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的时候,对上了其中一个摄住我的目光。
是三皇兄李明琮。
这宫里唯一待我亲厚些许的人了。
他极重情,我不过小时候在他被父皇罚跪的时候给他拿去些吃剩的小点心,他后来便有意护着我些。
在道贺的人一个个到殿前抒发感想的时候,我这个主人公却偷偷溜了出来。
果然,没多久一个清冽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
“明乐,你认真的吗?”
“这玉佩总不能是它自己跑到我身上的吧?” 我笑了笑。
“他说得那般情真意切,可过才来一天。不觉得假惺惺吗?” 李明琮语气十分不善。
“三哥是怕什么呢?”
“他若把你骗了过去,天高山远,你受了委屈便是哭诉无门了。”
“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我眼睛有些发酸,这是今晚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的时候。
李明琮沉默了一会。
“礼部尚书家,京都守备家和刘御史的儿子都到了婚龄,若你能嫁过去,我肃王府多少能照看些。”
“三哥,” 我认真地看着他,“我愿意嫁到苏国。”
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万一日后连你也不顾我了,我又该被踩到地底了。
李明琮叹了口气。
良久,他才说:“父皇若不愿风光大办,我肃王府会为你备一份足够厚的嫁礼。”
“三哥还要娶妻呢。”
李明琮没有回答我,径直地走了。
我突然被惊了一下——假山后有人。
在看到露在外面的衣袂的时候,我便松了口气。
“穆太子喜欢偷听吗?”
穆景元气定神闲地走出来:“出来醒酒,撞见你们兄妹情深的一面,总觉得不大适合出来。”
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
“你还是收下了。” 他看着那块玉佩,唇边慢慢扬起微笑。
“因为思慕太子啊。” 我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看谁比谁会演。
“是吗,” 他幽幽地看着我,“你昨晚不是还觉得我在轻慢你吗?”
———更新
“穆太子,你——” 我的语气里故意掺了些慌乱,装作不堪调情地快步走开。
走出好远,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不了解他,要如何自然地与他周旋还是个大问题。
回到公主殿的时候,我看见了沐在月光下的一袭华服。
“五姐。” 我淡淡地唤了一声。
五公主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
我以为五公主要指责我抢了了她的东西,没想到她却是连声音都不屑出,直接扬起玉手甩了我一巴掌。
冷风刮过,让脸庞刺刺地疼。
“你有病啊。” 我后退了一步。
五公主明月眼里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我平时不声不响,实际上却这般无礼。
“还没出齐国皇宫呢,,就敢目中无人了?姐姐我在教训你,也不想受是吗?” 明月浅浅地笑。
“不是不想受,是觉得五姐姐教训得不够,姐姐若是再打狠一些,我就能顶着掌痕到父皇和穆太子面前招摇,能惹来一些怜惜也是好的。” 虽然话说得欠揍,可我仍是一副无辜模样。
好累,她什么时候能走。
“你——” 她有些生气,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冷笑着说,“我会和父皇禀报,七妹素来低调,不爱张扬,若此次送亲铺张大办,定会让你难受。”
想扣我嫁妆?不过,这打的怕是穆景元的脸了吧。
那就不关我事了。
况且,还有肃王府的一份。
“对了,姐姐说教训我,教训什么呀?” 我转开话锋。
“七妹没有去洗尘宴,却能勾上苏国太子,这还不算不守规矩吗?”
