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嫦娥奔月改写成言情小说?

安抚了蒙老爷一番后,嫦娥提出要一起去蒙玦的住处,看一眼他如今身体如何。

「嫦娥姑娘,我……还有些事,就让管家带你去看玦儿,我就不过去了。」蒙老爷犹豫了一下,重新走回灵堂,表情有些不自然。

嫦娥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蒙老爷,见他僵硬地跪坐在地上,有些慌乱地拿起纸钱往火盆里放,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张一张仔细分开,一看便知心中有事。

收回视线,嫦娥对一旁的管家笑道:「那就有劳管家了。」

「嫦娥姑娘,这边请……」管家恭敬道。

一路上都有管家引着路,进入庭院,穿过回廊,绕过一片幽静的竹林,才见到一间独立的宅子,格局轻灵雅致,正是蒙玦的住处。

刚要进屋,管家忽然开口,

「嫦娥姑娘,待会儿见了二公子,还望您不要在他面前提及大公子的事。」

嫦娥挑了挑眉,对上管家沉静如水的目光,也不去问为何不能提及,淡淡道:「好。」

管家有些意外地看了嫦娥一眼,也没有多说,直接就进去。

嫦娥紧跟在他身后,观察着房间里别致的布局和精心的摆设,不禁暗暗咋舌,这蒙玦的品味倒是雅致。

走到一处房间,管家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一道清脆如玉,却虚弱无力的声音,「谁……」

「二公子,她是能解修蛇之毒的嫦娥姑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让她进来。」

「是。」管家将房门打开,请嫦娥进去,待她进入后,便把房门关上离开了。

嫦娥漫不经心地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床上的一名虚弱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生得一副温润的好相貌,眉目如画,脸色却异样惨白。

见到嫦娥进来,他手臂支起,身体有些吃力地坐起来,黑漆漆的眸子凝望着嫦娥,额头上有几滴汗珠:

「我大哥是不是不在了?」

嫦娥眨了眨眼,方才她答应管家,不提起蒙翡已经过世的事,但如今这蒙玦自己主动提起了……

那她说还是不说呢。

「是。」

嫦娥觉得自己也不算违背管家的嘱托,又不是她先提起的。

抬眸望去,却见蒙玦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惨白的吓人,嘴唇微颤,双目炽血般:

「他竟然真的做得出来……我早该知道……」

话音刚落,蒙玦突然咳嗽,还没等嫦娥反应过来,蒙玦就俯身「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随后晕了过去。

嫦娥怔在原地。

啊,这……

「喂,蒙二公子??」

嫦娥使劲拍了拍蒙玦的脸,啪啪啪的声音清脆响亮,听得一旁榻上乖乖待着的涂钰脸有些疼。

见他没什么反应,嫦娥从蒙玦凌乱的袖口中抓起那一只冰凉的手腕,为他把脉,才发现蒙玦脉搏跳动微弱到几乎到停滞……

手顿住,一缕疑惑浮上眼底。

这一把脉,嫦娥能感受到蒙玦的五脏六腑几乎已经衰败枯竭,可见这毒性十分霸道且具有腐蚀性,如未及时得到医治,恐怕不消两日毒性便会随着血液遍布全身,让人受尽煎熬而死。

不过……

这毒性发作得也太过霸道迅猛了些,这么快就侵蚀了五脏六腑,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修蛇之毒。

还没来得及细想,涂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嫦娥,蒙玦好像快没气了!」

嫦娥一惊,赶紧望去。

蒙玦唇角不断有鲜血流出,睫毛无力颤抖着,气息也渐渐虚弱。

嫦娥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针,当机立断封住蒙玦的檀中两侧穴位,见他唇角喷涌出来的血稍稍得到了控制,才微微舒了口气。

抬起银针,嫦娥继续为他封穴,半个时辰后,蒙玦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嫦娥随手撩了撩被汗水吸在额头上的发丝,对涂钰笑道:

