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屁事!!!
但这话我能说吗?
不能,因为我怂,我怕他三天之内杀了我,于是我回答他说:「因为好玩。」
「若它不是死局,怕是会更好玩的。」傅停云在我耳边轻笑着说。
我道:「人总喜欢在死局里挣条活路,若不是死局,这棋下得也没意义了。」
是真的,我每次盘活一局棋都觉得我是旷世奇才,骨骼清奇,宛若诸葛再世、玉帝历劫。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应该会做个大喇叭绕着皇宫每个殿夸自己一遍,然后花一枚铜板雇一队人马在我殿前一起夸我。
烛火暖黄的侧影在傅停云的脸上晃了几息,他纤长的睫毛被洒上一片柔和的浅金,像是要融化在这片光影里,仿佛抖一抖便能颤落满袖星光。
他屈身捡起我方才惊吓之中摔落在地上的黑子,随手落在了棋盘某处,问:「那殿下找到活路了吗?」
我有点想拿皇祖母的裹脚布把他的嘴给塞住。
我心里 mmp,表面笑嘻嘻,回答道:「没有。」
然后?
然后傅停云广袖轻飘飘在棋盘上一拂,绣着暗金云纹的黑色袖口和木质棋盘上的黄底黑线相互映衬,把我摆好的黑白子「哗啦啦」地尽数拂乱,有几颗棋子掉下桌去,砸在地上发出声声脆响。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想用四十米大砍刀剁了他的咸猪手。
「那公主不如毁了这盘棋,比如说……」傅停云笑笑,伸手替我把头上簪着的流苏步摇扶正,「嫁给我。」
我,乌鸦嘴静和,今天真是捅了神经病的老窝了。我甚至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掘了神经病的祖坟,所以这辈子和我能说上话的两个男人都是神经病。
狗皇帝想把我嫁给秦珏,秦珏若是尚主,必然仕途到头,之后狗皇帝就会一点点地把秦家的势力慢慢架空。
秦珏表现出想娶我的样子,无非是想告诉父皇秦家没有不臣之心,但他并非执意娶我,不然不会在夜宴上同父皇说「择日再议」这番话,说白了他应当也只是想拖延时间,好让父皇放心,以此来保全秦家大势。
我是他们手上的棋,若嫁秦珏,秦家必定恨皇室入骨恨我入骨,若秦珏不肯娶,我于父皇而言不过是个废棋,再无存在的意义。
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从他在夜宴上点到我的那一刻,我的死局就已然布下了。
但如果我和亲远嫁,就能从父皇与秦家的权力角逐中脱身,这无疑能让我在死局里找出一条活路,但也不过是成了傅停云的棋罢了。
我冷笑一声,把棋子推入棋盒,棋子掉落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本宫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对本宫来说,棋子这么多,无须为了堪堪一子多费功夫。况且这棋局还没开始便被拂乱了,重新再起一局也不是不可。」
傅停云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笑出声,道:「静和殿下聪明,但是这棋…… 已经开始下了。」
- 你就是梦里娶我的那个杀千刀?
大家好,我是静和,一个平平无奇的乌鸦嘴。
自从我生辰那晚被我老爹明明白白当枪使以后,权臣秦珏和东夷质子傅停云似乎也有意和我一起打手枪,阿呸呸呸呸呸!!似乎也有意把我当枪使,这让脆弱的我难以承受。
毕竟我是个自幼就不讨喜的乌鸦嘴公主,我心理承受能力极其脆弱,遇事一直秉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别人总觉得遇事逃避很羞耻,但我遇见事不仅能毫无心理负担地逃避,还能变着法地想怎么逃快点。
所以那晚傅停云走了以后,我就裹上了我的小被子,毅然决然地开始装病。我打算装个三五年,熬到其他妹妹们及笄。
甚至我还花了五两银子巨款买通了我的侍女,让她们在宫里传「静和这个乌鸦嘴把自己咒病啦!!大家快离她远一点!!」这类的话。
装病的这段时间我过得非常安逸,肚子上的小肥肉好像都多了一层,唯一让我为难的是父皇怕我真的死了,所以他给我派了个太医,我分明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但是太医来的时候我要装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但是刚才我听见了林公公又尖又细的嗓音,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那句:「皇上驾到——」
我赶忙把小话本塞到枕头下面,做出一副挣扎着要起床的样子,父皇抬脚走进来,就看见脸色灰败的我正挣扎着想起床。
于是他大手一挥,道:「静和不必起来,快看看谁来了?」
我做作地倒在床榻上,扭头,抬眼,然后我看见了秦珏。
他嘴角微微上扬,见我朝他看去,于是颔首道:「公主。」
救命。
我现在脸色灰败不是装出来的,我是真他娘的觉得自己有点心肌梗死了,然后我气若游丝道:「见过父皇,见过秦大人。」
为什么,为什么大臣能出入后宫??我眼角含泪幽怨地看了一眼皇帝野爹,哦,原来是因为狗皇帝急着想把我嫁给秦珏。
野爹看着我含泪的眼神,悟了:「爱卿你看,静和见你来看她,都感动哭了。」
??????
