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带。
涂钰心脏骤然一跳,身体冷不丁往后仰,呼吸陡然沉重了几分。
「嫦娥……不要……」
「在这里」三个字刚从喉间溢出来,却见嫦娥那只手微微绕开他的腰带,一把抓住了他腰间那把银剑的剑穗。
涂钰皱了皱眉心。
嫦娥眼眸乌润,语调轻缓,漫不经心地把玩这手心的剑穗,扯了扯唇道:
「昨夜见这剑穗上面,还有一个玉坠子。」
空气仿佛安静了几许。
涂钰的心咯噔一下,僵硬侧眸,只见原本剑穗上应该有的玉坠此时却没了踪影,难道……
「我记得,是月牙形,莲花底,是吗?」嫦娥视线缓缓落在他脸上,寥寥笑了一下。
涂钰没答,喉结不自觉轻轻滚动,心里早已慌乱如麻。
「你看——」
嫦娥从袖中摸出一个温润荧亮的白玉吊坠,爱惜地抚摸着它的纹路,转眸温柔地对涂钰微笑,好看的眉形微微上挑:
「是不是这个?」
涂钰已经说不出话了。
嫦娥依然笑得很和蔼,
「这是我方才在枕边不小心发现的,说来也是奇怪,本该在你这里的玉坠,怎会自己长了腿,跑到我榻上去了呢?」
「我……」
涂钰身子僵硬着,眼神飘忽,耳尖红得能滴血。
他昨夜抱着银剑蹲在墙角约莫待了半个时辰,听见屋内嫦娥平稳有规律的呼吸后,轻轻推门而入。
随手将腰间宝剑取下,卸下外衣躺在她身侧,将那盈盈一握的软腰轻轻扣住揽入怀里搂紧,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别问,
问就是——
软玉在怀,温香盈齿,不比抱着冰冷的剑舒服?
他红着脸,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趁着她未醒,他又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臂,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离开。
原以为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可谁知,却不小心掉了块玉坠子?
等等,既然嫦娥一早就发现了,也就是说,方才她都是在逗他玩???
涂钰眼中情绪蓦然复杂起来,双目定定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半晌,终于唇微微张开,刚要开口,就听见嫦娥冷嗤一声。
「罢了。」嫦娥看着他,眸色一片冷寂,「断肠花的事,若你不想说,便不用勉强。」
涂钰微怔,眸中闪过错愕,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
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嫦娥,我并不是不想说,其实我——」
「涂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蒙老爷的声音。
蒙老爷面容憔悴,眼袋乌青,却是满脸笑容地快步朝他们走来。
「涂公子,你要的干粮和酒我已经让人都备好了,我为二位挑选了十几个武艺高强,心细如发的护卫,也正在府外等候,随时可以出发。」
「只是我有一处不明白。」在他们面前站定后,蒙老爷眉宇间掠过疑惑。
「去采那断肠花,为何还要准备五壶酒呢?这又是作何用意啊?」
昨晚涂钰回房之前,给了他一个名叫「长庾」的酒铺的地址,叫他去买五壶酒,还让他去的时候多备点银票。
说来也是奇怪,那家酒铺像是凭空生出来似的,他之前从来没看见过,那老板也是一身黑衣蒙面,十分神秘。
老板似乎早已预料他会来,看都不看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一壶酒一千两。」
他顿时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酒的价格如此昂贵,幸好他有准备,银票带得很足。
等他拿着五壶酒结账离去,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那家酒铺已经消失不见……
而涂钰被打断后恍若初醒,看了眼嫦娥,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被堵在嗓子眼,忽然无法再说出口了。
他垂目轻轻移开视线,看向蒙老爷,「蒙老爷应当听闻过清庵峰的毒瘴吧?」
「略有所闻。」蒙老爷点头,眉宇划过一丝忧愁。
清庵峰入口处的密林常年瘴气环绕,寻常人一旦吸入,就会坠入幻境,看到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或者最害怕看到的事,若是意志不坚定者,恐怕会永久陷入幻境,再也无法清醒。
「实不相瞒,我正是为这瘴气烦心了一晚上,难道,涂公子你有办法?」
涂钰颔首,「我有法术在身,可以封闭六识,嫦娥百毒不侵,我们二人自然不怕那瘴毒。」
「太好了!」蒙老爷刚说完,忽地眉头一皱,面色稍僵,那他那些护卫怎么办??
这些酒,该不会是他们二人用来看那些护卫中了瘴毒失去神志群魔乱舞,喝酒助兴吧……
蒙老爷神色紧张,摇了摇头,摒弃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鼓起勇气问道:
「莫不是这些酒可以解瘴毒?」
涂钰笑了笑,眸底温润,「也不全是。」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囊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
「这些是我从蓬莱岛带回来的解毒丹,服下之后可抵御瘴气侵害。」
嫦娥怀疑地看着那个囊袋,涂钰什么时候身上多了这样一个东西?
脑海中莫名跳出一个片段,似乎,她昨日被逄蒙设计抓住,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她还以为他逃跑了……
难道他离开,就是为了回兔窝拿这些解毒丹?
「密林瘴气浓厚,还有那些毒虫也会释放毒雾,解毒丹的效果恐怕不能坚持太久,这些酒采用一种极为特殊的京咎花,非五年不得以酿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压制瘴气的毒性,他们服下解毒丹后,再用沾了酒的湿布捂住口鼻前行,可以多一份防护。」
「原来如此……」
蒙老爷恍然,直勾勾地盯着涂钰,一股复杂的情绪从胸口处蔓延了开来。
他不相信逄蒙,又何尝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涂钰?
