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方才听得王妃说,本王管不住你?」他戏谑地问道。
我欲哭无泪,此刻真想变成莲子蜷缩在莲蓬里:「王爷听岔了,臣妾的意思是说,王爷公务繁忙。」
「哦,是吗,王妃言语之间,倒像是对本王颇为不屑一顾?」这人还没完了,不屑一顾,不屑一顾!呸!
「臣妾不敢,只是这府中传言却是王爷对臣妾不屑一顾呢!臣妾只是想,王爷公务繁忙,自然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臣妾身上。臣妾先告退了,晚膳王爷自己用吧。」
我闷闷地在路上走着,芷儿跟在我后面:「小姐,你刚刚简直吓死我了,你竟然给王爷甩脸子了。你不怕王爷了吗?你看看王爷刚才那个脸色,啧啧,小姐,你还真行。」
我哇的一下就哭了:「别说了,刚刚挺神气的,走到这想想后悔了。不知怎么听见那个不屑一顾,我这一阵无名火,「蹭」的一下就上了头。呜呜呜呜呜呜,你说王爷会不会不让我管家了,我的小算盘还能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吗?但是我又想了想,我也没说什么啊。再说了,王爷都那么大人了,自然不会和我一般计较。」
芷儿声音放缓道:「真的吗?小姐你说王爷管不了你时,特别有一种全天下谁也治不了你的那种气势。」
「……」
「而且你还给王爷甩脸子,咱们大显朝谁敢给王爷甩脸啊?」
「好了,芷儿,你闭上嘴吧……」
十三
平日里晚膳要不就是王爷与我一起用,要不就是王爷在书房与大臣议事时一起用,有时王爷自己在书房误了时辰,我便给他送去。
今日王爷回来得早,我又说了让他自己用晚膳的话,想想就是非常后悔。
芷儿眼泪汪汪地剥着莲蓬,不时还趁我不备偷偷往嘴里塞两粒。
我给芷儿打着扇子,主要是为了防止她吃多了。都怪芷儿,这下子她真没得吃了。
莹白的莲子盛在青瓷碗里,入口清甜。
我稍稍尝了两颗便端起了小碗,朝书房走去。
在书房前踱了第三圈的时候,正赶上送饭的小厮给书房送饭。我就腆着个脸跟着进去了……
我站在书房门口盯着鞋子上绣的花儿看,也不进去。
王爷看了我一眼便道:「还不过来坐下吃饭,站着作甚。」闻此我赶紧坐下了,献宝似的将芷儿剥的莲子朝前推了推。
「王爷,你快尝尝。」我殷勤地朝王爷示意。
他不仅不吃还给我推了回来:「你吃吧。」
我这是吃不吃啊。
他看着我盯着小瓷碗里的莲子犯难,却又开口了:「吃吧,王妃辛辛苦苦摘的,本王给你吃了你不定在背后怎么骂本王呢。」
「臣妾没有!」这人怎么如此小气!多大个人了,如此幼稚!
「让你吃你就吃吧,本王不爱吃这个。」他又将小瓷碗往前推了推。
原来是这样,我准备吃了。我刚拿起一颗他却又开口了:「王妃如今可是玩笑也开不得了。」
到底让不让人吃,我放下了莲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王爷太凶了,臣妾是王爷的妻子,我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可是我感觉王爷将我当做了你的下属,当做了你的幕僚。所以臣妾一直有些怕你,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王妃倒是说说本王何时将你当做下属,当做幕僚?」王爷挑眉道。
「下属幕僚和王爷禀报时,王爷就哦,啊,嗯。臣妾和王爷说话时,王爷也是这般。」
「还有,本王何时对你凶了?」
我嘟囔着:「王爷不怒自威。」
王爷气笑了:「这样一说你在背后说本王倒全是本王的不是了?你这是对本王害怕的态度?」
以前有着形象在,总是要装一装,装的稳重贤淑,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
可现在我的形象在他面前都崩塌完了,没什么可装了,我发现我突然间就不怕他了。
但是我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见好就收,我还是开口道:「这次是臣妾口出狂言了,王爷别生气了,也吃一颗吧,怪辛苦摘的。」
我是如此弱小卑微,王爷也愣了,我猜他可能觉得我高深莫测,捉摸不透?