我恨不得让我殿里总是不洗脚的小允子把脚堵进这狗皇帝嘴里,但我不能,这是我第一千零一次恨自己无权无势,恨自己只能和父皇装父慈女孝:「嘤,宫里都在传儿臣是个不祥之人,请父皇和秦相离儿臣远些吧,以免过了灾祸到身上!嘤嘤嘤!」
感人!!!我很满意我自己的演技!
我继续哭哭啼啼道:「是儿臣不孝,嘤嘤嘤,还请父皇快些离开,儿臣…… 儿臣是个灾星!」
快点走!!
快!滚!
不料,父皇感动道:「吾儿莫怕,父皇日夜忧心你的病,秦相得知以后亦是,特地请来了避世高人李神医。」
完了,我感觉我的表情好像有点裂开了。
父皇又道:「李神医欠秦相一个人情,秦相用了这个人情才请了李神医出山,吾儿,你的病不日就要康复了!病愈后你可要好好感谢秦相!」
不用感觉了,我的表情已经垮了。
狗皇帝,你没有心。
「呵呵…… 呵……」我强颜欢笑道,「那就多谢秦大人了,本宫无以为报,只求下辈子能给大人当牛做马。」
今夏多雨,秦珏来时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因着雨天没有阳光,我这本就偏僻背光的屋子更加昏暗了些,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好似衬得我整间屋子都亮了许多。
秦珏低声道:「来世种种未免太过虚妄了些。」
我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惯会尬笑的,所以我「嘿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说:「那本宫许你一个条件!」
说实话,其实我还挺馋秦珏的,秦珏这样的男人谁不馋,如果我不是公主的话我做梦都想嫁给他。
可惜了,我是宫里唯一一个适龄婚嫁的公主,估计我的倒霉父皇也是因为这事才想起我来的。我只要敢嫁给秦珏,他们就敢马上送我去轮回,来世近在眼前,还虚妄个屁。
狗皇帝其实就是来看看我死了没,还能不能拿着我这颗棋子继续下棋,见到我没死他就开开心心地走了,临走前还做足了一副天下第一好爹的样子。
跟在他身后乌泱泱一群侍卫和太监也一道走了,寝殿里空荡安静了许多,这下我才看见狗皇帝嘴里说的李神医,他穿了一身粗布蓝衫,腰背挺得笔直,鹤发童颜,果然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瞥秦珏一眼,问:「我欠你的这个人情可金贵得很,你确定要用在这丫头身上?」
「然。」秦珏说,「劳烦先生。」
其实我这个节骨眼上一病不起或者直接死了,都是对秦珏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秦珏这般举动确实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正走神,那李神医已经走过来在我手上覆了方帕子,然后仔细替我把起了脉,他眉头紧皱,「公主这脉象……」
他话说了一半,然后皱着眉头沉吟了许久。
我甚至有点担心他接下来要说一句:「是喜脉!」
然后我忐忑地看着他,手心里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倒也不是担心喜脉,毕竟我还没有厉害到可以无性繁殖,我主要是怕他戳穿我装病的事实。
「公主的脉搏紊乱,细探竟是像受了致命伤的将死之人,万万是不可能像公主现在这般状态的…… 公主心口处可受过致命伤?」又过了许久,他才道。
「并无。」我说。
还没等我在心里大骂他庸医,我余光便瞥见秦珏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秦珏这般神色,他平日里惯有的笑意尽数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复杂,细看之下好像还有几分忐忑。
只是很快,他脸上的神情就恢复如常,「依先生看,殿下可有恙?」
「无恙,无恙,殿下虽则脉象怪异,但其他方面并无异象,她好得很!」李神医摸了摸胡子道,「我便先离去了,如若殿下有恙,还可再找我。」
我好得很???
