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越告诉了我一段往事——关于韫郎为什么会变成哑巴。
年幼时候的叶韫初是所有父母眼中的好孩子,是个神童,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而叶熙越则调皮的不行。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夜晚,五岁的叶熙越拉着八岁叶韫初去结冰的湖上玩,叶韫初劝他回去,他不听。
冰面破了,叶熙越半个身子掉了进去,叶韫初将他拉了起来,但自己掉进去了。
湖水刺骨,叶韫初被救上来时浑身冰凉,他大病一场,高烧不断,几度濒危。
最终他还是好起来了,但高烧夺走了他的说话的能力,并且让他的脑子受损,原本的天才少年失去了他的天赋,他没有办法看书了。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书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从那时起,叶熙越就发誓要一辈子照顾哥哥。
“嫂子…… 你还好吧。” 叶熙越有些愣愣的看着我。
我回过神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匆忙拿帕子擦了擦脸,“我没事。”
“熙越,我知道你的心,但你要相信你哥哥,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勉强微笑,“你好好读书,快回去吧。”
叶熙越见我坚定,只能点点头回去了。
我调整了一下回到屋里,韫郎还坐在桌前,我脱了披风,怕寒气沾染到他,抖了抖身子才凑到他旁边,却发现我出去这么久,纸上的那些还是那些。
“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写了。” 我整个人塞进他怀里取他的温暖。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一看这模样就知道他又乱吃飞醋了,又怕我惹我不开心,只自己一个人悄悄生气。
我用力的抱住他,“我刚刚在外面和熙越讲起从前了,他说是你救了他,不然当初生病的就是他了,韫郎,你真伟大,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也是最好的夫君。”
他好哄的很,一下就放开了,又写道 “我该做的。”
他一直都觉得是他该做的,从来没有后悔和怨恨。
我笑着把脑袋也埋进他怀里,韫郎,你真好。
九
出发的日子还是来了,叶府一家在门口送我和韫郎。
叶熙越皱着眉头,看向韫郎的眼神充满担忧。
“爹娘,我与韫郎这便出发了,提前祝爹娘新年快乐。” 我笑着说道。
虽说京城离江南不算远,但我们先坐马车,再转水路也要十天的时间,加上祭祖拢共要两个月,是赶不上新年的。
“好好好,一路平安。” 叶夫人也舍不得大儿子,但也只能与我们挥手道别。
我放下帘子,看着对面的叶韫初。
他的长发被挽起,用玉冠束好,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颈边一圈毛茸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
他打了一个大大哈欠,知道要出门太兴奋了,昨晚一直睡不着,这下一上马车就困了。
“睡一下吧。等出了京城,景色变美我再叫你。” 我拢了拢他身上的狐裘,将他微凉的手塞进去,他身体不太好,容易冷。
他点点头,靠着马车壁睡了过去。
赶车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哪怕我们只是坐着也累的不行。
好不容易熬过了在马车上的两天,原以为上了船就会好,毕竟船上的活动空间大,但是,我竟然晕船!
