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等什么呢?解开啊!」 龙阁林拂瞪眼道。

我有些尴尬。刚才装大发了,忘了件重要的事。幻境之中我毫无法术,弄不开这缚灵索。刚才让鬼王走的时候如何凛然,当下就有如何难堪。

「你…你等一下。」 我摸了摸脖子,咳嗽着,背过身去,摸着颈间的玉佩。

这时候找阎王,也不知道他是否依旧与帝鸢在一起。若是露馅儿了可怎么好?

想着,十分试探性地,我对着那玉佩轻轻咳嗽了两声儿。

我这玉佩刚红,便听身后传来林拂极不耐烦的声音:「你咳嗽什么?」

那玉佩闪了两闪,我知道是阎王在回应我。于是我假装是对龙阁林拂道:「你既答应了这两个月留在鬼王殿,这缚灵索呢,我是没理由不给你解开的。只是前几日我受了些伤,术法施展不开,等鬼君回来,让他给你解。」

许久,那玉佩又闪了两下。我满意得转过身去,笑眯眯看着龙阁林拂。

林拂无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着便是。」 我说道。

龙阁林拂无语极了,缓缓叹了口气。

我两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龙阁林拂身旁,给他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他警惕地看着我。而后,又警惕地看着外面,道:「你该不会是在设计什么吧?鬼王呢?鬼王去哪儿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想让鬼王误会些什么,我劝你趁早死心。一来,鬼王不傻。二来,便是他傻,上了你的当,想要与我纠缠,我林拂疯起来,可也是不怕他的。」

我呼了口气:「我就一个动作,你怎么话这么多?」

眼前的龙阁林拂心思弯弯绕绕,古古怪怪。在我心里,其实早把他和阎王看作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人。毕竟除了一副皮囊,无论言行还是举止,他俩几乎是没有一点相似。我不知道是一颗心真的就这么重要,还是说那场大战真的让他看透了世态炎凉,而帝鸢的魂飞魄散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活力。

「喂…」 我侧过头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帝鸢是个什么样的人?」

「帝鸢…」 龙阁林拂眉头皱了起来,狐疑地看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问不得,说不得么?」 我挑眉看着他。

不知为何,龙阁林拂哼笑了一声儿,哀声叹息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纠正他道:「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是神,而不是人。」

龙阁林拂打量着我,笑道:「你很像…帝鸢。」

「嗯?」 我愣住了。

龙阁林拂接着道:「我是说这个习惯。她也很喜欢纠正别人这件事。她总会说…她是魄,而不是鬼。」

说罢,龙阁林拂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帝鸢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好像很难说。她信念坚定,坚定到执着的程度,执着到甚至有些较真儿的程度。所以喜欢她的人会非常喜欢她,厌恶她的人会非常厌恶她,憎恨她的人,也会非常憎恨她。」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脚尖儿,只微声回了一个「嗯」字。

龙阁林拂忽然偏过头问我道:「那你兄长呢?雪神弗珠,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微微怔了一下,还不等反应,便听龙阁林拂补充道:「听闻他与鬼王寻渠乃是故交,又为何要参与到昆仑之战当中?那时他又可曾想到,今日会是她的妹妹嫁入幽冥止息干戈?」

我哽了哽喉咙,轻轻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九重天嫁女与昆仑神族的旧事早已被风沙掩埋,留下的只有断断续续的若真若假,似虚似实的传闻,雪神弗珠也早已失踪万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如何知晓?

于是,想了许久,我也只是轻叹息道:「幽冥有幽冥的无可奈何,九重天也有九重天的身不由己。妠阿罗氏的子女,又有几个能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呢?」

龙阁林拂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也没挪动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十分认真道:「昆仑一战,我幽冥死伤惨重。九重天这时候嫁你过来,自然引起许多兄弟的不满。可若九重天与幽冥自此止战,千百年后,大家一定会接受你的…包括…鬼王。」

我听得一怔,龙阁林拂此番话隐约证实了一个在地府之中流传了万年的传言。说那鬼王寻渠其实不满意与九重天的联姻,只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婚后冷落妻子,甚至很少回鬼王殿。凃河之战后,鬼族虽然归顺,可禄筝与鬼王和离,又重新回到了九重天外的长生殿。

如此八卦,没想到竟被我亲耳证实。

可一想到现实中幽冥的结局,我又不自觉得吁了口气,侧头问道:「若不能呢?若我的出现也阻止不了下一场战争,又该如何?」

龙阁林拂停顿了许久,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连你这九重天的神女也维系不住,也许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不再会是以往那样,一场场冲突式的…死伤成千的战争,而是一场浩大的,蓄谋已久的灭族战争。神与幽冥,也许只能留下一个。」

我看着龙阁林拂,倒吸了口凉气。那一刻,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眼前的龙阁林拂过于聪明,目光长远且有着极其精准的判断力。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毁在了「坚定」二字之上。这世上,还会有比此更讽刺的事么?