至于为何选择信任涂钰,除了不想得罪后羿,还因为涂钰救人的目的最单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涂钰和嫦娥的关系不一般,他肯帮忙救玦儿,也是为了嫦娥,毕竟是她间接害死了玦儿。
而逄蒙和嫦娥昨日的对峙让他明白,逄蒙和后羿有血海深仇,若是他们按照计划,最后得到那颗丹药,逄蒙真的会拿它救玦儿吗?
他不确定。
是以,比起居心叵测,动机不纯的逄蒙,气质不凡,不矜不伐,救人目的也很明确的涂钰更令人信服。
如今涂钰主动提及瘴气的解毒之法,慷慨拿出解毒丹,他对涂钰才真正放下了戒心,看来玦儿不久之后真的能起死回生!
这般想着,他心中微微一震,苍老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激动,
「涂公子,嫦娥姑娘,马车就停在府外,二位打算何时出发?」
涂钰眸光倏地一暗,心脏蓦地停跳了半拍。
目光掠向嫦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了一丝薄汗。
嫦娥本就在生他的气,加上方才那一出,恐怕如今见都不想看见他,更别提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了。
涂钰独自叹息一声,眼睫轻缓地合上又睁开,扯唇刚要开口让蒙老爷帮忙再备一辆马车,就听见嫦娥对蒙老爷说:「时辰不早了,即刻便出发吧。」
他一时有些怔然,等他缓过神,嫦娥和蒙老爷已经走到了回廊的台阶处。
似乎有感应的,嫦娥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他,挑眉道:「还不跟上?」
他没动。
嫦娥抱着胸,视线一边在他脸上逡巡,一边嗓音凉凉道:「怎的,愧疚?心虚?所以不敢和我同乘一辆马车?」
话音一落,涂钰感觉仿佛有一块千金巨石压在胸口,沉闷到了极点。
他干扯了一下唇角,默默低下头,闷闷道:「来了。」
10
蒙府门外。
蒙老爷安排的那十几个护卫个个膘肥体壮,胳膊都有常人大腿粗,每人身边都配有一匹骏马,皮毛都是油光发亮,一看便知是一批好马。
不仅如此,他们手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齐全,纷纷磨得寒光烁烁,神华刺目,气势汹汹。
此时路过的行人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纷纷侧目投以好奇的目光。
嫦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要是再换上一身生铁盔甲,她会认为,他们根本不是去采花,而是要上战场。
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一点,蒙老爷是真的有钱。
只是,从昨夜到现在,她似乎都未曾看见逄蒙的身影。
嫦娥皱了皱眉,心道:他难道就这样善罢甘休了?
就在此时,她感觉有道深不可测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就在她追寻而去时,那道视线已经消失了。
嫦娥思绪凝重,眸中浮现出几分冷光。
她缓缓走近了些,仔仔细细地在护卫中搜寻了一番,却也只能跟那些护卫大眼瞪小眼,正欲放弃,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道高大的身影默默地立在马车旁。
那人相貌普通,很不起眼,是那种扔在人群里立马找不着的类型,根本看不出丝毫问题。
嫦娥微眯着眼,问蒙老爷:「那人是谁?」
蒙老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刚好看见那人跳上马车,熟练地拉起缰绳,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蒙老爷回道:
「他叫哑巴,口不能言,为人老实勤恳。你别看他一副呆呆的模样,却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马夫。平常来说,清庵峰离这里大概需要三日行程,不过以他的技术,不出两日必然到达。」
想了想,蒙老爷又补一句,「他的武功也不错。」
嫦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哑巴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看过来。
他朝她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只是眼底浮上一丝疑惑,似乎不解,嫦娥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哑巴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要不要……」蒙老爷也皱起了眉。
「没有。」嫦娥收敛了目光,慢声道:「方才我只是问问,既然他又会驾车又会武功,自然得留着。」
「那便好。」
蒙老爷松了口气,像是想到什么,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护卫们,捋着胡须,期待地开口问道,「对了,二位对这些护卫可还满意啊?」
闻言,那些大汉身躯一震,眼睛齐刷刷看过来,落在二人身上。
「甚好。」涂钰点头,同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漫不经心地摇着。
「大可不必。」嫦娥蹙了蹙眉。
两人声音一同响起,皆愣了一下。
嫦娥朝着涂钰的方向望去,注视着他,却见他心虚地撇开视线,借用扇子挡住脸颊,不敢看她。
嫦娥脸色一沉。
该死。
又是这样。
光心虚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说出心虚的原因啊!
半晌,她移开视线,垂眼弹了弹衣裙上的褶子,好似要将心中的烦闷一同捋平。
蒙老爷看到二人的反应,倒是有些狐疑。
清庵峰山势险峻,常年瘴气弥漫,随时都有奇异妖兽出没,一些想进山寻草药的人都一去不复返,清庵峰也因此被世人称作为「食人峰」。
在他看来,嫦娥五年前能安然无恙从清庵峰回来,要么是侥幸,要么就是有高人相助。
是以,他挑选的这些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精通六式、身手不凡。
还有这些武器装备,都是他花了大价钱得来的,对付一般的妖兽绰绰有余。
他原来还有些担心此举会让涂钰不悦,毕竟仙人向来都是心高气傲,涂钰难免会看出他不信任他的法术,才做足了万全之策。
没想到涂钰却欣欣然接受了,反而嫦娥认为没有必要??
