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今日是江初年的及笄礼,但是江初年并不受宠,宴席的主角是她那几个皇兄,她溜出来许久也没人寻她。
她举着荷包,声音越来越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里面是安神香…… 但我绣工不好,还是求了宫女教我的,希望大人…… 不要嫌弃。」
「公主如何得知臣是秦珏?」秦珏看了她半晌,问。
江初年嗫嚅道:「我之前打听过……」
秦珏突然轻笑出声,「公主可知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是,是……」江初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定情之意。」他轻笑道。
江初年脸上方才才褪下去的红又袭了上来,荷包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她捧在手上,她一时间收起来也不是,不收起来也不是,手忙脚乱了许久才道:「若是以身相许,其实……」
秦珏垂眸打断她:「臣非好人,也非公主良缘。」
他余光间瞟到江初年握紧了那个香囊,原以为江初年会又羞又气地跑走,却不想江初年道:「是不是好人又有何重要呢,您待我好,之于我,您就是好人。」
夏夜里的风带着槐花的甜意,秦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天际传来的柔柔鸟鸣声合着越来越大的心跳声传入他自己的耳畔,他握着宫灯的手紧了紧,总觉得这种不受自控的情绪既危险又陌生。
最后他还是没有收下那个荷包,江初年对他不过是感激之情,他心里清楚,也知自己并非她良配。
秦珏原以为自己能将恍然一抹心动深埋在心底,直到江初年十六岁生辰时皇帝指婚,江初年羞涩瞧他,说了句「好呀」。
静和…… 也心悦于他?
「轰」地一下,秦珏脑子里似乎有一根弦断了。
他差点答应,但正欲开口时却突然想到秦家,想到朝堂上见不得光的晦暗处,一句「臣也觉得公主很好」堵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若是与江初年成婚,秦家和江初年都不得善终。
半晌,他才艰涩道:「公主高贵,臣…… 恐不是良配。」
皇帝和秦家站在对立面上,这几年的争斗也愈发激烈起来,皇帝怕秦家有不臣之心,秦家怕皇帝赶尽杀绝。
江初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总是要物尽其用的,所以最终皇帝还是将她指给了秦珏。
成婚前一夜,姬伶跪在他脚边,道:「公子对姬伶有救命之恩,姬伶无以为报,知公子心悦公主,甘愿替公主挡明枪暗箭。」
江初年之于秦珏,是可念不可说。
若是秦家知晓他对江初年有情,只怕江初年死得更快;如若皇帝知晓他对江初年有情,只会抓住他的软肋逼死秦家。
他知晓被抓住软肋的滋味,就像他之于他生母,一个人有了软肋只会死得更快。
秦珏看着姬伶沉默半晌。
姬伶又道:「公子这些年偷偷对公主做的种种姬伶都看在眼里,姬伶无心悦之人,公子正需要一个偏宠的妾室让秦家和陛下都将视线从公主身上移开,如此就当姬伶报恩了。」
如若秦珏不爱江初年,反而偏爱其他人,秦家暂且不会对江初年下手,皇帝也会觉得江初年没什么旁的利用价值,暂且放过她。
眼下正是深冬,书房里燃着炭火,秦珏却还是觉得冷,「你…… 叫人给她换了炭火吗,她不受宠,份例的炭火太劣质。」
「打点过了。」姬伶低着头。
「嗯,这样她许是会在屋子里待得久些,不至于大冷天被炭火的气味熏得出门乱晃。
又过了很久,秦珏才开口:「若抬你做妾,我不会碰你。」
「姬伶知晓,姬伶只想报公子对姬伶一家的救命之恩。」她道,「姬伶对公子绝无半点心思。」
姬伶原本姓赵,是罪臣之女,但姬伶的父亲同秦家结党,秦珏当年思忖许久还是救下了姬伶一家,将他们隐姓埋名安排在秦府做些杂活。
半晌,秦珏才道:「我会给你家人一笔钱。」
「是。」
