是一个三不选手,不在乎,不服气,不信邪。」冉寒星分毫不退让。
「你还别不服,这人啊,就怕不服!老觉得自己特了不起,谁都降不住的人,你就能给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这听着怎么像你的经验之谈啊?」顿了顿,他又开了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圆满就不圆满呗,我才三十二岁,我不需要这么早圆满。」
说完,他看着我,身子凑过来,还有点严肃,「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一玩咖,那我也是一纨绔,你要是对我不认真,那我也不拿你当回事,你要是拿我解闷儿,那我也拿你当个便宜给占了。」
他这么坦诚,我居然都不好意思生气,反倒让他给逗笑了,「你说这都是后话,我还没分手呢。」
「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干什么?」
「上车,分手去。」
其实车开到宋远他家楼下的时候,我又有点打退堂鼓了,倒不是我不想跟他分手,我主要是怕他羞辱我,我也不想再让冉寒星看笑话。
「你就在这等我吧,我自己上去说。」
他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拒绝,「那不成,丫万一要是打你呢!」
「不至于!」琢磨琢磨,我的语气又迟疑起来,「不至于吧?」
隔着防盗门,我都听见了宋远家里震天响的音乐声,不知道他的邻居怎么会不举报他。敲了半天,他出来开了门,脚下反踩着两只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