我坐在床边抱着痰盂吐的不行,韫郎就在一边帮我顺气。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混混沌沌的,胃里也难受的紧。
他将我手上的痰盂放下,又把我拽进他的怀里,轻轻地抱着我,手放在我背后轻轻拍着。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吐的还是因为韫郎的怀抱确有奇效,我觉得好了一些。
一个人身体难受的时候心里就脆弱的厉害,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将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流。
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委屈 。
我低着头,韫郎看不见我我的脸,他以为我困了,便像抱着宝宝,哄宝宝睡觉一样开始轻轻晃动,手也一下一下的安抚我。
被这样对待我哪里还记得要哭,整个人就像被火烤一般燥得慌,脸红了个透,抬起头来很很的盯着他,“做什么呢,快放开。”
他也有些脸红,但马上就注意到了我脸上的泪痕,有些紧张的拿帕子擦了擦还沾在我眼睫上的泪珠,满眼关心。
“我没事。” 我笑了笑,又将头靠在他怀里,“抱紧点,有点冷。”
他将我抱起来放在床上躺好,俯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亲,拖了自己的鞋袜也钻了上来,拢好被子抱紧我。
我们离得很近,四目相对,呼吸交融。
他拿起我冰凉的双手,掀开自己的外衣,让我的手隔着中衣在他的胸膛上取暖,又用腿夹紧了我冰凉的脚。
被他这样暖着,我觉得手指间传来的暖意一直往心里流淌着去。
我忍不住轻轻在他鼻尖亲了一口,他笑着也亲了亲我的鼻尖。
我们就这样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玩到了晚饭时间。
钟束对于我上午难过的昏天暗地,在房间窝了一个下午居然面如面若桃花感到诧异,他大概不明白,对于我来说,韫郎就是最好的药。
害,有情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而单调。
十
赶了这么久的路,今天终于要去见长辈亲戚们了。
我披上嫣红色的斗篷,戴上新打的头面,又将韫郎打扮的和我一样漂漂亮亮喜气洋洋,誓要在亲戚们面前挣脸子。
韫郎也就笑着任着我打扮,乖巧地不得了。
与我们最亲密的亲戚是叶大人的大哥,我们的伯父。但问题是韫郎不会说话,又少见人,我更是第一次见他们,看着大堂里乌压压站着坐着一群人,心里有些紧张。
好在大伯是个和善人,逐一给我们介绍。
介绍一个,韫郎就按辈分行一个礼,我跟在他身边,一边行礼一边问好。
“侄孙媳想大爷爷问好。”
……
“侄媳向七叔问好。”
……
“弟媳向四哥问好。”
这一圈问好一下我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但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韫郎没法说话这件事估计叶大人已经提前打过预防针了,长辈们都也没问什么,点点头就过去了,但站在四哥后面有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指着韫郎就问,“六叔怎么不说话?娘亲说见到大人要问好的。”
我心紧了一下,我们出门这么久,遇见的要么是熟人要么是生意人,前者知道他不能说话自然不会戳他痛处,后者精明也不会乱说,以至于这是第一次他被人当面指着问为什么不说话。
四嫂立刻将他的手压下来,低声道 “娘亲不是说了不能用手指着长辈吗?”
又抬头有些愧疚的看了我们一眼,“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六弟别在意。”
我站在他身侧有些紧张,我怕他难过。
他对着四嫂温和一笑,又看着那小孩,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告诉他,自己不能讲话。
小孩子懵懂的看着他,点点头。
长辈亲戚们知道他不能讲话,也不缠着他问叶府近况,交待了几句话作为前辈的提点也就走了。
出了那间大屋子,我忍不住抓住了他宽大袖子底下的手。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生气更不会恼火,但我怕他难过。
他大概知道我什么意思,只是笑着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摇摇头示意他没事,然后牵着我往前走。