成亲那日天凉,秦珏在新房外面站了一夜,也看着屋子里的灯烛燃了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他才轻轻拂了拂门框,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对不起。」
天明时降了霜,秦珏一身喜服原是灼灼欲燃,却被一层白霜盖去了原本鲜艳的颜色。
后来江初年主动找了秦珏好些次,都吃了闭门羹。虽则秦珏总是偷偷跑去看她,但是成亲后第一次正式见她,是江初年提了两盏天灯来找他。
随侍来通传的时候秦珏正在看当时江初年送他的那根簪子,听见随侍的声音,他动作一顿,垂眼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叫她进来吧。」
「秦…… 大人。」江初年来的时候秦珏刚把簪子藏好,她局促地站在秦珏书房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
秦珏笑着看她,「可以直呼臣的名字。」
虽是入了冬,但是近日一直在下雨,甚至渝州起了水患,遍地流民。
秦珏深呼吸了两下,试图让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快。
江初年是挑的雨停的时候来的,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门外檐下滴水的声音,秦珏只觉得自己心跳声太大,所幸还有水珠「啪嗒啪嗒」的坠落声将他不听话的心跳声掩了过去。
「我听下人们传,说是最近很不太平,有流民进京了?」江初年问。
秦珏道:「嗯,不过已经控制住了。」
「那就好。」
江初年安静了很久,又找话说,「我方才听下人说,这几日京城里在夜里不下雨的时候点天灯祈福,我…… 我想出府去看看,我还从未见过。」
京城百姓在点灯祈福不假,但是流民的威胁始终是在的,秦珏怕江初年遇到危险,于是皱皱眉:「以后去吧,明年上元我同你出府去看。」
江初见又道:「那…… 我叫下人买了两盏,你同我一起放吗?」
屋外已近黄昏,秦珏擦了火折子将屋内灯烛点亮,「等不下雨了吧。」
「等不下雨了,我陪公主放。」
秦家本是忠良,秦太师看不得百姓如此,几乎每天都会在朝堂上和皇帝起争执。
皇帝和秦家的斗争愈演愈烈,秦珏抿了抿唇,万不能在这个关头和江初年走得太近,今日确实是他忍不住了。
他正欲开口寻个由头让江初年离开,却看见她腰间挂的那枚竹青色香囊,「这荷包和你去年要送我的,有点像。」
「啊,就是那个。」江初年垂头看了看,然后冲秦珏笑,「你不喜欢,我就自己戴着了。」
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秦珏又许久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可以…… 给我吗?」
「可以可以!」江初年很开心,笑着将那枚荷包送给了秦珏,上面绣着并不工整精致的几支瘦竹。
她离开以后,秦珏叫来了随侍,「你去公主的院子外看看,看她今夜会不会放天灯,若是放了,你就将那两盏灯扑下来带给我。」
江初年放的灯在飞出去以后,被秦珏的随侍捞了下来。
那两盏天灯上分别写了两个愿望,一是想在上元时同秦珏一起出府看灯去,另一个是望大酀百姓安康,山河无恙。
秦珏将那两张字笺小心翼翼地抚平,同那跟金簪一起放进了一个黑色木匣里。天灯许愿太过虚妄,江初年的愿望秦珏想要一一帮她实现。
秦珏同往常一样,总是夜里偷偷跑去江初年的卧室看她,偷偷亲吻一下她的额头,或者悄声和她讲讲话。
可他不曾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江初年的时候,江初年已经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最后一次见到江初年是在弑君那天。
皇帝已经下了旨意,要将秦家赶尽杀绝,秦太师带着数百族人跪在他面前,求他篡位。为了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为了秦家族人。
秦珏总觉得江山是江家的江山,江初年想要的山河无恙,也是江家的山河无恙吧?但是百姓疾苦,秦家族人性命也都是活生生的,秦珏无奈极,却也只得应了。
