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轩接着说:「上元节街上人多,恐不安全,公子交待过了,让我跟了去保护夫人。」
我和碧痕逛了十多年上元节都无事,但既然薛慕白好意,我只好领了他的情,让知轩跟着。
我们早早就出了门,从城东逛到城西,从日暮逛到了月上枝头。
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我和碧痕在舞狮处被人挤散,只好遣知轩去寻他。
我一个人在小桥上等着,桥的一头是热闹嘈杂的人群,另一头是一家新开的酒楼,此刻正灯火通明。只有桥上人少安静。
我倚栏远眺,月光清冷地洒在水面,接着灯笼映在水中的红光,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我正看得入迷,一个不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薛夫人手中的这盏灯是宫灯吧,用的也是民间少见的宫纱,极妙!」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薛夫人不记得本王了?」来人继续说道。
此人脸型方正、粗眉大眼,身着一件绛红色金边蟒袍,腰间配着大块青玉,如此浮夸的衣着打扮,我瞬间就知道是谁了。
「见过恒王。」我连忙行礼。
又是一声轻笑,「薛夫人拘谨得很呀!」
我被这声轻浮的笑惹得有些不快,却不得不恭敬地提醒他,「薛府的小厮去寻人了,一会就来。」
「薛侍郎当真不解风情,竟舍得让夫人一个人出来,不仅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辜负了夫人这副国色天香的容貌了。」恒王言语间更是轻浮起来。
「王爷说笑了。」我赶紧说了一句,转身欲告辞去找碧痕他们,却不想被恒王一把拉住。
我瞬间慌了神,声音因愤怒和害怕有些发抖,「恒王这是做什么!」
见我眼中有了怒意,恒王嬉笑着松了手,「刚刚本王在桥下看着夫人立在桥边,身形孤寂,心疼难耐哪。怎么本王急急上来陪夫人,夫人却要匆匆而去呢,不急!不急!」
我不敢再走,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但恒王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我的身上,总让我浑身不适。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蔓延全身,我焦躁地看着远处,盼着知轩快些回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果然是好情好景,竟吸引了王爷的雅兴。」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兴奋地转过身去。
是薛慕白!
18
等薛慕白走上前来,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将薛慕白拽了个趔趄。
薛慕白向恒王行了礼,任由我抱着他,「微臣听说,王爷向来乐在其中,今日竟愿意抽身事外,实在难得,不如,让臣陪王爷赏赏这夜色吧?」
恒王也不觉尴尬,笑着回薛慕白,「不必了,本王路过此处偶遇尊夫人,见她一个人孤单便上来陪陪,如今薛侍郎既来了,本王只好重回那繁华之处,重拾乐趣。」
恒王走了,薛慕白看了一眼我紧抓着他的手,「还不放开。」
我识趣地松了手,「幸好你来了,这个人太可恶。」
我想起恒王的所作所为,又气又恼,鼻子也有些酸,差点落下泪来,「身为王爷,他如此言行无状,当街对着一个…… 一个良家妇女左右刁难。」
我实在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薛慕白听到「良家妇女」这种称呼竟忍俊不禁,笑了一下,「他一贯如此,以后离他远些便是。」
想了想,薛慕白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护着你的。」
薛慕白的话虽说得冷淡又不经意,却让我心中莫名一暖。
19
中元节后,薛慕白更加繁忙。
有一日,他突然来了我房里,将一个纸条交到我手上,「明日回姚府,将这个交给你爹。」
我展开纸条,看到上面都是人名,有几个认识的,是当朝文武官员。
我不解地看向薛慕白,他懒得解释,「姚中书自会明白。」
我朝他噘了噘嘴,小心地将纸条收了起来。
「今日,我在这里用饭。」薛慕白说。
我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薛慕白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你让我陪你的吗?」
我反应过来,连忙催碧痕去厨房让他们将吃食早些送来。
碧痕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薛慕白,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避免尴尬,只得搜肠刮肚找些事来填补,「那个…… 你上次送我的宫灯很好看,你有心了。」
「你已经谢过了。」薛慕白懒懒地拿起我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姚姑娘每日就读这些吗?」
我连忙去看,发现薛慕白拿的是一本《女诫》,有些难为情,「我平日不读书的,这些放在这里,也…… 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我实话实说,没想到薛慕白嘴角又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看姑娘也不像是读过这些书的人。」
「薛慕白!」我有些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嫁入薛府后谨言慎行,时刻以你和祖母为重,自觉并无半分过错,你何必出言羞辱我!」
见我生了气,薛慕白不恼怒也不解释,只噙着笑看我。