“本王没生气,本王也不吃,本王说了不爱吃。」
??!噢,你爱吃不吃,不吃我正好还能端走吃,我不仅能端走吃,还能给芷儿也吃吃!
十四
我最近觉得王爷真的有些幼稚,看来不能仅凭年龄判断人的性格。
以前觉得王爷明明是不苟言笑,虽有些冷淡却温文尔雅的人,现在就是觉得他幼稚。
以前用膳的时候,他虽然挑食却也不说出来,现在却经常对着菜品指指点点,这也太挑食了吧。
他最近还老是给我夹菜,只是还不如不夹。我不喜欢食肉,他却老给我夹。
不过一起吃饭好像也不会尴尬了,我们也好像亲近了很多。就是很莫名其妙,好像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自然了起来。
七月七日夜,女儿节。庭院里摆了很多用来向牵牛、织女星祈祷的鲜花、美酒。丫鬟们兴致勃勃地在庭院里用凤仙花染指甲。说是将凤仙花汁染红的无名指和小指甲一直保护到元旦,等年老的时候就不会老眼昏花了。于是我便也包了两个小指甲。
我去门口接王爷回来的时候,小手指还被叶子包的严严实实得。我举起手指给他看,他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在透过我的手指看什么别的东西一样。
那晚是他第一次带我出门,就我们两个人。
他第一次牵了我的手,我总忍不住低头看我们互相交握的手。他的手很大,完全包住了我的,那一刻我感觉无比的踏实。我趁机摸了摸他手上的薄茧,他便一把抓紧了我并不很安分的手。风也热热的,手也热热的,但是我还是不舍得松开那只手。
我想那时我一定轻轻抿着嘴巴,脸也一定红的不像话,好像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但是我又想了想,我当他妻子都快一个月了,这才哪里到哪里啊。我又捏了一把他的手。
街上车马填咽,相次壅遏,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可我却觉得那么安静,灯火阑珊,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他的眼中似有爱意涌动,想必我的脸颊上也带着一抹羞红吧。
我们从府上走到街上,又从街上走到家里。我跟他说扬州的春天,说扬州灯火通明的夜晚。跟他说我用花朵做的书签,说我的小算盘。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真想每天都这么开心。
回府以后,我不顾他的臭脸给他左手的小指也包上了凤仙花。
我没有理会他的挤眉弄眼,龇牙咧嘴,我希望他到老了也不要老眼昏花,我才不照顾他。
十五
我现在越来越胆大了。
他给我看他以前写的字,我承认确实遒媚劲健,若瀑水进飞。
但是我觉得他太得意了,便昧着良心说他写的并不怎么样,非常一般!
后来他让我在书房写了一下午的字。他在那处理公文,不时还瞪我一眼。呜呜呜,幼稚!
写完字出去的时候我不禁想,我为什么不去喂喂鱼,去逗逗鸟!实在不行我喝点酒睡上个半日也好呀!