“这件事,我也想问景元太子,日后我若知晓了,一定写信告知姐姐。”
明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今天和五公主说的话都快赶上平时两个月的了吧。毕竟我宫里的兄弟姐妹除了李明琮,其他人都不爱搭理我,父皇不知道,他们全看他的表现行事。
我福了一下身,就向着五公主擦身而过。
今天算是把我本来的面目显露出来了。
今晚的月色特别亮,夜窗如昼,我许久都睡不着。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嫁过去后又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可能苏国人会打听到我在齐国不受宠的状况,但毕竟有了太子妃的名衔。
只是,关键还是要看穆景元。
如果他在人前不能表现出宠爱我的迹象,我的境况可能还不如当个七公主。
真是头疼。
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昨夜飘了初雪,除了红墙黄瓦,那白茫茫的一片几近要将天地网住。
有宫人来禀报父皇要见我。
我还挺开心的,不是为他要见我,而是因为我很喜欢在雪天里出去走走,我觉得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的沙沙声很好听。
我进入殿内的时候带来一身寒气,惹得父皇连咳了好几声。
我对他是没什么感情的,可是却看见他眼角处有些红。
人年纪大了都喜欢编织些假象来欺骗自己吗?为何要塑造一番看似有情的模样。
“明乐,你走近些,” 父皇招了招手,“关于嫁礼,你怎么想?的确是不愿大办吗?”
看来五公主找过他了。
“不敢劳父皇费心,以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既然这样,那礼数就同长公主的一样。”
长公主?噢对了,我姑姑也嫁到了苏国。
“父皇还有别的事吗?” 我有些惊讶自己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出门的时候,李公公会给你一封信,原封不动地交给长公主。”
“是。”
“退下吧。”
这般折腾了一番,终于到了穆景元离开的日子,也就是我要随他出宫的日子。
我穿上了礼服,戴了四凤冠,不过这珠瑶翘落,真是十分的重。
穆景元披着雪白的狐裘,显得一派的温润无害。
他笑着站在马车旁等我,见我走近,徐徐伸出手来接我。
我用余光看见来送我的李明琮翻了个白眼。
————6.21
送亲的依仗将要出城门的时候,我在犹豫着是否要掀开车帘感怀一番,以免显得我太薄情。然而我抬眼一看,却发现穆景元在闭目养神,压根就没看我。
[坐过来。]穆景元突然睁开眼,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并肩而坐也好,毕竟看着他的脸我还有些紧张。
[太子妃很紧张吗?]穆景元似笑非笑。
听到这称呼我倏地惊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太子何等英姿,让明乐好生景仰。]
[你我已是夫妻,说话不必这么客气。]
怎可能,只要你一天高于我之上,我就永远不可能放肆。
[我给你的玉佩怎么不带着了?]见我未说话,穆景元又问。
[正因为是太子所赠,才要好好收起来,若是磕着碰着了便该心疼了。]
[那我就再送。]穆景元声音里有着微微笑意。
我亦笑,而后眯上眼睛。
我其实不困,只是我不想和他这样一推一拉的说话,好费心神。
后来到驿站的时候,遇到过的失火,打劫就不足一提了,毕竟我很相信堂堂一个太子身边的护卫,而且我们的确毫发无损。
直到入到苏国国境的时候。
穆景元遇到了刺杀。
说来真是好笑,穆景元在齐国招摇了那么久都没事,刚一回到苏国就被人盯上了,果然还是自己人最危险。
我胆子小,他们在马车外打的时候我便捂着耳朵。
剑刃撞击声,厮杀声逐渐变得不真切。
不过穆景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让我安心了不少。
然而,习惯性地放松警惕真不是什么好事。
一柄长剑在毫无防备之下刺过车帘直指穆景元。
我侧过身为他挡住了。
鲜血汩汩地流出,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子也愈发地软。
恍惚之间,我看见了穆景元眼里的愕然。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我会笑出来。
这会是我日后得到宠爱的筹码。
我相信他会救活我,不然太丢脸。
我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微微摇曳着的层层幔帐。
我咳了一声,便有候着的宫娥立刻上前来跪着递水,并且恭敬地说着[奴婢这就谴人通知太子。]
我想坐起来,却不料扯着了伤口一阵疼,宫娥连忙将我扶起来。
[我躺了几天。]
[回太子妃,三天了。]
[太子来看过我吗?]
[回太子妃,殿下因出使齐国,落下了许多公务,这几日回来便一直关在书房里。]
我顿时觉得有点头晕。
我正捧着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穆景元的声音。
[月华,你先下去。]
先前伺候我的小宫娥福了福身,徐徐退下了。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又或是有想吃的想看的,都可与月华说一声。]
[我知道了。]
[为什么替我挡剑?]