嫁入薛府一年有余,他还从未如此过。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往外间走,要去看碧痕将饭菜准备好了没。
薛慕白也不管我的窘态,若无其事地跟着我出来。
成亲以来,我和薛慕白一起吃过的饭屈指可数,今日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我有些拘谨,薛慕白仍不忘调侃我,「这又不是在皇宫。」
说完,他将虾羹放在我面前,「多吃些,瞧你如今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薛府管不起姚姑娘的饭食。」
我顾不得自己不喜吃海鲜,端起虾羹就吃。
薛慕白就笑吟吟地看我,等我吃完虾羹,又给我夹了大块的金乳酥,接着是一小碟笋丝、一小碗鸡汤。
我一一吃了下去,直到实在撑得难以下咽,只好求饶,「薛慕白,我吃不下了。」
薛慕白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箸,心情极好,「以后只要我有时间,都来陪你用饭。」
「不要!」我在心中拒绝。
一起用饭的初衷,明明是想让他多吃些的,但是照这样下去,我自己恐怕会胖成一头猪。
20
薛慕白最近总往我房里跑。吃完饭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匆匆离去,他让知轩搬了些书来,将我书架上的替换下去。
一日,我在绣一方手帕,薛慕白倚在榻上读书。
过了一会,他突然凑过来开口问我:「绣的是什么花样?」
「兰花。」我回他。
「太素了些。」薛慕白给出建议,「莲花更适合你,纯洁无邪。」
着实稀奇,薛慕白这是在夸我吗?
见我愣愣地盯着他看,薛慕白复又垂下眸子,让视线落在他的书本上。
我笑起来,心中琢磨,若不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他这是害了羞呢。
许是见我笑了,薛慕白也抿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这个绣成后是要送给祖母的。」我愉快地解释,「前几日问安,我看她的那方有些旧了。」
我想了想,又讨好他说:「等绣我自己的时,就依你的,我也喜莲的清雅。」
薛慕白又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姚文鸢,你嫁到薛府也一年有余了,可从未送过我什么。」
「如何没有?」我反驳他,「去岁入冬,我还为你赶制过几身衣裳。」
「可那不是你亲手所制,」薛慕白否认道,「吏部共事的官员里,只要成过亲的,都有他们夫人赠送的香囊。」
薛慕白的话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天,我才小心提醒他:,「薛慕白,我们和他们不同。」
有一丝失望从薛慕白的脸上一闪而过。
「是不同。」他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戏要做足些,这是你以前说的。」
21
送给薛慕白的香囊,我做了许久。
我又想起林风岩,他出发前不久曾向我求过一个香囊,指明要鸳鸯的图案。这个香囊我早已制好了,却再没机会送他。
我心中被悲伤填满,终日无精打采。
薛慕白看出了我的异常,一日用过饭后,他看着我说:「皇上时日无多了。」
我安静地听着,知道他有话要说。
「太子要想顺利登基,就得削弱万太傅在朝中的势力。上次让你带给你爹的名单,都是万太傅在朝中和地方的党羽。要撼动他的地位,必先斩断他的羽翼。」
薛慕白蹙着墨眉,眼神深邃。
「你爹理解了太子之意,他为官多年,门客众多,所以前段时间弹劾这些人的折子铺天盖地,太子便借机贬了许多人的官。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心中有些忐忑。
「征远大将军一死,太子身边再无可用的武将,兵权落在万太傅手中。三十万大军,如果他要谋反,我们之前的努力便会毁于一旦。」
「你是说,恒王有可能成事?那么我爹……」我不敢再想下去。
薛慕白的眸子沉了沉,「所以,紧要关头,我们需要一员良将。」
我意识到薛慕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跟我有关,莫名紧张起来。
「兵部侍郎之子林风岩便是最好的人选,他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已经历练妥当。」
「可他已经死了!」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不明白此时自己的心境。
「他可能没死!」薛慕白说。
薛慕白的话让绝望已久的我重新见到了希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是真的?」见他不言语,我赶紧接着说,「薛慕白,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他会为太子效力的,我保证,一定会的。」
我语无伦次,紧紧抓着薛慕白的手,仿佛我抓得越紧,我说出的话便越可信。
薛慕白淡漠地掰开我的手,身子往后退了退,离我远了些,「会的,我们已经有了他的消息。」
我的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林风岩,原来你没死,真好。
薛慕白看着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你不必再整日伤心,如果顺利,他入夏便能回京。」
22
我每日都和碧痕盘算着,距离入夏还有多少时日。
然而,这个春天却远比想象中的漫长。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我爹就出了事。
薛府的管家来报时,我正与碧痕整理夏天要穿的衣裳。
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老管家仓皇失措,他那张始终红润的面庞此刻一片苍白,「小姐…… 老爷被下了大狱,姚府被抄了!」