十一
大堂外面有一颗百年榕树,枝条垂落在地上,又长出新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韫郎将我拉倒榕树前,转身对着榕树的方向行了一礼,我有些懵,钟束在一旁提醒到,“大少夫人,当年叶家祖宗便是在这个棵树下结缘,这些年,许多叶家新婚夫妇都会来来此祭拜,以求家庭和顺,新服美满。”
我点点头,一回头就看见韫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在冬日暖阳下,光华流转。
我笑了起来,和他站在一起,认真的对着树拜了一拜,“妇人叶江氏,求树神保佑,保佑我与韫郎美满,保佑我们长相厮守。”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后来,我期待我们永远相守。
过年前,我和韫郎终于把所有祭祖的仪式都过完了,两人这几天都累的不行,一身的檀香味。
我与韫郎身体都不算强健,行程快不起来,就算此刻往回赶,也赶不及回京城过年了,索性决定就在江南过年,回去过元宵就是。
江南美丽,我和韫郎带着钟束天天不着家,尝遍了江南美食,看遍江南美景。连钟束都夸我们会玩,他每次都跟着回江南,但从没有玩得这么尽兴过。
我发现韫郎是一个动手能力特别强的人,江南小玩意多,许多东西韫郎看上一遍就能学的七七八八,尤其是木工,他看着那些手艺人做木工,眼睛都亮了。
我悄悄的让钟束去买了各式木头和工具,又专门请了手艺人来家里,打算让韫郎玩个够。
韫郎一起床就看见我给他准备的惊喜,开心得整个人都在傻笑,看看这看看那的,我以为他今天大概没时间理我了,谁知道他笑嘻嘻的一回头就把我拉进屋子里,亲了又亲,大概是在表达他的喜悦与感激。
少年人之间的吻,哪怕一开始不带情欲,后来也慢慢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于是那位手艺人在侧屋吃了一早上的茶。
呜呜呜,没脸见人了,谁都知道我们白日宣淫了。
韫郎的确有天分,又好学,短短几日就能做出像模像样的木制品了。他做了一个木冠说是要送给父亲,做了一对木簪要送给母亲,做了一本木书要送给熙越,我问他打算送什么给我,他脸红红的递给我一个小木人,是他自己的模样。
我问他这是不是把他自己送给我了,他点点头。
他告诉我,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送什么给我,索性就做了一个他自己给我。
我亲了他一口,笑着说,“你本来就是我的。”
这是第一次我和他两个人单独过年,我想看烟火,又怕冷,就指使着仆人将软榻搬进院里,然后盖着几层棉被守岁。
我靠在他怀里,他身体不太好,身子也不算健壮,但这个怀抱却足够温暖,足以保护我。
漫天烟火,我搂着他的腰,吻上他,“韫郎,我爱你。”
(完)
番外一
回京城的时候,我依旧吐的要命,本来以为是晕船,结果回到府上还是吐,请了大夫一看,才知道我这是怀孕了。
韫郎高兴的要命,对着我还平坦的小腹摸了又摸,亲了又亲。
怀孕之后不能去玩了,可我的性子已经被养的野了起来,在府里呆着很是无趣,韫郎就变着法的逗我开心。
我生辰也因为怀着孩子没法过了,韫郎说等我生完再给我补。
我百无聊赖的喂着鱼,韫郎这几日也不知道忙着什么,天天不见人,连今日我生辰都不陪我,我早上还期待着是不是给我准备礼物去了,结果都下午了还没看见,估计是我想多了。孩子才四个月,我还得再等上半年,还得坐月子。
“唉。” 我叹了口气,这日子太无聊了。
“喵呜” 我听到一声猫叫,一回头,是韫郎脸上带着一副精巧的面具,穿着有些奇怪的衣服,脚上穿着木履。
“韫…… 韫郎?” 我有些吃惊。
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
我想起来了,今天南市那边有活动,大家会带着面具,穿着异服,卖一些奇怪的玩意,然后一起跳舞。
我虽然无聊,也很好奇南市那边的活动,但我真的不敢去啊啊啊!
我是孕妇啊啊啊啊!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能出门,但我真的不能去人那么多的地方啊!韫郎你悠着点啊啊啊啊!
韫郎没有拉着我出门,而是拉着我去到了府上了一个空置的院子院子。
“我的天……” 我愣住了,院子里同我上次看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院墙上用红色的绸子装饰起来,院里支起几个桌子,放着一大堆起起怪怪的玩意,桌子后面站着和韫郎一样打扮的人,院子里人不少,模仿着买东西的模样,热闹的很。
韫郎在院子给我造了一个小型的南市!