说起喝酒,这真是喝酒误事。
就是八月的某个晚上,我被一阵笛声吵醒。那笛声哀婉异常,如泣如诉,我循着笛声来到院中,只见月光下一清冷背影。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只是想,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如此这般。
我拿出两坛酒,我俩就在月下对饮。第二天不知怎么我就在他听月居醒了,这还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八月初十,王嬷嬷眉开眼笑地将他的东西全数搬进了我的清辉堂。我俩莫名其妙开始了同居生活。纯睡觉,一个人一个被窝的那种。
八月十五日夜,我俩在院中饮酒赏月,几个小虫子飞到了裙边,吓得我大惊失色,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他的吻就那么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先落在了额头上,然后是眼睛,最后停驻在唇上,极尽温柔。
静静的月光下只听得慌乱的呼吸声,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或许是交缠的。我觉得我的脚软了,身子也软了,整个人如一滩水一般软在了他的怀里。
那天晚上,他将早已软成一滩水的我抱进了屋里,放在了床上。我揪着衣角,心扑通扑通地跳。
那晚他将我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吻过了我的全身,我成了他真正的妻子。意乱情迷之间,他温柔地含住我的耳垂,一遍又一遍地唤我「婉儿」,眉间似有哀凄之色。
我想今日月圆时节,他可能是想起了父皇或者母妃,或者想起了被他亲手杀死的三哥。我不想看他流露出这种表情,便主动攀上他的脖颈,将唇附在了他的耳边。我说:「阿衡,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这个称呼好像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阿衡」,他喃喃几声,怔怔地看着我。
然后又攫住了我的唇,我觉得身下好疼好疼,疼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原来第一次竟如此地痛。
后来我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听见房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想是赵思衡出去了。
十六
赵思衡真不是人。
我原型毕露了以后,他老是笑话我,说是没想到我之前装的好好的,没装一个月就暴露了。
我觉得他这是在嘲笑我,我肯定不能忍啊。我当下就让他再说一遍,他要是敢再说一遍,我就把他的东西全从我的房间里扔出去。
谁知他却又捏了捏我的脸:「小姑娘家还是活泼点好,你这样还挺讨人喜欢的。」这人,这人真讨厌,我假装瞪他一眼,但是眼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真的,赵思衡好像住进了我的眼睛里,住进了我打算盘的玉珠里,写字的宣纸里,甚至每一夜冗长的梦里。
不知怎么,我现在天天揽镜自照,格外在意自己的容貌。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充其量只能说是清丽,但是赵思衡就非常好看,跟他比我确实输了。
他跟我说喜欢我穿粉色好看,我便日日穿了粉色衣衫。
我对自己一阵鄙夷,我知道我完了。
但是我又想了想,人万万不能妄自菲薄,对,就是这样。他还老呢,而且他身子上受伤的疤痕一条一条的,难看死了。
说着说着我又想起这个变态竟然还让我摸他的疤痕,怪膈应人的。那疤痕狰狞,我不愿意摸,他就捉了我的手放在他身上,一路游走。呸呸呸,不能回忆了,这淫乱色情魔。
而且更令人生气的是,他自己上朝就算了,穿穿衣服走就得了。他却非把我捞起来给他穿朝服,他走了才让我接着睡。
我恨不得拿起枕头砸死他,丫鬟们是摆设吗?这么大个人了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
十七
其实起有时候还真的有些迷茫,赵思衡确实对我挺好的。但是我总是觉得我们之间像隔了什么。
我们日日同床共枕,他对我也温柔体贴,可是我却觉得我其实并不很不了解他。
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时露出怅然的神情,为什么有时会对着宣纸出神。他并未跟我说以前的事情,每次我问起他便说没什么特别的。
我想赵思衡以前一定很难过吧,所以他不愿意提起。我轻轻抱住他,我说:阿衡,你如果心里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听的。
他没有说话,良久,嗯了一声。
我回去看过几次爹爹,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天天上蹿下跳的,一刻也闲不下来。
有时他也问我,王爷怎么不和我一起回来。
我笑了笑:「王爷忙,这点事我就不麻烦王爷了。再说你天天在朝堂上还看不够,还巴巴地非要他来咱们家里吗?」
爹爹恹恹地缩回椅子上:「那他如此这般哪里将我放在眼里?朝堂上还天天挤兑我,我因着你的缘故都对他和颜悦色不少,他还是天天摆臭脸。」
我瞪了我爹一眼:「你以前不是也在家里天天对王爷破口大骂?你还天天在太后面前告状?」
我爹:「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我爹近来怎么如此幼稚。
说起来我爹和王爷还挺像的,都是两个孤家寡人,都有着一座大大的宅院。还有,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
十八
九月初二,两淮盐运使上书奏事。其奏折中言明,除去上届盐运使所费的八万两外,已将余下的二十四万余两上缴内务府。
但据我爹等户部大臣说,并未有上届盐运使预支八万两的备案登记在册。
太后自己算了一笔账,按照现今盐引制度,则自新皇登基以来,盐税收入少说也应有一百四十余万两,除去各项开支及盐运使上缴的数目,竟还有九十万余两未曾入库。
如今大显正是用钱的时候,却出了此种事情。太后震怒,因兹事体大,密派王爷暗中探查此事,对外只说代皇上巡视工作。
九月初七,王爷下了扬州。因着两淮盐区的总部在扬州,我就跟他说,他若得闲了,也去看一看扬州,吃一吃早茶。扬州画舫最是好看,夜晚的时候灯火映着江面,乘着画舫赏清风明月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
赵思衡说,他走了以后我可以去爹爹那里小住。我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么大个王府事情那么多,我还干什么呀。这传出去成婚的女儿还住在家里,成何体统,算了算了。
不过赵思衡走了以后,我常常去看爹爹。天天还盯着他喝黑芝麻首乌汤,我怎么老觉得我爹离秃顶不远了呢。
这段时间着实无聊,且入秋了以来凉丝丝的,我不仅想念起了赵思衡的怀抱,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十月了,赵思衡还没有回来,给我寄了一封信:安好,勿念。他怎么写的这样短。我给他写的那么长,他就不能多写两个字吗?