秉承着不懂就要问的良好品德,蒙老爷轻咳了声,这才对着嫦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嫦娥姑娘何出此言?可是我哪里安排得还不够欠妥?」
嫦娥一怔,深幽的眸子暗了暗,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五年前她去清庵峰采花,除了对她毫无作用的毒瘴,一路畅通无阻,并未遇到什么结界阵法,沼泽陷阱,更别提凶险妖兽和毒虫了,连只小小的飞蛾都没见到。
此行太过顺遂,顺遂到恍若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也让嫦娥怀疑,传闻中的「食人峰」都是唬人的,做不得真。
「蒙老爷你有所不知,那清庵峰……」
嫦娥倏地停住,坚定的眸色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骤然记起,那场采花之行,并不是一直都是毫无波澜的。
在爬到峰顶的时候,她脚一滑,险些摔下山崖,只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有密密匝匝的紫色藤蔓自四面八方缠绕住她的身子,将她稳稳扶住。
嫦娥出发前一晚,恰好在古籍上见过这种上古藤蔓,他们具有灵性,会吸食人血,以人肉作为肥料,妖邪至极,不过……
这早在万年前就销声匿迹的紫色藤蔓,如今却重新现身,还救了她一命。
实在是……匪夷所思。
没多久,那粗细不一的紫色藤蔓如潮水般从她身上褪去,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恍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嫦娥怔在原地,一时间各种思绪纷杂而过,无意间却瞥见旁边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植株,红艳似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原来是迷幻草,闻久了会让人生出恍惚,对身体并无大碍。
嫦娥虽不畏毒,但也不确定这种非毒非药的迷幻草,是否能迷惑她的心智。
眼下紫色藤蔓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能相信是迷幻草起了作用,又因不久前才查阅过紫色藤蔓的资料,记忆深刻,才生出了种种错觉。
除此之外,嫦娥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嫦娥姑娘?」
蒙老爷带着好奇的声音,将嫦娥从回忆里拉回来。
嫦娥抬起头,神情还有些怔忡。
「你方才想说什么?」蒙老爷又问了一遍。
嫦娥醒了醒神,决定暂时先不说了,只是蒙老爷问起,她还是得找个借口。
侧眸轻轻看了眼涂钰,嫦娥眉梢凝了一下,忽然牵了牵嘴角,带着些玩味的视线在涂钰身上似有似无地扫过。
她道:「我方才是想说,某人是蓬莱帝君临越的弟子,法术高强,连瘴毒都会解,就算弄几个完全不会武的护卫,某人也能安然应付,护大家周全,完全不必如此大的阵势。」
嫦娥转头看着蒙老爷,眸光藏在长睫下,漫不经心:「不信你问问某人,是吗?」
「这……」蒙老爷看出二人似乎闹了别扭,尴尬一笑,转过头望向涂钰,神态有些窘迫,「涂公子,嫦娥姑娘说——」
「那也不一定。」
涂钰喉间淡淡溢出一句话,虽是对着蒙老爷说,眼睛却直直凝望着嫦娥的方向,眉宇乌黑透亮。
他道:「你也告诉某人,届时我两只眼睛,整颗心都放在某人身上,看不见旁人,更别提护他们周全了。若是按照蒙老爷现在的安排,这些人可以照顾好自己,岂不更好。」
话音一落,周遭空气仿佛突然凝住。
嫦娥呼吸微滞,愣愣地看着他。
旁边被迫自力更生的大汉们,脸上的横肉抖了三抖,看向涂钰的目光也捎上了一缕复杂和不易察觉的控诉。
而涂钰湿漉漉的瞳仁黑白分明,卷翘的睫毛微颤,嘴角微微扬起,一副无辜的表情。
仿佛在说:兔兔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一片寂静中。
蒙老爷讪讪地干笑了几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涂公子待嫦娥姑娘情真意切、情深似海,老朽在此就祝愿二位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吧。」
涂钰于是笑得更欢了,扇子也摇得更起劲了。
嫦娥在一旁默不作声,内心却十分复杂。
不可否认,方才听到涂钰的那番话,看到他一脸无辜却又坏心思满满的模样,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她忽然想到了涂钰的那些解毒丹。
解毒丹不会是临越给他的,只可能是他这些年从各种秘境,一点点探寻收集来的。
本就贫穷的奶兔精,还要为了她忍痛割爱,舍出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身穷志坚,她不可能不动容。
她想,涂钰待她真的是推心置腹,不遗余力地好。
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她知道涂钰肯定瞒了她许多事,纵使不会害她,她依旧心里堵得慌。
她不是没想过,涂钰知道那两株断肠花的事,或许是因为五年前他一直跟着她,暗中替她扫平一切障碍,才让她轻而易举地采花救人。
可关键是——
她救下那只误入陷阱的兔子,成为涂钰的救命恩人,是在采花回来之后。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涂钰压根就不认识她。
好烦。
嫦娥歪了歪头,看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涂钰一眼,眸中异色翻滚。
什么也没说,脚底生风般跳上了马车。
涂钰望着嫦娥的背影,目光一凝,嘴角笑容微敛,收起折扇,追随嫦娥也上了马车。
11
蒙老爷果然没说错,哑巴驾车技术娴熟,仅用了两日,便赶到了清庵峰的山脚下。