「还好带了银针,要不然这修蛇之毒如此强劲,蒙二公子定然难逃一死。」

涂钰却微微一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直迟疑不说,最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当真觉得这是修蛇之毒吗……」

嫦娥眉头微蹙,审视的目光从那软乎乎的一团身上扫了一遍,一言不发。

这兔子有点不对劲啊。

「我的意思是……」

涂钰面容有些僵硬,他想了想,奋力将自己一点点地往嫦娥身边挪。

薄被的边缘正巧被涂钰的后腿压住,嫦娥微一挑眉,纤细如玉的手指扽住一小块料子边缘,施力往自己身边轻轻一拽。

涂钰被这一拽,心跳差点要蹦出胸腔。

见嫦娥眼里若有若无浮现的笑意,他不自在地抖动下耳朵,想压下心底蓦然涌起的燥意,哑声道:

「我方才的意思是,我族同类之前也有人中过修蛇之毒,这蒙二公子的症状,似乎与我所见到的有所不同。」

说着涂钰又看了眼嫦娥,嗓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润,「又或许是我多想了,妖族与人族本身就不同罢。」

嫦娥琢磨着涂钰的话,双眉紧缩。

这些年来,后羿每次上战场杀敌,回来都是一身血腥,她总想为他做些什么,后来便潜心研究医术,到现在也称的上医术精湛。

她其实对修蛇之毒了解得不算多,从前对它的认知仅仅局限于医书上一句话——修蛇之毒,三日后发作,十五日后毒素蔓延心肺,无药可治。

直到五年前,后羿一个名叫逄蒙的得意弟子在练功时忽然口吐白沫,直接栽倒在地,她研究了好一阵子,才确定这是中了修蛇之毒。

逄蒙是后羿灾荒那年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他见逄蒙天赋极高,收他为亲传弟子,教他习武读书,几乎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对待。

因此逄蒙中了修蛇之毒,素来沉稳持重的后羿都失了镇定,凝望着嫦娥的黑沉眸子第一次透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哀求。

嫦娥也承诺一定会治好他。

好在逄蒙第一次发作后,除了身体虚弱些,表现与常人无异。

可见医书上说得没错,修蛇之毒在十五日期限到来之前都较为温和。

而蒙玦的情形却严重得厉害,甚至早早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这太匪夷所思了。

那时候嫦娥为了解毒翻遍了医书,但见浩如烟海,不得解法,时间又紧迫,无奈之下,她想到了以毒攻毒的法子。

她虽百毒不侵,但难免也会发生意外,怕后羿担心,只好偷偷躲在药房里,将那些费尽心思采来的毒草一株株亲自试尝,这才终于找到了解毒之法。

可谁也没料到,逄蒙解了毒之后……

「咳咳……」

蒙玦忽然咳嗽了两声,下一刻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嫦娥姑娘,是你救了我。」他从床上艰难爬起来,艰涩开口。

「蒙二公子,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七经八络,阻止了毒性在你体内的暂时流动,而且我现在怀疑,你中的根本不是修蛇之毒。可否告诉我,你最近有接触什么人,怎么中的毒,这样也方便我解毒。」

「是不是修蛇之毒,能不能解毒已经不重要了。」蒙玦呆呆地呢喃一声,那是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淡然。

「不,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很重要。」

嫦娥深深凝望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看上去极为认真地问他:

「你知不知道——」

见嫦娥微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眸光几番流转,白皙娇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兴奋的酡红,蒙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正好对上另一道强烈的视线。

后者窝在他衣角上,毛茸茸的爪子恶狠狠扒拉着那一处可怜的料子,猩红色的眸子里满是难以压抑的不爽和幽怨。

蒙玦抖地一怔,这个兔子的眼神怎么像是被他抢了老婆似的?

而且他没听错的话——

这只兔子在对着自己磨牙???