他果然问了出来。
我此时没什么力气,可仍弱弱地扯住他的衣袖,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太子若出事,我便难辞其咎。]
穆景元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不管太子心里怎么想,只盼日后在人前都不能轻慢我,免得遭人低看。]
穆景元突然笑了。
我被他看得心里怵怵的。
———6.24 要考试啦更得有点慢
一阵淡淡的檀香席卷而来……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穆景元已经搂住了我。
“太子妃这话让我听得不大舒服,岂止是人前?”
我有些不习惯这陌生的男性气息,可是又不能把他推开。
“太子喜欢就好。”
我在他怀中温存了一番后,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穆景元已经不见踪影,我便央人将我带去觐见皇后。
她亦是我的姑母,齐国长公主。
姑母皇后还是那样的美丽得体,只是我见她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风雨中飘落的花瓣,给人恹恹的感觉。
她没有孩子,也不能有孩子。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很孤独。
“我们明乐也来了。”
“明乐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她示意我上前去,“景元那孩子心思深,却能对你一见倾心,你们也是有缘的。”
“明乐有好多话想对姑母说。” 我用眼神示意她屏退宫人。
皇后的眼里只闪过一瞬的疑惑,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都退下,我要与明乐好好说说话。”
我把父皇给我的信交了出来。
皇后看完后,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扔进了香炉,随后轻声和我说了一段话。
那段话很长,我几乎记不住。
我临走时,皇后又叫住我,温柔地说:“日后册封了,勤些来看我可好?”
我答应了。心里却突然生起一阵彷徨。
我特意去书房找了穆景元,问他可否让我出东宫。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出去。”
“我没说要你陪我啊。”
穆景元看了我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我连忙改口:“你若是能陪我是最好的,只是你不得空我才不想扰着你。”
“出去做什么?”
“听闻苏国京都里有许多齐国来的商人,日常会卖许多玩意,我想去看看。”
“我谴人去给你买。”
“姑母跟我说,如果册封出宫就更难了,不比现在。” 我把语气放软了些。
穆景元没有立刻应答,只是悠悠地磨着墨。
“我帮你。” 穆景元顺从地让我把他的手拿起。
我一边磨墨一边磨他,终于让他点了头。
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果然难缠。
我上了马车后,侍卫恭敬地教我若遇险该如何使用马车上的机关。
那机关的位置好熟悉。
不就是那日从齐国回来时穆景元坐的地方吗?
我佯装随意地问:“这马车上的机关很常见吗?”
“回娘娘,是的。”
“太子的车上也会有吗?”
“太子贵体,马车上的防御自然是极好的。”
我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极好的,为何那剑能从车帘出一穿而过?又为何穆景元毫无按动机关的表现?
穆景元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想不透我便不再想下去了。
目前对我而言,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姑母对我说,我一定要尽全力生下嫡子。
按惯例,这在以往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父皇在信中却让姑母帮我。
这些人,一个个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
我掀开车帘,走马观花般掠过苏国京都的街景。
我心里算好了时间,等到离目的地还有些许距离时,就让他们停下。
从齐国来的绸缎,糕点,我都让人敛了一些,直到保证我走入那间医馆的行为显得足够自然。
在柜台前打理着的是个清秀小生,还未等他开口,我就问:“你们的医师在哪?”