护卫们利落跳下马,抬眼仰望,只见乌沉沉的云雾笼罩着整座山峰,重峦叠嶂,芳草碧绿,落英缤纷,在翻滚缭绕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境。
世人皆知,清庵峰凶险难闯,可峰顶却到处都是凡人无法想象的奇珍异宝,因此依旧有许多人不顾性命前仆后继,而他们此行的目标,就生长在那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上。
但见一把扇子挑开了帘子,涂钰随即从马车上随步而下,而后将另一只手伸了进去,俨然一副邀请姿态。
那白瓷的大手,肌肤在阳光下隐隐有光泽流转,玄纹云袖,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矜贵温润。
过了许久,嫦娥不由得眯起眼,却愕然发现那手心上隐隐有了汗渍,似是高举着有些受力不住,又似是紧张。
一路上两人很少说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
尽管好几次看见涂钰投来复杂、欲言又止的目光,嫦娥依旧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她决定当务之急先采花救活蒙玦,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想到这里,嫦娥嫣红的唇微抿,打算不理会他的手,自己跳下马车,余光又瞟了眼那只手,心里掠过一丝恼意,还是认命地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由掌心传递到心尖,涂钰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丝丝笑意。
下车后,嫦娥抬眼望着被雾气隐匿着的层林的山巅,不知为何颇感不安。
前去探路的护卫不知看到什么,脚步一下子顿住,瞳孔骤然紧缩,满眼惊恐。
「那是何物??该不会是什么妖兽吧??!!」
话音刚落,剩下的护卫纷纷摆出防御姿态,缓缓踱步前进,一双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阴冷寒湿雾气中躺在地上的不明物体。
「快……快过去看看……」一个身形彪悍的护卫咽了咽口水道。
凌厉的阴风呼啸而过,风起落叶的声音淅淅沥沥盘旋而起,散发着一股骇人的诡异感。
待众人屏息走近,雾霭隐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妖兽,而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人。
那个男子昏迷不醒躺在地上,身上的长袍已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嫦娥紧紧盯着男人的胸口,那里满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很明显是被什么利爪划伤的,正淌下涓涓的血液。
心口蓦地钻到嗓门眼,莫非真的有妖兽?
这时,男子倏地睁开眼睛,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胸膛处的伤口因为他毫不注意的动作,喷溅出源源不断的鲜血。
目光一瞬间落在了嫦娥脸上,男子脸上的细微表情变了几变,凝了一眼又冷漠移开,在众人之间扫了一圈,如利刃雕刻般的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嗓音低低的:「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护卫们被问得一愣,面面相觑,却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在分不清是敌是友之前,他们只能戒备。
「我叫嫦娥,是山下小镇里的一名大夫,他们是我的护卫。我们此行便是来清庵峰采些治病救人的珍稀药材。」嫦娥自然看出了他们的为难,主动开口解释。
男子没什么表情地淡淡听着,忽然眸光一震,似裂开一般,「他是谁?!」
他死死盯着涂钰挽着嫦娥的手,锐利得似乎能看穿一个洞。
嫦娥蹙起眉,唇瓣抿紧,直勾勾看着这个男子,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而且这种熟悉的感觉异常强烈,令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从前爱她,待她千万般好,最后也毫不留情背叛她、伤害她的人。
最让她内心一震的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痛苦,这种逞强的性子,太像那个人了……
可是……
眼前这副全然陌生的样貌……
不可能是他。
定了定神,嫦娥全当自己是太紧张想多了。
她凝望着男子的视线从怀疑、探究渐渐变得缓和,平静,开口道:「他是我——」
「我是她的夫君。」
嫦娥心里咯噔一下,听声转头看向涂钰。
「涂钰,你——」
刚说几个字,手倏地被人托起。
她微微愣神的功夫,涂钰轻轻掐了一把她掌心的软肉。
她手微微一颤,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便趁机从她的手指缝里滑进去,十指相扣。
涂钰勾唇看向男子,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嫦娥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两人交缠的手。
她与那名男子从未见过,涂钰为何如此在意他,急着在他面前宣示主权?
嫦娥瞪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涂钰则对她柔柔一笑,眼眸中莹光闪闪,小声在她耳旁说道:「我怕你手冷。」
嫦娥:……
手冷是什么鬼啊!
要想牵手,也不必找个如此蹩脚的借口啊!