我正想着,又听他深深呼了口气,说道:「所以我还是希望九重天与幽冥修好,永世不起干戈。」

「永世…不起干戈…」 我重复着这几个字,问道:「若干戈已起呢?若已经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了呢?」

龙阁林拂愣了愣,而后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你知道么,昔日我死在战场之上,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无一生还,我的国家自此陷落,成为附属。我刚死的时候,曾经千百次地想要逃出幽冥,回到人间报仇。为此,我做了许许多多荒唐的事,最终被关押在天悬境足足三百年。是帝鸢救了我,而在我走出天悬境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人间百年,早已是翻天覆地,昔日的友人也好,仇人也罢,他们早已各赴红尘,有了新的人生。过于执着过去,只是对现在的辜负。所以…既死不能复生而各奔前程…我便希望就此终止。如果以战止战,各族将永无宁日。」

「永无宁日…」 我沉了口气,抬眼正对上龙阁林拂那双透亮的眸子。

不知为何,我觉得龙阁林拂那双棕色的眼眸中藏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他虽是幻境中的人,却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感觉太诡异了。

我嗓子眼儿像被东西堵住了似的,许久是半个字儿也没吐出来。

还好,这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正见鬼王摆着张臭脸大跨步走了过来。

也不知鬼王是因为被阎王使唤了感到不爽,还是因为又见到龙阁林拂而感到不爽。虽说这俩实在就是同一只鬼,可总感觉鬼王生气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鬼王极不乐意得给龙阁林拂解了缚灵索,而后便转头看向了也坐在地上的我。龙阁林拂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也回头望向了我。

四目睽睽,我想要起身,腿却麻了。

龙阁林拂一眼看穿了我的窘态,于是轻轻一笑,半弯下腰,缓缓向我伸出手来。

【46】

我被龙阁林拂拉着起身后,才发现鬼王早已是脸成土色。我侧头对龙阁林拂道:「我同鬼君有些话说,辛苦你在外面守着。

龙阁林拂狐疑地看了我俩两眼,眼神里写满了古怪。

「不要用那么龌龊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无语道。

龙阁林拂挑了下眉,什么也没说,提着剑晃悠悠向门外走去。

「不许跑啊!」 我大喊。

龙阁林拂挥了挥剑,懒散道:「我龙阁林拂从不食言。」

待龙阁林拂的身影彻底消失,我转过头,低声儿问道:「阎王那边如何了?」

鬼王蹙眉道:「时间比想象中要向后推移,现在距离大战并非一个半月,而是不足一个月。」

「不足一个月?」 我睁大了眼睛,极力压制着音量:「这么短的时间…还有活路么?」

「妖魔大军集结,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鬼王说道。

「帝鸢可在龙阁?」 我问道。

鬼王摇了摇头:「帝鸢回来便按例去巡逻了,现在还没有回到龙阁。」

「回龙阁,我要见阎王。」

我决然说罢,又叹了口气,看向殿外,道:「可他还在这儿。」

鬼王想了想,说道:「我等会儿用隐身术将你隐身,你跟我身后出去。我便说你要休息,让他守在外面便是。」

「可他万一走了…或是发现我不在该怎么办?」 我犹疑问道。

鬼王轻叹了口气:「你还是不够了解龙阁林拂。他瞧着滑头,却是个死性子。既然答应了你,他就不会动一点走的心思。既说了你在休息,一时半会儿他是绝对不会打扰的。」

我将信将疑得点了下头,随后隐了身,悄然混在鬼王身边,大摇大摆走出了鬼王殿。

我们回到龙阁的时候,阎王正端坐在厅内右手边的第一个位子上喝茶。那模样驾轻就熟,真像是回家了一般。

放眼望去,不得不拍手称绝。好家伙,这龙阁是真不打算招呼外人啊。厅中一共十三把椅子,最中间只有一把,两侧分别六把。正正好好,十三凶煞一人一座,不多不少。

看着眼前的十二个空位,我却不知该在哪里坐下来。阎王放下茶盏,幽幽道:「除了中间这把,随便坐吧,他们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

我挑了最近的一个座位坐下。屁股刚刚贴着,便听阎王道:「云俢最讨厌别人坐他椅子了,有一次莲纱开他玩笑坐了那椅子,被追了整整半个冥府。若他回来闻到了你的味道,恐怕要满冥府追杀你了。」

听罢,我这屁股犹如火燎,整个人一下子弹了起来,瞪眼看着阎王。岂料他却缓缓道:「逗你玩儿的。」

「逗…」 我蹙眉看着阎王。

糟糕,他该不会觉得自己很搞笑吧…

我嫌弃得看了阎王一眼,而后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说道:「事情鬼王已经告诉我了。现在有何打算?」

阎王沉默了片刻,而后淡淡道:「时间太短了,除非鬼王寻渠改变心意,否则无力回天。」

鬼王蹙眉:「我不是说过不可能了么?我兄长他早已心若磐石,绝不可能改变心意。」

阎王抬眼看着鬼王,幽幽道:「你是鬼君,若鬼王不在,鬼族将由你主持大局。」

「你什么意思。」 鬼王不是听不明白,他是听得太明白,所以眼中燃起火光,直盯着阎王。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想办法控制寻渠,由你统领鬼族。如此,便没有背叛,没有大开鬼域之门,没有凃河之战。」 阎王毫不示弱,冷冷回了一句。

鬼王眼神闪烁,薄唇微颤:「你以为没有鬼族的背叛,昆仑神兵就不会渡过凃河了么?终有一日,他们会再向幽冥举兵,这是他们的百年大业,非因我兄长一句话可以改变,更非鬼族之力可以扭转。」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要带领鬼族与妖魔二族一同迎战昆仑神兵。」