他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就见姬伶浑身是血,手上正拎把剑猖狂地笑,她满身血迹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浸湿,「公子,姬伶受够了,凭什么姬伶要看着公子爱着公主?!」
「我连喜欢您都不敢说,生怕您将我赶走,却要日日夜夜看着您是如何爱江初年的。」姬伶苦笑着跪在地上,「若是我告诉公子我的心意,公子必然是会将我赶走的,对吗?」
「公子,姬伶是真的想报恩的,可是您,您表面装出一副宠爱我的样子,却未曾碰过姬伶,却日日夜夜心心念念都是她。」她捂着脸低泣,「从您救下姬伶一家起,姬伶就对您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公子,整整八年,我什么也不敢表示出来,只装得像个木头人,您这三年每次给公主打点,问起公主的状况,都是姬伶亲手替您办、亲口给您汇报,甚至连公主今日穿衣暖不暖,您都会过问。我…… 我也有心的,公子,我也有心的……」
「你不该碰她。」秦珏走上前去,颤抖着将江初年抱起。
「是,姬伶不该,可是人都是贪心的,公子。您装着宠我,姬伶心里却知道您真正所爱。我想沉溺在大梦里,可是这梦境它朝生暮死,姬伶需得亲手掐破它,您知不知道,这比千刀万剐还要疼些?」姬伶好像疯魔了,原先还捂着脸哽咽,突然又转而又大笑道,「您身边的位置和假恩宠,都是姬伶自己求来的,姬伶是想过报恩的,可是,可是,我,我高估自己了……」
「公子,我高估自己了……」她道,「您连弑君都在考虑着她的愿望,考虑着她的感受,若不是遍地哀鸿,若不是秦家百人性命悬在刀下,为了她您也根本不会弑君的,对吗…… 可是凭什么在秦家族人性命面前,您因为她犹豫了?」
「啊…… 对了,我都和她说了,我说你篡位了,这天下如今姓秦…… 哦,我还说你爱她,她不信,哈……」
「你猜,她死前恨不恨你?」姬伶道,「公子让我爱而不得,我也要叫公子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比刚才大了些,血腥味散在风里,有被雨点砸落的残红浮在积水里打转。
秦珏是第一次知道人在难过极、痛极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他抱着江初年还冒着血的尸体,伸手堵在她胸前那个血洞上,「年年,公主…… 公主?」
江初年未曾回应她,眉眼被雨水浸湿,平日里总是笑着看秦珏的那双眼睛还睁着,却是再也没有情绪。
惊雷骤降,忽而大雨倾盆。
秦珏抱着江初年的尸体坐在雨里,温热的眼泪被急急降下的瓢泼大雨浇冲了个干净,他抖着手抱起江初年,颤声呢喃:「雨大,我们不淋雨,年年,我带你回卧室。」
「去叫郎中来……」他急急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脚下的雨水被他的动作拨弄出阵阵轻响,只是他并未回头,「一起把姬伶带走凌迟了吧,最后一块肉剜掉之前,不能让她死。」
有随侍把姬伶带了下去,惯常跟着秦珏的那个随侍试探道:「公子,公主已经……」
他话未说完,秦珏就打断他,吼道:「本相叫你去!」
江初年怎么可能死呢,她只是受伤了,秦珏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又对江初年柔声呢喃道:「你还要同我一起过上元,养好了伤我们就去好不好……」
「年年,我爱你……」
他抱着江初年一边走一边说,声音很轻,和方才吼随从的时候判若两人,「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等你好起来,我们重新行一次昏礼,这次我不会怠慢你了…… 嗯?」
「我总觉得什么都不说就能护着你,你什么都不必知晓……」秦珏颤声道,「我错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秦珏平日温润,这还是随侍第一次听见秦珏这样吼人,他看着秦珏抱着公主走远,突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去请了郎中,回来的时候却见到秦珏同江初年一起倒在卧室门口。
