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那一瞬间,我如泥雕木塑一般被钉在了寒风之中。因为这一次我终于真切听到了她口中凄然喊出的名字———林拂。

【34】

那两个字就像细针一样反复扎进我的耳蜗。在我万分惊恐之际,一股强风忽然袭来,我与苏温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吹至悬崖边上,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向深渊坠去,再睁开眼睛,竟又回到最初的那个幻境。看着远处坐而抚琴的少年,和一言不发的帝鸢,我只能先将这些人的身份以及所有的古怪之处暂时抛掷脑后。

我看了看四周,对苏温道:「看来是个循环,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找到离开幻境的方法。可这不是霍姚的执念,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说着,我喉咙一哽,摇了摇头:「苏温,你不该进来的。如今恐怕要跟我一起交代在这儿了。」

苏温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却有些犹豫,说道:「我倒是知道一种可以强行破出幻境的方法,可是…」

「可是什么?」 我急切问道。

苏温道:「这方法在同一个幻境中只能使用一次,且极度损耗修为。凭我的气力,强行破境后自己出去尚可,却未必能带走另一个人。」

「什么方法,我来试试?」 我问道。

苏温摇了摇头:「是一种很古老的诡术,以你的修为,别说需要几百年才能练成,便是练成了,恐怕也破不了这样高强的幻境。」

我听明白了,我这是自我感觉良好了。他这意思是说我档次不够,练不成,也出不去。在这紧要关头,看来他是连装都懒得装了,不然以他一个三号牢房鬼差的身份,好意思这么跟我说话?

苏温没注意到我走了神,冲着远处空地努了努嘴:「你去那边躲好了,我施术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等诡术成功,天边会出现一道裂缝,那里就是幻境的出口。可这出口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我蹙了蹙眉:「可你不是说我们两个一起,很难出去么?」

苏温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我点了点头,随后躲到了远处的空地。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苏温口中的诡术到底靠不靠谱,毕竟此刻苏温正在空中飞来飞去,活像一只无头苍蝇。他心中可能有自己的方位和规律,可我瞧着,的确就是东拍一掌,西劈一剑。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重新回到了地面上,这回终于像是施正常术法一般对着半空伸出手去。

苏温的手悬在半空数秒,空气寂静之间,我一度觉得他的诡术已经失败了。岂料忽然阴云蔽日,天色陷入昏暗,半空墨色的浓云一时间好似要压到人的身上来,几秒后,苏温忽然引来一道天雷,生生在高空中劈出了一道裂缝。

苏温对我伸出手:「林拂,过来!」

我向他飞奔而去,在我俩双手攥紧的瞬间,腾空向那道裂缝飞去。

可到半空之时,我俩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紧接着开始在半空不受控制得漂移,离那道缝隙忽近忽远,速度之快让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大一会儿,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我忽然向下跌去,苏温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于是也开始跟着我一起下坠。

眼见着天边的缝隙已经开始缩小,我对苏温喊道:

「你先出去,之后回地府找阎王,让他想办法救我。」

说到阎王,我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个被帝鸢带走的苍白少年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幻境之中,他的身上又藏着多少我不清楚的秘密。其实说来可笑,我与他相识三千年余,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他的过去,甚至他的姓名。可每到最紧要的关头,我能想起来的,也只有他一个。

我挣了两下,可苏温依旧死死抓着我不肯放手。看着天边渐渐缩小的裂口,我焦急得大喊了出来:

「快走,来不及了!」

苏温嘶哑喊道:「你现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又失去法力,只身留在幻境里恐怕都等不到我回来!」

苏温说的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只是眼下这形势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苏温看向马上要再次合上的裂口,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苏温十分严肃得看向我,忽然用力一甩,将我甩到了稍高于他的地方,手中金光骤起。

「你要干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苏温用力一掌拍向我的左肩,随着那一道金光打在我的身体上,我忽然倒着向高处飞去,而苏温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向地面急速坠落而去。