哦,我差点忘记自己在装病了,我确实好得很。
不知道老先生年岁几何,不过我感觉他腿脚还挺利索的,可能是怕我追出去杀了他。
寝殿里的窗半开着,给他带路的小太监小跑着勉强跟在他身侧,很快两个人就消失在窗外。
秦珏兀自捞了把椅子坐在我身侧,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苹果,另一只手正握着小刀仔仔细细削着苹果皮。
他噙着笑问我:「殿下身体大好了?」
我好像一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丝毫没有什么被拆穿的窘迫:「好得不行,今天能下床活动,明天能上房揭瓦。」
刚才那个不知道是神医还是庸医的都说了我无恙,我哪里还敢再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唔。」
秦珏应了一声,然后许久都没有再说话,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又隔了很久才说:「其实三年前秋猎时,臣和殿下见过的。」
我感觉他在驴我,因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只有屋檐上的水珠偶尔下坠,砸在殿前芭蕉上发出「啪嗒」的闷响,混着屋内秦珏温柔轻缓的低音炮,竟然岁月静好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那天殿下的马惊了,臣恰巧路过,原想上去帮殿下一把,谁想殿下对我说了句无事,然后自己跳下马了。」
我想起来了。
作为乌鸦嘴 · 静和,我在秋猎前一天晚上梦见秋猎那天我的马惊了。然后在我即将滚落在地上把脑袋摔得稀巴烂的时候,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突然接住我转了一圈,当时正值深秋,我同他对视的时候周围的落叶簇簇而落,然后他用轻功带我飞回了营地,还替我接好了脱臼的肩膀。
简直是话本子里的初遇桥段!绝美爱情!
其实我本来也想把那个话本子一样的梦发展起来的。但是我的身体很诚实,所以在现实中我察觉到马要惊了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御膳房厨娘气到砸西瓜的样子。
我怕他要是没接住我,我的脑壳就会跟烂西瓜一样,所以我就和他说了个「无事」,然后在惊马之前自己跳下马走了。
不对,我是在惊马之前跳下去的,他是如何得知要惊马的?
这个疑问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我并没有太过细想。
屋子里燃着的安神香混着雨后的潮气和秦珏身上微微的药香已然让我有些昏昏欲睡,秦珏柔和的声线和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更是莫名让人心安。
我只感觉眼皮沉重,昏昏沉沉间不愿去纠结为何秦珏知道那天会惊马,也不愿去纠结秦珏身上的气味为何变成了药味。
意识的最后是朦胧间好似有人给我盖好了被子,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抵在我额头上一触即分。
梦境与现实交叠间,我似是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有个温柔的声音涩然道:「年年…… 忘了也好。」
忘了也好……
我…… 忘了什么?
这一觉我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幼时模模糊糊的惊梦又扰了我一晚上,这次却异常真实。
梦里我站在大酀最高的摘星楼上,看着滔天洪水冲垮了好几座堤坝,蝼蚁似的人群凫在泥黄色的深水里用力挣扎。
饥荒、瘟疫在侥幸迁徙出来的流民之间肆意流窜,一派民不聊生之象。朝廷派去的巡抚拿着粮款醉生梦死,而我的皇帝野爹正醉心权力争夺,丝毫不理百姓疾苦。
面黄肌瘦的流民们揭竿而起,一路杀到皇城周围才被军队遏制住;皇城里处处散着铺天流言,说上天觉得江家无治世之能,继续掌权恐天下大乱,这才降下骤雨冲垮江坝予以暗示。
而后洪水冲进皇城,漫过摘星楼,我只觉得一阵窒息感朝我涌来,拼命咳了两口才挣扎着醒来——
傅停云的俊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我吓得几乎尖叫出声,但是他的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嘴,所以我没叫出来。
淦,老子的宫殿是游乐场吗,你想来就来?!