忍不住抬眸去看嫦娥,却见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到他再也无法忽视,心里咯噔一声,呼吸有些急促,难道,嫦娥姑娘她……

「咳咳,对不起,在下已是将死之人,恐怕要辜负嫦娥姑娘的这份心意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值一万两黄金啊!是一!万!两!黄!金!啊!!!」

「滋滋滋!!!……滋?滋?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地戛然而止——

同时消失的,还有某只兔子的磨牙声。

这一刻,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嫦娥迟疑地开口:「辜负?心意?」

蒙玦猛然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下意识攥紧了衣襟,一股羞愧难耐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我,你——」

这时,他忽然感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痛如刀割,头脑也越发混沌起来。

喉咙里也传来翻江倒海的感觉,蒙玦瞳孔紧缩,最后看了嫦娥一眼,终于忍不住捂住胸口,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而后,更是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嫦娥:……

「嫦娥,蒙玦他好像被你气死了……」

涂钰也呆住了。

嫦娥双手抱头,心情一时间难以言喻的复杂,干巴巴道: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5

门外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嫦娥顿时浑身肌肉发紧,头皮发麻,忽然,有什么东西跳到了她怀里。

她先是一怔,低下头去,手触碰到了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涂钰偏过头,将脸蛋贴在她的掌心里,乖巧又安慰似的轻蹭着。

虽是什么话也没说,但嫦娥感觉自己的掌心开始慢慢发烫,慌乱的心也镇定了下来。

许是半天没听到回应,管家推门走了进来。

「嫦娥姑娘,老爷特令我来给您送些茶水,您为二公子的病劳心费神,实属辛……啊!二公子!」

「苦」字还未说出口,就看见管家手一抖,精瓷茶杯摔在了地上,发出「啪」的碎响,随后香浓的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管家急忙跑到蒙玦身边,用手一探他的鼻息,浑身颤抖了一下,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转身冷冷地盯着嫦娥,「嫦娥姑娘,这你做何解释?」

嫦娥的一颗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尖。

她能怎么解释?说不关她的事?

嫦娥觉得自己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程度。

蒙家人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房门再次被撞开。

蒙家的家丁和下人如潮水般都涌了进来,个个手里都拿着兵器,怒目圆瞪地面对着嫦娥。

片刻后,蒙老爷也冲了进来。

从大门到蒙玦床边也就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姿势扑过去的。

「玦儿!玦儿!」

看到眼前的景象,蒙老爷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伸手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呆愣地瞪着床榻上蒙玦的尸体。

管家立在一旁,面色凝重。

「玦儿……」蒙老爷微微睁大了眼,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蒙玦沾染了鲜血的脸,却又猛地缩回去,双手颤抖得厉害。

「明明还有十几日,明明还有十几日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阵悲鸣过后,蒙老爷扶住床沿,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去,喃喃自语般:

「玦儿,你从小就是个重诺的好孩子,你说过的,要撑起蒙家,要让你大哥一生衣食无忧——」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刹住了话语。

「你大哥……」蒙老爷如同哽住了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时间好似静止在这一刻。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蒙家大公子不久前已经死了。

而蒙老爷唯一的希望蒙玦,也在刚刚没了呼吸。

嫦娥的心揪了起来,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比谁都明白。

都是她的错。

她更用力地抿白嘴唇,指甲嵌入粉嫩的手心,任凭涂钰怎么用爪子设法掰开也无济于事,她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该怎么做……

「蒙老爷,我……」嫦娥看着这个像是忽然老了十几岁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蒙老爷听到嫦娥的声音,仿佛回魂了一样看向了她,失去神采的眸子闪烁着希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还有你!对!还有你可以救玦儿!」

嫦娥愣了几秒,随后把头扭向一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可怜的老人。

她纵使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蒙老爷的眼眸亮得惊人,不管不顾地攥住嫦娥的胳膊,极大的力道,让嫦娥吃痛皱眉,却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只要有你在,玦儿就不会死。」

嫦娥只当他被绝望蒙住心智,一直说胡话,心里涩涩的,说不出的难受。

「道长!道长!」

蒙老爷猛地站起身,好似疯魔般朝着门口嘶喊出声,抓着嫦娥的手极其用力,整个人有如魔怔,「我抓住她了!求你救救玦儿!」

「蒙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嫦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恰逢此时,一道阴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们还不把这个害死二公子的凶手抓起来!」

