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笑着摇头,「本王身边的花花草草自是不少,却无一个能与姑娘相比。」他想了想,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你这白莲,刚刚好可以长在我这方淤泥里。」
我下意识地扭了扭头,想避开他的抚摸。
见我此举,恒王又笑,「说了许多,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救你爹?」
恒王的意思,是要我将不堪的事情主动说出口。
我心内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忍着恶心迎合他,「我与薛慕白,不曾圆房!」
我的话,显然惊到了恒王。他的眼中立马闪起一道贪婪的光,紧接着朝门外喊道:「来人!去带姚姑娘沐浴更衣!」
28
我泡在恒王府的浴池中,四肢麻木,旁边嬷嬷交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扎进我的耳中。
怨恨一点点消失,剩下了满目苍凉。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爹曾抱着我说:「我家鸢儿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国之栋梁。」
可我,终究不是男儿身,只得用这种法子救我爹。如果他知晓了,不知得有多失望。
一切准备就绪,我被送进了恒王的寝室,此时月已爬上了树梢,不知道薛慕白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恒王的寝室也极大,见我进来,他径直站起身,伸长了双臂,要我伺候他解衣。
我听命上前,去解他的腰带,他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将我吓了一个机灵。
「嬷嬷教的,姑娘可都会了?」
我的手在他粗糙的掌中,这种触感让我全身僵硬,我强迫自己点头,却掩不住心底的厌恶。
「若姑娘反抗,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恒王说完拽掉外裳,将我一把横抱而起,扔在了床上。
我的心生疼,不该再有幻想,薛慕白不会来救我。
29
「不必怕,事后姑娘就会迷恋上这种滋味。」恒王轻薄地说着恶心的话,气息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横下心来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我隐约听到了碧痕的哭喊,仿佛还有薛慕白的声音。
恒王显然也听到了,他满脸不悦,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谁都休想打扰本王!」
恒王的话音刚落,寝室的门便被人破开,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着王府管家的阻拦。
「薛某听闻夫人在此,前来接她回去!」真的是薛慕白!
恒王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扔在一旁的外裳穿了,拿起案上的短剑,冲了出去。
「薛侍郎可知这是何处?你带人闯入王府,是要造反吗!」恒王言语逼人,接着响起拔剑出鞘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不敢!臣只是来接臣夫人回府,如果惊扰了王爷,明日定向王爷请罪。」薛慕白虽话说得恭敬平淡,我还是能听出来他的隐忍,心中更加慌了。
恒王的声音冰冷,透着危险的气息,「若我说她不在王府呢?」
「那就让微臣进内室搜一搜!」薛慕白的声音已经不悦。
「你敢!」恒王的一吼吓了我一哆嗦,我赶紧裹了锦被跑出去。
「薛慕白!」
我叫了一声,薛慕白闻声立即向我走来,他望了一眼狼狈的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跟我回去!」薛慕白语气冰冷。
我往后退了退,故意楚楚可怜地看向他,试探着摇了摇头,表情里透出几分身不由己。
见我如此,恒王在一旁得意,「薛侍郎可看见了,她不愿意跟你回去。」
薛慕白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径直看向我,话却是在回恒王,「这由不得她!更由不得王爷!」
我没想到薛慕白会如此强势,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于是进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王爷能救我爹!」
薛慕白盛怒,一把将我向他怀里扯去,我猝不及防,裹在肩上的锦被滑落,露出了一身薄纱衣。纱衣下我的曲线尽显。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薛慕白眼中燃起了火,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姚文鸢!」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我肩上的披风,薛慕白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刚要出寝室,恒王的剑就挡了过来。
「不知死活!」他恶狠狠地说。
薛慕白停了下来,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和她的婚事是皇上所赐,不知死活的,恐怕是王爷吧!」
「薛慕白,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
「微臣也不会!」
薛慕白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一路走出王府,无人再敢拦他。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从他胸腔中传出愤怒的心跳声,我的心反而安了下来。
30
回到薛府,薛慕白将我放在床上,命令碧痕替我更衣。
等我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依旧怒气未减。
其实,我也还怨他,只是眼前的形势所迫,我非但不能跟他怄气,还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放低姿态,扯了扯薛慕白的衣襟,「对不起,我令你蒙羞了!」
我说话的声音极小,听起来有气无力。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平下心气,「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不见你,逼你做别的选择。」
我不敢相信,骄傲如薛慕白,竟肯向我低头认错。
「我只是没有想到救你爹的办法,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曾答应过你,要保你爹平安,就定不食言。」薛慕白说得诚恳。