十一月初二,收到了赵思衡的信,大约十一月十二日归。激动万分。日日盘算那日要穿了粉色衣裳去门口接他。冬天了,越发冷了,不知道赵思衡冷不冷。
十一月十一,王嬷嬷的侄媳妇新添了孩子,王嬷嬷非常高兴。她打小就进宫了,家中亲人只一个姐姐。前年姐姐病逝了,王嬷嬷便只剩个侄儿了。我给王嬷嬷赏了一副长命锁和一些银两,王嬷嬷死活不要,好不容易才塞给她。我说给她放一个月的假,也在家里享一享天伦之乐。王嬷嬷千恩万谢地走了。
十九
十一月十二大早,我坐在铜镜前轻扫峨眉。不时还望一望窗外,今日阴沉沉的,可不要下雪才好。
自上午我就站在府外等,兰儿给我带上帽子。我紧张地捋了捋鬓边的头发问她:「今日我好看吗?」
兰儿给我抚平衣服的褶子,笑着说:「王妃日日都好看。」
我嘿嘿笑了。
芷儿不满地嘟嘟嘴:「小姐,这天怪冷的,你看都飘小雪花片了。都等了半日了,咱们先去用膳吧,等会王爷到了咱们再出去。多冷啊。」说着,芷儿还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我看兰儿也冷,冻得鼻尖也红了,也不说一句。想想我也是好笑,便进去用膳了。
用着午膳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雪片已然簌簌而下了,树枝上挂了一些,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我吩咐兰儿将王爷的大氅拿来,等会一起拿出去。
谁知午膳用到一半,边听得小厮来报,王爷回来了。我顾不得继续吃饭,匆匆忙忙向外跑去。
兰儿撑着伞在我后面追:「王妃,你慢点儿,路滑,小心点!」我一惊,放慢了脚步,万一再摔了可太丢人了。芷儿拿着赵思衡的大氅紧紧跟着。
我们虽不跑了,脚下却也走的急。
赵思衡已经下了马车了,我刚准备喊一嗓子,便见他又向马车里伸出手。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一粉衣女子掀开了车帘执上了赵思衡的手。只见她身量纤细,面色姣好,脸上似有红晕飞过。他们对视一眼,眼波流转间是藏不住的情意。
我紧紧攥着我的粉色的衣袖,转身便往院里跑。
一滴泪掉了下来,落在雪地里很快便消失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雪白的地上只剩一串肮脏的脚印。
兰儿芷儿在后面默默跟着,我真庆幸,刚才她俩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失魂落魄跑回了屋里,心里堵得难受,脑海里也混沌不清。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在撕扯着我,让我想叫叫不出来,想说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这件事。
我在屋里换了身衣裳,重新描了描如远山般的眉毛,涂上了鲜艳的口脂。
许清婉,不要哭,不能输。
二十
赵思衡和那个女人进来了。我一盘一盘摆着饭,并不看他:「王爷饿了吧,先吃饭吧。」
他垂眸,似有愧色:「清婉,这是……」
我并不做声,他又说道:「这是沈意,年节前我想请旨封她为侧妃,至于宴席便不用操办了,只在府上摆一桌便罢了。」
我端着碗的手一顿:「知道了。那依王爷看,安排沈姑娘住在哪呢?」
「就住进晚居吧」
「知道了,臣妾会安排的。」
我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兰儿,我只觉得恶心的紧。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他叫我「清婉」?清婉?那婉儿呢?没有婉儿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不喜女色吗?为何二十五年都未娶亲,如今却愿意娶了。
男子三妻四妾本为平常,我不是反对他纳妾,我只是怨他为什么将我瞒地滴水不漏?他下扬州两个多月,他有多少机会告诉我,可他就是没说。
他要说他要纳妾我虽心里不愿,却还可能为他精挑细选一番,可如今这般他竟丝毫不觉得与我有愧吗?