熟悉的声音携着一股陌生又彻骨的冷意,让嫦娥心里猛地一震。

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道士扮相的青袍男子负剑而立,手执雪白的浮尘,面容清俊。

他就这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眼阴鸷沉郁,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师娘,好久不见。」

蒙老爷见男子出现,松了口气似的放开嫦娥,再也支撑不住,重新跌落坐在地上。

看着青袍男子,嫦娥只觉得全身血液都瞬间涌上头顶,冲撞得脑袋嗡嗡直响,一片混乱。

「逄蒙……」

怎么会是他!

逄蒙的声音哧嘲冰冷,「没想到,五年了,师娘还记得我。」

他一步一步朝嫦娥走来,道袍随风而动,「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逄蒙,你不是……死了吗……」

嫦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大脑空白。

五年前,逄蒙中了修蛇之毒,她不顾生命危险试尝毒草才救活了他,没想到他醒来后却性情大变,丝毫没有以前的单纯木讷,见到她之时不再红着脸喊她一声师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侵略的眼神,对待后羿的态度则更令人不解,眼神冰冷得像看仇人一样。

过了几日,她终是沉不住气试图找他问清楚,却从另一名弟子口中得到了他以下犯上,重伤后羿后逃逸的消息。

她不敢置信,后羿怜惜他自幼失去双亲,悉心照顾,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可谓是尽心尽力。正因如此,嫦娥才会费尽心思救活逄蒙。

而逄蒙,却重伤了后羿?

嫦娥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急忙赶到后羿的屋子里,却完全被里面浓浓的一股血腥味儿吓住了。

后羿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流华剑的剑刃已经没了一大半进他的身子里,鲜红的血液像失控了般疯狂地向外喷涌而出,血迹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右边腰间,惨烈到嫦娥惊得说不出话来。

后羿是羿国的战神,武功高强,一般没人能近得了身,除非他对那人不设防范,一时不察才被人钻了空子打成重伤。

而那人,除了被他当作亲弟弟对待的逄蒙,还有谁?

更何况,插在后羿胸口的那把流华剑,是后羿亲自寻遍天下明山和大川,为逄蒙挑选的称手兵器。

醒来后后羿告诉她,他那日已将逄蒙逐出师门,再无情义和瓜葛。

由于那一剑差点刺中心脏,再加上旧疾复发,后羿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养好伤。

嫦娥这些年来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逄蒙,就当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忽然有一日,她听见某个弟子闲聊,说逄蒙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倒在雪地中,从此再没了消息。

逄蒙看着似乎一脸震惊的嫦娥,嘲讽地勾唇:「师父师娘还未死,我又怎会先行一步呢?」

嫦娥从恍然中回过神,听到他这番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话,太阳穴鼓鼓地跳,心中又气又是失望,

「逄蒙,你的命是你师父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你的功夫和学识也是你师父教的,到头来你却暗算他。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剑几乎要了他的命!」

逄蒙冷冷地看着她,不执一词。

嫦娥深吸了口气,继续:「我们自问待你不薄,就连你中了修蛇之毒,也是我……」

喉咙的话倏地堵住,她不是那种一旦付出了什么就昭告全天下的性子,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她不顾性命也要救活逄蒙的矫情话。

而此时,逄蒙阴冷又轻鄙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笼罩着她,「是你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嫦娥闭了闭眼,下巴轻颤,还是没说出口。

逄蒙盯着她,眸底汹涌的暗色几度变化。

他突然靠近,用两根指头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

嫦娥仰着脸,被迫望着他。

他垂目,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眸色再度暗了几分,声音中带着嘶哑地问:「你想说,是你救了我,医治好了我的修蛇之毒,是吗?」

说着,逄蒙眸光一黯,攥着她下巴的手放松了力度。

他指端微凉,而她肌肤细腻,他食指上移,像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脸颊,有些轻佻,又掺杂着几分别样感觉。