“鄙人梁子乾,就是这里的医师。”
“我要一两黄芪,二两当归,三两枇杷,二两草乌,三两葛根,一两决明子。”
梁子乾仍是不动声色:“葛根没有了。”
“葛根还有。”
梁子乾这才微微笑了出来:“子乾拜见七公主。”
“作为暗探,开医馆不会张扬了些吗?” 我压低了声音。
“回公主,只是为了好接应罢了。”
“你有办法当上东宫的太医吗”
“这怕是得使好些手段。”
“只要不碍我性命,什么手段都随你。”
梁子乾微怔,随后笑着说:“好。”
————6.26
我回去后已经烧了两天了,总是退热没多久又烧起来,反反复复。
我隐约能听到一屋子太医的进出声和穆景元的呵斥声。
可我就是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
有时候我会被人扶起来。强行灌我喝下苦巴巴的药。躺在那人的怀里的时候,我总是闻到那股熟悉的檀香。
好你个穆景元,敢灌我药。
罢了,我的确奈何不了你。
我不知道在自己迷迷糊糊中沉沦了多久,但我最终还是睁开了眼。
映入我眼帘的是梁子乾。
梁子乾见我醒了,面上不见一丝惊喜,只是不徐不疾地说;“太子妃突得怪病,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于是太子在民间发了名帖,我便来了。”
我呆怔片刻,缓缓地问:“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梁子乾眨了眨眼睛:“这毒难解,却不伤根底。”
他眼神明亮,一丝心虚的意味都寻不出。
长公主是给了我一个怎样的好帮手啊。
“所以现在?”
“太子索性让我留在东宫了,” 梁子乾收拾着医箱,“以后太子妃的身体由我来料理。”
我张望四周:“这会殿里怎么只得你一个?”
“我大约猜到你醒来的时辰,便打发他们去煎药了。”
“年纪轻轻的,医术这么好。”
“谢太子妃夸奖,臣这就要去禀告太子了。”
穆景元过来的时候,前去煎药的宫娥也回来了。
他非要一勺一勺地喂我,使得旁边候着的宫娥一个看屋顶一个看地下。
我很多次都想告诉他,在我睡着的时候他灌我药这件事我还是记得的。
只是每每想开口时下一勺就递到了嘴边。
“太子妃想什么这么入迷?” 穆景元优雅地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汤勺。
“是被太子晃了眼。” 我轻轻地说。
“有个温柔又好看的夫君,的确容易失了神。” 穆景元语气中带着笑意。
行行行,你怎么想都行。
“刚才给我诊治的太医有些面生?” 我故意提起来。
“民间来的,宫里的不中用。”
入夜的时候,穆景元有时候会抱着我出院子里看月亮。惹得宫人纷纷侧目
我挣扎着要下地。
他却说地气凉,硬是不肯。
就这样看了几晚月亮之后,册封典礼就来了。
繁复的依仗,绵延的红妆,盛大的场面让我多次闪了神。
我几乎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地完成了典礼。
直到眼前的喜帕被一柄玉如意挑开,我才清醒过来。
我不敢看穆景元暖意融融的眼睛,只是垂睫盯着他礼服上的鎏金丝缀。
他却自然地取来合卺酒与我饮下。
我今晚格外的安静,他倒是话多,可是说着说着他就不说了,只是用那双不安分的手缓缓地从我的衣襟滑到衣带处,再后来,他把我压在身下。
月华如水,有人无暇赏月。
有人如坠云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空了。
宫人端来一碗乌漆漆的药,恭敬地要我喝下。
“这是什么?”
“回太子妃,这是补身子的。”
我接过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梁太医开的方子?"
“这是嬷嬷按老方子煎的。”
噢?梁子乾还不能接手这个?
等到他来帮我把脉的时候,我趁机问了他这个问题。
“避子汤这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不是放在明面上的事,大约是对我信任不足,才未交与我做,” 梁子乾语气轻淡,“太子妃莫急。”
“你掂量着就好。”
梁子乾压低了声音:“齐国最近不大安宁。”
“为什么?”
“储位之争。”
我大致明白了。
果然还没半个月,就传来了消息。
我的三皇兄李明琮取代了原来的四皇兄,成了东宫之主。
我不惊讶,毕竟他名字里的一 “琮” 字,便说明父皇对他早寄予厚望。
只是三年前被四皇兄设计陷害,才害得他错失储君之位。
如今他会争回来,实属意料之中。
我知道这消息后,心情很不赖,当夜就独饮了两小盅酒。
———6.27
微醺之时,侍女便为我送上了解酒汤。
“奴婢谴人去告知梁太医,他便送了酸汤过来,只是如今已入夜,太医不便进来。” 侍女低眉道。
饮下醒酒汤后,困意便涌了上来。
我耷拉着眼皮,可就是不想进去。
“太子妃,殿下这时辰应是不会过来的了,还是先寝下吧。”
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等他。
我点了点头,却任由身子软绵绵地支在小桌旁。
“有刺客!”