「苏温!」 我伸出手来,对着地面大喊。

在我逼近裂缝边缘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越来越远的苏温了,只能听见他拼了命的喊声:「找出帝鸢的秘密,回来救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塔中,保持着最初给霍姚带上镯子的姿势。看着冰棺中的尸体以及尸体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我忽然有些混乱。若非是苏温不在身边,我还以为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我使劲儿敲了敲混沌的脑袋,闭上眼再睁开,看着塔中景象,一阵恍惚。究竟从哪里开始便入了幻境。那双凄厉的眼眸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方才一片慌乱,我好像忽略了很多细节,如今仔细想想,一只影子又怎能操控肉身?更别说抓住我和苏温的手腕。或许那只所谓的影子鬼根本就不存在,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一丝执念所幻化出的幻境罢了。

我回到塔底时,发现门已经开了。这愈发印证了我的猜想,幻境真正的出口不是那道裂缝,而是底层的那扇门。整个阿摩寺,不过都只是一个幻境。所以凡间的人都只模糊记得阿摩寺所在原本是故宫中的一座长息塔,而不知道其所在原是故宫长安殿。因为长息塔也好、阿摩寺也好,早便消失在了人族的大地之上,留下来的只有人们口中寥寥的传说。

可是…不对…

我很快发现依旧有说不通的地方。凡是幻境必有入口,若整个阿摩寺都是假的,那入口又在何处?

我努力回想,想了许久,忽然心底生出绝望的凉意。两百多年前,闵氏以推翻暴政为名北上讨伐,最终却因纵火屠城受尽天下诟病。这件事,姜叶颂知道,而我却忘了。那被纵火屠城的故都邺阳,早已成为北地的一座鬼城,又怎会与三千前是一个模样?

原来,从我刚踏进邺阳城门的那一刻就都已经错了。繁华如初的邺阳城也好,街头巷尾的百姓也好,不过是一场梦,一个执念所幻化出的幻境。

也许这个幻境曾经属于霍姚,可最终却被更加强大的帝鸢所吞噬。霍姚与帝鸢一定存在着某种紧密的关联,此事可能牵扯着阎王,甚至是我。不知为何,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既然霍姚幻境的最深处隐藏着帝鸢的执念,那么昔日韩言赢的诡术,究竟是为了霍姚,还是为了帝鸢?

韩言赢本是一个凡人,在参透这幻境秘密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可既然整个邺阳城都是假的,且幻境无法封印,只能破除,那守印人守的究竟是什么?我原本就想不通,那世世代代的守印人究竟凭什么替韩言赢守着这阿摩寺,守着这口冰棺,守着这个封印长达三千年。

而今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阿摩寺的守印人。那所谓的守印人不是守印人,而是地府的守境人。也许是派他们上来的人倦了,也许是时机到了,他们被地府召回。岂料被我找上门去,只得浮夸得演了一出好戏。

我砰地推开塔门,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以及空旷萧瑟的故宫,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恼火。

好哇,很好,我果然又被算计了。至于那韩言赢真正的身份,我也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能在地府公权私用,且让守境鬼族心甘情愿保守秘密的,我只能想到一个———鬼王荻珏。

【35】

异诡阁中,骆无极似乎早已猜到了我要来一样。他手里依旧摆弄着上次见到的那块破石头,看见我时毫不惊讶,只是问道:

「林大人这么快就办完了差?」

他嘴角上扬,表情欠揍,显然是明知故问。可我没工夫跟他胡扯,直接开口问道:

「帝鸢的事你知道多少?」

骆无极露出夸张的神色来,手指贴近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低着声音神神叨叨说道:

「青天白日莫要提她。」

我看着骆无极,冷笑了一下:

「之前我因为那头䖋来找你,你不是提得挺欢的么?如今又在这儿演什么?」

骆无极笑了,身子向后仰了仰,叹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日说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可今日你恐怕就是奔着秘密来的。那可不就不可提了么。」

「说吧,你要什么。」 我问道。

这世上,尤其是他骆无极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秘密。所有被称为秘密的东西都有它的价格。