阎王声音冰冷,说罢,顿了顿,抬眼盯着鬼王道:「这才是帝鸢心中的幽冥。绳锯木断、坚不可摧。宁同死,不苟活。这也是化解她执念唯一的方法。」

阎王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旷幽静的龙阁。鬼王脸色青白,双唇紧闭,许久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阎王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荻珏,你等待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天么?成败与否,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荻珏颤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苦笑,一双眼睛竟透出许多寒意来。他盯着阎王一字一字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说罢,拂袖离去。

龙阁里很快再闻不到鬼王的味道,只剩下我与阎王良久无言。

静寂之中,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即使是在幻境中,让荻珏背弃他的兄长,也并不会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若来得容易,这一天又何至于等待了万年。」

阎王声音轻淡,甚至听不出一丝情绪。

话音刚刚落下,阎王又抬眼看着我缓缓道:「这也是你的选择不是么?雨廊桥边我就说过,我追随你的一切选择。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以我之力,若强行破境,不可能将我们三个一起带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我问。

阎王唇角动了动:「除非留下荻珏。」

我一哽,沉气道:「你明知道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我只是想问你,你可试着与帝鸢提起过大战之事?其实若能提早提防鬼族,或者想办法令魔军驻扎鬼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阎王不置可否,只问道:

「大战之事想必你也已经与龙阁林拂说过了。他可信了?」

我顿了一下,轻轻摇了下头。

「他都不信,你又为何觉得帝鸢会信?」 阎王轻摇了下头,似乎淡淡笑了一下。

「我…」 我微微启唇,思量许久,却只叹道:「可我们总要做出尝试。」

阎王幽声道:「你还不明白么?能阻止大战的从来都不是我,也不是帝鸢,而是荻珏。只有他改变他的选择,才能阻止那场大战。或者至少是…改变那场大战。」

听了阎王的话,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即便兜兜转转知道了帝鸢的执念,单凭我与阎王之力也无法破除幻境。所以与其说是鬼王和骆无极设计了我,倒不如说一切都在骆无极的设计之中。也许他也在赌,赌究竟谁才是破开幻境之门的那把钥匙。

一步一步自以为是地掉进这深坑之中,我真不知该说自己聪明还是愚蠢。

我叹了口气,正要再开口,却被阻断。

「有声音!」 阎王眼神乍变,一个抬手在我额头结了印,瞬间我便又隐了身。

不大会儿工夫,便见帝鸢提剑而入。

她单手取下金色面具,橘色的烛火之下,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来。帝鸢的五官十分深邃,高挺笔直的鼻梁,一双大而细长的眼睛目不斜视,隐隐透着阴寒的光。

「听莲纱说你病了,才不还好好的么?」 帝鸢边走边道。

阎王难看得咧了下嘴角:「我只是懒得去练兵。」

帝鸢一脸无语,沉声说道:「林拂,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神族随时可能来战,更大几率会是昆仑神兵。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计划在什么时候,但我总觉得就快了。」

阎王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若此时昆仑神兵突然来犯,幽冥可否应对?」

帝鸢肃色,许久才道:「不是易事。魔族虽然善战,但数量太少,不能做主力。妖族术法强大却处处受昆仑神兽掣肘,大战未开,已失先机。如今看来,唯有加强对鬼族部署,才有望战胜神兵。」

「鬼族…」 阎王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笑声,带着明显的不屑,听得帝鸢骤然蹙眉。

「怎么了?」 帝鸢问道。

阎王微微停顿,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鬼王寻渠四处云游,极少回到冥府。鬼族的兵,怕也不是那么好带。」

帝鸢点了点头:「鬼族向来不服管束,多年来又仗着族群庞大,与妖魔二族频有摩擦。但是终归事关幽冥,他们近来倒是没再起过什么乱子。」

阎王忽然抬眸,问道:「寻渠天性孤傲散漫,鬼族在他的带领下多少沾了他的性子。可荻珏不同,他虽瞧着乖戾狠绝,内心却有衡量,甚至是很重视规矩与秩序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帝鸢问道。

阎王沉缓问道:「以你对荻珏的了解,若寻渠不让位,他会有心思取其而代之么?」

帝鸢看着阎王,微微蹙眉:「你想让荻珏取代寻渠?」

阎王不置可否,只幽幽说道:「荻珏在鬼族的声望虽不及他兄长寻渠,可他毕竟曾替幽冥征战多年,战功赫赫,也不是没有民心的基础。如果是他愿意,也不是没有取代的可能。若日后鬼族落于他手,将会方圆大变。问题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荻珏,是否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哪怕是为了幽冥。」

「不会。」 帝鸢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荻珏对鬼王,不只是兄弟之间难以割舍的情谊,更多的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服从感。」

「服从感…」 阎王重复着这三个字,抬眼看向帝鸢,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帝鸢便又说道:「鬼王自幼出类拔萃,不止在鬼族,在整个幽冥也少有人出其右。昔日鬼族混沌之时,他以武力平息纷争,在魑魅魍魉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幽冥三王之一。如今虽已久不带兵,可关于他战绩的传说从未在幽冥消失。荻珏他果敢坚韧,在战场之上无往不胜。可只要有他兄长在,他便总是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这种畏惧与服从早就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所以你说的那些根本就不会存在。荻珏不会图鬼王之位,更不会忤逆他的兄长。」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帝鸢这话如今听着是无比讽刺。帝鸢太明白荻珏,她知道荻珏的选择,只是没有预料到那不肯背弃不是发生在鬼王之位,而是凃河之战。