“他往那边跑了,快!”……
我被突然而至的喧闹声惊醒了。
侍女连忙将我扶入内殿,神情恳切道:“太子妃莫怕,外面的人会料理好的,婢子这就出去守着。”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破窗而入。
我心下一惊,正要叫人。
可是在看清来人的面目时,那声来不及出口的惊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梁子乾一身黑衣,面色苍白,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腰间还有一片醒目的猩红。
不用问,就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你疯了。” 我骂了他一句,可还是上前扶住了他。
“太子妃,若被他们发现,我便挟持你,事情不会牵连到你的。” 梁子乾语气有些急促。
“我知道你想为齐国立功,可是这是苏国东宫,你未免太急。” 我刻意压低了声音。
“太子妃,我没有想杀太子,我只是想进书房找些东西,我……”
“谁管你杀不杀他。”
梁子乾怔了。
“嘘。” 我不让他再开口。我转过身,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近了。
“你马上躲入床底。”
可是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我随手往香炉倒了大半盒香灰。
总算冲掉了些。
还不够。
一声清脆的响音过后,我看着地下的碎片,踩了上去。
我痛得蜷在地上的时候,殿门顿时被推开了。
“太子妃。” 穆景元疾步走了进来,随即把我抱到凳子上。
他毫不掩饰心疼的神色,直接用手握住了我正在流血的脚。
“宣太医,愣着干嘛!”
“别,太子,别等太医了,我好痛。” 我现了哭腔。
这次不是装的,我是真的痛。
穆景元冷静过来:“到最近的地方取来药箱。”
穆景元亲手帮我包扎的时候,我凝视着殿外明亮的火把,
“太子,外面出事了吗?”
“有刺客,没抓住,我便想着你这边会不会有危险。”
“我没事。”
穆景元皱眉:“今晚当值的宫女都得罚。”
“是我害怕,谴她们出去守着。”
穆景元没有再说什么。
我以为他该走了,谁知道他竟抱我上了床。
我心跳得厉害。
这床底还有人啊。
好在他没有怎么不安分,除了手乱放,也没其他的了。
“你很紧张吗?” 他似乎察觉到我在微微发抖。
“外面好吵,我害怕。”
不过,东宫今夜出了意外,他应该不会留在这一整晚。我冷静下来,尝试去将呼吸声调得均匀平缓些。
果然,他以为我睡着了。
不出半个时辰,我便听到他起身的声音。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把梁子乾拖了出来。
他脸庞本就白皙,此时失去了血色便显得更吓人了。
好在他没晕过去。
他手上赫然多了一个很深的咬痕。
“你——”
“我不能出声。” 他无力地说。
我拿来水灌他喝下:“你太鲁莽了。”
梁子乾轻轻地说:“是我错了,进了东宫便生了侥幸之心,日后再也不会了,我刚才生怕连累了太子妃。”
我摇摇头;“今夜守备森严,你还走得了吗?”
“值守的知道我给太子妃送药,我只需再等一会,就脱下衣服出去。”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我死不了。”
这一夜我等得很焦灼,生怕梁子乾被擒住,幸好只是多虑了。
不过,东宫事端向来不少,抓不到刺客这事也就慢慢淡了。
我三哥当上太子之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往苏国东宫送礼物。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我的亲哥哥明琮太子待我极好。
这天我正在吃着他动用冰窖才能送过来的鲜果子时,梁子乾来了。
我仔细地盯着他的神色。
他似乎看穿我所想:“太子妃不要担心,医者能自医,谁也看不出我受过伤。”
“啊乾,我打算写信给我三哥哥,你有什么要捎回去的吗?”
梁子乾的眼神亮了一下:“巧了,我也有东西要给明琮太子。”
“你那晚从穆景元书房里找到的?”