果然,骆无极抬眼看着我,毫不避讳道:「我要裴玄度的那把剑。」

我眉毛一拧:「不都答应了给你取么?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塔中的事了了,我自然会帮异诡阁取回来。」

骆无极眯了眯眼睛:「可我说的不是异诡阁要,而是我要。我要你跟地府报称任务失败,然后将那把剑交给我。」

「你…要私吞?」

我觉得不可思议,可看着骆无极一脸鬼笑,我实在是不得不信,叉腰骂道:「人要脸树要皮,骆无极你是啥都不要啊!」

骆无极却满不在意,摊了摊手:「当然,选择权在林大人手中。」

虽说肚子里腾然一股火冒了出来,骆无极这模样让我更加笃定幻境之中看到的少年就是阎王。

我与阎王,三千多年的交情。求他的时候不少,可却从不曾问过一句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这就好似已经形成了口中不可言说的默契,我若开口打听,便等同于打破了过去几千年来的习惯,唐突且不知后果。

除了与阎王自己有关的秘密我不会去问他,其余的我没什么开不了口。所以,如果阎王与那龙阁帝鸢有着某种奇特的渊源,我就只能选择异诡阁。

骆无极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跟我狮子大开口。

想了许久,我还是妥协了。

「好,我答应你。」 我说道。

骆无极听罢,笑得十分欣慰,说道:「这就对了嘛林大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任务失败而已,大不了受些训诫、少些修为,可若错过了秘密,可是要后悔的呦。」

许是听见我后槽牙咬得咯噔响,骆无极也不再耍嘴皮子,而是幽幽说道:「龙阁传闻曾在幽冥的最深处,也是如今地府的最后一层。那里住着幽冥的十三个护卫,人称幽冥十三凶煞。为首的,名叫帝鸢,时天上地下,皆称其为龙阁帝鸢。」

我狠狠盯着骆无极:「你耍我?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

骆无极好似早料到我会发火,十分淡然地点了下头,问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的可多了。既然这次下了血本,我还不问个痛快?非榨干他异诡阁的最后一滴血不可。

我看着骆无极,问道:「先说说帝鸢这个人吧,她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出现在幽冥的。」

骆无极笑了:「你这问题我回答不了。帝鸢的来处无证可考,但我想纠正你一下,帝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魄。」

「魄…」 我怔住了。

骆无极点了点头:「没错,昔日幽冥十三凶煞只有一只鬼,其余十二个,都是魄。所以他们在大战之后形神俱灭,且永不超生。」

骆无极口中的大战我也知道。确切来说,天上地下,八荒六合无人不晓。上古时期,神与幽冥摩擦频发,水火不容。神纪二十六万年春,幽冥与神于昆仑山开战,幽冥战败,重创之下不得不退居幽冥涧。此后百年,以凃河为界,幽冥与神几不来往。三百年后,鬼王寻渠却为神族大开鬼域之门,引昆仑神兵六万南渡凃河。幽冥毫无防备,惨败于神兵之手。那场大战,幽冥覆灭,鬼族自此归顺大罗天,地府取代了冥府,世间出现了新的秩序。那场大战,史称凃河之战。

「永不…超生…」 我默默念着,却怎么想不明白。若帝鸢真的形神俱灭,那即便是一丝执念都不应该存在。若真是如此,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又是什么?

「帝鸢她…为什么没有选择和鬼族一起归顺?」 我问道。

骆无极好似听着了极其愚蠢的问题,轻轻扬起眉毛,说道:「幽冥十三凶煞,自如其名,效忠幽冥,而不是鬼族。」

我微微一顿,说道:「可鬼族也是幽冥三族之一。而帝鸢毕竟是魄,并非妖族或是魔族。」

骆无极道:「你也会说,是…之一。昔日幽冥三王,妖王与魔王战死,妖魔二族死伤殆尽,剩余寥寥遁逃四方。虽说帝鸢不属妖魔二族,可毕竟幽冥才是她的家。若你是帝鸢,你会站在鬼族这边么?」