见他如此,我只好解释,「是我过于着急了,我应该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姚文鸢!」薛慕白又叫了我的名字,「如果今天你出了意外,我会内疚一生。以后能不能相信我,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决定委身恒王的那一刻起,我便视死如归。可是出发前我还是将恒王的书信留在了桌子上,我想赌一赌,薛慕白发现我的去向,会不会救我。
最终,我赌赢了。
不管这初衷是出于一个丈夫的尊严,还是维护皇威的手段,或者还有那么一丝相处久了的情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手救了我。
一旦他出了手,就意味着我爹的事情,他必定会管下去。
31
因为这件事,我对薛慕白有了丝异样的情感——是对他在恒王面前无畏的崇敬,还是别的,我说不清。
这模模糊糊的感觉让我有些害怕,我想起和他的约定,想起和阳公主,只愿离他远些。
但是,我却不能离他太远。
我爹的案子由大理寺移交给了刑部,正好由薛慕白交好的同僚负责审理。我知道这背后薛慕白定是使了不少气力。
我将绣好的香囊给薛慕白送去,他接在手里看了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薛慕白,多谢你为我爹的事情操劳。」我诚心谢他。
薛慕白抬头看了看我,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递到我面前,「林风岩下个月初进京。」
32
初夏的傍晚,我在城外的长亭接林风岩回京。
薛府送我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官道旁。薛慕白说,如果林风岩能平定西北的叛乱,替太子稳定兵权,我爹就有救了。
我捏着那个绣好的鸳鸯香囊望眼欲穿,一年半的时间,不知我和林风岩的这份情,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
林风岩的车马自北而来,渐行渐近,当他在我面前从车上扶下一个蒙古姑娘时,我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风岩受重创失去了记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他娶了救他命的姑娘。
我手中的香囊终究没有送出去,那些想好的互诉衷肠,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林风岩,你回来了。」所有的牵肠挂肚,最后凝聚成的竟是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林风岩挽着他姑娘,笑容里带着陌生的疏离,「姚姑娘,多日不见。」
再多日久生出的情意,最终都消失不见,剩下的也只有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23
那天,薛慕白回府时我已经睡下了。
他执意要进内室见我。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只得又坐了起来,「你今日也出城了吗?有没有用过饭。」
薛慕白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你早知道他娶亲了,对吗?」
「是!不过你也早已经嫁人了。」薛慕白回我。
「可是不一样。」
「一样!」
我又抬起头,此刻薛慕白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姚文鸢,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
34
我看得明白,薛慕白眼中闪着一抹深情的光,但那不是爱,更像是怜悯。
我苦笑着摇头,回他:「你不必对我负责任的,我还有我爹。」
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一场意外,纵使没有林风岩,还有和阳公主,「薛慕白,你说事成之后要去向太子求一道旨意的,还你我自由。」
我提醒他,我们还有最初的约定。
既然不能相爱,就不要相守,这对我,对和阳公主都不公平。
薛慕白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一切由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是这一年朝夕相处后,好不容易链接在我和他之间的纽带。
薛慕白不再过来用餐,又回到了我们刚成亲那会,那些他忙忙碌碌,与我无甚交集的日子。
也好,慢慢地两不相干,离别时便不会有过多的情义牵扯。
35
和阳公主造访是在夏日的一个清晨,我事先毫不知晓。
那日,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通传,「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和阳公主来了。」
我赶紧梳洗打扮,带着碧痕匆匆过去,走到老夫人的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可是隔三岔五就闹腾着要到府上来的。」说话的是老夫人。
「是呢!当时年纪小出宫也方便,如今过了这些年,慕白都成家了,也该避讳些的。」这温如水滴的声音是和阳公主的,我能辨得出来。
我带着碧痕跨了进去,先向公主行了礼,再给祖母请安,然后在薛慕白身侧坐了下来。
对面的和阳公主打量着我们二人,面上带着端庄温婉的笑。
「今日下朝这样早?」我只好问薛慕白。
「今日无事!」薛慕白回我,好看的脸上无波无澜。
自我进来后,大家突然都无话可说,薛慕白只专心玩转着他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仿佛感觉不到和阳公主落在他身上那炙热的眼光,可一旁的我却坐卧难安。
我只好东拉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实在感到气氛焦灼,我起身向老夫人告辞,「今日起床后有些不适,怕在公主面前失礼,还请祖母允许鸢儿回屋歇息。」
「是哪里不适?」薛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关切,「可请大夫瞧了?」
我摇头,示意她放心,「恐是吹了风,头有些痛,休息一下便好。」
「那就回去歇歇吧,」老夫人说完,又嘱咐了一句,「若不好,就不要强忍着,早些去请大夫。」
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公主请辞,转向薛慕白时,发现他正在看我。
「只能劳烦夫君多陪陪祖母和公主了。」我客气道。
没想到薛慕白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连忙摆手,「夫君在这陪公主就好,我有碧痕陪着。」
薛慕白却无视我的拒绝,径直出了门。他走得极快,我只好紧步跟在他身后。
穿过花园时,薛慕白停下来等我,突然问:「你不高兴,可是因为和阳来府上,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吗?」
我略吃一惊,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赶紧摆手,「不是的,我没有不高兴。」
虽然我否认了,薛慕白还是跟着解释了一句,「她路过此处,临时起意要来看祖母,我事先也不知情。」