秦珏的手死死搂着已经僵了的江初年,他们花了许多力气才将两个人分开。
大雨又接连着下了好几日,秦珏也一连昏睡了好几天。
他恍恍惚惚做了个梦,梦见江初年将那根金簪塞给他,梦见江初年挑灯给他绣荷包,梦见江初年一个人放天灯。
梦境的尽头,江初年穿着一身嫁衣坐在新房里,他执着玉如意挑开她的盖头,她却笑着同他道了句「再见,哥哥」。
秦珏猛然惊醒,他下床抓着随侍的领子怒道:「公主呢?!」
他记得自己分明是和江初年一起回的卧室。
「公主,公主薨了……」随侍颤声道。
「薨…… 了?」秦珏喃喃自语道,「薨了……」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事情,可是又总想不起来忘了什么,直到这句「薨了」,他才恍然想起那天回府时看见江初年浑身是血地躺在雨里。
「哈,薨了……」秦珏突然笑了,笑过了又哭,反复许久突然拿起佩剑往自己身上捅,一刀一刀,任由鲜血顺着白色的寝衣流。
一旁的几个随侍愣了几息,而后一起制住了他,「公子,万万不可,现今江山不稳,您万万不可!」
「是啊…… 江山…… 山河无恙,我…… 她,她许了愿的……」秦珏听了这话,手里突然脱了力,随侍很快就将他手里的剑拿走,放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荷包…… 荷包…… 我的那枚竹青色的香囊呢?」他安静下来以后,突然摸了摸身侧,又在屋子里四下乱翻。
随侍跪在他脚边,「公子您染血的脏衣向来都是扔了的,那枚……」
「你把它扔了?!」秦珏红着眼问他,声音里含着怒意,却并未嘶吼出声,像一头负了伤的野兽在嘶鸣。
「还未,整理起来准备送去街道司了。」随侍道。
秦珏一把推开他,直直冲到府里堆弃物的地方,在成堆的弃物里一点一点翻找,最后在自己那件血衣边上寻到了那枚染了血的竹青荷包。
他颓然坐在地上,伸手轻抚着那枚荷包,先是笑,又抱着那枚荷包号啕大哭,像个失了心爱物什的孩童,「是我,是我没护住你……」
怪他自作聪明,怪他连一场灯都未曾和她一起看过,连灯都未曾和她一起放过,如今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原是想要护着她,不曾想她却是间接因他而死。
自那天醒来以后,秦珏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往日里他笑意总是浮在表面,醒来以后却是连个表情也没有了,平日里不是处理政事,就是待在公主府那一方小天地里,摸着一个黑色的匣子自言自语。
他没有称帝,而是把秦家大权剥了个干净,花了十八年将最年幼的十七殿下教养成人,将所有事务都交予十七江怀章以后,他去了安阳。
正值上元节,街边摆摊的老伯看见他,笑问他道:「哟,贵人今年又来了?还要两盏天灯?」
「嗯。」秦珏应声,将银钱放在老伯的摊子上,伸手提过两盏天灯,伸手放飞。
「都十八年了,您年年一个人在这儿,等人吗?」老伯笑问,「如今您看看,我这头发都白咯!」
「嗯,是等人。」秦珏道。
「诶呀,您等到了吗?」
「未曾,她不愿原谅我。」秦珏苦笑一声,他这十八年来都未曾梦见过江初年,但是她音容笑貌却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梦不到而已。
他声音很轻很轻,「竟是连入梦都不肯。」
「您说什么?」老伯没听清,问他。
「没什么。」
「您又要在这儿站一夜?」身边的喧嚣都慢慢散了,老伯知晓秦珏年年会来,特地等他到这么晚,「那贵人我先收摊咯,有缘的话明年再见您?」
「嗯,辛苦。」秦珏道。
夜里突然降了场微雨,秦珏立在桥头没打伞,侍从也不敢去打扰他,只看着他猛地抓了一下空气。
秦珏似是看见江初年拿着两盏天灯跑向他,他伸手虚虚一抓,却摸了个空,踉跄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你是不是想我了……」秦珏忽而自言自语道,「也好,我来陪你了。」
天一亮,他便纵马去了檀溪寺。