嫦娥嘴角一抽,张嘴还想问他什么,抬眼就对上了涂钰那双黑亮无辜的眼眸,心微微一滞,将要说出的质问也咽了下去。
她想,涂钰虽有事瞒着她,到底还是一只敏感脆弱的奶兔精,最需要的就是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罢了罢了,任由他去了。
涂钰满意一笑,瞥了眼脸色黑沉得似乎能滴出墨水的男子,折扇轻摇:「那你又是谁?莫非也是来寻药材的?」
男子冷冷盯着涂钰,周身冷意寒战,眼里流淌着凛冽的寒气。
沉默须臾,他转过头不再看涂钰,而是对着嫦娥道:「在下慕尔,我有个朋友得了重病,这里恰好有需要的药引。」
嫦娥在心里将慕尔二字反复念了几遍,若有所思,半晌,抬起头问他:「你身上的伤势,可是妖兽所伤?」
「没错。」慕尔眸光微沉,低沉冷冽道,「这片密林通往清庵峰的结界入口,守着一只力大无穷的妖兽,我在与那妖兽打斗中不慎中了瘴毒,这才被它钻了空子,我受了重伤,也只得先逃出来,再另作打算。」
嫦娥眸光微妙,心头那缕疑惑又浮了上来。
慕尔能从骇人的妖兽手里逃脱,武功想必不凡,不应当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她为何从来没在羿国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
何况他看起来如此年轻,不像是什么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
忽然想起什么,嫦娥有些忐忑地问道:
「那妖兽可是一直守着结界?」
慕尔顿了顿,道:「至少我今日去的时候,寸步不离。」
身侧垂着的手猛地攥紧,嫦娥秀眉越蹙越深,她五年前可从未遇到什么守在结界处的妖兽。
慕尔目光直直看着她,眼中纯色的雾气如潮汐般起伏不定,嘴唇动了动,低声道:「那妖兽妖术高强,你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以身试险为好。」
嫦娥蹙了蹙眉,刚要开口,涂钰微凉的声音传了过来:「此话有失偏颇。」
他眸光幽幽,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睛也一眨一眨的,
「嫦娥貌美如花,医术精湛,胸怀大义,以一双纤纤素手悬壶济世,以窈窕之躯撑起了我的一片天,怎会是你所说的什么弱女子呢?」
涂钰一顿彩虹屁夸完后,眸光一瞥,发现嫦娥脸上表情虽然没有明显变化,唇角却悄悄翘了翘。
见此,涂钰在心中为自己默默点了个赞,又冷冷看着慕尔道:
「做人啊,管好自己即可,别人的事还是不要瞎掺和,否则惹人生厌就不好了。」
慕尔紧紧攥着手指,并没有理会涂钰。
他一直看着嫦娥,但见她的神情似乎默认了般,目光略沉,复杂地看了她许久,半晌才道:
「方才是我唐突了。既然我们抱着相同的目的,我此番可以和你们一起同行吗?我武功尚可。」
见嫦娥看过来,他垂下视线,声音越来越轻,更听不出其他情绪:「如此也可……相互照应。」
「也行——」嫦娥嘴里刚吐出两个字,涂钰就打断了她的话。
「相、互、照、应?」
涂钰嘴角嘲讽似的微微翘起,玩味地品着这句话,目光落在慕尔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周身的颓败与狼狈。
他慢条斯理地合起了手中的折扇,讥讽道:
「我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己实力不行,想蹭人护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慕尔冷冷地盯着涂钰,看了半晌才挪开,冰凉的目光在护卫身上扫了遍,喉间淡淡溢出一句话:「就算我受伤了,实力也远在他们之上。」
涂钰不置可否地啧了声:
「武功高强又如何?还不是被小小的瘴毒弄成这副狼狈模样?不过是匹夫之勇。」
慕尔听到了重点,乌眸危险地眯着,盯着他,「你会解瘴毒?」
「那是自然。」
涂钰笑得温软,眸光却藏着冷冽,「否则我怎么有资格说你是匹夫之勇呢?」
慕尔漆黑的眸冷冷一沉,空气陷入短暂的死寂。
对于涂钰明里暗里的挖苦嘲讽,他能感受得到涂钰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
可搜寻记忆,他们之前素未谋面,更找不出和他结仇的缘起。
眉头悄然一皱,他看了眼嫦娥,又看了看涂钰,最后将视线牢牢定格在涂钰脸上。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强行压下心中纷杂,慕尔凉凉冷冷地道:
「你不必如此针对我,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采药救人。清庵峰危险重重,妖兽潜伏,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放心,去到清庵峰峰顶,采到各自所需药材回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
涂钰眉梢淡淡微挑,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嫦娥,折扇轻轻敲击掌心,似笑非笑看着慕尔,
「你伤势都这般严重了,还想着进去采药,如此义无反顾,恐怕要救的人,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吧?」
话音一落,慕尔脸色微变,好半晌才冷汀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二位莫要再争了!」一个护卫勇敢站出来,几乎是吼着将这句话说出来。
他见两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硬着头皮对涂钰道:
「涂公子,小人觉得这位慕公子说得不错,若是能一同前行,凭涂公子的修为和慕公子的武功,想必再也不怕那些妖兽。」
说着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嫦娥,「嫦娥姑娘,你觉得呢?」
他手里捏了一把虚汗,生怕嫦娥拒绝。
毕竟先前涂钰说过叫他们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这般丧尽天良的话。
他们纵使有些身手,也是肉眼凡胎,哪斗得过那些妖兽。如今有个能从妖兽手下死里逃生的慕尔,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定不能放过。
而涂钰都听嫦娥的,只要嫦娥同意,涂钰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没办法。
嫦娥闻言一愣,微微蹙眉。
她方才眼睁睁看着二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其实心底已经生出怀疑。
纵使她与涂钰相处得不算太久,但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
涂钰温和矜持,单纯善良,偶尔是有些作和爱吃醋,但绝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针对一个陌生人。
这股敌意的源头很显然是因为她。
而且不像是普通的敌意,倒像是积怨已久。
莫非,涂钰也怀疑慕尔的身份?
嫦娥咬着下唇,指尖攥紧。
若慕尔真是后羿……
一切也说得通。
她从未忘记,央时也中了修蛇之毒,而知道断肠花就是修蛇之毒的解药这件事,她五年前唯一告诉的人,就是后羿。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后羿从前为她不顾性命去昆仑采药,自然也可以为了央时这么做。
他一向待自己喜欢的人很好。
可那张几乎找不到半分与后羿相像的脸,又怎么解释?