薛慕白的话,又使我心底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依旧说不清也道不明。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干脆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见我如此,薛慕白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若未生气,那就是真的病了。」他说完伸出手,欲来探我的额头。
我后退了一步,「薛慕白,我们不该这样的。」
他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姚文鸢,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我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跟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过于亲密了些,不妥。」
既然知道不能心生欢喜,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慕白默默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良久才说了一句:「不试一试,你又怎知我和你不能日久生情呢?」
37
晚上,我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薛慕白的这句话。
嫁他之初,我念及林风岩,不肯与他亲近。
后来,得知他与和阳公主青梅竹马,我避而远之。
如今,林风岩已娶了别人,薛慕白也刻意回避着公主,我却纠结于他改变的原因。
我不想因为这纸荒唐的赐婚牵绊住他,也束缚住我。可今日,薛慕白却说,若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薛慕白相貌堂堂,处事稳重得体,虽平日里待我有些冷淡,却颇有君子风度,哪怕他厌恶我时,也从未恶语相向。哪怕我私会恒王,他也忍住了满腔怒火,反过来向我道歉。
薛慕白这样好,我内心,其实也一直知道他的好。
我故意以他的傲慢为借口,告诉自己不能与他过分亲近,其实是因为害怕吧?不是怕他,是怕我自己。
怕我自己爱上他。
想明白这些,我心乱如麻,更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穿衣,让碧痕挑了盏灯,往薛慕白的书房去。
薛慕白还未睡下,书房中亮着灯。经过窗外时,我见他正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俊毅的侧脸渡着柔和的光。
我停住脚,在窗外默默站了许久,又带着碧痕折了回去。
38
我睡得不好,第二日尚未起床,碧痕匆匆跑了进来,眼中含着泪,「小姐,方才姑爷让知轩来传,说今日我们可以去探望老爷!「
我喜极而泣,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着薛慕白安排的人往天牢去。
牢里深不见天日,囚犯们披头散发,穿着肮脏的破布烂衫扒在门上,从铁栏里伸出他们枯瘦的手,在我经过时绝望地呼喊着。
我低着头,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狱卒来到我爹的牢房前。
「夫人请便。」狱卒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爹听到响声猛地抬起头。「鸢儿!」他颤抖着向我走来。
我爹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到他衣衫整洁,身上没有伤痕,我才松了口气,眼泪也一下子滚了下来,我走上前在我爹面前跪下,「爹,女儿不孝。」
我爹轻轻摸着我的脸,浑浊的眼中也流下泪来,「鸢儿莫哭,爹爹很好。」
我抹了一把泪,连忙将带的吃食拿出来。
就着牢里昏暗的光线,我爹摸了他最喜欢的百花糕咬了一口,强颜欢笑,「鸢儿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我笑着流泪,用筷子夹了几样菜蔬送到他嘴边。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不愿意吃饭时,都是我爹这样一点一点地喂我。
「爹,」我叫了一声,「女儿不该劝说您投靠太子,让您遭受这一劫。」见到我爹之后,我更加懊悔当初的决定。
我爹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箸站起身,他面朝着高高的牢墙负手而立,墙的上方有一口四方小窗,一道微弱的光从那里射了进来。
「鸢儿不知,这些年爹一直活在愧疚中。」我爹叹了口气,「初入仕时,若不是我年轻气盛,非要与当时的姜太傅争个高低,就不会触怒皇上将我贬谪,你娘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娘的死始终让我爹耿耿于怀。
我七岁那年,因要不要收复幽州一事,朝堂上下争论不止,最后宪帝听了姜太傅的主张,以国库紧张为由,下令撤兵。我爹拼死力争,最终惹怒了宪帝,被贬到柳州。
柳州气候湿热,我娘去的第二个月就得了瘴气,没有好大夫医治,我爹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撒手人寰。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抱着我娘已无了生气的身体时,眼中的绝望。
就是从那时起,我爹像变了个人。他托人往京中打点关系,回到朝中后开始阿谀奉承,对宪帝言听计从。
仕途越坦荡,我爹就越小心,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不能再让鸢儿像她娘一般」。
「我蒙了心智,只想着能让你平安富足。」我爹转过身来朝着我,「宪帝昏庸,爹就逢迎他的心意;他易猜忌,爹就装作平庸无能来获得信任;为了稳固地位,我也构陷忠良之士……」
我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光越过我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对许久之前事情的悔恨,「爹做错了,一直都是错的。假如你娘泉下有知,定不会让我如此!」
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鸢儿,爹不想再做不义之事。薛慕白说的对,若真是为了你,就不能让你背着有个佞臣爹爹的名声。」
39
往外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爹的话,他说他并不后悔做的一切,他还说本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没想到薛慕白竟有本事救了他一命。
原来薛慕白做的,原比我想的还要多。那些看似随口做出的承诺,他都在一一兑现。
到了牢房门口,我将一包银子塞到送我出来的狱卒手中,托他替我打点,小狱卒却连连摆手,「我等已收了薛侍郎的好意,定会尽一百分心力照料姚公,请夫人放心。」
我强行将银子塞给狱卒,走出牢房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一晃中我好像看见薛慕白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正与一个人说话。
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薛慕白!