我蹙了蹙眉,脑海里一直闪现出幻境之中帝鸢看向人群怨毒的眼神、凄厉的哭喊声,以及那个在她眼前魂飞魄散的…林拂。

我轻轻叹了口气,开口的瞬间忽然紧张起来。我强压抑着微颤的嘴唇,问道:「你可听过林拂这个名字?我说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骆无极磨搓石头的手忽然停下了,缓缓抬眼看着我,眼眸里透着光。可那光说不出的怪异,仿佛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可他究竟期待着什么,我也不知道。

「骆大人!」 我蹙眉回盯着他,声音沉沉。

「龙阁林拂。」 说着,骆无极的手又开始摸那块石头。

「什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骆无极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说道:「我说,龙阁林拂。与你有着相同名字的,是昔日幽冥十三凶煞的龙阁林拂,也是我方才虽说,十三凶煞中唯一的一只鬼。」

「林拂…林拂…」 我愕然重复着这两个字。

即便早就猜测那幻境之中带着银色面具的,应该是十三凶煞之一。可如今从骆无极口中听到「龙阁林拂」这四个字,我还是不寒而栗。难道只是巧合么?

「我的名字…」

我的话还没说完,骆无极忽然打断道:「你的名字是你自己取的,不是么林大人?」

我攥着剑的手微微一抖。

骆无极说的没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我长到百岁,才有自己的名字。那时候阎王大人问我,可有中意的字?我想了许久,才选了林拂这个名字。拂有拭意,我曾想着我的使命就是拭去往生者的所有痴念,渡他们去另一番红尘。至于为什么是林,那是因为地府有传言,阎王大人的姓氏便是林,传闻中他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少原。

骆无极见我不语,又接着道:「起初听到你的名字我确实有些惊讶。听说这名字是你自己选的,我便更加惊讶了。毕竟…这不是个顺口的名字,不是么林大人?」

我没有说话。

骆无极笑了一下,说道:「也许冥冥之中你们有着什么缘分,也说不定。」

我微微蹙眉,问道:「关于龙阁林拂,你还知道什么?」

骆无极道:「虽说冥卷记载,十三凶煞皆在凃河之战中魂飞魄散。但多年来,地府一直盛传着一种说法。」

「说什么?」 我问道。

骆无极轻笑:「他们说…龙阁林拂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悄悄躲了起来。终有一日待他东山再起,便会杀回地府,为幽冥复仇。」

「复仇?」 我苦笑了一下:「鬼族就那么害怕报复么?」

鬼族做了亏心事,自是有各种古怪的担忧。可是幻境之中那龙阁林拂明明是魂飞魄散了。或许是因为亲眼所见,所以听到这种传闻,便更加唏嘘。

我思量功夫,骆无极忽然幽幽道:「如果你在幻境里看到了凃河之战,你就应该知道,妖魔二族也好,十三凶煞也好,究竟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对于鬼族来说,血腥背叛就是终身的枷锁,永世的梦魇。所以有这样的传闻…也并不稀奇。」

我一惊,抬眸盯着骆无极:「你知道那个幻境?」

骆无极轻笑起来:「我是异诡阁的骆无极,这世上很少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哦?」 我冷眼瞧着他,问道:「既然如此,那骆大人可知道那位龙阁林拂的来历?」

「来历…」 骆无极抻了抻嗓子,拖长调子故作神秘道:「虽说无从考证,但我这儿确有一个…传闻。林大人想听一下么? 」

我算是发现了,骆无极总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刻问一些没有意义的屁话,反复在我的底线处纵横跳跃。

「你说呢?」 我冷眼盯着骆无极。

骆无极笑道:「传闻林拂死后,曾因大闹冥府被关押在天悬境。帝鸢与冥府约定,若她能救出林拂,便要地府饶过林拂过错,并将其纳入幽冥护卫。最终帝鸢拼死杀了三头䖋,闯入天悬境带走了林拂。自此林拂被收编,于是才有了后来我们所听闻的幽冥十三凶煞。」