嫦娥仔细地盯着慕尔,眼眸慢慢眯了起来。
这张脸不假,她看不出丝毫破绽,并不是带了人皮面具。
难道是用法术变的?可是,后羿虽功力了得,却并不会法术啊。
嫦娥起了几分试探之心,扯了扯唇道:
「结伴而行自然是好事,只不过我要采的药材珍稀罕见,世上如今只有一株。可否告诉我,你要采的药草名字?要是和我相同,那就只好就此别过,各凭本事了。」
慕尔微怔,眸光幽暗,沉默了片刻吐出一个名字:「鹿衔草。」
「我要采的不是这个。」嫦娥语气似乎松了口气,眼睛却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还没看出什么,忽地,她心脏猛地一抽,就像是被泛着彻骨凉意的水一点一滴漫过胸腔和心脏,酝酿出密密麻麻的细痛。
她捂着胸口,疼得唇瓣都哆嗦起来,重心不稳地一个趔趄,跌进了涂钰怀里。
痛意持续了好一阵才消散。
嫦娥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之前也有过几次心脏突如其来的绞痛,她为自己诊过脉,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嫦娥?」
「别担心,我没事。」嫦娥对上涂钰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慕尔紧紧攥着的双拳,隐约间暴出几根青筋,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这是什么反应?
嫦娥眸光微沉。
如果他真是后羿,隐瞒身份,改头换面的目的是什么?
又会不会为了央时……
和她抢断肠花?
12
阴云密布,朔风凛凛,整个密林笼罩在乌云浓雾之下,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感,让人顿觉呼吸不畅,好似会有不好的兆头的发生。
如雾般的瘴气氤氲着迷瘴,隐隐约约听到暗处似乎有些密密麻麻的毒虫「沙沙作响」,不知为何却不出来攻击他们。
好在这片密林并不大,走在前面的涂钰伸出一条手臂挽着嫦娥的腰肢,将人牢牢护着。
早在蒙府就提前服下解毒丹的众人,用沾着酒的手帕系成面罩跟在后面,约莫用了一刻钟,就走到与清庵峰的结界入口处。
「咦,为何没有看到慕公子所说的妖兽?」
护卫话音刚落,天空中蓦地传来一阵野兽般的怒吼,瞬间将密林里的毒虫全部惊起,整个大地为之震撼。
那声音太过庞大刺耳,仿佛要刺穿所有人的耳膜。
嫦娥死死凝望着上空,只见一道凌厉的白光射进瞳孔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鸟类妖兽。
通体雪白,诡异的是它有两个头,有一个头眼睛紧闭,似乎在沉睡;另一个眼窝深邃幽暗,巨大的长喙尖锐无比,犹如两柄利剑。
悄无声息的死寂。
「你还敢来!」
那妖兽目光锐利,长喙一张一合,从嘴里发出艰涩沉闷的声音。
「怎么可能!妖兽竟然会说人话!」
涂钰目光牢牢锁住那妖兽沉睡的另一只头,眸底掠过一丝疑惑。
还没等大家从妖兽会说话的惊恐中回过神,忽地,炙热的白色光芒从他们的头顶快速穿过,一只白色的巨爪以箭矢般的速度,朝着慕尔所站的方向猛地抓去。
慕尔眼眸一沉,猛地旋身而起,手中剑刃一挥,朝着那扑面而来的巨爪就是一记杀招,剑气凛然,银光剑影。
轰——
妖兽生生吃下这一击,口中发出一声咆哮闷哼,似乎要撕裂长空。
这声咆哮仿佛带着命令的滋味,因为密林里蛰伏的毒虫忽然开始躁动不安,蠢蠢欲动。
不消片刻,狂风骤然拔地而起,黑压压体积壮硕的毒虫满天飞出,宛如海潮一般朝着所有人迎面涌来。
嘭!
涂钰目光凝住,手中扇子顷刻间化为一柄凛冽的银剑。
凝聚法术,银剑上立即浮现出一层绚丽的光华,击破长空,猛然掀起一阵巨大的气浪,朝着涂钰和嫦娥方向涌来的密密麻麻的毒虫顿时变成碎片。
片刻后,后面躁动无比的毒虫继续疯狂涌上前,仿佛不知道疲倦。
「还愣着干吗!拿武器上啊!」
随着涂钰的一声提醒,护卫们纷纷如梦初醒般拿起各自武器,与千军万马的毒虫展开了对峙。
慕尔神色冷冽,遽沉的视线在嫦娥身上停了一瞬,看着涂钰道:
「我去对付那妖兽,你保护好她——」
顿了顿,「……他们。」
「不用你操心,我自会保护好她。」涂钰道。
不小心听到二人对话的某个护卫,正举着兵器对抗着源源不断的肥大毒虫,闻言心里莫名涌上一丝委屈,忍不住抱住壮壮的自己,流下了猛男的眼泪。
没事,他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那妖兽又咆哮了一声,俯冲直下,一双锐利爪子朝着慕尔的双肩抓来。
慕尔目光一冷,干净利落地躲开了妖兽的利爪,向后退了几步,旋身袖袍裹挟着寒气挥开,磅礴剑气形成凌厉旋风,直指那妖兽的眼珠子。
那妖兽见抓慕尔不住,冷哼一声:
「方才你杀不了我,这次你也同样杀不了我!」
说完挥舞着巨大的翅膀,扫出一片又一片的风暴。
嫦娥皱眉看着他们缠斗,慕尔招招狠厉,攻击身法变幻莫测,动作漂亮潇洒。
后羿的攻击招式跟他人一样板正严谨,以实用为主,丝毫不拖泥带水,更别提使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武功招式了。
可她心里还是隐隐觉得——
慕尔这眼花缭乱的武功路数,像是刻意做给人看一般……