我赶紧走上前去,朝那人行了礼,望向薛慕白,「夫君怎么来了?」因知道了薛慕白的所为,我心里感动,言语中也不自觉透出柔软。
薛慕白转向我,「正好路过,顺便接你回去。」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人就笑了,「果然薛侍郎与夫人感情甚好,真是如胶似漆!」
听了这话,薛慕白也笑了,朝我介绍道:「这位是刑部尚书郎王晋,岳父大人的事全凭他在周旋。」
薛慕白一说,我便猜到这就是那位与他交好的刑部官员,赶紧再行了一次大礼,以示感谢。
王尚书郎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调侃道:「告辞!告辞!尊夫人动辄就行礼,定是嫌我在这里碍事了,我这就走,二位请便。」
他作势要走,却不忘揶揄薛慕白,「唉,奈何我孤家寡人,不知何时能有薛侍郎这般福气,实在令人嫉妒,嫉妒!」
薛慕白送走王晋,转头看着红了脸的我,轻笑,「上车吧。」
薛慕白将我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上来在我对面坐了。他还穿着朝服,器宇不凡。
我突然想起公公去薛府宣读圣旨那日,同我爹说的话,「薛侍郎可谓人中龙凤,定前途无量。」
那时候对薛慕白一无所知,只有排斥和恐惧,如今再想这话,竟莫名多了几分自豪。
见我一直不语,薛慕白开了口,「今日见了你爹,可放心了?」
我赶紧点头,「薛慕白,谢谢你。」
薛慕白笑了,抿着薄唇问我:「若我一开始便对你这样,你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我故意挑开帘子看马车外,好避开薛慕白的话题。
40
我虽出门不多,但也能辨得清马车走的不是回薛府的路。
「薛慕白,我们不回去吗?」
「是,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停在一大片草地前,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得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薛慕白问我:,「我偶然经过此处,见这景致极好,就一直想着要带你来看。」
我连连点头,「我竟不知京城有这样美的景。」
轻风拂过,远处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漾起层层微波,露出里面点缀的各色小花,时而有鸟低拂而过,伴着清脆的鸣叫,融入身后蓝的滴水的天。
我心旷神怡,在一处高地上坐下来,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清凉之中,夏日的酷热瞬间荡然无存。
耳边鼻间萦绕着鸟语花香,眼中是面如冠玉、倜傥风逸的他。
「薛慕白,你喜欢我吗?」我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口的问题。
薛慕白想都没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竟有些失望,低头用手指拨弄着面前的一朵小花继续追问:「那为何对我这样好?」
「起初,只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薛慕白声音清朗。
「可那是名义上的。」我不解。
「你不是也为我做了许多真正妻子该做的吗?」薛慕白反问我,又继续说,「你在我薛府一日,我就该护你周全。」
「那…… 之后呢?」我鼓起勇气继续问他。
「后来……」薛慕白清了清嗓子,耳郭竟微微红了,「你同我谈判时聪明沉稳;你依在我身上睡着了,有几分可爱;你冒冒失失差点摔下马车,又有些蠢;你吃我给你夹的所有食物,乖巧温顺;你私自去会恒王,胆大冒失。还有,你为林风岩流泪,可怜又可恨!」
「我经常会想,一个女子身上为何会呈现那么多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姚文鸢,我想了解你,每日都要找各种理由去见你,去做那些我认为能让你高兴的事。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喜欢,所以我不想让你走了,我要违背当初的约定,让你留在我身边。」
薛慕白一口气说了一堆,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惊愕地看着他,心内翻江倒海。
薛慕白说他不喜欢我,可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我也总以为不喜欢他,可现在心怦怦乱跳,又是因为什么?
41
回薛府的路上,我和薛慕白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中所想,气氛却没了之前的尴尬。
下车时,薛慕白有些不情愿地在我耳边说道:「林风岩三日后便要西征,你明日去林府见见他吧。」
提到林风岩,我扶着薛慕白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纵使知道他想让我说不去,可我还是点点头说好。
第二日的林府聚集了许多人,薛慕白将我送到门口就走了,我带着碧痕跨进大院。
以前,林府的一草一木一人我都熟悉,如今再看,竟是物是人非。
林风岩带回来的外族女子名叫纳兰,她操着生硬的京话跟我说:「纳兰,在蒙语中是太阳的意思。」
她单纯可人,笑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炙热温暖。虽被一群妇人围着,她却总喜欢找我说话,哪怕语言不通,也热情地执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可她并不知道,此刻我的心冷如冰封。因为纳兰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纵使我与林风岩早就不可能,纵使知道我对薛慕白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在得知林风岩将要做父亲的瞬间,我还是心如绞痛。
傍晚时分,在众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之后,我在花园里有了一时与林风岩独处的机会。
他还是如回京那一日,对我态度恭敬,带着几分疏离。
「姚姑娘,许久不见。」林风岩说完便要走。
我急忙拦住他,掏出他送我的那枚暖玉,「林风岩,这是你的东西,你去漠北前将它落在了姚府,现在还你。」
我撒了谎,怕说出真相会让彼此难堪。但是无论如何,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都不应该再放在我身上。
林风岩眼神躲闪,将我伸出去的手又推了回来,话说得急促,「姚姑娘定是记错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此物。」
「你许是忘了,但这确实是你的东西。」林风岩的表现让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既然不记得了,说明此物对我不甚重要,它到了姑娘手中,姑娘便留着吧。」林风岩语气生硬,带着微微的颤抖,「如果你不喜欢,就随便处置了吧。」
他说完匆匆而去,留下早已泪流满面的我。
林风岩,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敢面对你的背叛,还是我的?