檀溪寺下有石阶千阶,秦珏屏退了随从,一步一躬一叩首,统共花了三日,才登上山顶,进了寺庙里。
他的额头已经磕到鲜血淋漓,甚至血污覆在他脸上,连五官都有些看不清。
随侍们看见他这副样子,「帝师,您……」
「滚。」秦珏道。
「帝师……」随从还想劝他,于是躬身继续叫他。
秦珏似是怒了,吼道:「我叫你们滚!」
等四下人都走了,他拿出那个黑色的匣子,对着它笑,「年年,十七很聪明,心怀天下百姓,他会是个好皇帝。」
「十八年了,如今江山依然是大酀的江山,也算百姓安乐,山河无恙……」
他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滑了下来,将已经干涸的血迹又冲湿,「陪你看灯是我食言了,但第二个愿望…… 我给你实现了。年年,我现在来陪你,来兑现许你的第一个愿望。」
「你气我怨我也好,不要不理我了。」
秦珏将那个黑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佛前,而后对着佛像深深叩首,「若是可以,吾愿用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换…… 再见吾妻一面。」
深秋的桂香飘了满寺,有风将几点细细碎碎的桂花吹到佛前,秦珏这一跪,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人生几十载,恍若一场大梦,秦珏是被马匹嘶鸣声吓得回过神来的,他一睁眼,就看见江初年正纵马而过,那匹马看起来像是要发狂的样子。
马蹄踩得落叶窸窣作响,秦珏正欲飞身前去接住她,就见江初年自己跳下马,朝他粲然一笑,「无事!」
待到江初年走远,他突然如梦初醒似的,朝着身后的随侍道,「去把姬伶杀了。」
他定定瞧着江初年越走越远的背影,伸手抚上心口,忽而吃吃笑了,面上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两行泪珠。
秦珏突然伸手狠狠拧了自己一下,身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而后又捂着脸笑了出来,「不是梦,不是梦……」
「十八年了,我未曾梦见过你,这次…… 竟不是梦……」
随侍再进檀溪寺的时候,秦珏已经跪在佛前断了气,他们将秦珏的身体摆正,却见他脸上是带着笑的。
「帝师从前可未曾笑过,凶巴巴的。」一个年纪小些的随侍道,一边伸手试图扒开秦珏的手,「这手里握着什么呀,握得这么紧……」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随侍轻拍了一下小随侍,「勿要碰,这是帝师平日最珍视的东西!」
那小随侍撇撇嘴,瞟了一眼,「我瞧上面的竹子也绣得不怎么好呀……」
「说起来,帝师曾经是笑过的……」老随侍的声音被风吹得好远好远,然后散在秋风缱绻里。
江怀章被秦珏教得很好,年纪轻轻就将大酀治理得兴盛强大,帝师走后一年的上元节,安阳小镇街道上有个老伯带着一个小小的孩童站到深夜。
「爷爷,咱们收摊吧?」小童软糯的声音被风卷进老伯耳里。
街上已经渐渐没人了,空余正在收拾摊子的摊贩们,老伯四下看了看,「好嘞,收摊,回去给你煮汤圆吃!」
听见汤圆,小童笑得开心,「今日怎么不见您总说的那个贵人?」
老伯又想起过去十八年里,那个总是屏退下人,独自站在这里的贵人,「许是等到想等的人了,走,回家咯!」
备案号 YX11EAW9LgX
西红柿炒鸡蛋
(已完结 + 穆景元 李明琮番外)《蓄意》
我自小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不过,这不妨碍我搭上邻国太子。
宫中人人都骂我扮猪吃老虎,硬生生抢了本该属于其他公主的殊荣。
不过我不在乎,毕竟作为一个整整十五年来都沦为笑柄的人,要真那么脆弱,早就找面不那么平整的宫墙一头撞上去以了结自己了。
骂吧,随你们骂。毕竟在此之前,宫中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以为会被父皇随意指配给哪位小官,然后在冷落和漠视中度过余生。
拜高踩低才是常态,不是吗?