「吱吱!」嫦娥怀里的涂钰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

嫦娥瞳孔倏地微缩,想挣脱逄蒙手指的束缚。

逄蒙深远的黑眸突然迸发出一股深不可测的狠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和眷恋,他猛地逼近了几分,

「可你我都清楚,要不是因为我是后羿的弟子,你会救我吗?」

闻言,她身体一僵,竟忘记了挣扎。

「你——」

他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

逄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里顷刻射出一道无法遏制的怒火,眸子发红发烫。

下一瞬,手从她的下巴滑至脖颈直接扼住,一点一点用力。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让你救我,你豁出性命不管也要救我?」

喉咙被掐住,窒息感瞬间袭来,嫦娥艰涩开口,「放开……」

就在这一刻,怀中的涂钰扑上去,狠狠一口咬在了逄蒙手臂上。

逄蒙吃痛,像是清醒过来,眼中的残忍暴戾在这一瞬间消退殆尽。

他猛地拂开涂钰,也顺势放开了嫦娥,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掌,指尖微微颤抖。

涂钰被扔在地上滚了几圈,却是一声不吭,嫦娥心尖一颤,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脖颈,连忙跑过去将他抱起来。

涂钰此时乖顺地窝在嫦娥怀里,哪有方才的坚强,不仅嘴里发出委屈的哼唧声,身子也一颤一颤的,像是受了惊吓一般。

嫦娥脸色微变,低头仔细检查他的伤势,虽没发现什么,可见涂钰可怜巴巴地嗷嗷叫,心里又极为不安。

根本就毫发无损的涂钰眼眸水汽氤氲,爪子牢牢攀着她,似乎在说,「疼……」

嫦娥紧蹙眉尖,抬手轻柔地揉着他毛茸茸的皮毛,眼里闪过一丝歉疚,正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如果我不是他的弟子,你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是吗?」

嫦娥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朝逄蒙看去。

她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随着逄蒙的话而突然停止跳动了,方才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他这话一出,她哪里还不明白…

「你是从何时开始……」开始对她存着这样的心思。

嫦娥虽未将话说完,但逄蒙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眼皮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视线缓缓落在嫦娥脸上,内心深处涌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她从来都是好看的,姝艳清媚,肤光胜雪。

特别是那双眼睛,挂着一层水雾,如新月生晕,又如海棠初雨,偏偏眼尾上挑,反而会在看人时显得格外妩媚,称得上是羿国第一美人。

究竟是何时对她存了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他真的记不清了。

或许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又或者是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或是他解了修蛇之毒,重获新生醒过来那一刻,她守在床前,满脸的疲惫苍白,呈现出一种病态、绮丽的美,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丝异样。

五年前,自从他因为重伤后羿而被他的那些拥护者追杀开始,他几乎没睡过一天安稳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梦里都是刀光剑影。

那段噩梦般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被刻骨的恨意啃噬着心脏,唯一平静的时刻就是想起她的时候,她眸光盈盈望着自己的画面。

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后来他假死逃脱那些人的追杀,隐姓埋名去了一家道观,却意外得到了一本修炼功法的古籍。

自行摸索之下,他不眠不休地苦苦修炼,仅仅用了四年时间,功法已经小有所成。

他想,这是上天看不下去了,提供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逄蒙直剌剌盯着嫦娥,她眉眼清晰,纤腰素纱,一如往昔。

他眼中暗光微闪,透出些许危险的意味。

从前她是他的师娘,他不得不小心掩藏着自己的情感。

如今他已不再是后羿的弟子,茕茕孑立,一无所有,何必还要压抑自己……

嫦娥望着他阴郁骇人覆满的脸廓,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逄蒙该不会因为她才对后羿下手的吧?!