我怒极反笑,伸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三番两次擅闯本宫居所,世子未免有些跌份了吧。」
「非也……」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下是翻窗偷偷进来的,和闯可不搭边。」
「况且…… 在下离开以后殿下就病倒了。」傅停云和我对视道,「在下唯恐殿下是被我吓病的,如果不来看殿下一眼,在下实在是良心难安。」
良心?
他还有这玩意儿呢??
「哦?」我是真的想对他翻白眼,「良心难安?」
「若有半句假话,在下天打雷……」傅停云话音未落,突然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荡在天地间,然后窗外极快地砸下骤雨。
我起身去把窗户关上,老旧的雕花木窗发出尖细轻微的嘶鸣声,又很快被雷声盖了过去,「世子继续说。」
我原本想逗逗他,却又被骤然一声惊雷震了个清醒,梦中种种在我脑海里纷然涌现,我问他道:「世子何时回东夷?」
大酀治世已经接近三百多年,纳质子是我太祖爷爷那辈定下来的规矩,周边蛮夷之地必须将宗室子孙送来大酀,以保证愿意和大酀和平相处,如若有战事,大酀随时可以拿质子开刀。
一般都是把新的质子送过来,然后把年长的换回去。
我并未在梦里见过傅停云,但是总有个念头在告诉我傅停云那时将将要启程回东夷。
「唔……」他跷腿斜倚在我的美人榻上,伸手捻了颗紫葡萄送进嘴里,漫不经心回答我道,「上次问公主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傅停云八岁那年被送来大酀,到现在已经十六载春秋,但是一直不曾被换回东夷。其实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傅停云他爹和东夷皇帝早就放弃他了,不然也不会任由他待在大酀十六年。
如今他想回东夷就要娶我,如果东夷和大酀有联姻,那么为了牵制大酀,东夷也会提出让傅停云带着媳妇常回家看看这类的憨批要求,以求把大酀公主作为人质。
等一下,梦里娶我的那个杀千刀不会是傅停云吧?
噫!!
「呵,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的。」我斩钉截铁。
无情,不愧是我。
「殿下好生无情,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这话我总觉得特别熟悉,于是顺嘴接道:「好的大伯!」
不是,这话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我的视线移到了傅停云拈着葡萄的手指,白玉似的手指被深紫的葡萄衬得好看极了。
美人吃葡萄固然好看,但我觉得我有个事必须得和他说:「那葡萄之前掉进本宫鞋子里了,一直没洗。」
傅停云放下葡萄,脸上的表情龟裂了一瞬。
因为暴雨,厚重的乌云早就把阳光敛了起来。从殿外透进来的只有几层薄薄的光束,微光混着斑驳树影投射在地砖上,绘成一幅似是掉了色的黑白水墨图。
水患应当是发生在傅停云临回东夷的时候,但是傅停云自己好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回忆了一下梦里的其他细节,试图找出一丝线索来判断水患的大概时间。
带着丝微甜的安神香自三足香炉袅袅升腾,散出一阵极其浅淡的白雾,我闻着有些犯困,遂走过去把炉子里的香碾熄了。
「殿下突然这么问…… 莫不是舍不得在下?」傅停云「唰」地一下把折扇撑开轻轻扇了两扇,然后抬步走到我面前,又「唰」地一下把扇子折了起来。
他将那把折扇轻佻地托在我下巴上,又屈身凑近我了些:「公主若是舍不得,在下便不走了。」
呵呵,狗贼,你倒是想走,你能走吗?