我恍然:「你此前说的…帝鸢徒手斩杀了三头䖋,救出的那个重犯…就是他?」

骆无极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即便后来虽是龙阁林拂更得民心,但十三凶煞的首领却一直是龙阁帝鸢。」

「他倒是…难得讲道义。」 我说道。

骆无极没有再作评论,而是突兀问道:

「你相信因果循环,天道轮回么?」

骆无极看着我的眼睛里绽放着奇异的光,我不知道他在期盼着什么,可听着语气总觉得是意有所指。

「你指什么?」 我问。

骆无极想了想,道:「如果你欠了什么东西,总有一日要有所偿还。今日不还明日还,总归是在你的命局里,躲也躲不开。」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说道。

骆无极忽然笑了,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对于龙阁林拂而言,帝鸢是那个前世为他收尸的人,也是那个带他走出天悬境的人。所以他甘心臣服于帝鸢麾下,永不背叛。哪怕最后一刻就连帝鸢曾经最信任的知己都背叛了她,龙阁林拂也至死不弃。」

我皱眉盯着骆无极:「知己…帝鸢的知己是…」

我忽然寒气上头,惊呼:「是鬼王?你是说鬼王背叛了帝鸢?」

骆无极一副稀松平常的神色,说道:「他兄长背叛幽冥,他最终选择与他兄长站在一条战线上,于兄弟之情,倒是无错。只是若帝鸢还活着,恐怕绝不会原谅他。」

原谅…何谈原不原谅?在那帝鸢执念所造的幻境之中,根本从未出现过荻珏。他的背叛也好,曾经的惺惺相惜也好,在帝鸢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终归不是她的牵绊。

想到幻境,我又道:「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骆无极没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第一个,帝鸢在九重天上可有什么故人?」 我问。

骆无极笑了:「故人?仇人倒是不少。下一个问题。」

我蹙了蹙眉:「你知道阎王的来历么?」

骆无极道:「阎王的事…我只能告诉你,据我所知,他也曾是天悬境的犯人。其余的…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你是没什么好说,还是不想说?」 我冷冷问道。

骆无极哈哈笑了两声儿:「林大人,你以为我能强迫阎王说出他不想说出的秘密么?」

说罢,身子前倾,嘴角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压着嗓子道:「骆某既在地府,总归是要忌惮些,有些该知道,有些不该知道…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恐怕还见不到林大人给我带回的礼物,我就要魂归西天了。」

「骆无极!」 我伸出剑来,喝不得上去扎他个千疮百孔。

骆无极面不改色,淡淡说道:

「林大人别气。地府有地府的规矩,骆某再张扬,总归也要做做样子的。况且骆某不才,诸事也不过靠着’传闻’二字。」

微微一顿,他又问道:「不知林大人是否听说过当年妖魔二族之所以没有被一网打尽,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 虽说不明所以,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骆无极道:「因为一只妖。那只妖耗费千年修为,只堵住幽冥涧道短短一壶茶的功夫。可也就是这短短一壶茶的功夫,放了妖魔一条生路。」

我蹙眉问道:「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骆无极笑了:「那只妖曾为幽冥守天悬境,昔日也正是他为帝鸢放开了第一道关卡,让她有机会同那三头䖋一较高下,救出林拂。所以…林大人,她既与帝鸢乃是旧识,一定比骆某知道的要多得多。」

帝鸢…怎么这么多旧识?鬼王、阎王…如今又来了一只妖。不是传闻龙阁帝鸢的人缘挺不好的么…

我狐疑看着骆无极:「那只妖…没死在大战中?」

骆无极点了点头:「地府接替冥府之后,抓了许多所谓恶鬼怨灵,那只妖作为战俘,也被关押起来。」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头微微拧起,问道:

「关押在何处?」

骆无极眯了眯眼睛,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果然,下一秒,只听骆无极幽幽说了三个字:

「袅袅林。」

【36】

袅袅林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在幽冥的时代,那里还叫作天悬境,专门关押作恶的妖魔鬼怪。骆无极口中的那只妖,我也知道。但不过是巡逻时候瞧过几眼,听闻是幽冥时候的犯人,却不曾想还有那样一段旧事。