这可不是臆想,照看我的嬷嬷和宫女平日里嚼舌根,就是这样说的。毕竟,她们毫不避讳让我听到这些。
所以,为了不被人永远踩着,我必须自寻出路。
这些道理我不是自己悟通的。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有一日淑妃娘娘笑吟吟地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母亲。
[可是我半个月前才去拜见过皇后娘娘]我说。
[不是皇后,是你的生母]
我的生母?那位被打入冷宫的瑶贵妃?其实我不是很想,毕竟我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过她了,而且我还听说她成了疯子。
但我还是点头了。淑妃娘娘向来对我冷淡,她如今竟这样好心待我,我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心意。
冷宫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我看见淑妃娘娘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而下一刻,这份嫌恶就被不加掩饰的得意取代了。
因为那个潦倒的女人转过身来,用死鱼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们,随后嘿嘿地笑出声来。
说实话,我很害怕她,我想马上转身离开。
可是猝不及防地,有双手把我往前一推,而后关门声响起了。
只剩下我和她了。
就在这时,那个让我铭记了一生的场景出现了——她的眼神就在片刻间变得清明,表情也温和了许多。
[你过来。]朝我招招手。
我仍是恐惧得很,可脚步却忍不住挪动。
[长这么大了,越发像我了。]她嘴角慢慢勾起。
我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不得不说,即使堕落成这样,她也依旧有几分风韵,难怪当年宠绝六宫。
我身子微微发颤,不敢说话。
[唉,像我不好]她自顾自地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听闻父皇冷落我的原因之一,就是我长得像她,看了让他厌烦。
[过得不好吧?]她摸了摸我的头,[可惜了,那么辛苦地把你生下来,却没听你喊过一句母妃。]
苍天作证,我不是故意表现得那么冷漠的,只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眼神里有些许失望,可是声音却热切了一些[儿啊,你记着,一定要爬上去,你才能好好活着,乖啊]
她好温柔,我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一些。
可是下一刻,她扬起了尖锐的指甲,往我脖子上狠狠一刮。
我不知道出血了没有,可我痛得嚎叫出声[母妃!]
外面守着的宫人闻声赶来,将她拉开。
她大喊大叫,乱打乱踢,与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淑妃看着痛得直掉泪的我,幸灾乐祸地说[不知道那疯女人日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连亲女儿都打,会是什么滋味呢]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她必须疯掉,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我。
又比如那句 “爬上去”。
所以当听到苏国太子会亲自驾临齐国皇宫进行邦交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毕竟,人人皆知,这次亦是和亲的好时机。
但是我前头还有三位姐姐,她们有才有貌,还有父皇的宠爱。这苏国太子妃之位,按常理来说是她们之一。
我只能自己争取了,可是连接风宴我都去不了,她们说大殿的位置不够,就不给我安排了。
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一夜,我独自站在角楼上,遥遥地看着大殿上的宫灯接连亮起,里面还隐隐传出相和的琴瑟,绵绵的词曲声。
当缱绻的乐音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是我的姐姐在跳舞。
我知道没有人看,可我还是忍不住翩跹起舞。
在淡淡的月色中转着转着,我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月光洒落一地的清辉。
不过,这可不是出神的时候。
我看着那个头戴藤蔓花纹冠,身着白色缠金华服,一派矜贵的男子,很肯定他就是那位苏国太子。
毕竟,今晚有资格到这里来的齐国伯侯们我都见过,不可能是他们。
[好一个月下美人]他的声音如流水溅玉。
我耳根悄悄地红了些许,但仍镇定地看着对方[我好歹也是七公主,你这样未免太无礼。]
我并非故作清高,只是找个由头把名号报上去而已。
他徐徐走了过来,我这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这时我却不争气地愣了一下,抛开苏国太子的光环,他也仍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
他纸扇一张,漫不经心地说[七公主。]
我正在寻思着怎样让他对我印象深刻些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句[美人难得,不如你当我的太子妃吧?}
语气颇为认真。
我震惊了,这潦草的程度真是出乎我意料。
莫不是我刚才跳得果真那么好?
然而,我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的他,不过也是乐得和我做戏。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俩绝配。
当然,这是后话了。
————6.14 更新
我刻意地沉下脸色,望入他深邃的眼眸,想找出一丝戏谑的意味。
可是没有,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别有所图,可他图什么呀?
图我不受宠?图我可怜?
苏国皇帝若是知道本国太子如此潦草地选妃,会不会气吐血?