我犹如五雷轰顶,只觉得周身冰冷至极,身体僵硬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年冬季西北再次叛乱,太子命万太傅之子万尚带兵征讨。谁知万尚胆小如鼠,刚到战场便被叛军吓破了胆,尚未迎战就仓皇而逃,率人一路逃回上京。
我方群龙无首,军将不战自溃,被杀者数以万计。敌军破了防线,大军长驱直入。
西北战事告急,太子盛怒,下令斩杀了万尚等一众逃将。而我爹作为中书侍郎,监军不利,被万太傅的人借机参了一本,被下大狱,籍没家产。
23
薛慕白书房的门紧闭着。
「知轩,你再去给我通传,告诉薛慕白我有急事找他。」我心急如焚。
知轩一脸为难,「夫人,公子交代过谁都不见,公子说此事自有定论,让夫人不必忧心。」
怎么可能不忧心,我不顾知轩的阻拦上前拍门,「薛慕白,我爹的事情我只能靠你!你能不能去求求太子,让他放了我爹。」
可任我怎样苦苦哀求,薛慕白都闭门不见,书房里始终静悄悄的。
我不肯罢休,在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25
我醒过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窗户外传来知轩的声音,「夫人还未醒吗?」
「你不必再过来问了!」回话的是碧痕,语气里满是愤恨,「你们公子何必这时候故作姿态,假惺惺地怜悯我家小姐,大夫说了,小姐无碍!」
碧痕的话说得无情,可是薛慕白更无情。
泪顺着眼角无声滴落在枕上,薛慕白本就是个薄情的人,这是从我见他第一面时便断定的。如今我怎就忘了?
心内五脏俱焚,想到我爹正在牢里遭受折磨,我又怨又恨,怨薛慕白和太子无情,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救我爹出来。
26
如此过了两日,我每日都去求薛慕白,可他依旧不肯见我。
我万念俱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碧痕带进来一封信,送信的人指明我要亲启。
我打开信,只有草草的几行字:
令尊的事情,恐怕只有我能帮忙。姚姑娘知道该怎样做。
萧冀
萧是皇姓,冀是恒王的名讳。
我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仿佛能从这潦草的字迹中,看到恒王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
碧痕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叫我「小姐?」
我回过神来,「碧痕,你去备马车,我们去恒王府。」
碧痕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下子哭起来,「不可以,小姐。我们…… 我们再去求姑爷吧。」
我替碧痕擦掉眼泪,语气坚决,「快去,日落我便要到,记得用薛府的马车。」
我爹曾为了我想抗旨逃婚,如今为了我爹,我也什么都可以做。
27
恒王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我和碧痕跟着人穿过游廊,径直进了内殿。
内殿中,恒王正在与人赏一幅山水画,见我来了,拍掌笑道:「姚姑娘比我想的来得还要快!来,本王正得了一幅好画,姑娘也过来赏赏。」
恒王不急不慢,一副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的样子。
我依言走上前去,在那幅画前站定,「画再好,也需要好的心境去品,王爷知道小女心中藏着事情,非解决不可。以这种心境去看这画,好山好水也变了穷山恶水,何必扫王爷的兴。」
恒王哈哈大笑,一边命人将画收了起来,一边向我走来,「姚姑娘脾气不小,可是那薛侍郎宠出来的?」
恒王故意提薛慕白,是要惹怒我,我便随他的意,「王爷明知故问,薛侍郎若肯宠我,我又何必来找王爷。」
说话间,伺候的人都已被遣了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了我和恒王。
见我语气强硬,恒王在殿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游走,「自从在宫宴上见过,本王便对姑娘久久难以忘怀。本王曾想,姑娘这双倩眸,只要肯看一眼本王,本王就知足了。」
恒王停顿了一下,扯下腕上的串珠来捻着,眼神阴郁,「可既有了这个机遇,我怎肯局限于此?」
恒王说完霍地一下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粗鲁地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如今,我也想尝尝姑娘的味道,看看让本王牵肠挂肚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恒王的气息直逼着我,将我压得喘不上气来,我吓得浑身颤抖,却故作镇定地看向他,「听闻王爷身边美人如云,我算不得什么。」
恒王笑着摇头,「本王身边的花花草草自是不少,却无一个能与姑娘相比。」他想了想,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你这白莲,刚刚好可以长在我这方淤泥里。」
我下意识地扭了扭头,想避开他的抚摸。
见我此举,恒王又笑,「说了许多,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救你爹?」
恒王的意思,是要我将不堪的事情主动说出口。
我心内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忍着恶心迎合他,「我与薛慕白,不曾圆房!」
我的话,显然惊到了恒王。他的眼中立马闪起一道贪婪的光,紧接着朝门外喊道:「来人!去带姚姑娘沐浴更衣!」
28