其实想来很是唏嘘,他曾替幽冥守天悬境,最终自己却被关了进来。明明是幽冥的英雄,却作为战犯被关押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上万年。

如今想要见他,必须要进袅袅林。而想要进袅袅林,就必须有其他几位押魂使的帮助。檀逢倒是好说,去九重天成亲那位也不是没门儿,只是其余那二位各有各的麻烦。一个成了孟婆一个被关了起来,这时候再让他们得罪地府,是难上加难。

果不其然,我这刚同孟婆说了几句,她便叉腰问我道:「林拂,你还是人么?」

「我…」 我很羞愧道:「我是鬼。」

「丫的…」 孟婆龇了龇牙。

「怎么还骂人呢?」 我瞄了她一眼。

「骂你?」 孟婆嘿嘿一笑,随后怒目圆睁:「我还打你呢!」

说着,一只碗就冲我砸了过来。

我落荒而逃,逃跑时还不忘喊道:「你再考虑考虑啊!」

随后,我只听到身后传来雄厚而响亮的一个字:「滚!」

刚在孟婆处碰了壁,下了奈何桥就碰见了檀逢。还不等我开口,他就神神秘秘地拉着我一路往宣琅殿去了。

殿外,瞧着四下无人,檀逢便着急道:

「上次你不是让我帮你查苏温么,我给你查到了。」

「嗯,查到什么了?」 我问。

「我说了,你可别吓死。」 说着,檀逢又四下瞄了几眼,压着嗓子道:「苏温已经投胎去了。」

「投胎?」 我眉头猛然一蹙,嘟囔道:「还真有苏温这号鬼。看来是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何时开始…替了真正的苏温。」

「你说啥?」 檀逢一脸问号。

「没什么,你接着说。」 我说道。

檀逢便继续说道:「还有,几日前和之前的同僚闲谈,听说了件事儿。你听了可千万别背过气去。」

我冷哼一声儿:「这世上还有事值得你林大人背过气去?」

檀逢声音咳嗽两声儿,贼兮兮说道:

「鬼王在二十几年前下过度魂台,他在人间的名字,叫闵荀。」

我先是一愣,随后腾然站起。

「你看看,说好了不气…」

檀逢叹了口气,活生生将我拉着又坐了回去。

「可有根据?」 我瞪眼问道。

檀逢道:「燕奴菏你知道吧,酒过三巡,从她嘴里挖出来的消息。你说准不准?」

我微微蹙眉:「异诡阁第五层的燕奴菏?」

檀逢点了点头。

完了,若是燕奴菏嘴里说出来的,八成就是真的。这燕奴菏是异诡阁的新秀,被认为是最适合在未来接替骆无极的人选。可她这鬼有一点不好,喝多了酒嘴便不牢靠,最喜欢把地府八卦掏出来讲。基本是十有九真,最后一个半真半假。

「怪不得。」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怪不得?」 檀逢问道。

我一拍桌子,压着喉咙道:「怪不得他当日那么生气,我当他是有病,平白替那闵荀抱不平。」

檀逢点了点头,而后抬眼看着我,幽幽道:

「还有个事儿,想听么?」

「还会有更坏的消息么?」 我眯着眼睛,总觉得还有什么爆炸性消息等着我。

果然,檀逢向前又凑了凑,几乎要贴近我的耳边,才低声儿说道:

「三千年前,你掉下度魂台那日,鬼王也在九重天上。听闻他也让人蹬下去了,凡人姓名便是…韩言赢。」

一瞬间,我脸成酱色。

明明已经猜到了,可亲耳听见总归是不一样。我现在已经是怒火大于惊讶,咬着后槽牙,看着檀逢问道:「这也是燕奴菏告诉你的?」

檀逢左右看了几眼,用手挡着嘴巴,悄悄道:「是檀玉。」

檀玉便是檀逢的弟弟,昔日那与九重天的女神君成亲的押魂使。

「好哇…闵荀,韩言赢…荻珏…」 我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笑道:「若再来个苏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啊!」

檀逢用手挡着嘴,以更加细微的声音说道:「但据檀玉说,九重天上没人承认推鬼王下去。私底下闲聊都怀疑他自己演了出好戏要嫁祸九重天。谁想到他渡劫归来也没去天上找麻烦。这都成了悬案了。」

好家伙,他鬼王掉下去没人承认就是悬案。我林拂掉下去没人承认,传出来就是我犯了错让神仙给扔下去的。这帮传小道消息的怎么看人下菜碟儿呢?