以我对林风岩的了解,他方才慌乱的举动,分明是在逃避和掩饰。
我在林府一刻都待不下去,匆匆告别。见我要走,纳兰依依不舍,执着我的手叫我再来陪她。
一旁的林风岩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眼光看向我,「纳兰在京中无亲无故,她喜欢姚姑娘,还希望姑娘多到府上走走。」
「会的。」我直直对上林风岩的眸子,他依旧不肯与我直视,我一看他,他便立马慌乱着转向别处。
「林将军此去多多保重,我会替你好生照顾夫人。」
纳兰听了我的话,急忙拉着我问:「可当真?」她眼中明亮,嘴角挂着快乐的笑。
我点头,也跟着她笑起来。如此单纯又明朗的女子,任谁都会喜欢。
42
林风岩这次西征,我没有理由相送。想起他去漠北那日,我忧心忡忡,下城楼时还冒冒失失地撞了薛慕白。
此刻突然意识到,或许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
林风岩离开时,镀着圣洁的光,虚幻美好得不切实际。
而薛慕白来时,带着我去看那满地的绿、听耳旁的风,是触手可及的温实。
我想着在城郊时问薛慕白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和阳公主吗?」
薛慕白望向很远的地方,回答得慎重,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思量了许久,「从前,我以为我是喜欢和阳的。我们有数十年的朝夕相伴,彼此熟知、彼此关怀。」
薛慕白说着,收回眼光看向我,「可上次她来薛府,我突然明白,她更像亲人,而你,是我要一生相伴的人。」
哪怕已经过了两日,想起薛慕白的这些话,我还会脸红心跳。
薛老夫人曾对我说,日子久了,我就能看清薛慕白的心。而我,又何尝不需要时间来看清我的心呢。
想明白一切,林风岩的舍弃便也不再让我思虑难耐,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不该心生怨恨,认为他背叛了我们最初的约定。
44
放下成见和顾虑,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与薛慕白的关系。
他终日繁忙,可是隔三岔五就会差人送些小玩意回来,今日是樽琉璃盏,明日是个珐琅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处处透着他的心意。
我也开始在薛慕白不在的日子睹物思人,一日不见便像过了许久。
转眼数月,纳兰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林风岩在西北的捷报也频频传来。薛慕白说,照这个趋势下去,林风岩会在秋末大战告捷班师回朝,到时候他会想办法救出我爹。
中秋那日,薛慕白难得清闲,屏退了下人与我在院子里对酌赏月。
他穿着淡色锦衣坐在矮凳上,低垂着眸子为我斟酒,五官俊朗,如雕如刻。
我一时看得出了神,嘴角不自觉漾起了笑。
「笑什么?」薛慕白问我。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我视线落在了他弯起的唇角上,心旌摇曳。
「第一次被人如此夸赞,甚是惶恐。」薛慕白依旧笑着,将酒盏推到我面前,「我记得你说没读过书的?」
「只记得这句。」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应得恍恍惚惚。
薛慕白突然倾身向前,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立马又退了回去,嘴角噙笑看着我,「情难自已。」
我涨红了脸,心如擂鼓,起身就逃。
薛慕白伸手将我拉住,「去哪?」
「去瞧瞧祖母。」我回答得慌慌张张,被他拉着的手渗出了汗。
薛慕白站起身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使劲一拽将我拥在了怀里,「祖母不是一早就交待了,她今日诵经,不准你我前去叨扰。」
我的脸伏在他的胸前,他说话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我只觉得周身滚烫,心要跳出了胸腔。
「薛,薛慕白,你放开我,园子里被人瞧见了不好。」我吞吞吐吐,努力将手放在胸前想要推开他。
薛慕白听闻慢慢将我放开,声音温润,「姚文鸢,谢谢你!」
不知是否酒劲上来,我突然有些眩晕,呼吸困难,怕再与他待下去会突然晕厥,也不管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提了裙裾转身就跑。
回到屋子里,碧痕正在替我铺床,见我满面绯红吓了一跳,「小姐发烧了?」说着就来探我的额。
我站着不动,努力平复着心跳,任由碧痕柔软的小手在我额上探了又探。
「不烧呀。」碧痕嘟囔着,「可脸怎么这样红。」
「烧了烧了!」我心虚地嚷嚷,「快打水来替我洗漱,我要躺躺。」
是夜,我做了个梦,梦中我从城楼的阶梯上失足跌落,被薛慕白一把接住。
43
庆历二十二年秋,林风岩斩杀叛军首领乌伊曼,叛军余部死的死,降的降,骚扰了西部边境两年之久的叛乱终于平息。
秋末冬初,林风岩班师回朝。回京第二日,纳兰成功为他诞下一子,取名钰儿。那孩子又白又胖,抱在怀里柔柔软软,只有小小的一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纳兰执意要我做孩子的干娘,我喜欢纳兰,喜欢这孩子,就痛快地应了,并将随身携带的暖玉送与他做见面礼。
钰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我送他的这枚暖玉,在空中慢慢地挥舞,玉上镌刻的那个小小的林字依旧清晰可见。
物归原主,我如释重负。