「你当时重伤后羿难道是因为——」嫦娥迟疑地开口。

「不是因为你。」逄蒙冷冷打断她。

嫦娥:「……」

倒也不必否认得那么干脆。

逄蒙目光骤降,语气寒如冰窖,「后羿本就是一个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只恨自己当时没把他杀死!」

嫦娥心尖蓦地颤了下,后羿之前对逄蒙可谓是真心相待,这是身边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你怎可如此说他?他——」

「嫦娥,后羿早已将我逐出了师门,你今日再怎么替他说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逄蒙冷笑,眸底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他整日摆着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施舍乞丐般对我,明明我的不堪、痛苦都是因为他,明明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还想让我对他心存感激,做梦!」

嫦娥怔住,大脑一片混乱,「什么叫一切都是后羿造成的?」

「你们还等什么!」逄蒙却没心思和她对峙了,他轻瞥了嫦娥一眼,转头望向那些家丁和下人,唇角依然微微上扬,声音却带着透骨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将嫦娥抓起来,再给后羿修书一封,说他最爱的女人在蒙府,要想她完好无损,就拿西王母那颗丹药来换!」

嫦娥猛地睁大眼,心寒与失望陡然自心间生起,又从心脏向四肢残骸窜去,瞬间将她全身的血脉都冰冻住。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6

当年那场大战结束之后,尸横遍野,空气中血腥弥漫,云蔚霞起,殷红的光芒从天边喷涌而出,恍若残阳咯血。

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肃杀萧条之中。

西王母就是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中出现的。

她一身红衣在风中猎猎鼓舞,五官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眉间勾画的一抹红莲妖娆似血,却也带着一丝冷意。

嫦娥陡然之间想起了先前在话本里看到的一个故事——

西王母姚华原是元始天尊最宠爱的小女儿,天真烂漫,明媚肆意,后来爱上了元始天尊座下默默无闻的弟子清晏,更是为了他,跟自小定下婚约的蓬莱帝君之子临越退婚。

因为姚华的举荐,清晏很快在一次仙妖大战中崭露头角,元始天尊也开始重视这个凝练沉稳,含蓄周全又极其聪慧的弟子。

清晏一次又一次立下战功,从籍籍无名到威望颇高,只用了短短几年的光景,最后元始天尊将天帝之位交给了他,并嘱咐他要照顾好姚华,便云游四海而去。

元始天尊走后的两年,清晏征战四方,屠戮妖魔大军,成功坐稳天帝之位。

可就在两人大婚前一日,清晏醉酒宠幸了一个仙婢,姚华发现后大怒想将她赐死,却被清晏出手阻止。

他将那名仙婢护在身后,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要赐死就将他一块赐死。

姚华失望至极,一怒之下离开九重天来到了昆仑山,再也没回去过。

不久,清晏十里红装迎娶了那名仙婢为天后,那日百姓们远远便瞧见了天边一片红,七彩祥云,霞明玉映,不知灼伤了何人的眼。

后来天界有人传出,原来那名仙婢,竟是清晏先前在凡间的心上人……

「临越,仙丹。」

直到西王母清冷的嗓音响起,才将嫦娥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她醒醒神,不着痕迹地瞅了一眼西王母,呼吸微微一滞。

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天帝竟也忍心抛弃?

嫦娥暗暗叹气,适时地掩下眼眸多余的情绪,眼角余光却瞥见西王母身后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那人穿着墨色衣裳,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剑柄上一串红色剑穗正轻轻晃动。

身上裹挟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张扬热烈。

看向西王母时,他眼中的傲然立刻化成了温润柔软,眼底尽是浓稠的宠溺和深情。

嫦娥微微一怔,方才西王母好像喊他临越?

那个被西王母退婚后,气势汹汹去天庭找清晏干架,将正在瑶池饮酒赏月的天蓬胖揍了一顿才发现打错了人,最后被他爹蓬莱帝君关了整整十年幽禁的临越?