倏地,一个吃痛的声音响起,嫦娥扭过头,看见有三个人被黑压压的毒虫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大胡子护卫身形一晃,向后倒去。
左侧那个面容黝黑的同伴赶紧将他扶住,向嫦娥求救道:
「嫦娥姑娘,你快看看我大哥,他被毒虫咬伤了!」
涂钰护着嫦娥来到那护卫跟前,挥剑为他们清理着涌来的毒虫。
嫦娥则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只见他神情痛苦,胡须一颤一颤的,被咬的手浮上一层青黑之色,然后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不堪起来。
但嫦娥观察到,他脸上除了苍白些,还算正常,看来是因为体内有解毒丹的缘故。
伤口现在看着恐怖,实则休息几日就好,若没有解毒丹,中了这种剧毒恐怕会当场毙命。
嫦娥拿出针包,用银针为他刺穴止痛。
简单处理后,嫦娥沉声道:
「他没事,只是现在的状况需要静养,你们先带他出密林,在山脚下的小镇找个客栈,我们出来后找你们汇合。」
那个面容黝黑的护卫点了点头,搀扶着大胡子起来,对右侧那个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男子吩咐道:「哑巴,你留下。」
哑巴没有反应。
护卫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他粗鲁地推了哑巴一把,
「喂,昨日老子跟你说话,你还会回应一下,今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摆着一副死人脸,活像别人欠你几千两银子似的?你他奶奶的,不会说话难道就不能点个头吗?」
就在这一瞬间,有只狡猾的毒虫忽然从那个被咬的大胡子护卫衣袍里窜出,猛地朝嫦娥脆弱的脖颈袭来。
在她愣住的刹那,突然被一道力道猛地环住肩膀,往旁边一带。
「小心!」
嫦娥看向这个救她的男子,而他连忙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耳畔传来一道粗犷、不敢置信的声音:「哑巴,你他妈会说话?」
嫦娥心里倏地一顿,来不及细想,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眼眶瞬间就湿了,抬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一只肥硕的毒虫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痛……」
像是带着淬过火的针尖,直直地戳入心脏肌层,尖利刺骨的痛意瞬间传遍全身。
难怪那大胡子脸色那么难看,原来被这毒虫咬会那么痛!
她百毒不侵没错,但被毒虫咬后该有的痛觉和麻痹感一样也没落下。
忍不住闷哼一声,嫦娥身形不稳地靠在了「哑巴」怀里。
「哑巴」浑身僵住,一手稳稳地扶着她,一手捏了诀,那只毒虫瞬间化成了一摊脓血。
涂钰听到嫦娥的呼痛,连忙看去,就见她被那个叫「哑巴」的男子扶住,脸色惨白,手上赫然多了一道血迹,显然被毒虫咬了一口!
「嫦娥!」涂钰站在不远处,眼瞳蓦地瞪大,「你没事吧!?」
嫦娥摇摇头,痛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涂钰见此,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眸中暗流涌动。
他缓缓转过头,手中紧握着的剑身指向那群密密麻麻的毒虫,墨黑的眸色里隐隐约约翻涌着寒意彻骨的锋芒。
「你们敢伤她。」
那群毒虫像是意识到了危险,在原地打转,犹豫着不敢上前,仿佛收敛了之前的疯狂躁动,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
涂钰迈前一步,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寒气,整个密林也好像被突如其来的阴霾所笼罩。
淡漠的语气从薄唇吐出:「还不长记性。」
毒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纷纷慌乱无措地扭动着肥大的身体企图向后退去。
救救救命!
怎么会是他!
方才就有些怀疑了,他们才一直按兵不动。要不是双头鸟兽发号指令了,他们也不想出来干架啊啊啊!
涂钰见他们想逃走,眯起双眼,蔑视般轻笑着,原本清风如玉的脸庞上衬出一股骇人的气息。
他剑光一闪,半空中的气流寸寸龟裂,剑光顿时一分为二。
轰隆——
一声巨响。
毒虫被剑气震慑得轰然飞起,肥硕的身躯在半空中惊恐地扭动着,紧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砰砰」爆破之声,所有毒虫炸裂开来,化为了齑粉。
一切归于平静。
「涂公子不愧是仙人的弟子!法力竟如此高深!」护卫们看着这一幕,眼中都是敬仰的神色。
嫦娥心里思绪翻涌着,连伤口都不觉得痛了,只一双眼睛神情复杂地望着涂钰,见他向她走过来,低下头轻抿起嘴角。
有这法力,还平平无奇的兔子精?