他是怎么能对着我说出这种话的呢?让我给他操办纳妾仪式?
更何况我们成婚才不到半年啊,才不到半年啊。
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情的,我以为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我以为他不仅仅只是将我当做一个操持府中事务的合格王妃。
看来不过是我以为罢了。
我心心念念穿上他喜欢的衣服接他回家,他却带回一个女人,跟我说要纳她为侧妃。
赵思衡身边的侍卫说,他是在扬州的夜桥上听风赏月时遇见沈意的,两人后来去秦淮河的画舫上听了一夜的曲儿。
是不是我不跟赵思衡说扬州好看,他就不会去夜游?是不是我不告诉他扬州夜景好看,他就不会遇见沈意?是不是他真的很喜欢沈意,即便她都二十了,还仍要将之娶回来。是不是我就算穿上粉色衣服,他也不喜欢?
我一把夺过芷儿手里拿的大氅,将之胡乱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芷儿默不作声地轻拍着我的背,我捂着脸任泪水流在指间。
我曾向往的美景让他们赏了,我满的即将溢出来的情衷终究是错付了。
我以为赵思衡很可怜,我以为他缺少很多爱,于是我献出了全部真心。
可是,我好像忘了,缺爱的人是我。
娘亲自我六岁就去世了,爹爹也忙,无时间管我。我好像一个人过了十年,这十年,我很孤独。
这十年也没有人抱过我。所以赵思衡一抱我,我就用尽全部力气卑微地扑了上去。
自作多情,最为致命。
二十一
我让芷儿将赵思衡的东西又搬到了他的听月居。
兰儿见我一直魂不守舍,便拉着我的手劝慰:「王妃,王爷还是体恤你的,不是说了不办宴席,只在府里摆一桌吗?这样一来府里人心里也应该有数了,谁也不敢看轻您。再说了您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的,咱们老爷又官至尚书,谅谁也不敢看轻了您去。」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我的丈夫心里有别人。或许他心里也给我留了一隅之地,我却无法接受。我不要不存粹的爱,我想要丈夫心里眼里都是我,难道我错了吗?
我凝视兰儿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要想在王府活得好,家世很重要,可是男主人的爱也很重要。我不想成为前者,却还是前者。我若是前者,那沈意呢?她会是后者吗?她只是扬州一商户之女,她能在王府里活得好吗?
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隐隐感觉,我会输的很惨。
所以我怕了,我许清婉不能输。
当晚赵思衡又来了我的清辉堂。
我俩相对无言,半晌他沉沉开口:「我知晓你是个稳妥的,沈意麻烦你多看顾一下。」
我冷笑道:「你让我去看顾一个比我大四岁的人,你也真好意思说的出口。她也是,二十了才嫁了出去,她现在必定挺高兴吧。没准人家早知道你是王爷,才巴巴儿贴上来的。」
「许清婉,你胡说八道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现在怎么如此尖酸刻薄。」赵思衡气急。
「我本就刻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说事情不是我想的这样,那是哪样你说啊?」我红着眼眶反问。
他看着我默不作声,半晌,叹了一口气:「你睡吧,明日让她给你敬茶。」
暗夜寂寂,好像能听见雪落的声音。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正上方的一片黑暗虚无。
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怎么了?我忍不住在黑暗中呜咽出声。
二十二
我怎么了?