阎王许久没有说话,他本就苍白的脸在橘色火光之下竟然愈发失色,使红唇显得格外鲜艳扎眼。

我就那么肆无忌惮得端详着他,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他与那在鬼王殿中傻傻守着的龙阁林拂哪怕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可瞧了许久,也觉得不过是有着一副相同的皮囊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帝鸢长呼了口气:「若你身体无碍便随我一同去幽谷兵场,最近荻珏毫无踪影,咱们几个之中只有你是鬼族,由你出面,总比我们几个强。」

阎王点了下头,说道:「你先去,我随后到。」

帝鸢也没问他究竟有什么事要后走,只是利落起身,提剑而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打心里羡慕。做鬼三千多年,我总自以为抛却红尘,恣意潇洒。可如今见着她,才知道什么是坚定而自由。

我正失神,忽听阎王道:「接下来的几日我将要忙了,许是很少会回龙阁。荻珏不在,你也最好少出鬼殿。」

我问道:「鬼王他会去哪儿?」

阎王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鬼王?进入幻境的鬼王,还是幻境中的荻珏?」

我微微一愣。阎王不说,我倒真是忘了。自打入了幻境,我似乎从未想过为何鬼王在幻境之中自由来去,完全不担心遇见幻境之中的自己。

「当年的荻珏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幻境中?」 我看向阎王。

阎王似乎等我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了。他静静看着我,语气平淡,缓缓说道:

「这个时候的荻珏应该已经被寻渠关了起来。这段时间他与帝鸢没有交集,所以不会出现在幻境之中。」

「你说鬼王在大战前被关了起来?」 我瞳孔骤然放大,仿佛有道雷击中了我的颅顶。

阎王点了点头。

我愕然道:「所以大战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他没有背叛帝鸢,而是被关了起来。」

「不。」 阎王眸光幽沉,说道:「寻渠给了他选择。以他的能力,是绝对可以离开的。可是他没有。」

我听得有些混沌了,蹙眉问道:「可是寻渠若有心背叛,为何又要给鬼王离开的机会呢?」

阎王冷冷道:「也许他也想知道他这个弟弟会作何选择吧。又或许在寻渠的心中,也在摇摆,他希望由他的弟弟做出这最后的决定。」

「可惜,他没有离开。」 我轻声叹息,微微垂目:「帝鸢说得对,他从不敢质疑寻渠做出的任何决定。哪怕只是尝试逃离,他都不肯。又或者说,他真正恐惧的是若真的可以离开,他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我没有抬头,余光却也能感受得到阎王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阎王忽然缓缓道:「可是这一次,我赌他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为什么?」 我问道。

阎王轻轻动了下嘴角,不知是轻笑还是有些不屑。

他说:「万年已过,他总该有所长进。」

【47】

自打那日离开龙阁,已经十天功夫。阻止大战之事不能说是毫无进展,已经可以说是绝不可能了。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幻境中的时间仿佛比外面要快了许多。十天的时间仿佛弹指一挥。这十天来,除了睡觉,龙阁林拂几乎都寸步不离得跟在我身边。我一度怀疑他已经不是在保护我,而是在监视我。

这段时间,我只有趁着假装睡觉的功夫与阎王悄悄碰面,活像是对奸夫淫妇。

鬼王自打那日拂袖离去便再未出现过。阎王的盲目自信却只增不减。

帝鸢虽然还在练兵,可每每窥见她,她那双幽深的眼眸总是淡然冰冷,没有温度,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每当这时候我都恨不得现出身来,使劲儿摇着她的肩膀大喊:

「清醒一点!要打仗了!」

可是我不能,我是一个不稳定因素,这样胡作非为很可能会破坏幻境中的秩序。

我几乎已经放弃了这次机会,只想安安静静等着这场幻境过去,另谋其他的幻境,再想办法。

因为没什么能做,近来我大有些混吃等死的意思,享受着鬼殿幸福又清净的生活,也想象着鬼后万年前孤寂冷清的无奈。

此时,百无聊赖,我又爬上殿顶。刚探出个脑袋,便瞧见了龙阁林拂。

不知为何我就像做了贼,惊得颤了三颤。这三颤不要紧,脚下不稳,随后以极其高难度的姿势向后栽去。

就在我想着我要完了的时候,龙阁林拂忽然自殿顶飞下,一把将我拦腰截住。

四目相对时,我在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看出了满满的不可置信。

落地后,他问:「九重天的神女,一点法术都不会?要任由自己摔成肉饼么?」

「我这是在考验你。」 我咳嗽了两声儿以掩饰尴尬,随后拍了拍龙阁林拂的肩膀:「行了,你通过考验了。」

「你这…」 龙阁林拂刚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随后他盯着我的衣襟处,问道:「那是什么在亮?」

我低头一看,那玉佩的红光穿透了白色衣襟,正剧烈闪烁着。

这玉佩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便会感应阎王,直到我做出回应或是阎王出现才会恢复正常。