他拉着我去屋里还上了衣服和木履,戴上面具,然后在院子里像模像样的买东西。
我拿起一个,老板就热情的介绍着,然后劝我买,那架势跟外头的商贩没差了。
等我逐一看上一遍,天都黑了,韫郎拉着我开始跳舞,我左手牵着韫郎,右手牵着一个戴面具的女子,院子里所有人围成两个圈,歌声悠扬,做着简单的动作,气氛热闹到了极点。
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笑声止都止不住,等到了尾声,院子里的人逐一取下面具,一个一个轮流在我面前祝我生辰快乐,居然连熙越都在。
最后一个是韫郎。他取下了面具,大概是有些热,他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扑闪的看着我,然后抱住了我。
周围的人起着哄,叫嚷着祝我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我用力回抱他。
这是我最快乐的一次生日~
番外二
韫郎最近在和珠娘冷战,单方面的那种。
珠娘也莫名其妙啊,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叫这位爷不开心了。观其面色,珠娘猜到这醋缸精八成是吃醋了,但她怀着孕呢,谁都没见,啥都没干,这位爷到底怎么了。
珠娘也去哄过韫郎,但怎么哄都不中用,只能悄悄问了他身边的小厮,他最近干嘛了。
从小厮口中珠娘才知道,那天韫郎去江府,一个不小心从江府的二姑娘口里知道了当年说亲的时候,珠娘一心以为自己嫁的是二公子,后来知道嫁的是大公子还跟家里闹了一番。
珠娘气死了,二姑娘和她不是一个母亲,从小和她不对付,她肯定是故意挑拨离间来着,一方面又气叶韫初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就一直自己生着闷气,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有什么好吃醋的。
再怎么气,总不能让她那个二妹妹得逞了,人还是得哄的。
珠娘直接差人把那个撸着袖子在院里做木工的男人叫进来。
叶韫初进来之后回避着珠娘的目光,不看她。
珠娘冷笑一声,“怎么?我怀孕数月,面容憔悴不堪,叶大公子连看都不想看我了?”
叶韫初一听这话便慌了,连连摇头。
“那是何故?叫你躲着我。” 珠娘靠在榻上,把玩着一颗玉葡萄,指尖捏着,几乎将玉葡萄捏碎。
叶韫初还是不说话。
“是因为你觉得我嫁给你不是出自真心?” 珠娘也不和他绕了,直截了当的说。
叶韫初浑身一震,站在那里,几乎是想拔腿就跑的模样。
“坐这。” 珠娘指了指自己身侧,叶韫初乖乖坐下来,垂着头,一副低沉的样子。
“听好了,这话我再说一遍。” 珠娘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我承认嫁给你非我本愿,但从嫁给你开始我便想着和你好好过日子,不会想别的。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信你是真心爱我,我也一样,我也真心爱你。”
叶韫初抬起头来看着珠娘,带着惊喜和开心。
他伸手就想抱珠娘,却被珠娘挡住了,开玩笑,他不生气就行了吗,她很生气!
虽然说吃醋代表男人在意她,但小醋怡情,大醋伤身,天天这样谁受得了,珠娘势必要调教好他。
于是韫郎和珠娘最近还在冷战,珠娘单方面的那种。
韫郎急死了,想了各种招数讨好珠娘,可惜不管用,珠娘油盐不进,就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他知道珠娘这个人最爱他一双漂亮眼睛,于是就拿一双眼睛委委屈屈的瞧着她,再三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不乱吃醋乱生气了。
珠娘还是原谅他了,但愿意和他想的不一样。
珠娘是因为翻到了他的荷包。他的荷包有些旧了,珠娘嘴上说着不理他,还是心心念念是给他做了个新的,结果在他的旧荷包里看见了一张卷起来的小字条。
打开一看,写着他们俩的名字,上面是叶韫初,下面是江明珠。珠娘一下就想起来这个字条哪来的了,是新婚夜她主动在他的名字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韫郎居然把他裁下来放进了荷包里。
珠娘这回天大的气都消了,然后把新荷包给了韫郎,过了几天悄悄检查一下,嗯,字条果然被转到了新荷包里面,满意~
炒鸡盖饭 o
十六岁那年秋,我出嫁,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他是前中书大人家的小公子谢朗,年纪尚轻就已经有了不少成绩。
我深知这很正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如此。
可这有了不喜欢,就一定会有喜欢,我心所向,乃是高阁探花郎,沈昀。
01
我第一次见到沈昀,是在我家前院的门廊,那时我扮作男子想偷偷溜出去郊游,在前院打探风声的时候看到了和我爹一同进门的沈昀。
君子夺目,光华灼灼。说不清情从何起,可我知道,只这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
那天我到底没出门,留在房里想了半日措辞,终于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向我爹打听到了。
那时我才知道,他名为沈昀,昀,果然是灼灼朝日晖,我没看走眼。