话本里还提过,临越继任蓬莱岛帝君之位后,令蓬莱弟子皆喊他东王公,那时姚华已被百姓尊称为西王母,世人还道是临越对当年退婚之事耿耿于怀,就连称号都要取个对立的。

今日看来,这称号恐怕不是对立,而是为了相衬罢了。

这般想着,嫦娥闪了闪眼眸,看着目如朗星,衣袂飘飘的东王公一步步走向后羿,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低沉的嗓音从嘴里溢出:

「后羿,你打败妖族,射杀作乱的九颗太阳,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功德无量。这枚丹药三千年才制得一颗,我家夫人将它赠给你,你服下便可直接升天成仙——」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那优雅贵气的东王公脑门子就被狠狠拍了一掌。

他「哎哟」一声,抱着头委屈地望向西王母。

西王母也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微挑着眉,「谁是你夫人?嗯?」

「我的夫人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你敢说你不是!」东王公不甘示弱地挺直腰板。

「……」

「你就说是不是!」

「是!」这次西王母答得飞快且理直气壮。

嫦娥忍不住扑哧一声,见两道凉飕飕的视线朝自己看来,又赶紧捂住自己溢出笑声的唇,低眉垂眼地稍稍往后羿那边靠了靠。

「罢了,懒得同你计较。」西王母别过脸,轻哼一声,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嗓音却含着些许轻快惬意,看得出来心情极好,「还不快将丹药给后羿。」

东王公轻眨下眼,湛黑的眸子浮生出几许得意,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后羿低沉坚定的声音随着细风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际。

「这枚丹药我不能要。」

嫦娥怔住,抬眸望了望他那深晦冷淡的眼。

后羿也正好看过来,那浓稠的色泽在霞光的映衬下莫名生出几许缱绻,她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烫。

西王母蹙起眉头,她默了片刻,神色有些复杂,「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成仙这种好事,世人皆是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你当真不要?」

「成仙于我而言不是好事。」

西王母噎住,她微微偏头看了眼嫦娥,顿时明白了什么,复杂的情绪被低垂的眸子掩盖,

「后羿,你是个聪明人,切莫为了儿女情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后羿将嫦娥纤细的手指放入他的掌中,将她的手紧紧包裹起来,喑哑低沉的声音里,仿佛透着坚定不移的决心:

「成仙也好,做一世凡人也罢,天上人间,我只想同她一起。」

嫦娥倏地呼吸一滞,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失控,似乎将要跳出胸腔。

要命!

以后谁再说后羿是个闷葫芦不会说情话,她就跟谁急!

「你真是……」

西王母红润的唇微微张合,吐出清晰分明的三个字,忽然又顿住不说,凝视了后羿许久,脸上看不出什么思绪。

嫦娥的心也跟着忐忑不安。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得不行,却见西王母嘴角忽然牵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跟从前一般固执。」

嫦娥不明所以,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犹豫不定。

她有些拿捏不准西王母的态度,只隐约觉得西王母似乎对后羿格外另眼看待,看着他的目光也是无法掩饰的欣赏。

啊……好气好气。

西王母见嫦娥满脸纠结,一丝疑惑从微挑的眼角眉梢渗透而出,「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嫦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什么?」

说到底,后羿能和西王母扯上渊源其实是因为她。

她刚开始是为了后羿才研究药理医术,后来却是真的热爱上了。

她在一本古老的医书上见到一个药方,若是能够研制出来,对百姓来说必定是不可多得的良方。

其他几味药材都被她寻到了,最后一味药材十分稀罕,世上只有昆仑山的西王母手中还存有一株,可如此珍贵的药材,西王母又怎会忍痛割爱?

那几日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件事,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羿却留下一封信消失了。

信上说他拿到药就回来,叫嫦娥不必担心。

呸!

世人都道西王母受了情伤后喜怒无常,最是痛恨男子,年轻英俊的男子尤甚,这叫她怎么能不担心!

她心惊胆战了十几日,直到他平安无事回来才稍稍放下心来。

后羿不仅带回了那味珍稀药材,手里还拿着一把弓弩,说是西王母赠他的红莲弓。

嫦娥心里有些吃味,但不管她怎么追问,后羿只说西王母并不像传闻那般可怕,也并未刁难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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