我想了想,还是将那玉佩攥在手中,煞有其事对着玉佩道:「兄长不要担忧,一切都好。」

岂料龙阁林拂对我说了什么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死死盯着我的玉佩,脸色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苍白。

「你怎么会有这个?」 龙阁林拂问道。

「什么?」 我不解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龙阁林拂从自己的衣襟里拽出一枚玉佩,竟与我这块别无二致。

我好尴尬。

我真的不知道这玉佩在被阎王送我之前,一直是他自己带着来着。

我喉咙哽动,脑袋飞速运转。

可不等我开口,龙阁林拂便问道:「可以给我仔细看一下么?」

我能拒绝么?答是不能。

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把玉佩摘了,老实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连字都一样…」 龙阁林拂插刀道。

说罢,他摘下他的玉佩,指给我看道:「拂,这个拂字。是当年我父…父亲他亲手刻上去的。」

我愣住了,接过他的玉佩,指尖轻颤。

我带了三千多年,竟不知这是阎王祖传的玉佩,也不知这「拂」是他「林拂」的那个「拂」,而不是我的这个「拂」。我一直以为,这字是因我名字而刻,如今才知是他的父皇为他而刻。

他盯着我,一脸惊愕,似乎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我轻轻垂目,微微哽咽:「红尘拂拂…」

「什么?」 他问。

我有鼻子有眼地解释道:「我玉佩上的这个拂,是红尘拂拂的’拂’,是我兄长刻上去的。」

「雪神?」 龙阁林拂蹙了蹙眉。

我点了点头。

我把玉佩还给龙阁林拂,他接过玉佩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想到你我还有这样的缘分。」

说罢,他又抬眼看着我道:「红尘拂拂,下一句是什么?总觉得还没有说完。」

「下一句…」 我想了想,道:「下一句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龙阁林拂念着,笑道:「所以你才嫁到幽冥么?还是说…这只是你不得不嫁来此处的自我慰藉罢了。」

龙阁林拂说的没错。昔日那盛大而隆重的九重天嫁女,声势浩大的八荒同贺不过是一场与幽冥的联姻。可惜了那神帝最小的女儿浪费了韶华,更可惜的是九重天与幽冥并没有因为这场联姻而止息干戈。即便鬼族投靠大罗天,这位帝姬保住了神族的信任,却成为幽冥最为憎恶的罪人。明明所有事情不会因她一人而改变,可后世流传的故事中,她与人族那些祸国的妖姬却没什么分别。

我心中惆怅,涩声道:

「慰藉也好,真心也罢,所以我们改变不了的,不如都欣然接受。」

龙阁林拂侧头看着我,又笑了一下:「你年纪瞧着不大,看得倒是通透。」

我哼了一声儿:「我只是保养得好,看着年轻。论辈分算年纪,你恐怕还要叫我一声儿姑姑。」

龙阁林拂笑着摇了摇头。

「你…」 我刚一启唇,忽然听到些异动。

若说进了这幻境,我浑身上下唯一还有些用的恐怕就是五感了。此时我耳朵微动,闭上眼轻轻嗅了一下。

这愈发逼近的血液味道无比熟悉,有些像是鬼王,却又不尽相同。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压着嗓子道:「糟了,寻渠回来了。」

「嗯?」 龙阁林拂腾然起身,站在点顶眺望。

我忽然站了起来,拽着龙阁林拂的手臂,如临大敌道:「快,带我离开这儿。」

「啊?」 龙阁林拂蹙眉看着我。

「啊什么啊?」 我使劲捏他一把:「带我回龙阁。」

「我…」 龙阁林拂依旧没反应过来。

「带我绕过寻渠,离开鬼殿,缚灵索就归你了!」 我低声儿催促道。

几分钟后,当龙阁林拂用术带我离开鬼殿,回到龙阁的时候,他一脸困惑:「你为什么不自己走,一定要我带你走。你究竟会不会术法?」

我有些尴尬,却强作镇定道:「我堂堂神女,怎么可能不懂术法?你是我的护卫,我不过给你机会尽职尽责而已。」

龙阁林拂也哼了一声儿:「随你怎么说。总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吧,缚灵索我一定会给你的。」 我说道。

「这还差不多。 」说罢,龙阁林拂向我伸出手来。

我笑了一下:「可不是现在,得等期满,你结束保护我的任务再说。这是之前说好的。」

「你…!」 龙阁林拂伸出手指,又气得放下。

我没再应声,静静环顾着四周。

这时间十三凶煞应在幽谷兵场,不会在龙阁之中。但一直躲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

我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龙阁林拂的声音:

「不对啊…堂堂鬼后,见到鬼王…你跑什么?」

微微一顿,我侧过头,淡定道:「夫妻不合,不行么?」

龙阁林拂叉腰看着我,狐疑道:「不合跟落荒而逃恐怕还是有区别的吧。」

「你说的有道理啊…」

我轻轻挑眉,点了点头,掂了掂手里的剑,缓步走了过去,绕到他身后,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他微微侧头,就那么安静等着我开口。

