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闭眼说道:「这么说来…那雪桑谷里,或人或鬼,是在练这诡术啊!病者愈也就罢了,亡者生…?这地府得是多憋屈啊…」

苏温许久没有说话,屋子里忽然静悄悄的。

「苏温?」 我微微侧了侧头。

又过了一会儿,在我几乎要忍不住摘下黄瓜片儿的时候,苏温忽然沉声儿道:

「地府还回了信儿…关于莫琼。」

听苏温这鬼小子说话,真活活急死个鬼。我耐着性子,拖着长调问道:

「莫琼怎么了?」

我明显感觉到苏温吸了口气,幽幽道:

「莫琼没有死。人历辛丑年腊月十八,地府带走的鬼,是莫英。」

【8】

彼时,我一把扔了黄瓜片儿,腾然坐起。

「莫英死了?那活着的…」

怪不得总觉得这莫英少了些少时的活泼,多了些稳重沉着。我还当是他成熟了许多,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过。还有,昔日莫英的天资明明不高,而如今却因医术超群而被称为医绝。原来在多年以前,莫英就不再是莫英,而是被莫琼替换了。

「大人…」 苏温看我不说话,似乎有些发慌,压着嗓子问道:「你说…那莫琼究竟想干什么啊?」

「干什么?」 我看向苏温,淡淡道:「不管他要干什么。人,还能干过鬼么?」

「可是…」 苏温挠了挠头:「大人…他们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闭嘴!」 我瞪了苏温一眼。

自揭老底,是鬼能干的事儿么?

苏温咧了咧嘴,而后又问道:「大人,要不要让地府查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蹙了蹙眉:「不,现在最重要的是莫连风。我们的任务,是把他带回地府。其他的,我们不应该管。」

苏温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可过了一会儿,又偏过头问:「大人,怎么说,当年你们也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不想。」 我简单明了。

苏温似乎有些惊讶,轻轻晃了晃头:「大人,你真绝。」

「嗯?」 我斜眼儿看向苏温。

我这怎么一时还听不出好赖话了呢…

苏温没有理我,向外望了望,说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我侧耳听了听,的确是死样沉寂。

「该不会…大人…您那东西…不好用吧…」

我冷笑了一声儿,一眼不眨地看着苏温:

「你大人我死了三千一百四十三年零九个月又无数个时辰。能躲过苦陀铃的鬼,我至今还没见过。」

苏温又听了听,问道:「可是大人…真的不对劲儿啊。要不…出去看看?」

我琢磨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摸了摸腰间的剑,挥了挥手:

「干活儿!」

我和苏温并肩而行,身姿挺拔、步履生风,十分有气势地来到了死样沉寂的院子中。

气势开得是够了,尴尬的事却发生了。

「大人…是真没动静啊…」

我闭上眼睛,仔细侧耳听着。

诶…别的院子也没有动静…

我睁开眼睛,十分疑惑:「不可能…苦陀铃从未失过手。」

苏温慢吞吞说道:「其实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鬼可能都没出现过。」

我看向苏温:「可那鬼没什么修为,白日里是出不来的。他白天不出来,晚上也不出来。他图什么?」

「图…」 苏温支吾了一会儿,也没谁出来个所以然。他说道:「也许归玉城和昆仑惊动了他也说不定。」

「不可能。」 我坚决否定他的推测:「他连地府都不忌讳,还会忌讳归玉城和昆仑么?」

「那…」

苏温还要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行了,回去再说。」 我低声儿说道。

我与苏温回了我的房间。我掩上了门,便道:「外面不安全,我不信任莫琼,也不知道那只老鬼是不是躲在暗处偷听。我们得小心点儿。」

谁能想到,我堂堂地府押魂使,竟沦落至此。抓只鬼回地府,都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我无奈问道:「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苏温道:「我是想问,那明日要如何同莫谷主说。」

我看了外面一眼,说道:「实话实说,便说鬼没有出现。想抓住那鬼,还需些时日。」

苏温叹了口气:「若非因为雪桑谷奇药众多,扰乱了咱们的嗅觉。想把他嗅出来,还不容易?」

我眯了眯眼睛:「那莫连风恐怕就是抓住这点,才有恃无恐了这么多年。」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温问道。

我透过窗棂纸,穿过漆黑夜色,看着院中只有地府鬼差才能看见的苦陀铃,沉沉说道:

「还记得我说过么,他不离开雪桑谷,要么是走不了,要么是不愿意走。我今日瞧遍了雪桑谷,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阵法能将他困在这儿。那么便只能是第二种,他不愿意走。既是不愿意走,这谷中便有他留恋的东西。」