还未散尽的安神香与他身上熏着的松香纠缠着绕在我鼻息间,我不太习惯这种骤然清冷的气味,亦是不太喜欢这般暧昧的姿势,于是伸手抽走了架在我下巴上的折扇。
「舍得,本宫非常舍得。」我说。
如果傅停云不开口说话的话,我可能会想把他包下来当面首。
但是现实挺骨感的,因为他长了张嘴每天就会叭叭叭叭屁话不停,也因为我钱袋空空没钱养面首。
罢了,罢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我回身执起几案旁的伞,决定想一些比较现实的事情,比如去摘星楼看一看。
平日里摘星楼有人把守,需得有钦天监的腰牌才能上去,今天雨这么大,应该是没有人的。
我的梦极少出错,如若摘星楼的场景能和我梦里重合,那水患应当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为什么我不拍着胸脯自信地说「我的梦一向不出错」,因为杀千刀的秦珏他不按套路出牌,搞得我有点自我怀疑。
野爹父皇和秦家的棋局里,我只是颗毫无选择权的棋子。我不想这样,所以我要让自己有些价值,比如抓住水患这件事立一功,好为自己争取一点讨价还价的资本。
如果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捞狗皇帝一笔赏钱,以后葡萄吃一串扔一串,再花钱雇两百个壮汉按着傅停云的头吃我扔鞋里的葡萄,过上有钱人朴实无华又枯燥的生活。
美滋滋,你说有钱多么好。
「殿下这是去哪儿?」
我沉浸在当有钱人这种美妙的幻象里,傅停云和我说话时我还颇有些没回过神来。于是我反手从一旁的果盘里掰下几颗葡萄塞进傅停云嘴里,失了智一样神叨叨说:「吃葡萄。」
傅停云猝不及防被我喂了一嘴葡萄,他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青,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江!静!和!」
!!!!!!
等会?
我刚干什么了??
我看着傅停云比窗外阴天还阴的脸色,突然害怕我还没当上有钱人,他就一刀结果了我的狗命。
「本宫…… 看你喜欢吃葡萄……」我僵硬地张嘴解释,然后抓起伞就往寝殿门口冲,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我,「世子若是没事便先回吧,本宫还有事情要办!」
说罢,我又一路急忙从殿里跑出去,细细密密的雨珠敲在我那把十六骨折伞上,瓢泼之间给天地蒙上了层淡薄的白纱,把伞下和伞外隔开两个世界。
摘星楼不远,离我的栖梧殿不过一盏茶的路程,我撑着小伞快步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四周依然有人把守,侍卫们正穿着油衣立在婆娑雨幕下意外地看我:「这么大雨,公主回吧!」
没想到这些侍卫竟认识我,但是来都来了,不能白让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这么久,所以我像个沙雕,哦不,像个石雕一样站在那里没有动。
「公主?」那几个侍卫又冲我道:「陛下在此,公主请回!」
檐下的占风铎被风吹得四下乱摇,其中碎玉将竹片敲出泠泠脆响。
即便我确认了摘星楼能和我梦中种种重合,我也极少有机会能见到父皇,何谈将水患的事情禀报给他。此时他在摘星楼那就再好不过了,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嘿嘿嘿,狗皇帝我来啦!
我朝着侍卫们背后的空气深深躬身,「参见父皇!」
侍卫们顺着我的话音也迅速转身,「参见皇…… 公主您不能上去!!!」
不,我能。
在他们转身的瞬间,我拎起裙子就是一个百步冲刺,瞬间冲上了摘星楼的二层。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无视侍卫们想要把我活剥生吞的眼神,转头一口气小跑攀上摘星楼顶层,因为楼梯上方多有屋檐遮蔽,等我登到顶楼的时候手上的伞已经不知道被我随手抛在哪层了。
烟雨楼台中,三个穿着油衣的身影撑着天青色纸伞临风而立。
可能是常年紧绷着神经的缘故,那个高挑颀长些的身影先行回过身来,眨眼间收了伞,以伞作剑朝我破风而来。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剧烈起来,携着残影的伞尖堪堪停在我脖子前两指宽的地方,那执伞的人抬眼看见是我,怔然把伞收了起来。