在林府待了许久,我告辞时已近黄昏,林风岩执意送我,拐到花园的隐蔽处时,他突然止了步,一把将我拽住。
「姚文鸢,对不起。」
仿佛预感到林风岩要说这句话,我笑了笑,「你终于肯面对了,是不是装得辛苦。」
林风岩眼圈微红,肩膀一下下地抖了起来,他哭了。
见他如此,我也满心不是滋味,短短两年,我和他都经历了太多。
「林风岩,如今你已做了父亲,我也嫁为人妇。既然你我无缘,都该忘记过去,好好珍惜当下。」
可林风岩却未接我的话,他一脸痛苦,「那枚玉佩,为何不留着?我许你时,是真心实意想要娶你,如今也……」
「林风岩!」我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再提醒他:「纳兰是个好姑娘,希望你值得她千里迢迢来托付。」
林风岩缓了缓,「我知道,我定会好好待她。可是鸢儿,我不想你怨我,我知道你嫁给薛慕白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如此……」
原来,林风岩起初是真的失忆了,他收到京城的消息后才慢慢想起了一切,彼时,他早已与纳兰成亲半年。林风岩说,他宁愿一直想不起来,不记得就不会痛苦。
我笑,「现实怎会让你得偿所愿。林风岩,如今那枚玉佩去了它该去之处,那份情,也该就此了断了。」
虽然结果已经不重要,但起码我与林风岩谁都不曾辜负谁,我们只是败给了命运,并欣然接受了它的安排。
如今看来,命运自作主张地另行安排,于林风岩,于我,都更好些。
想到薛慕白,我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即回薛府见他。
出来林府,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冒冒失失地撞到我面前,塞了一封信在我手中,我展开来读,信上只有八个字:不日之后,便解相思。
没有署名,潦草的字迹,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写信之人,那赤裸裸的眼神又一次浮现出来。我将信纸胡乱揉做一团,恨恨地丢了出去。
可丢了信,心中却升起一丝隐隐的担忧。
回到薛府,薛慕白不在,问起众人,只说他匆匆进了宫。
44
庆历二十二年的一个初冬夜,宪帝驾崩。太子萧兖顺利登基,改年号绍圣。
新帝登基后做了三件事:削万世鸿太傅之职,废原太子妃万氏,大赦天下。
薛慕白比之前更忙,接连几日未回薛府,只托人捎信回来让我好生待着,照料好祖母。
几日不见,我几乎思念成疾,终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一日,我正陪祖母说话,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新帝宣我入宫。
我不知何事,忐忑地跟着宫人再次穿过幽幽长廊,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高高围墙,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此刻,我多想薛慕白就在我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静静看我一眼就好。
绕了许久,宫人带我到了一处,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却也庄严肃穆。
「薛夫人请稍后,待我进去启禀皇上。」宫人说完就推门进去。
我低着头,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慌乱。
宫人片刻就走了出来,「夫人有请。」
我慢慢迈着步子走了进去,看屋内的陈设,像是皇帝的书房。
我行了礼,立在原地不敢抬头。
「姚姑娘不必拘束。」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威严,继而又道,「宋嬷嬷,有请。」
一旁的嬷嬷听到指令,径直走到我面前,屈了屈身道:「姚姑娘,失礼了。」
话一说完就拉住我的右手,往上拽我的袖子。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避开,「嬷嬷做什么?」
「姑娘不必害怕,老身只是奉旨办事。」嬷嬷说完又过来拽我,将我的衣袖推了上去,漏出我白藕般的手臂,和上面醒目艳红的守宫砂。
我急忙将衣袖放了下来,心比进来的时候跳得更猛。
「回皇上,是了!」嬷嬷看着案前的人,恭恭敬敬地回道。
我也疑惑地看着他。
如今的萧兖,比宫宴上时更像个帝王,好看的脸上冰冷肃穆,眸子里透着不容侵犯的光。
屏退了众人,新帝缓缓开了口,「薛慕白向朕请诏,让朕许你们二人各自为好。说他与姑娘并未有夫妻之实,看来所言不虚。」
我屏住呼吸,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朕想着,薛侍郎如此的人姚姑娘都看不上,定是想嫁入皇室。恰好朕的皇兄恒王尚未娶亲,便想将你许给他做王妃,也还了你爹为朕鞠躬尽瘁的情意,如何?」
新帝停了停,见我没有说话,又说道:「你爹不日将还家,他年纪也大了,不适宜继续在朕身边效力。朕念他一片赤诚,就许了一个闲职让他在京待着,姚府当年查收的辎重也一并奉还。」
我细细听着皇帝的话,想起前几日收到恒王那封满是挑衅的信,终于理出了些头绪。
「回皇上,臣妇与薛侍郎两情相悦,不愿分开。」我话说得缓慢,却依旧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哦?」新帝挑了挑眉,「赐婚至今也有两载了,姑娘怎么解释你臂上的守宫砂?」
我有些惊慌失措,想了想,只好作答,「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45