他来我家,是为了向我爹请教学问,准备开春的科考。
我了然,心中暗种一缕情愫,默默记了下来,明年开春放榜,到时候一定要早些去看。
再见沈昀已经是放榜后的夜游了,当时锦安城里热闹非凡,我看到人群中间骑着高头大马的沈昀,不禁感叹,他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沈昀过去了,我便再没了兴致,回府之后却看见前厅仆人们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我心想大事不好,转身欲逃,却听见我爹吼我不知礼数,谁家大小姐大晚上的去游街。
我以为冲他撒撒娇这事儿就过去了,可却只听得我爹一哼,「别惦记沈昀,谁都可以,只他不行。」
我一愣,下意识回问,「为什么?」
我爹却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突然明白了,沈大人家的孩子,死对头啊,怎么能和我李家结亲?可我怎么肯就这么认命?站在原地没动弹。
久了,我爹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夜深了,回房休息吧。」
我出嫁前好几个丫鬟都劝我,小姐嫁不成从前喜欢的公子,嫁给小谢公子,也是不错的。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小谢公子年纪轻轻却大器早成,长相也是极为出挑,风流俊逸宛若神人。可是这些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喜欢姓谢的,我甚至都没见过他。
可是我喜不喜欢到底没用。
这年四月廿三,我风光大嫁,嫁给了中书大人家的小公子——谢朗。
02
红喜服,红轿辇,红牵手。我穿过我家的厅堂,来到谢府的厅堂,复而坐在了喜床上。
从日暮等到黄昏,直坐得双腿发麻,本想起身活动一下,却被喜娘狠狠按了回去,「夫人,这可不吉利,您还是不动为好。」
我只好坐回去苦等,想着这谢朗怎么还不回来。再喝个个把钟头喜酒可能回来面对的就是一个瘸娘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热热闹闹地打开了,我透过眼前的盖头纱,模模糊糊地看到谢朗被簇拥着进门。
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攥紧了手掌。别说,还真有点紧张。
他慢慢挑起我的盖头,我顺势抬头看他。
你别说,这莹润多情的眼、挺直隆正的鼻、锋利性感的唇,配在一起,还真是风流俊逸宛若神人。
「李白榆?」那神人缓缓问我。
我点点头,只听得他又说,「我是谢朗。」
我又点头。可能是见我无趣,他自坐在床边,脱下靴子,褪去外袍,躺了下来。
「睡吧。」他说。
我缓缓站起来,忍着腿上的不适,摘下烦琐的配饰,回去躺在床上睡了。
临睡前我还在想,可惜了,合卺酒还没喝,发也没结,倒是饿得很。这成婚,体验感可真是极差。
晨起。身边人还未醒,我推一推他,他不耐地睁了睁眼。
「今日我要去给母亲奉茶,」他翻过身看我,「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啊?」
好吧,他果然不理我了,我慢慢坐起来,准备穿衣洗漱,却听得旁边人也随我一起起身了。
「嘁——胆子真小,」说罢便起身下了床,「走吧,我与你一起。」
我与他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一个个院子,终于来到了他母亲居住的地方。
还未进门,就已经有丫鬟引着,我被几个小丫头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竟然也感到了些许温暖来。
夫人见了我们进门,忙站起来牵我的手。
「银砾儿可算来了,快到这坐下。」
我愣愣地顺着她的手坐下,「夫人还知道我的小名?」这一坐下才缓过神来,茶还没敬,怎么有先坐下的道理。
急急地站起,端了旁边的茶盏递上去,「我失礼了,娘,您喝茶。」
谢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没事的,银砾儿,都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好拘礼的。」
「哎呀,快过来坐下。」我又被牵着坐下了。
谢夫人正要同我讲话,余光看见谢朗还在门口站着,「欸,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啊?赶快出去,我要和我儿媳妇讲话了。」
「好好好,您老先聊。」一只脚迈出了门槛,他又回过头来,「不要和她说我的事,娘。」
谢朗在谢夫人的连声答应下走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谢夫人从谢朗出生,一直讲到四岁抓蝈蝈,结果反被虫子吓得哭了一天。
又讲到七岁那年爬树摔伤了,居然一个人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有人来救,嗓子都哑了
又讲到十岁那年因为夫子教训了他一句「此少年,难以成器」,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脸肿得像个大马蜂窝似的。
……
讲啊讲啊,我发现,谢朗的童年,好像一直都在哭泣中度过。
没想到这两日我眼里看到的拽里拽气的谢大人,居然还是个哭包。
这也反差太大了吧!