我泡在恒王府的浴池中,四肢麻木,旁边嬷嬷交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扎进我的耳中。
怨恨一点点消失,剩下了满目苍凉。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爹曾抱着我说:「我家鸢儿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国之栋梁。」
可我,终究不是男儿身,只得用这种法子救我爹。如果他知晓了,不知得有多失望。
一切准备就绪,我被送进了恒王的寝室,此时月已爬上了树梢,不知道薛慕白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恒王的寝室也极大,见我进来,他径直站起身,伸长了双臂,要我伺候他解衣。
我听命上前,去解他的腰带,他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将我吓了一个机灵。
「嬷嬷教的,姑娘可都会了?」
我的手在他粗糙的掌中,这种触感让我全身僵硬,我强迫自己点头,却掩不住心底的厌恶。
「若姑娘反抗,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恒王说完拽掉外裳,将我一把横抱而起,扔在了床上。
我的心生疼,不该再有幻想,薛慕白不会来救我。
29
「不必怕,事后姑娘就会迷恋上这种滋味。」恒王轻薄地说着恶心的话,气息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横下心来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我隐约听到了碧痕的哭喊,仿佛还有薛慕白的声音。
恒王显然也听到了,他满脸不悦,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谁都休想打扰本王!」
恒王的话音刚落,寝室的门便被人破开,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着王府管家的阻拦。
「薛某听闻夫人在此,前来接她回去!」真的是薛慕白!
恒王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扔在一旁的外裳穿了,拿起案上的短剑,冲了出去。
「薛侍郎可知这是何处?你带人闯入王府,是要造反吗!」恒王言语逼人,接着响起拔剑出鞘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不敢!臣只是来接臣夫人回府,如果惊扰了王爷,明日定向王爷请罪。」薛慕白虽话说得恭敬平淡,我还是能听出来他的隐忍,心中更加慌了。
恒王的声音冰冷,透着危险的气息,「若我说她不在王府呢?」
「那就让微臣进内室搜一搜!」薛慕白的声音已经不悦。
「你敢!」恒王的一吼吓了我一哆嗦,我赶紧裹了锦被跑出去。
「薛慕白!」
我叫了一声,薛慕白闻声立即向我走来,他望了一眼狼狈的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跟我回去!」薛慕白语气冰冷。
我往后退了退,故意楚楚可怜地看向他,试探着摇了摇头,表情里透出几分身不由己。
见我如此,恒王在一旁得意,「薛侍郎可看见了,她不愿意跟你回去。」
薛慕白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径直看向我,话却是在回恒王,「这由不得她!更由不得王爷!」
我没想到薛慕白会如此强势,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于是进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王爷能救我爹!」
薛慕白盛怒,一把将我向他怀里扯去,我猝不及防,裹在肩上的锦被滑落,露出了一身薄纱衣。纱衣下我的曲线尽显。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薛慕白眼中燃起了火,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姚文鸢!」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我肩上的披风,薛慕白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刚要出寝室,恒王的剑就挡了过来。
「不知死活!」他恶狠狠地说。
薛慕白停了下来,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和她的婚事是皇上所赐,不知死活的,恐怕是王爷吧!」
「薛慕白,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
「微臣也不会!」
薛慕白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一路走出王府,无人再敢拦他。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从他胸腔中传出愤怒的心跳声,我的心反而安了下来。
30
回到薛府,薛慕白将我放在床上,命令碧痕替我更衣。
等我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依旧怒气未减。
其实,我也还怨他,只是眼前的形势所迫,我非但不能跟他怄气,还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放低姿态,扯了扯薛慕白的衣襟,「对不起,我令你蒙羞了!」
我说话的声音极小,听起来有气无力。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平下心气,「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不见你,逼你做别的选择。」