「殿下?」秦珏皱眉道,似乎是看见我的衣裙被雨水氤湿了大半,他把自己的油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殿下何以在摘星楼?」
作为一个又穷又不受宠的公主,我自然是穿不起油衣的,只能打打伞这样子。看着秦珏披在我身上那件皎白绢丝绣暗金云纹的油衣,我不禁流下了羡慕嫉妒恨的泪水。
好想发财,这个世界上多我一个富婆又会怎么样呢。
父皇负手而立,过了片刻才转身看我,一旁的赵德妃抬手替他举着伞,滑落小半的鸦青衣袖下露出一抹白腻腻的皓腕。
「静和怎么来了?」他还穿着朝服,腰间挂着的那枚朱砂红玉也因为他的动作缓缓晃动。
也许是因为狗皇帝这辈子造孽造得太多,随着年事渐高,也愈发相信神神鬼鬼之事。
前几年野爹几乎夜夜噩梦,他腰间那块红玉是陈贵妃去檀溪寺里日日夜夜跪着求来的,自求来那块玉他便日夜不离身地戴在身边以求心安。
看着他明黄色衣袍上那一抹朱红,我突然福至心灵,向狗皇帝微微躬身道:「儿臣昨夜惊梦,梦中有个老者自称檀溪寺住持。」
「你且…… 说来听听。」父皇沉思许久,终还是开口道。
「他托梦于儿臣,提起渝州有紫黑色的凶光乍现,恐有祸患会因此而起。」我斟酌着说。
回忆梦中种种,水患最先冲垮的是渝州堤坝,但是降雨更凶的其他地方的堤坝还好端端的,如果不是造堤坝的时候偷工减料,渝州的堤坝必然不会比其他雨势更大的地方先垮。
君是明黄,臣为绛紫,不必多言,父皇这样沉的心思定然是会去查证的。
天幕低垂,乌云从远方滚滚涌动而来。
大粒雨滴在天青色的伞面上奏出飒飒闷响,秦珏同我共撑一把伞,半边肩膀的衣衫似是湿了。
他微蹙着眉瞧我,一言不发。
父皇的手指轻轻搭在那块朱砂红玉上来回抚摸着玉佩棱角,他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为何同朕说这个?」
废话,不明摆着为了立功嘛。
我此时此刻真的特别想抱着他的大腿让他别老想着把我当枪使,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让他给我加点月俸,能赐个公主府就更好了。
但是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所以我说:「儿臣不欲见大酀之祸,但求父皇多加留意,保我大酀万世兴盛安康。」
他沉吟许久,「吾儿有心,朕知晓了。」
摘星楼当得一句「危楼百尺可摘星」,从其上俯瞰而下,几乎能把整个大酀的楼台一览无余,隔着朦胧氤氲的骤雨,我依旧能辨清这些场景,的确是和我那个噩梦重合的。
皇帝看起来确实是起了疑心,他锁眉良久,摸着那块玉佩的手也愈发用力,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我们四个人站了很久,他才说:「朕会派人去查。」
他留了句「都回吧」,然后就转身迈上蜿蜒而下的楼梯,赵德妃步子不如他大,小跑着替他撑着伞,只余秦珏和我留在摘星楼上听着大雨倾盆。
「朝堂风云诡谲,殿下不该管这些。」等到父皇他们的脚步声消失以后,秦珏才看着我说。
「可是本宫不甘愿只当颗毫无选择的棋。」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本宫并非没长脑,如果不争,本宫只有死……」
只有死路一条。
他突然转身面对着我,俯身将食指轻轻抵在我唇间,动作间冰凉的手指上沾了些我的口脂:「臣刚才和陛下登摘星楼,也是想说渝州一事。」
我惊愕地抬眸看他,正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眼睛,他正含着笑意瞧我,又启唇说:「臣的意思是,公主无须烦心这些…… 殿下所想,臣会替您做。」
「你……」
话说了一半,我突然不知道该问他什么。
不知道该问他为什么知道渝州水患一事,还是该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换作平时我可能会撒泡尿照照自己,但是今天雨下得大,不用我亲自撒尿。我垂头看着积水里自己的倒影,颇有自知之明地觉得我还没好看到让秦珏死心塌地的地步。
不然难道秦珏有眼疾?