走出皇帝的书房,冬日的冷风迎面扑来,我问一旁的宫人:「敢问公公,薛侍郎如今在何处。」
宫人嗓音尖刻,摇晃着脑袋回我:「自然还在宫里,皇上登基政务繁忙,薛侍郎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定是伴身左右。」
「那我可否见见他?」我低声询问。
宫人瞥了我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夫人还是随杂家出去吧,皇宫可不是夫人久待之地。」
宫人的话刚一说完,远处走来一个女子,身后跟着个瘦弱的丫鬟。
该女子衣着质朴,容貌清丽。
我只见宫人行了礼,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皇上此刻忙着,怕是没空见娘娘。」
那女子瞥了一眼宫人,她虽受了轻视,却并不在意,一举一动都端庄得体,我突然想到曾在去年的宫宴上见过她。彼时她雍容华贵,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
「是太子妃!」我心中惊异,差点失口叫了出来。去掉了那些烦冗庸俗的饰品,此刻的她反而纯美可人,竟让我一时认不出。
新帝继位后,第一时间废了这位万太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母家之人,并未给她任何封号。看刚刚宫人的态度,想必她处境不是很好,我连忙俯身作揖,「臣妇见过娘娘。」
万氏并不看那名宫人,也不因自己的处境觉得难堪,只伸手来扶我,温顺谦和,「薛夫人不必客气。」
她竟知道我是谁。
见我吃惊地看她,万氏笑了笑,「去年宫宴上,薛夫人与薛侍郎伉俪情深,让人心生羡慕,我因此记得夫人。」
她虽笑着,眼中却闪着忧伤,嘴角透着苦楚,「薛夫人方才是见了皇上了?书房里可还有他人?」
我连忙回话,「并无其他人。」
听了我的话,万氏转身朝向方才的宫人,态度温和,毫不计较他刚刚的失礼,「劳烦公公再去通传一声,本宫想说的话必定是皇上想听的,定不会让他为难。」
那公公脸上面露难色,「娘娘,不是小的不去传话,实在是…… 实在是皇上交代过了,还望娘娘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
万氏皱了皱眉,眼中是痛苦和失望,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终究是要毁冠裂裳吗?萧兖,我们到底不能好聚好散。」
她说完带着小宫女转身走了,消瘦的背影尽是哀伤。而这哀伤的情绪深深感染了我,我又想到刚刚新帝对我说的话,以及他那张冰冷的脸和不容置疑的口气。
45
我心中烦闷委屈,以至于过了亥时,依旧无法入眠。
「碧痕?」我朝外面叫了一声,「派去书房查看的人回来了吗?姑爷他今夜还是没有回府吗?」
我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来,进来的正是薛慕白。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顾自己只穿了小衣就朝他奔过去。
到了薛慕白跟前,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薛慕白。」近日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都涌了出来,「皇上说你去向他求诏,要将我嫁给恒王……」我已哽咽得不能出声。
薛慕白眼中全是疼爱,他伸手替我抹掉眼泪,「胡说!皇上骗你的,不准哭了。」
我本就料到皇上的意思,必不是薛慕白的意思,如今听到他亲自说出口,不知为何反而哭得更凶了。
薛慕白只好上前一步,将我揽进他的怀里,我就伏在他的胸膛,哭得呜呜咽咽,良久才平静下来。
薛慕白拍拍我的背,「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他说完伸手扯下我挂在旁边的外裳替我披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这样冷的天跑下来,若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经薛慕白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自己只穿了小衣,又是羞又是冷,赶紧转身钻进了被子里。
我双手紧攥着被边,气氛突然有了一丝暧昧,我偷偷瞄了一眼薛慕白,他又瘦了,俊朗的脸上略显疲惫。
「这么晚了为何不去歇息,还来我屋里做什么?」想到薛慕白回府后第一时间来看我,我心里泛起暖意,但又嗔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谁知听了我的话,薛慕白竟脱去外裳走到我床边,一把将我盖的锦被掀了起来,强行在我身侧躺下,「这么晚了过来,当然是要跟你圆房。」
46
我赶紧往床内侧躲去,脸羞得通红。
薛慕白长臂一挥,将我向后揽在了他怀里。我吓地乱踢,薛慕白撑起身子按住我,「怎么?还不愿意?」
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些眩晕。
我实在没想到薛慕白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强撑着拒绝他,「薛慕白,你定是喝醉了!」
「嗯,是醉了,不过是装醉!」他声音懒懒的,脸也离我更近了。
我感到薛慕白的唇就要碰上我的,吓得赶紧用手捂住,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薛慕白,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害怕。」