“七公主?” 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虽是景元太子,但这里毕竟是齐国皇宫,戏弄我很有意思吗?” 我其实是心虚的,连责问都说得毫无底气。
景元不知道何时站到了连月华都洒不到的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看我。
我心里怵怵的,害怕他一怒之下将我推下角楼。
这黑漆漆的,连第三个看见的人都不会有。
看见了又如何,难不成父皇还会替我这个最不受宠的女儿做主吗?
我转眼俯视着同样黑暗的下方,突然后悔来了这里。
凉凉的夜风突然袭来,我身子微微一颤,总算清醒了过来。
突然,一块更加冰凉的东西被放到我手中。
是一块玉佩。
“此物为证,我没有戏弄你。” 景元的声音随风入耳,当我抬眼时,他已经走远了。
我以为是我对他耍心机,没想到被他抢先一步,弄懵了我自己。
宫里美人扎堆,我当然不会自信到认为他觊觎我的美色,如此一来,事出反常,必有鬼。
不过我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我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吗?
离开角楼的时候,我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穆景元,你说话算数。
今晚的月色很亮,夜窗如昼。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我在等那一卷圣旨。
可惜,直到我眼睛熬不住终于睡过去了,大殿那边还是没有传来信息。
第二天我在院子里吃葡萄的时候,听到洒扫的宫女在聊天。
[听说昨夜陛下有意让三公主嫁过去,但苏国那位太子回绝了。]
[真的?莫非看上的是五公主。]
[真不懂你们,嫁过去就是远离故国,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国又怎样,将来就是皇后了。}
……
我觉得手上的葡萄都不甜了。
这苏国太子吊人的功夫,真是够可以的。
临到午膳时间的时候,我这向来冷清的宫殿竟来了一位贵客。
穆贵妃,苏国皇帝的亲妹妹。
我听说她向来清冷,少在各宫走动,和我更加没有交集。
没想到她竟然会来,而且见到我时笑意盈盈,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难对付。
更加没想到的是她会帮我描眉点唇。
如此亲近,我很是不习惯,竟下意识地回缩了一下{穆贵妃这是何意?}
{日后该改口了。}
我心下一惊,突然想起她不仅是穆贵妃,更是穆景元的亲姑姑。
{娘娘这是要干什么?}
{打扮得好看些,我带你去今晚的茶宴。}
他动了真格。
待穆贵妃摆出一副满意的表情时,我看见镜中人红唇玉面,满头的珠翠步摇左右摇摆,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夜幕降临时,我被带到大殿上的一个角落的位置里。
应是穆贵妃临时安排的。
我没有与人搭话,只是用发热的掌心握紧了玉佩。
待大家都入席时,我看见了那个人坐在殿前,一派端正凤仪。
——————短小更新
穆景元拿出聘书的时候,满殿哗然。
我离得远,看不清父皇的表情,只听到他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七公主年纪尚小,怕是不适合远嫁苏国。]
看着穆景元一本正经地解释如何对我一见倾心的时候,我突然笑了出来。
旁边的人以为我是太过欢喜,怎料我是真的想笑。
昨晚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出了他的眼神是怎样的朦胧无心。
但那又怎样呢?各取所需。
[派人把七公主唤来吧]父皇说。
[陛下,她在。]穆景元回过头来精确地捕捉到了我的位置。
我差点来不及将我的笑容收回。
走近到穆景元身畔时,我看到他的目光在我腰间停留了一瞬。
我抬眼的时候,看见父皇的神情凝滞了一下。
应是他许久没有见过我的缘故。
或者又应是我长得越发像母妃了。
我知道此时该做戏的,便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父皇,看清楚了吗?我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好。
穆景元又开口了[七公主佩戴的玉玦是外臣的贴身之物,既然已两心相许,还请陛下成全,这亦是两国结秦晋之好的机会。]
在父皇摇摆不定的时候,穆贵妃果然出来帮穆景元说话了。
他应允了,尽管看上去很不情愿。
我姗姗地走回座位时,大殿上的目光都快要将我扎成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