梁子乾低下头:“我会用密语,纵使被苏国截到了也无碍。”
我叹了口气:“你谨慎些就好。”
“对了,” 我抓过一把果子,“从齐国送过来的,还鲜着呢。”
梁子乾连忙摇了摇头:“这是明琮太子特意从齐国运过来的,珍贵得很,我不能吃。”
“你离开齐国这么久,好些年没尝过吧。”
我看见梁子乾的眼眶蓦地红了。
“我让你吃你就吃。” 我小小地霸道了一下。
梁子乾小心翼翼地接过,用袖子擦了擦,慢慢把它放入口中。
——6.28
“太子妃给明琮太子修书,他一定极高兴。” 梁子乾只沉了一瞬,随后抬眼笑道。
“我想让他别这么张扬,这储位毕竟还未坐稳。”
梁子乾摇摇头:“三皇子夺储是众望所归,说来算是根基已稳,小小任性,无妨。”
我孤疑地看着他。
梁子乾说:“明眼人都知道齐国太子在为远嫁的七公主立威,谁会真的放到台面上弹劾呢?”
他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了一双白面缎金边的靴子。
梁子乾见我眼神飘走,立刻退到一边朝殿门处跪下:“拜见太子殿下。”
穆景元瞥了一眼梁子乾,眼中意味不明。
趁穆景元还未开口,我招了招手,示意他先退下。
穆景元走进来后,没有直接坐下,而是轻轻扇闻了一下香炉。
“如今的香怎么调这么淡了?”
我心下一惊,想起那晚的半盒香灰。
我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这鹅梨香虽好,我却是厌了。”
“是吗?” 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那就让内务府调新的。”
“谢太子。”
“最近身体可好些?”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便继续说:“太医院还有资历更深的太医,不如——”
“梁子乾年纪轻,本就不受太医院的人待见,你如今还把他从我身边撤了,是要把他置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你倒是护着他。”
“我护的是于我有恩的人。”
穆景元弯了弯唇:“说起来你对我也有恩。”
“太子有没有想过,我若是有所图呢?” 我笑盈盈地看着她。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滑过我的手背:“知道又如何?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我转了话锋:“今日不忙吗?”
“谴了人把折子送来,我今晚留在你这。”
入夜寝下的时候,他在我颈间说话,温热的气息直扑我身上:“沉玉和太后要从国寺回来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名字真是好耳熟。
对了,沉玉公主,苏国最受宠最尊贵的皇女。
因她这一年来陪伴太后在国寺祈福,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见过。
“怎么特意和我说这个?”
“我们沉玉,若要嫁人,应当是世上最尊荣的新娘子才好。”
我的手指几近要掐进他肩膀里:“你想让她嫁给我三哥?”
“若非李明琮将来会登大典,我才不乐意呢。”
我一脚踹开他:“李明琮是真真的绝世无双,你不许看轻他。”
穆景元没有恼怒:“平时像只温顺的小猫,一碰了小须子就扬起爪子。”
他咬了咬我的耳朵:“不过我喜欢这样。”
我被他撩得一阵酥麻,意识却是极清醒的。
我在想沉玉,还有我三哥。
我突然很想见见她。
梁子乾再来的时候,和我说:“太子截了我们送出去的信。”
“料到他会看,只是——”
“别担心,他放了回去,明琮太子会收到的,” 梁子乾微笑道,“况且我备了两份。”
我咬了一口山药糕:“你那晚到底查到了什么?”
“明琮太子若知道让太子妃牵涉其中,该骂我了。”
“你不信我。”
梁子乾一贯平静的目色竟然闪过一丝慌乱:“我怎么不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太子好像有蚕食之心。”
“当然了,我只是猜测,一切等明琮太子判定。” 他补充道。
“可是苏国皇帝近年来与齐国的交往都颇有诚意。”
“苏帝是如此,苏国太子未必。”
“你是说若穆景元登基,恐生变数?” 我同样压低声音问他。
梁子乾神色有些沮丧:“太子妃你能别问了吗?我多说一些明琮太子便多骂我一些,况且您如今的身份已是苏国准皇后,千万不可插进来。”
“我没这能耐。” 我拂了拂残留的糕粉。
梁子乾递上帕子,说:“太子妃也不要过多担心,明琮太子快来了。”
我高兴地看着他;“果真?”