呵呵哒。
涂钰深深看了眼扶着嫦娥的「哑巴」,眸中暗流涌动,小心执起她的手,指尖轻柔得不像话,动作满满是温柔和疼惜:「还疼吗?」
见嫦娥苍白着脸色不说话,还有她手背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痕时,他一张脸沉似水,浑身散发着威压,黑沉的眼底渐渐酝酿着风暴:「他们该死。」
嫦娥抬起头:「不装了?」
涂钰一惊,顿时收敛了气势,气息也瞬间萎靡下来,纯黑的眼睛眨了眨。
见嫦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喉间试探地溢出两个符合兔子精身份的音节:
「吱吱?」
嫦娥:「……」
行,还在给我装。
嫦娥轻哼一声偏过头,眸光忽闪,对着这位低头不语的「哑巴」道:「方才多亏了你。」
「哑巴」抬眼看了她一眼,松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嫦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你也怀疑他是逄蒙?」涂钰在一旁问道。
嫦娥脸色一僵,垂眼看着地面上那只毒虫化成的脓血,目光有些复杂。
一早就觉得逄蒙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他混入队伍之中,她倒并没觉得意外。
「哑巴一路上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想必是逄蒙一直潜伏在暗处,今日趁我们不备,才偷梁换柱变成了哑巴的身份。」
涂钰捏了捏她的手心,沉声道:「有我在,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嫦娥看他一眼,蹙了蹙眉心,「只希望真正的哑巴无事才好。」
这时,耳边传来着急的声音。
「快看,慕公子那边处于下风了!」
「好像是……慕公子的伤势发作了……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嫦娥猛地望过去。
半空中,因为动作太过剧烈,慕尔胸膛处被嫦娥简易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渗出血迹,脸色也愈发惨白。
须臾之间,身上更是被那妖兽抓伤了好多处,衣衫破损,血迹斑斑。
「除了六大凶兽之外,我的修为是天下妖兽中最厉害的,后羿或许还可以和我一较高下,凭你一个受了重伤的凡人,又岂能伤我半分?」双头鸟兽轻蔑地看着慕尔。
双翅振动,扇出一道劲风向慕尔劈天盖地袭来。
慕尔在半空中的身形晃了下。
他方才跟妖兽对峙了许久,又故意在嫦娥面前使了些他不熟悉且吃力不讨好的招式,早已体力不支,恍惚间,他没有看到双头鸟兽的出招。
一时间,竟是躲闪不及。
13
忽地,一道剑光快的犹如疾风闪电,瞬间破开那妖兽的杀招,直接将它一只翅膀砍断。
双头鸟兽仰天呜咽,声势铺天盖地。
慕尔侧过脸,就看了与他并肩站着的涂钰,心头疑惑浮现,他不是很讨厌他吗?
为何要……救他?
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原因了。
他对上了嫦娥刚好看过来的目光,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是因为嫦娥担心他,所以涂钰才救他吗?
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觉有些涩,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眸子,微微蜷起的手掌,摊开几许。
掌心纹路错综复杂,几条细细的白光从中跳跃而过,这是幻术残留下来的痕迹。
用了幻术之后,他这张脸在别人的眼中,是另外一番模样。
可没想到,嫦娥似乎还是认出了他。
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他攥紧手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双头鸟兽环顾四周,却发现密林此刻诡异的宁静,毒虫们全部失了动静,它不由得有些慌了。
方才它的注意力全部在慕尔身上,以为那些毒虫对付涂钰他们足矣,谁知他们如今好好站在这里,毒虫们却仿若消失了般。
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盯着涂钰,
「你是谁!竟拥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法术……」
它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危险,「你是妖?!」
涂钰眸光幽暗,却是平静道:「我是人。会法术只是因为幼时在蓬莱帝君的门下修习了几年法术。」
双头鸟兽眯起双眼,它活了上千岁,对这番只能骗那些几百岁小妖兽的说辞嗤之以鼻。
「放屁!临越从不收凡人为弟子,蓬莱岛更是有一岛规,凡人不得踏入岛上一步。你这算拜的哪门子师?莫不是……」
双头鸟兽停顿片刻,上下打量着他,「想利用蓬莱帝君,来掩盖自己是妖的身份吧?」
说完,它紧紧盯着涂钰,生怕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此话一出,顷刻间在人堆里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若是蓬莱帝君从不收凡人为弟子……那么涂公子根本不是帝君的弟子,难道他真的是……」
「妖??!!」
护卫们顿时脸色煞白,齐齐向涂钰看去,心中惊恐不安。
涂钰感受到一道道惊疑的目光都落在身上,眸光微沉,没有说话。
嫦娥见护卫们都开始用怀疑、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厌恶的眼神盯着涂钰,不知为何,心里特别烦躁。
她走上前几步,朝着那双头鸟兽道:
「蓬莱仙岛与世隔绝,那里的讯息世人知之甚少,你又是从何得知,蓬莱帝君从不收凡人为弟子的?」
她的话引来了双头鸟兽的注意力,它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它自然不知这些,方才那番话只是随意编造出来试探涂钰的,果不其然,涂钰心虚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一切。
「你不用替他狡辩,他若是心里真的没鬼,方才怎么不自己反驳我?」
「那是因为……」嫦娥噎住了,呼吸也停顿了几息。她静静垂下眼帘,大脑疯狂运转。
正当她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耳边传来涂钰的声音:「那是因为,我确实心中有愧。」
嫦娥顿时慌了神,焦急地用眼神示意涂钰别自暴自弃。
而双头鸟兽仰着头,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愧对的是我的师父,蓬莱帝君。」涂钰缓缓无力地阖上眼,沉寂了片刻又慢慢睁开,一脸哀伤。
所有人:「?????」
「很多年前,我是帝君最得意的弟子,无论是修行还是悟道,我的天赋都远高其他同门弟子。帝君也对我寄予厚望,惟愿我保持道心,将来脱去凡骨,飞升成仙。」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间陷入绝境,关键时候,我遇到一名女子,是她救了我的性命。」
涂钰轻瞥了嫦娥一眼,咬了咬绯红的唇迅速低下头,睫毛卷翘浓密,微沉的音调在密林里压抑着蔓延开来。
「回到蓬莱后,我发现自己那颗道心再也无法平静下去,一闭眼就是那女子的模样。执念紊乱了我的心神,使我无法再继续修炼。」
涂钰的声音很轻,如同在深渊里挣扎,孤独,无助。
「我对师父说,我心中生了魔障,此生不愿再修仙。师父勃然大怒,罚我跪了七天七夜,又令我在藏经阁抄书闭门思过,见我意志仍旧坚定,只能无可奈何地准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