等我晚上从谢夫人房里出来,太阳已经半落,霞光满天,还挺好看的。
谢朗站在前廊柱子那儿等我,看我出来,斜倚着的身子也板正了。
「回去吃饭。」
「好好好好。」可是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小时候他一哭哭一天的丑事,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谢大人您,小时候还挺——」
「还挺什么?」
「还挺——」我怕说了他恼羞成怒,索性编了瞎话。
「就没想到你还挺爱喝水的啊,哈哈哈,母亲说你一天能喝完一整缸,佩服佩服。」
03
然后他又不理我了,好吧好吧,拽爷就是拽爷。
于是我果断逃了。
可我们谢小公子好像没想放过我,在我转身欲走的时候,揪住了我的后脖领子。
我扑腾了几下发现挣不开,索性放弃了,乖乖顺着他的手走。
欸,这不是回院子的路啊?
「我们去哪?」
「吃饭。」
于是我乖乖跟着他出了府门,出了府,他就把薅在我脖领子上的手松开了。
我低头看着随着他的脚步一摆一摆的袍子,漫不经心,倒也没注意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头就扎到了他身上。
「看路。」他声音里带着点愠怒。
「知道了。」我诺诺地回他。
一抬头,原来是宝珍斋,这是锦安有名的酒楼,小时候我爹常带我来吃的。
落了座,便有小二上来布菜,「欸,都不用点菜的吗?」
拽爷给了我一个奇奇怪怪的眼神,「提前订好的。」
我点点头,低头看菜。
盐水鸭、葱烧海参、香卤牛肉、什锦豆花儿,啊,还有甜酒酿圆子,居然都是我爱吃的。
「谢大人很有品味嘛。」我投了一记赞赏的眼光,他回过来一个轻笑,「闭嘴,快点吃饭。」
饭毕,我与谢朗下楼,略一打眼,居然遇见了那个藏在我心中的再熟悉不过的人。
「谢大人,」沈昀微微行礼,眼波扫向我这里一瞬,朝着我一笑,「是带夫人来吃饭?」
谢朗朝他一颔首,「是。」
「那便不打扰二位了,」又是一礼,「谢大人,有空再聚。」
之后他顿了一顿,「谢夫人,有缘再会。」又是礼貌一笑。
我勉强咧了咧嘴,心知这笑恐怕是难看得很,可是心中一团乱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两行人就这样交身错过,我站在楼梯最末,回了回头。
他还是一样耀眼,可我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追随他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谢朗,一路无言。
成婚这两日,许是谢朗的态度冷冰冰的,许是谢老夫人太过热情,许是被繁冗的仪式忙昏了头,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已为人妇的陌生与不适。
可是今日遇见沈昀,实在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这几日迷迷糊糊,好像一场梦,沈昀把我的梦撞破了。
而在这天,这个下午,我也终于明白,我终是嫁给了一个我不喜欢的公子,从此与沈昀更是再无可能了。
是夜,我看着眼前一闪一闪的烛火,走了一夜的神。
我不知道的是,几墙之隔的书房,谢朗在听了底下人的回禀后,也一夜未眠。
只是想了一夜的:原来她竟是爱慕沈昀。
04
酒楼一别之后,我和谢朗罕再见面。他并不来找我,提松是他身边亲近的小厮,日日晚间都被派来我这儿一趟,只为了告诉我:今夜他宿在书房了。
也不知是在别扭什么。
难不成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难不成是那天我在酒楼回望的那一眼被他看到,醋了?