「其实吧…」 我缓缓呼了口气。

接着,非常不好意思地,我猛地一个抬手,照着脖颈,敲昏了龙阁林拂。

自打法术失灵,我觉得我变成了宵小之辈,非要靠背后袭击才能赢。

害…

我拿起颈间玉佩,嘴巴凑过去幽幽说道:「事出紧急,速回龙阁。」

说罢,我拿出缚灵索,认认真真又将龙阁林拂捆了起来。

【48】

阎王脱身回到龙阁的时候我都将要打哈欠睡着了。走进来后,他看了一眼四周,问道:「就你自己?」

我点了点头:「龙阁林拂被我用缚灵索捆着扔进密室了。我没有灵力,恐怕捆得不严,他一会儿就要醒了。」

阎王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半指头长的药瓶,递给我道:「把里面的药给他吃进去,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到时候我会试着隔空解缚灵索,距离不远,应该可以成功。」

「嗯。」 我应了一声儿,接过药瓶前后看了看,轻笑道:「你倒是准备得齐全。」

阎王没说什么,而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才忽然想起,于是将寻渠的事说给了阎王听。

阎王没有说话,空气陷入平静的沉默之中。

我有些急切,又问道:「鬼王殿里空空如也,就像是个摆设。不仅鬼后不在,连鬼奴也没有几个。很明显,在帝鸢的幻境中鬼王殿不过是一个躯壳,那么寻渠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呢?」

阎王看着我,终于沉声道:「看来改变幻境,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会带来许多不确定的变化。如今这幻境已经和原本的不一样了。」

我紧了紧手中的剑,问道:「鬼王殿是不能回了。如今在寻渠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做些动作恐怕更难,鬼王如今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阎王似乎并不担心,神色极其平静。

当然了,恐怕即便是地府被人捣碎了,他也只是会轻轻皱一下眉头。若非瞧着如此薄情冷淡,他就不是被挖去心肝的阎王了。

此刻,只听他缓缓说道:「寻渠的出现虽然意外,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原本在大战之前,寻渠行踪飘忽,与其他人没什么交集,所以能影响到他的只有荻珏。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幻境已经改变,那么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说罢,微微一顿,又说道:「可现在有件麻烦事。荻珏他还不知道寻渠回了鬼王殿。此刻原本的荻珏应该被关了起来,而不是在外面随意晃动。若他见到鬼王,一时慌乱出了岔子,恐怕要起大的波澜。」

话音落下,甚至还未完全消散,便听身后响起了幽沉的声音:「我有那么蠢么?」

我回过头,竟看见鬼王大步走了进来,面如土色,一脸不悦。

再看阎王,轻挑了下眉毛,道:「看来我倒是不需要尝试隔空解那缚灵索了。」

鬼王哼着摇了摇头,眼中竟露出些无奈的笑意来:「林拂,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利用别人。」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到鬼王叫阎王「林拂」。我不知道万年以前他们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那些互相较量的瞬间背后是否或许也隐藏着些许的互相欣赏。

我正琢磨,忽听阎王问道:「你见到寻渠了?」

鬼王点了点头,随后微怔:「你又知道?」

阎王甩了甩袖子,淡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段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突然来这龙阁是因为饿了不成。」

该死…阎王又开始搞那些自以为幽默的小幽默了。

鬼王十分勉强得笑了一下,眼里充斥着无语与嫌弃。他微微启唇,刚要说些什么,眼神却忽然凌厉,耳朵动了两下,警惕道:「不好,我哥来了。」

我闭眼一嗅,似乎是距离有些远的缘故,那种味道似有似无,又被与其极其相似的荻珏的味道所掩盖,我一时判别不出方向,可的的确确是可以闻到,且是愈发逼近了。

「他为什么会来龙阁?」 我有些惊讶。

阎王盯着鬼王冷声道:「恐怕寻渠早盯上你了。还说自己不蠢?」

鬼王脸骤然红了,气得不轻。

看着这俩陈年老鬼在如此紧要关头依旧斗嘴,我实在忍不住呵止,压着嗓子急道:

「别废话了,先躲一躲。」

鬼王蹙眉道:「没用的,兄长他贯通各种幻术,区区隐身之术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我们…等…等死么?」 我目瞪口呆。

就在此时,阎王忽然沉色,低声儿道:「不好,帝鸢也回来了。」

我一嗅,可不是么…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为自己的绝佳运气感到震惊,甚至拍手称绝。

阎王迅速决断道:「我从后庭绕行,去拦帝鸢。你们先去搞定龙阁林拂,取回缚灵索。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他们三个碰面。」

说罢,又偏过头对我严肃道:「无论如何,你就在龙阁待着,哪也不要去。」

「好。」

我深知如今我一点术法使不出来,不服从安排就等同于拖后腿。除了躲和藏,我也没什么别的更好的出路。

阎王嘱托罢,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鬼王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瞬移到了那密室之中,速度之快,冷风划过,我这下巴都凉飕飕的。

取到缚灵索后,我才得空仔细看了一眼鬼王。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拳头微攥,愁眉不展。

我蹙了蹙眉,宽慰他道:「放松点儿,这里终究是幻境。大不了从头再来。」

「不…」 鬼王摇了摇头:「只要我哥出现,有可能…就不是重来这样简单了。」

可能是鬼王愈发苍白的脸色让我过于感同身受,此时我也忽然起了一身毛毛刺,感觉周身冰冷,一个劲儿得想打喷嚏。

此时寻渠的味道已经愈发近了,我感觉自己像是只待宰的羔羊。我甚至不确定此刻身边的鬼王荻珏是否会站在我这边。

我沉了口气,对鬼王道: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如果寻渠真的找了过来,看到龙阁林拂,就难办了。」