我不敢相信,骄傲如薛慕白,竟肯向我低头认错。
「我只是没有想到救你爹的办法,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曾答应过你,要保你爹平安,就定不食言。」薛慕白说得诚恳。
见他如此,我只好解释,「是我过于着急了,我应该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姚文鸢!」薛慕白又叫了我的名字,「如果今天你出了意外,我会内疚一生。以后能不能相信我,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决定委身恒王的那一刻起,我便视死如归。可是出发前我还是将恒王的书信留在了桌子上,我想赌一赌,薛慕白发现我的去向,会不会救我。
最终,我赌赢了。
不管这初衷是出于一个丈夫的尊严,还是维护皇威的手段,或者还有那么一丝相处久了的情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手救了我。
一旦他出了手,就意味着我爹的事情,他必定会管下去。
31
因为这件事,我对薛慕白有了丝异样的情感——是对他在恒王面前无畏的崇敬,还是别的,我说不清。
这模模糊糊的感觉让我有些害怕,我想起和他的约定,想起和阳公主,只愿离他远些。
但是,我却不能离他太远。
我爹的案子由大理寺移交给了刑部,正好由薛慕白交好的同僚负责审理。我知道这背后薛慕白定是使了不少气力。
我将绣好的香囊给薛慕白送去,他接在手里看了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薛慕白,多谢你为我爹的事情操劳。」我诚心谢他。
薛慕白抬头看了看我,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递到我面前,「林风岩下个月初进京。」
32
初夏的傍晚,我在城外的长亭接林风岩回京。
薛府送我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官道旁。薛慕白说,如果林风岩能平定西北的叛乱,替太子稳定兵权,我爹就有救了。
我捏着那个绣好的鸳鸯香囊望眼欲穿,一年半的时间,不知我和林风岩的这份情,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
林风岩的车马自北而来,渐行渐近,当他在我面前从车上扶下一个蒙古姑娘时,我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风岩受重创失去了记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他娶了救他命的姑娘。
我手中的香囊终究没有送出去,那些想好的互诉衷肠,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林风岩,你回来了。」所有的牵肠挂肚,最后凝聚成的竟是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林风岩挽着他姑娘,笑容里带着陌生的疏离,「姚姑娘,多日不见。」
再多日久生出的情意,最终都消失不见,剩下的也只有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23
那天,薛慕白回府时我已经睡下了。
他执意要进内室见我。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只得又坐了起来,「你今日也出城了吗?有没有用过饭。」
薛慕白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你早知道他娶亲了,对吗?」
「是!不过你也早已经嫁人了。」薛慕白回我。
「可是不一样。」
「一样!」
我又抬起头,此刻薛慕白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姚文鸢,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
34
我看得明白,薛慕白眼中闪着一抹深情的光,但那不是爱,更像是怜悯。
我苦笑着摇头,回他:「你不必对我负责任的,我还有我爹。」
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一场意外,纵使没有林风岩,还有和阳公主,「薛慕白,你说事成之后要去向太子求一道旨意的,还你我自由。」
我提醒他,我们还有最初的约定。
既然不能相爱,就不要相守,这对我,对和阳公主都不公平。
薛慕白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一切由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是这一年朝夕相处后,好不容易链接在我和他之间的纽带。
薛慕白不再过来用餐,又回到了我们刚成亲那会,那些他忙忙碌碌,与我无甚交集的日子。
也好,慢慢地两不相干,离别时便不会有过多的情义牵扯。
35
和阳公主造访是在夏日的一个清晨,我事先毫不知晓。
那日,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通传,「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和阳公主来了。」
我赶紧梳洗打扮,带着碧痕匆匆过去,走到老夫人的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可是隔三岔五就闹腾着要到府上来的。」说话的是老夫人。
「是呢!当时年纪小出宫也方便,如今过了这些年,慕白都成家了,也该避讳些的。」这温如水滴的声音是和阳公主的,我能辨得出来。
我带着碧痕跨了进去,先向公主行了礼,再给祖母请安,然后在薛慕白身侧坐了下来。
对面的和阳公主打量着我们二人,面上带着端庄温婉的笑。
「今日下朝这样早?」我只好问薛慕白。
「今日无事!」薛慕白回我,好看的脸上无波无澜。