「殿下不必问。」可能我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迷茫,秦珏突然轻轻笑道,「如果您愿意的话,臣会一直护着您。」
他轻轻牵住我的袖口缓步往前走,「天凉,臣送殿下回宫。」
我的伞在来时登楼间就被随手扔了,回去时也只得和秦珏共撑一把伞,他一直轻轻牵着我的袖子,宽大的袖口把我和他的手遮盖住大半,许多次我垂眸看去都隐约觉得像是我同他正十指相牵。
身上的湿衣还没干透,分明凉风吹着湿衣叫我冷得打了个寒战,脸上却莫名腾起一股燥热。我偷偷抬眼瞧着秦珏湿了半边的肩膀,心里冒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荒诞的念头,但我烦得慌,不愿意多想。
不过秦珏也没给我多想的时间,快到寝宫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步子,柔白的衣袍被风吹出猎猎轻响。
我不解地抬眸看他,透明圆润的水珠从天青色的伞檐上坠下,突然觉得身后宫墙上的朱红竟不如他一身白裳灼人。
「傅停云心机深沉,」他犹豫着跟我说,「还望殿下多心。」
嗨呀,傅停云何止不是好人,简直就是绿茶中的战斗机,白莲里的黑心莲。要不是他三番两次地爬我寝宫的窗,我怕是平日里见了他都会往后藏几分,不愿有什么机会同他接触,免得说话一个不注意就钻进他的坑里去。
当然,如果傅停云不说话的话,放在宫里当个摆设大概或许也…… 还不错。
况且傅停云找我也都是偷偷翻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珏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遂和他说道:「本宫不曾与质子有过太多接触。」
秦珏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移至我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就见傅停云正抱胸斜靠在檐下,簇簇而落的雨珠扰得我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
他那张人间艳色似的脸被雨雾晕得朦胧,我讷讷看着,只觉得果然傅停云不说话还是好看的。
想…… 呸,我不想。
「巧啊,秦大人。」傅停云启唇玩味道。
秦珏也抬眼看他,掀起唇角轻笑:「世子。」
我站在秦珏的伞下看着傅停云,又悄悄转开视线用余光瞄了瞄秦珏,只觉得两个人一个白衣翩翩一个朱裳艳艳,般配极了,我横在中间倒有那么一丝多余。
屋檐已经足够遮雨,秦珏走到傅停云身侧后就没有再撑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珏似乎把我的衣袖攥得紧了些,瞧起来比刚才更像是紧紧相牵一些。
没有水雾相隔,我能看清傅停云的神色。
他正微微勾唇,眼睛随意地往我和秦珏交叠的衣袖间瞟了瞟,「秦大人方才可是在夸我心思深沉?」
- 人在家中坐,婚约天上来
「世子爷莫非自觉当不上这句盛赞?」秦珏声音柔和。
「恐只有相爷才能配得上如此盛赞。」
傅停云敛眸把玩着一枚黛色香囊,玉色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相缠。
「世子过誉了。」秦珏脸上的笑意浮于表面。
我莫名觉得周身的气温变低了些,于是伸手把衣服裹紧了些,秦珏和傅停云见我如此动作,俱是微微扭头看向我。
僵硬。
「你们继续,继续……」我呵呵尬笑一声,他们两个人突然看我,真是怪……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傅停云突然「唔」了一声,把手上的香囊抛给我。
黛色香囊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差点砸到我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于是我连忙伸手将它接住,「这是?」
「安神的。」傅停云回了句,「原想刚才给殿下,谁想殿下匆匆就走了。」
我万万没想到傅停云会这么好心,愣了一小会才将那枚香囊合于掌心:「多谢世子。」
「公主今日未着腰饰,不如试试。」傅停云见我将香囊接住,又含笑对我说,「黛色倒也配殿下今日衣裙了。」
「好。」
傅停云又含糊应了声,视线在我系香囊的手上流连片刻。
直到秦珏的目光从我这里投向他,他才将流连于我腰间香囊的目光又移到秦珏脸上,两个人对视之间,傅停云又瞥了瞥我腰间,然后冲着秦珏展颜一笑:「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我一边慢吞吞地把那枚香囊系在腰间,一边默默看着这两个人眉来眼去,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我心里疯狂滋生,不过一息就从一粒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莫非秦珏和傅停云至今未有妻妾是因为有龙阳之好?!
娘的,还挺般配。
可能是我无意中盯着秦珏的举动让他有些疑惑,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殿下一直看着臣做甚?」
「啊,秦大人好看。」我脑子一个没转过来,直接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