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让我发烧,我以为这是爱情,结果烧坏了所有。
我开始变得面目全非。
二十三
沈意是个挺温柔的女子,温柔娴静,日日安安分分地在府上待着。要是没有这事,我估计我能扑在她身上亲亲热热地叫她姐姐。
我自小就想要一个姐姐。还在扬州的时候,知州伯伯家的小哥哥老是给我吃好吃的糕点,他天天跟我炫耀说这都是他姐姐给他做的。他倒是吃的白白胖胖的,这定时是吃糕点吃的。
那时我羡慕极了,便也想要一个姐姐,我就回家找我爹撒泼打滚地求。
我爹点着我的鼻子笑我:「你要是想要一个妹妹或者弟弟还行,你要姐姐实在是不行啊。」
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为什么不行,我不要弟弟妹妹,我要姐姐,我就要姐姐!」
爹抱着我安慰:「好,今晚就给你生姐姐」。娘站在边上不知为何羞红了脸。
后来六岁的时候,娘去世了。
再后来爹爹被调任到京城做官,再后来又成了尚书。
一句「姐姐请用茶」拉回了我的思绪。
沈意恭顺地举着茶杯,我看见她端着茶杯的手微颤。芷儿注入茶壶里的是刚烧开的滚水,我心知肚明。
我不慌不忙地用左手撑着脸,漫不经心地笑着开口:「你这声姐姐叫本宫好生惶恐,你长了本宫四岁,这声姐姐本宫不知应是不应呢?」
沈意身边的丫鬟沉不住气了:「你,你太过分了。」
芷儿一个跨步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嘴里还呵斥道:「王妃跟侧妃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竟敢这样称呼王妃。」芷儿又打了那个丫鬟一巴掌。那丫鬟捂着脸在一旁抽泣,我看见沈意也红了眼眶。
不过这个丫鬟也着实过分,她主子就听不得一句训诫吗?
兰儿站在我身边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我接下了那盏茶:「茶本宫接下了,从今往后你只管好好伺候王爷。尽量早日……」我顿了顿:「为王爷生下子嗣。」「还有,不必来我跟前请安。」
我不愿意看见她一身粉衣在我面前招摇,看见就使我恶心。
二十四
我许清婉平生是个一毛不拔的人,但是这次却花了一大笔钱给自己置办了衣服首饰。
省也是给赵思衡省,我不给他省。
我做了好几身绿色的衣服。看看这绿色多么配我,这碧绿发簪,这碧绿镯子。总之绿色的衣服钗环我买了一堆。即使下着雪我也天天穿戴整齐在府里晃悠。
我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他们,只日日打我的算盘。
沈意倒也安分,见我了乖乖行礼,倒是她那侍女老对着我流露出那种愤恨的神色。
她凭什么瞪我?她主子勾引别人丈夫,她神气什么,让她主子给我这个正室行礼怎么了,不应该吗?
自敬茶以后,我也不让她给我请安,吃穿用度我也丝毫没有克扣她。
我自认为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她丫鬟还是要瞪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辣手摧花。
她一瞪我,芷儿就说她对我不敬,上去抽她。抽的多了,人也乖顺了许多。
我不怕别人说我跋扈恶毒,既然她做得了小,就应该付出代价。
我就是恶毒,我就是跋扈。我要让她知道,给人做小,贪图富贵的代价。
我以为她会去找赵思衡告状,但她没去。想是她那么大了,也觉得告状幼稚吧。
反倒是还时不时给我送点点心,常常讨好。你别说,沈意做的点心确实好看,但是我看见就烦,一次也没吃过。
我有时也想,沈意这么好看,为何无人求娶,以至于都二十了才嫁出去。商人地位地下,她却生的这般花容月貌,想是眼界太高,觉得一般条件的看不上。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正经人家的女儿谁愿意给人做小呢,她不过是一贪图富贵女子罢了?我嗤笑一声,真不知道赵思衡看上了她哪里?或许是漂亮吧。
也或许,沈意贪图富贵是真的,爱赵思衡也是真的。
二十五
腊月初,王嬷嬷回来了。
不是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许是出了什么事?我慌张地问她,她却慈祥地望着我笑了笑:「年节将至,送礼打点惯例老奴怕王妃不熟悉,便回来帮衬帮衬。年节事忙,还不是怕累坏了王妃。」王嬷嬷调笑道。