鬼王思量片刻,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他。」

说罢,鬼王也瞬间消失了。

偌大的密室中只剩下没有法力的我和昏迷的龙阁林拂,两只废鬼。

四周静得可怕。又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可不知为何,那股子属于寻渠的味道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得近了。我甚至感觉他此刻就站在密室之外。

看来鬼王没能拦住他。

我不能坐以待毙,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看见密室中的龙阁林拂。

所以我沉了口气,自投罗网似得悄然离开了密室。就在我走出去不远的时候,身后忽然刮过一阵冷风,我来不及回头,只听荻珏大喊:「快跑!」

而后,只听到什么人倒地的声音。

我余光所见,鬼王荻珏倒在地上,左肩似乎受了伤。眼锋扫过之处,血色扎眼。

寻渠对自己弟弟下手也真够狠的。如此腹诽,我好似看到了我自己被逮住后的结局。

于是我拼尽了全力向外跑去。

许久,寻渠也没追过来,我正奇怪,忽然被什么极其迅速的东西带着一把拖出门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再抬眼时,竟已在龙阁之外。

不远处,寻渠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容苍白冷峻。他的眉眼与荻珏有三成相像,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我浑身剧痛,胸口感到重压,一个字都来不及说,一口血就涌了出来。

寻渠那阴沉的眼睛直盯着我,道:

「你以为你跑得掉?没在里面杀你,是我觉得若让你的血溅在龙阁,帝鸢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讨厌事情变得麻烦。」

此时,荻珏赶到,他的左肩还在流血。

他将我扶了起来,抬头看着寻渠道:「哥,我…」

寻渠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地牢离开的?」

荻珏的脸色骤变,瞬间咬紧了后槽牙,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寻渠眯了眯眼睛,说道:「你的账,我们回头再算。」

说罢,又转眼盯着我道:「我可让我好找。」

我一愣,完全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接着,听他沉沉道:「今早在鬼王殿的就是你吧。荻珏的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很淡,但我知道跟着他,就能找到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竟有胆子躲在龙阁。」

我蹙眉看着寻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寻渠的嗅觉似乎比我还要敏感,那片刻工夫便让他察觉到了不属于鬼王殿的味道,又凭着那点沾染的淡淡气息一路追踪到了这里。看来,能在幽冥混沌之时开出一条血路,幽冥三王之一的鬼王寻渠,真的不是浪得虚名。

「我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你是谁?为何来我幽冥,闯我鬼王殿?」

寻渠声音冷静,眼底却是极致的寒色。多年押魂使的经历告诉我,那样的眼神是决然断去对方活路前的神色,无论语气有多么平常,他的眼睛骗不了人,更骗不了鬼。

寻渠压根儿就没想让我全胳膊全腿儿得离开。无论我说与不说,或是说了什么,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总归也没了后路,倒不如拖延时间,看看是否有什么转机。

于是我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寻渠,阴森笑道:「我是谁?如果我说我不属于这里但我知道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你会如何?」

岂料那寻渠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眼角微微一动,异样的神色却转瞬即逝,唇边忽然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声音轻细而阴森: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里来。在这里,你脚踩着的地方,是我寻渠的地界。你的生死,我说了算。」

说罢,一伸手,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银色的剑,只见他手微微抬起,眨眼间整个人就冲到了我的面前,冰冷的剑气瞬间渗入我的肌肤,心脏被猛地扯动,好像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嘶喊:

「不,哥!你不可以杀她!」

荻珏大喊,一双眼睛紧紧瞪着。

寻渠的剑骤然停住了,就停在我额头不到两寸的地方。他偏过头冷眼看向荻珏:「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 荻珏嘴唇微颤,忽然道:「她是舀光神君。」

寻渠眉头一紧:「舀光?」 随后,偏过头来打量着我,冷冷道:「昆仑战神?」

我一时无语。

鬼王和阎王,纯粹是嫌我在幻境里苟活得太长。一会儿禄筝一会儿舀光,一个九重天的神女,一个昆仑的战神。他俩是恐怕我露不出马脚。

此刻,寻渠还在狐疑地打量我。

荻珏似乎知道寻渠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是我把她带回来的,她的法力被我封了,这才施展不出。」

寻渠眸光凛冽,幽声道:「以你的能力,能封住昆仑舀光?荻珏,你莫要骗我。」

荻珏的脸色煞白,眼角颤了颤,决然道:「你知道我从不骗你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寻渠就那么盯着荻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收回了银剑,看着我问道:「你真是昆仑舀光?」

既然不要命了,不如更大胆一点。

我轻轻抬眼,漠然看着寻渠,淡淡道:「鬼王真是贵人多忘。昔你大婚之日,你我曾见过一次,如今竟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世人皆知,那神女禄筝的兄长雪神弗珠与昆仑八方神君乃是故交,我就不信,禄筝出嫁,昆仑的舀光会不出现。而寻渠听我是舀光便收了手,可见他根本不记得舀光的样子。