薛慕白愣了愣,复又躺了下去,轻轻说了句:「傻瓜!睡吧,不欺负你了!」
我大大舒了口气,用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你不走吗?」我问他。
「不走,这是我的寝室!」薛慕白幽幽道,声音有了困意。
我静躺了一会,还是觉得别扭,「那还是我走吧,我去找碧痕住。」
我刚要起身下床,却被他一把按住,他的气息再一次逼近,我能看到他眼中闪着欲望的火焰,「不许动!」
薛慕白嗓音沙哑,手在我的腰上用了用力。
我赶紧缴械投降,急急求饶,「好,我不动。」
过了许久,我听到薛慕白的呼吸均匀了,才敢动了动身子转身看向他,他睡得安稳,脸上的皮肤白皙光洁,长睫浓密,薄唇微抿,甚是好看。
我又想起来那首诗,「有匪君子,充耳琇莹……」
「薛慕白,我并不是没有准备好,皇上说旨意几日后就会下来,我只是怕!」我喃喃地对着他说,心中悲悯,「薛慕白,洞房花烛那夜,你没有来为我掀开喜帕,我们也没有合卺,现在想来,是不是意味着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世间本就有太多不尽人意,意外生出的这份情来,才是不应该的吧,毕竟我们曾相互讨厌过,甚至承诺过各自为好。
「不准你胡思乱想,我会解决的。」薛慕白没有睁开眼,话说得柔软坚定,手也隔着被子紧紧地拥了我一下。
不知为何,我的心又安了下来。
薛慕白总有一种魔力,能让我不必担忧。
47
次日醒来,薛慕白已经离去。
我躺在床上,抚摸着刚刚他躺过的地方,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上面,仿佛还能嗅到他的气息。
若是能这样过一生,该有多好。
我憧憬着,心中的疑惑也重新升腾起来。皇上为何突然插手我与薛慕白的婚事。为什么他要将我许给恒王?
心中无比烦闷,我唤了碧痕进来侍候我洗漱,之后也没有心情用饭,只倚在案前的斜几上胡思乱想。
快到晌午的时候,碧痕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手里又攥着一封信,「小姐。」碧痕气喘吁吁,一脸慌张。
我接过信,撕开来看,仍是那潦草的字迹。
「本王在宴宾楼等姑娘,姑娘想知道的一切,本王一并告知。」
信依旧没有署名。
我更加烦躁,将信纸紧紧攥在手里,在卧房里来回走动,半天拿不准主意。
我想知道恒王要说的话,但也怕自己冒冒失失,羊入虎口。
着急之际,我忽然想起薛慕白先前告诉我的话,「不可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薛慕白还说,他会解决一切。
我将手中的信撕了个粉碎,发狠地丢了一地。
碧痕小心翼翼地问我:「小姐?」
「不去!」我恨恨道:「阴魂不散,不能任他摆布!」
48
是夜,薛慕白果然回府了,且比平时早了些。
「用过饭了吗?」我问他。
薛慕白点了点头,精神不济。
知道此刻问他并不合适,我终究没按捺住,开了口,「薛慕白,究竟怎么回事?恒王他做了什么。」
薛慕白在我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了一想,突然用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半戏谑本嗔怪地朝我道:「你如何这样惹人喜爱,怎就迷了那恒王的心窍。」
我被薛慕白说得不好意思,恼怒着拂开了他的手,「我乐意的吗?谁知那个坏家伙安了什么心。」
薛慕白笑了笑,不复方才的疲惫,「他安的什么心我无从知晓,只知道他用西南的兵权要换皇上一道赐婚的旨意。」
薛慕白的话将我惊呆了,「跟谁赐婚?」
薛慕白低头饮了口茶,「自然是你。」
他语气轻松,全然不似我此刻,已经紧张得忘了呼吸。
「薛慕白,我不想,你得救我。」我赶紧俯身上前去拽他的衣袖。
薛慕白终于正了神色,定睛瞧着我,「姚文鸢,我先前说的话你怎都忘了?你如今是我薛府的人,断没有被别人强占去了的道理。」
「可是皇上他……」我提出质疑,心中却窃喜。
「先皇驾崩的事本就被有心人诟病,皇上刚登基,必然想营造一种兄慈弟恭的形象给众人看,不用大动干戈就拿下恒王这个心腹大患的兵权,皇上自然是应允的。」
薛慕白的话又叫我担心起来,「那如何是好。」
见我担忧,薛慕白连忙拽过我的手,握在他的掌中,「有我,我自有办法。」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柔,我心安了些,忽的又想到什么,「薛慕白,我昨日见了前太子妃,她仿佛处境并不好。」
我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来,而且心中莫名难过。
「她……」薛慕白的眼神慢慢转向别处,神色也黯淡下来,「皇上身为人君,有太多迫不得已。」
49
十月初九日,和阳公主大婚,嫁的是刑部尚书郎王晋,那个救了我爹的薛慕白的好友。
得知消息的前两日,我被和阳公主唤进了宫里,她依旧端庄清冷,对我开门见山。
「你与薛慕白成亲已经两载,我不该再等了。」
和阳公主说得如此直白,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姚文鸢,你还不错。」和阳公主停了停,语气温柔,「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我抬头,看到公主眼神笃定,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性格沉稳又有些可爱。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似乎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