这一瞬间不知怎么,我就落下了眼泪,抱着王嬷嬷哭了出声:「嬷嬷你真好。」
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每天忙着麻痹自己。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与善意,我竟然哭了,以前还偷偷骂过王嬷嬷,真是不好意思,臊得慌。
王嬷嬷见我这般,慌张地给我擦着眼泪:「这是怎么了,府中事务可是难管?」
芷儿阴阳怪气地开口:「还不是王爷纳了一个貌美的小妾,那小妾的丫鬟还日日瞪王妃。」
我拉住芷儿,让她不要说了,搞得我像告状一样,我不想让王嬷嬷掺和。
王嬷嬷似是颇为震惊:「这怎会?王爷一向不爱女色,这怎会?」
兰儿开口了:「嬷嬷,是真的,那女子本是扬州一商户之女,年逾二十还未出嫁。貌却是甚美。」
王嬷嬷眼神一凛:「娘娘不若也让老奴开开眼。」我猜王嬷嬷是想看看沈意到底是不是别有目的,贪图富贵之人。
我想了想,王嬷嬷是府中老人,以后也是要见的,便让人去唤沈意。
沈意来时,王嬷嬷正与我说起他侄儿的孩子:「那孩子还会捉着指头吮呢,弄得哪里都是口水。」王嬷嬷说得高兴。
「臣妾给王妃请安。」沈意带着丫鬟行了个礼。
王嬷嬷看到沈意的脸时,笑容一窒,脸上先是恐惧后夹杂着震惊,而后语无伦次地指着沈意道:「你,你,你竟没……」
沈意急急出声打断:「嬷嬷认错人了。」
我觉得这场面十分诡异,便开口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王嬷嬷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无事,不过是想起故人罢了。」
我想着王嬷嬷这些年见过不少人,许是认岔了,便没放在心上。
我跟沈意介绍了王嬷嬷,沈意面色表情也颇不自然。许是嬷嬷看起来太凶了,我之前也怕来着。想到这,便让沈意回去了。
嬷嬷又抓着我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话,无非就是那些我是王妃,王爷再喜欢沈意也不会越过了我去。又说让我别闹脾气,犯不上跟她置气。就这些车轱辘话嬷嬷说了很久,说的我眼眶都红了,嬷嬷可真是个好人。
就是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嬷嬷现在对我这么好?倒像是家里的江嬷嬷一样。
二十六
转眼间便到了大年三十,宫里家宴,赵思衡带了我进宫。
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我看他真的很喜欢沈意了,但是封妃那天却不让我摆宴席,宫宴也不带她来。沈意也看似并不在意。
有时我也能看到他们并肩走路的样子,赵思衡的手紧紧地抓着沈意的,两人走得缓缓。不时有雪花落在赵思衡的肩上,沈意笑得温柔,轻轻地给他拂去肩上的雪花。若沈意一个趔趄,赵思衡就眼疾手快地扶住沈意。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咯咯地笑了。
有时,赵思衡为沈意摘下一枝红梅,沈意温柔地看着他,两人眼中,仿佛再也看不见旁人。
他们看起来,像已经成婚很多年的夫妻……
而我,躲在角落偷窥,像个肮脏的老鼠一般。
太后娘娘说着些体面话,还让我们衡王府早生贵子。我笑了笑,一杯一杯地喝着案前的清酒。酒入愁肠,让人想哭。
赵思衡欲按住我取酒的手,我不耐烦地推开。其实他近来一直在讨好我,我都视他为无物。我接受不了他心里有别人,但是看见他和沈意郎情妾意,我又难受。
回府的时候,他将醉醺醺的我抱在怀里,我迷迷糊糊地却觉得非常舒服。
他将我抱到了清辉堂,盖上了被子,转身欲走。
我死命地抓住他的手,满眼是泪,痛哭出声:「你当初说的,我招人喜欢,那你为什么不能一直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当时喜欢现在不喜欢了吗?」
他叹了口气,将我抱在怀中。他留了下来,那晚他很是温柔,似是无声的抚慰。我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像是沧海中的一叶扁舟,没有目的,没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