我带着一股气,硬邦邦道:「行了,苏温的事儿我知道了,鬼王的事儿也知道了。多谢。」

「所以…」 檀逢一脸愁苦,说道:「现在的苏温…肯定不是苏温了,那他是…鬼王?」

还不等我回答。檀逢忽然一抖,左右看了看,警惕道:「他不在吧?」

我哼了一声儿:「放心吧,他还在幻境中。」

「什么幻境?」 檀逢一愣。

「以后有机会再同你细说。」 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檀逢伸出手在我嘴边轻轻打了一下,说道:

「看给我们林大人气的,嘴都歪了。」

檀逢说得没错,我嘴都气歪了。我甚至都不想救苏温出来了。就让他困死在里面,也算是给过去几千年的这笔孽债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反杀鬼王,估计我也会名垂青史。

可惜,我林拂虽脾气不好,性子古怪了些,却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徒。幻境之中若非是他,我也无法好生生站在外面。如此,我又怎能放任他不管呢?

害…

我叹了口气,看向檀逢,认真道:「檀逢,十万火急,我需要进一趟袅袅林。」

檀逢一惊,恨不得蹦起三尺高。他明知故问道:「有阎王令么?」

我乖乖摇了摇头。

「那你就是做梦。 」 檀逢摆了摆手。

「檀逢!」 我想撒娇,但我一张嘴,就像要跟人家打架,声音雄厚,竟略带磁性。

檀逢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道:「便是我肯,我弟弟肯。另外那俩也绝不会同意的。」

我刚张开嘴,声音还没从喉咙里挤出来,檀逢便又道:「林拂,你太毒了你。那俩哥们都惨成什么样了?一个孟婆,一个犯人,你是非想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啊。」

「那…他俩都已经兜着走了…」 我小声儿嘟囔着。

「泯灭鬼性,丧尽天良…」 檀逢啧啧两声儿,频频摇头。

「我…」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冷风。

我与檀逢皆没有回头,但都沉默了。几秒后,檀逢低声儿问道:「你觉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我极其卡顿地点了两下头。

我与檀逢几乎同时慢慢回过头去,看见离我俩几步距离的地方,阎王就那么站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

檀逢吓得向后一弹,我这心里也突突了两下。

「你要进袅袅林?」 阎王幽幽问道。

他的眼睛定然看着我,宛若静谧的湖泊。

那一刻,我忽然平静下来,说道:

「是的,我要进袅袅林。」

阎王道:「你可知道这不合地府的规矩。」

我当然知道。若不是知道,我直接同阎王开口便好,还用厚着脸皮去求另几个押魂使么?可如今是赶鸭子上架,不求他也不行了。

我缓缓起身,对着阎王拱手道:「我问几句话便走,绝不耽搁。」

说罢,我从怀中掏出令牌,递给阎王道:

「押魂使林拂,今日请入袅袅林。」

「林拂…」 檀逢拉了拉我的衣角。

所有人都知道,押魂使交付令牌意味着什么。不计后果,以命相抵,大抵是这地府之中最高程度的承诺。

阎王没有接下我的令牌,而是缓缓转过身去,伸出右手,捻下一张黄纸,道:

「传吾令,集五位押魂使,召唤凶兽,放林拂入袅袅林。」

我心下欣喜,再抬头时,阎王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37】

袅袅林中雾气缭绕,低头看不到脚,抬头看不着天。空气中透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你只要深深吸上一口,便会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咽喉,喘不上气来。所以在袅袅林里,我一般是不敢大口喘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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