“应该快启程了,再等等。”
“你在苏国有见过沉玉公主吗?”
“未见过,只听闻是难得的美人。”
我实在十分好奇。
“对了,太子妃,今日该喝药了。”
我之前让梁子乾做了点手脚,所以我如今看起来总有几分孱弱,好让梁子乾顺理成章地留在身边照应着。旁人以为我是因剑伤加上水土不服所致,也不多怀疑什么。
“药好苦。”
“今天下了半两嘉应子呢。”
“哦。”
———6.29
我未曾想过和沉玉会是以那样的方式相见。
我听宫人说她一回来就入了东宫探望太子。虽然穆景元没有传召我,可我实在想见那沉玉公主,便从殿中出来,穿过庭院,往正殿走去。
鸟鸣声,风声穿梭在假山间。
我在风声里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协调的声音。
循声走去,我看到了正在假山后说话的两人。
一个漂亮女子素手堪堪地挽上穆景元的手臂:“景元哥哥,只因她是公主吗?其实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嘉柔,” 穆景元的语气有点慵懒,“毕竟是太子妃,别在背后妄议。”
“妄议又如何?我思慕景元哥哥,这些年来一刻也不曾放下过,可她却因为一个身份就能轻易嫁进来,我如何甘心?”
我正观戏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它迅速地覆在我唇上,使我出不了声,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将我带离。
走出好远,才将我松开。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面前的华服女子正在凝视着我。
如藏在乌云背后冷冷的勾月。
不知为何,我竟脱口而出:“沉玉。”
“我好不容易才将嘉柔带进来,你不许扰他们说话。”
“公主觉得我才是外人?” 我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沉玉的眼神从我身上移走:“想多了太子妃,我只是不喜欢你。可偏偏我哥哥宠爱你,真是没办法。”
沉玉说话很直白,我还挺喜欢的。
她见我无缘无故地现出笑意,微微蹙眉道:“你一向都以这样滴水不漏的面目示人吗?”
“待会见到太子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沉玉嘴边挂着一丝讥笑:“我现在倒是不想让嘉柔嫁进来了,她的心思和你比差远了。”
“公主对我的恶意是不是来得突然了些。” 我轻声问她。
“听说你常年在齐宫里坐冷板凳,突然遇见了我哥哥这株乔木,是不是很想攀援着他往上爬?” 沉玉语气平淡,话语却尖锐。
我突然不喜欢她的直白了,竟然把我的心思全说了出来。
好没面子。
我开始担心她这样的性子会不会和我三哥打起来。
唉,头疼。
我回去自己的韶华殿没多久,穆景元就把我抓到了书房。
他让我念折子给他听。虽然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得照做。
在我越来越困的时候,穆景元笑着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我一下就睡意全消。这人背后是长眼睛了吗?
我问他:“你会娶侧妃吗?”
“如今我们新婚燕尔,琴瑟调和,不是吗?” 穆景元淡淡然道。
我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一把圈住我:“现在就睡,今晚又该睡不着了。”
我是被谁折腾得睡不着你心里没点数吗?
穆景元唤人取来棋盘,令我在他对面坐下。
不知道是穆景元心不在焉,还是棋艺糟糕,走了没多久,他就快走不下去了。
“你这棋一落,稳输。”
他抬眼看我,眼神深邃:“我第一步就走错了。”
我望入他幽深的眼眸:“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是可惜了。”
我说完后,把各人的棋子撤了几个:“你可以悔棋。”
穆景元却把棋局拂乱,笑道:“不下了,没意思。”
“你好无赖。”
穆景元笑了笑,似是不可置否。
李明琮离苏国国都还有一小段距离时,随礼就已经入了东宫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