自我进来后,大家突然都无话可说,薛慕白只专心玩转着他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仿佛感觉不到和阳公主落在他身上那炙热的眼光,可一旁的我却坐卧难安。
我只好东拉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实在感到气氛焦灼,我起身向老夫人告辞,「今日起床后有些不适,怕在公主面前失礼,还请祖母允许鸢儿回屋歇息。」
「是哪里不适?」薛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关切,「可请大夫瞧了?」
我摇头,示意她放心,「恐是吹了风,头有些痛,休息一下便好。」
「那就回去歇歇吧,」老夫人说完,又嘱咐了一句,「若不好,就不要强忍着,早些去请大夫。」
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公主请辞,转向薛慕白时,发现他正在看我。
「只能劳烦夫君多陪陪祖母和公主了。」我客气道。
没想到薛慕白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连忙摆手,「夫君在这陪公主就好,我有碧痕陪着。」
薛慕白却无视我的拒绝,径直出了门。他走得极快,我只好紧步跟在他身后。
穿过花园时,薛慕白停下来等我,突然问:「你不高兴,可是因为和阳来府上,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吗?」
我略吃一惊,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赶紧摆手,「不是的,我没有不高兴。」
虽然我否认了,薛慕白还是跟着解释了一句,「她路过此处,临时起意要来看祖母,我事先也不知情。」
薛慕白的话,又使我心底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依旧说不清也道不明。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干脆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见我如此,薛慕白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若未生气,那就是真的病了。」他说完伸出手,欲来探我的额头。
我后退了一步,「薛慕白,我们不该这样的。」
他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姚文鸢,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我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跟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过于亲密了些,不妥。」
既然知道不能心生欢喜,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慕白默默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良久才说了一句:「不试一试,你又怎知我和你不能日久生情呢?」
37
晚上,我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薛慕白的这句话。
嫁他之初,我念及林风岩,不肯与他亲近。
后来,得知他与和阳公主青梅竹马,我避而远之。
如今,林风岩已娶了别人,薛慕白也刻意回避着公主,我却纠结于他改变的原因。
我不想因为这纸荒唐的赐婚牵绊住他,也束缚住我。可今日,薛慕白却说,若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薛慕白相貌堂堂,处事稳重得体,虽平日里待我有些冷淡,却颇有君子风度,哪怕他厌恶我时,也从未恶语相向。哪怕我私会恒王,他也忍住了满腔怒火,反过来向我道歉。
薛慕白这样好,我内心,其实也一直知道他的好。
我故意以他的傲慢为借口,告诉自己不能与他过分亲近,其实是因为害怕吧?不是怕他,是怕我自己。
怕我自己爱上他。
想明白这些,我心乱如麻,更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穿衣,让碧痕挑了盏灯,往薛慕白的书房去。
薛慕白还未睡下,书房中亮着灯。经过窗外时,我见他正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俊毅的侧脸渡着柔和的光。
我停住脚,在窗外默默站了许久,又带着碧痕折了回去。
38
我睡得不好,第二日尚未起床,碧痕匆匆跑了进来,眼中含着泪,「小姐,方才姑爷让知轩来传,说今日我们可以去探望老爷!「
我喜极而泣,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着薛慕白安排的人往天牢去。
牢里深不见天日,囚犯们披头散发,穿着肮脏的破布烂衫扒在门上,从铁栏里伸出他们枯瘦的手,在我经过时绝望地呼喊着。
我低着头,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狱卒来到我爹的牢房前。
「夫人请便。」狱卒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爹听到响声猛地抬起头。「鸢儿!」他颤抖着向我走来。
我爹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到他衣衫整洁,身上没有伤痕,我才松了口气,眼泪也一下子滚了下来,我走上前在我爹面前跪下,「爹,女儿不孝。」
我爹轻轻摸着我的脸,浑浊的眼中也流下泪来,「鸢儿莫哭,爹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