果然,寻渠嘴角轻轻上扬,说道:「神君貌美,不敢直视,自然记不得样貌。」

我不屑地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荻珏,寒声道:「几日前我因故离开昆仑,你这好弟弟却突袭于我,将我捆到幽冥。这可是你们鬼族的待客之道?」

荻珏猛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仿佛在说:好家伙,真能编。

寻渠微微侧头,看向荻珏。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一眼,荻珏便主动说道:「哥,有了她,我们可以和昆仑谈条件的。也许我们可以…」

「住嘴!」 寻渠眼露寒色,促声呵止。

「荻珏,不要自作聪明。」

阴森说罢,寻渠又转眼看向我,古怪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神君,此事是我鬼族不周。不过你放心,我会安然给你送回昆仑,亲自。」

那后补的「亲自」二字差点当场给我送走。

寻渠亲自给我押上昆仑,我还有命?

我心里慌乱,脸上却佯装镇定,沉缓道:「不必了。大事在即,鬼王还是多做准备得好。」

一声轻笑,透着寒意。我一抬头,只见寻渠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可眼神却阴怪凛冽。

「神君还是管好昆仑,莫要对我鬼族指手画脚。」

看着他那双幽沉的眼睛,我心下剧烈一颤。寻渠是只阴戾敏感的鬼,即便面对的是昆仑的战神,他也不愿收敛自己的戾气与锋芒。可能这也就是他能够统领鬼族的原因,够傲气也够狠毒。可亲眼见到这样的他,我便更加不能理解为何昔日他会情愿以归顺大罗天来换取鬼族的苟且偷生。

我曾以为,他是鬼王,所以才想要保住鬼族。可眼前见着的寻渠,却实在是个宁愿玉石俱焚的主儿,又怎会为了所谓鬼族违背自己的本心呢。

想着这些,我的思绪已经混乱了。许久愣着,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寻渠忽然问我道:「此番可见过禄筝了?」

我微微一愣,随后顿顿摇了下头,只道:「未曾。」

接着,一声轻淡却阴厉的笑声划过了耳畔,寻渠偏过头看着我,下一秒忽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脖子。

「你不是舀光,你究竟是谁!」 他阴森怒道。

「我…我是舀光。」 我艰难说道。

「你真当我寻渠是个好说话的了。」 寻渠说着,手下力度又重了几分。

「哥!」 荻珏声如裂帛。

寻渠怒目看向荻珏,斥责道:「荻珏,你真是翅膀硬了,如今竟合着外人来骗我。」

鬼王骤然噤声,余光所及,他的眼睛似乎在死死瞪着,可迟迟没有动作。我忽然想起此前帝鸢说过的话来。荻珏一直无法克服对寻渠的恐惧与服从感,无论何时,只要在寻渠面前,他都显得那样无力,就如此刻泥雕木塑一般,失去了属于荻珏本身的所有光芒。

天知道,我都要死了,竟还有工夫想这些。

此时被寻渠死死抓着脖子,我双脚已然离地,这一点点窒息的感觉比昔日姜叶颂抹了脖子还要难受。

我感觉我要完了,意识逐渐模糊,要死不活得悬在半空。

我知道寻渠这鬼贼没打算这么快让我消失,他给我留了口气儿,想等我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紧紧咬着牙,视死如归。当然,我已经死了,所以顶多是被捏碎了魂魄,也不会更惨了。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忽然嗖的一声儿。随后,我咚地倒地,身体的疼痛几乎盖过了方才的窒息感。

待我微微抬眼,便看见不远处那把龙阁剑扎在地上,而寻渠的手臂渗出血来。

「林拂…!」

寻渠眼神狠毒,盯着阎王,眉头紧蹙。

我回头看去,只见阎王稳步走来,手掌似乎滴着血。他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一张符纸撕成两半,以掌间血缚印其中一半,而后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忽然飞身而起,向寻渠额前狠狠拍去。

寻渠躲避不及,那被贴上符纸的肌肤发出嘶嘶声响,仿佛被火钳灼烧一般。寻渠抱头大声嘶喊着:「荻珏,荻珏!杀了他!」

荻珏举起剑,眼底露出慌乱之色,怒问道:「这是什么?!」

阎王一脸淡定:「大破灵符。」

不仅是荻珏,此刻我也是目瞪口呆:「大破灵符?那不是九重天妠阿罗氏才有的…」

我话没说完,倒吸了口凉气:「是你从九重天那儿得来的。」

阎王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活动了下手掌,忽然向一旁的荻珏伸去,猝不及防之下敲昏了荻珏。

一套操作罢,阎王又幽然看向那早已不再动弹的寻渠,淡淡道:「寻渠与九重天之间本就从未有过完全的信任。他既瞒天过海安排我做了阎王,也就该想到九重天也会留一步后手。可惜,他太自负了。」

我沉了口气:「九重天妠阿罗氏的大破灵符从不外传,看来他们是授意你在不得已的时候可让寻渠魂飞魄散,取其而代之。但你只用了半张,大抵只能封印他一阵子,不过应该可以挺过大战了。」

阎王看着寻渠道:「我本不想这样做的。我早说过幻境有幻境的秩序,使用大破灵符极有可能破坏幻境的稳定性。」

我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你不该这么做,如果幻境因此失去平衡而破裂,便功亏一篑,你也会永远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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