不管是或不是,事情总要一点一点掰开挑明的,毕竟我二人已是夫妻。
于是在谢朗宿在书房的第四个晚上,我端了夜宵敲响了书房的门。
「你怎么来了?」他见我进门,原本还没什么神色的脸突然阴沉下来,隐约还见他瞥了我一眼。
「来给你送点夜宵,听提松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饭。」我觑了觑他的神色,好像也没怎么缓和,注意到我盯着他了,又把头扭到另一侧,不肯看我。
嗯,果真够拽。
我吸了一大口气,放下食盒,把碗碟一样样摆出来。
「夫君不来吃吗?」
他眨了眨眼。
「不来吃一会儿就凉了。」
他伸出胳膊拄起了头。
「这一道道菜我亲手做了一下午,手都烫出了一个疱。」
他放下拄脑袋的胳膊,捧起了一本书。
「那好吧,那我收起来端走了。」我叹了口气,伸手要收盘子,拽爷终于站起来了。
「放那吧,我吃。」
一口,两口…… 嗯,到目前为止,谢朗总共扒拉了七口白饭。
时候差不多了,我问他:「可是因为我和沈昀的事生气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却不抬头看我,「什么事?」
「我和沈昀少时就认识了,那日酒楼回看他那一眼,也不过是无心之举,你就别气了。」
他抬起碗猛地扒了几口饭。
「我没气。」
「那怎么不吃菜?」我笑着看他。
「不过是你的讨好之物,我不需要。」
「哦——,可是,这饭,也是我煮的啊。」
拽爷听了这话,把碗往桌子上一磕,「我吃完了,你走吧。」说完大步迈向书桌,行云流水般几个动作下来,看起了公文。
我没说话。起身,开门,摔门而出。
背后的谢朗抬起了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小谢今日有感:这女的,还挺暴躁。
05
我娘从前教育我,当别人对你拽过了头的时候,你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是以,当丫鬟小荷跑过来告诉我谢朗过来就寝的时候,我眼疾手快嘴更快地把灯给熄了。
我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停住,良久,又越来越远。
翌日。
我起得很早,因为答应了谢夫人去喝早茶。
小荷端水来给我洗漱,我看她面露难色,便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小荷圆圆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羞愧与自责。
「夫人,昨夜少公子来了却没进门,还嘱咐奴婢们不要告诉你他来过。」
「哦——」我拍拍她的小脑瓜,「可是你提前就告诉我了,是吧?没关系,我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小圆脸向我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不过嘛,帮你肯定是要有条件的。」小圆脸突然一皱,我赶紧安抚,「放心,不是大事,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就先欠着吧。」
小荷愁眉苦脸地答应了。
用过了早茶之后,谢夫人就一直拉着我聊天。
其实,别看谢朗拽得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家人还是很好的,虽然我目前只见过他妈。
谢夫人拉着我的手:
「银砾儿呀,怎么这几日看你清减了不少呀?」
其实是这几日天热了,少穿了几层布。
但这么说肯定不太合适,于是我抹了抹眼睛:
「没事的娘,我最近过得挺好的,真的。」
整体上这句话凸显了我的坚韧与顽强,在细节的处理上,我还特意在话的末尾加了些颤音,这样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果然,谢夫人听了我这话当场就怒了,并坚信是谢朗欺负了我,再结合他这几日都在书房睡,不去看我,谢夫人当场放话,她必须收拾这臭小子一顿,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先灵。
劝是肯定劝不住了,唉!
不过好在我没劝,也倒省了自己的事,美哉,美哉。
第二天一早,小荷告诉我,昨夜老夫人把谢朗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还罚了他跪祠堂。
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小荷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夫人,公子现在还跪着呢。」
跪到现在?「他不上朝了吗,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