苏温宛若醍醐灌顶,他点了点头,说道:「且这东西一定是他死了也带不走的。」

我蹙眉盯着苏温,有些嫌弃:「当年你进三号牢房,没有鬼差训练过你么?人死了什么也带不走。你这不是说废话么?」

苏温不服气,继续推敲起来:「那…瞧着今天这架势,要么,这东西他已经找到了。要么这东西他不是在找,而是在等。」

这话说得还真有点儿意思。我不自觉的弯起嘴角,说道:

「管它是个什么东西。只要找到那个东西,拿在手中。我就不信,他莫连风不跟我们走。」

苏温侧头看着我,半开玩笑问道:「那他要真的就不跟咱们走呢?」

「你恐怕想多了。」 我缓缓偏过头,回望向苏温,一字一字阴沉沉道:

「这世上就没有我林拂收不了的鬼、办不结的差。莫连风若执意不跟我走,也没有旁的办法。先斩后奏,就让他在这雪桑谷中魂飞魄散。」

我近乎变态般的眼神着实吓了苏温一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咳嗽了一声儿:

「那个…大人…早歇着…我先回房了。明儿见…」

说罢,是一溜烟儿无影无踪。

【9】

次日,我与苏温在正堂见到莫琼的时候,苏温这鬼小子那是相当露怯。他贼眉鼠眼悄悄打量人家莫琼,生怕别人看不出异样。

我暗中捏了他后腰一把,低声儿道:「再整这没出息的出儿,回去扣你俸禄。」

果然,苏温一个激灵,又精神抖擞起来。

我转头看向莫琼,说道:

「莫谷主,以昨日情形来看,想抓住那鬼,恐怕还需些时日。」

莫琼点了点头,问道:「二位可见着那鬼了?」

苏温正想说话,我抢先答道:「见到了。」

苏温一愣,却也没有说话。

莫琼眼角微颤,有些急切问道:

「可看清楚样子了?」

我故意又道:「与您确实很像…或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说罢,我便紧盯着莫琼的脸,希望能看出什么。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再提起那只鬼的身份,只是微微睁大眼睛问道:

「他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我轻轻笑了一下:「莫谷主为什么这么问?」

莫琼此时回过神,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说道:「只是想听听吾弟阿琼,是否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才不肯离去。」

「他说他的心愿与莫谷主有关。」 我端起茶盏,故技重施。

透过碗顶层层热气,我瞥见莫琼骤然苍白的脸色,以及闪烁了三下的眼睛。

一口茶喝进去,不等再有什么进展,忽听谷中弟子通传,说归玉城来了人。

「可知来了什么人?」 莫琼问道。

前来通传的弟子脸成酱色,拱了拱手:

「归玉城城主,秦一迟。」

【10】

秦一迟跨进门来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他比少时又瘦了许多,本就比常人要大的眼睛透出狠厉的光,后槽牙紧紧咬着,一进门就将手中的剑狠狠抛了出去。那剑径直飞了出去,擦过莫琼耳畔,死死扎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你!」

谷中弟子眼睛皆瞪,纷纷欲拔剑相向。

莫琼伸出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动。

「秦兄…」

莫琼话刚说两个字,就被一阵冷喝怼了回去:

「莫英!这就是答应的安然无恙?!」

说着功夫,秦一迟又一把拔下那扎在墙上的剑,死死抵在莫琼的脖颈处。

莫琼微微抬眼,说道:「秦兄,是我雪桑谷连累了令弟。如果你要取我性命,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最重要的平息祸事,还雪桑谷安宁,也让令弟亡魂得以安息。等一切平定,我莫英甘受你这一剑。」

秦一迟的眼里燃烧着一团怒火,持剑的手微微抖动着,就那么死死盯着莫琼的眼睛,咬着牙冷冷道:「莫英,这事情没完。」

说罢,秦一迟终于收回了剑,问道:「我弟弟在哪儿。」

莫琼道:「已经安顿好了。秦兄可以随我去看。」

秦一迟走前,眼锋一扫,扫见我时微微一愣,可他没说话,只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疾步离开了。

灵堂空旷,棺木散发着地府的凄冷感,就连那几个守棺人的气息都显得阴沉沉的。

秦一行死得实在太惨了,我如此铁石心肠的一只鬼在一旁瞧着都心里一阵异样,更不要说秦一迟。

那秦一迟脸色发青,提剑的那一整只手臂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

「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那只鬼。」

秦一迟自打踏进雪桑谷,一口牙就没松开过。他紧紧盯着莫琼,明显是要一个许诺。

莫琼叹了口气,说道:「这鬼连归玉城都对付不了,现…」

莫琼话没说完,秦一迟便冷冷打断了他:

「你说这意思,倒是我归玉城的不是了?」

莫琼蹙了蹙眉:「我…」

话还是没说完,便又被秦一迟狠心打断:

「雪桑谷打算如何给我交代?」

莫琼叹了口气,介绍道:「这二位是昆仑的高徒。昨日已经会过…」

「昆仑…」 秦一迟看向我,再一次打断了莫琼的话。

我有理由相信,这小子是故意的。因为他小时候就这样,一丝一毫都吃不得亏。

「昆仑林拂。」 我拱了拱手。

「苏温。」 苏温也拱了拱手。

秦一迟微微点头,只看了一眼苏温,目光便又停留在我的身上。他说:

「林姑娘,不知莫谷主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个故人。」

我毫不闪躲地看着秦一迟,说道:「的确说过。如今连秦城主都这样说,看来是真的很像。」

秦一迟没再说什么,只又看了那惨死鬼的尸身一眼,便对我道:「我弟弟死之前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二。后面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告知在下。」 而后,又微微侧头,阴阳怪气道:「还望莫谷主也要知无不言。」

说罢,竟带着头提剑离开了。

回到正堂,秦一迟的脸依然臭得要命。屋内许久没人说话,苏温似乎如坐针毡,屁股一直翘起来又落下,落下去又扭起来。

我咳嗽了一声儿,看向苏温。他立马消停了,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可怜的俸禄。

我这一声咳嗽打破沉寂。不大一会儿,秦一迟便开口问了我关于闹鬼的事。我藏着掖着说了一堆,而后又看向莫琼,说道:

「莫谷主,关于雪桑谷,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莫琼点了点头:「但问无妨。」

「第一个问题。」 我肃色端坐,沉声问道:「莫谷主听说过以人血为引的古方么?」

莫琼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听是听过,只是正统医书上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偏症杂书倒是有,可也只是寥寥。」

话音落下,莫琼接着便问:「怎么?这与那鬼害人的事有关么?」

这个莫琼,怎么就打定好了,一定就是那鬼在害人?不能是…人害人么?

想着,我说道:「没什么,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的。」 说完,我又问道:「第二个问题,当年的鬼医莫连风,也就是您的叔叔,是怎么死的?」

莫琼说道:「记得之前我提到过,莫家子孙是受到诅咒的。我叔叔也是恶疾缠身,不治而亡。」

「莫连风可有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 我问。

莫琼微微蹙眉:「珍贵…的东西?」

我点头道:「对,珍贵的东西。珍贵到可能连死都要带进坟墓,带下地府的东西。」

莫琼想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小叔叔为人清冷孤僻,没有妻儿,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喜好。好像所有凡尘俗物于他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即便是他最擅长的医术…他也并不在意…死前半月,还一把火烧光了毕生所写的所有医书。」

「为什么?」 我一愣,随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即便他再淡泊名利,也没必要把所有医书烧了啊。留给雪桑谷难道不好么?」

莫琼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人能真正看透我这个小叔叔。连家父都不能。」

莫琼说完,忽然回过神来,问我道:「林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我小叔叔?」

「哦,没什么。」 我笑了一下:「鬼医莫连风,昔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只是单纯得好奇罢了。」

还不等莫琼开口说什么,秦一迟便截了胡。他好像很惊讶,但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一眼就看出那表情是装出来的。他装作好奇,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儿,此时幽幽问道:

「是么?可瞧着林姑娘年纪不大,鬼医莫连风盛名在外之时,你应该还没出生。」

虽不知道他这番阴阳怪气要干什么。但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我看着秦一迟,十分从容回道:

「自幼便听昆仑的前辈讲起过鬼医的故事。他这样的人,生前荣耀,死而盛名不减。不是么?」

秦一迟没再说什么,可他看了我许久,久到我已经如坐针毡,恨不得拿条布蒙住他的眼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

「三日,只有三日。」 秦一迟看向莫英,凛声道:「你雪桑谷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我弟弟的死,我要一个交代。」

说罢,不等回复,便起身提剑而去。

【11】

秦一迟走后,莫琼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道:

「那个鬼,真的是我弟弟么?」

我含糊回道:「都是猜测,他说的不清不楚。但言语之间,我觉得…事情应该和你小叔叔还有些关系。」

说着,我看向莫琼,希望能再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怪不得你问了我小叔叔的事。原来,也并非是随口问问。」 莫琼说道。

我唇角咧了一下,说道:「对鬼医的好奇的确是真的。」

好奇当然是真的。因为那鬼就是莫连风啊!我能不好奇么?

好奇之下,我又引导道:「莫谷主不妨再仔细回忆一下,您叔叔莫连风就真的没什么特别珍贵的,或者…死后没留下什么东西么?」

以我三千多年天上地下摸爬滚打的锐利眼光看去,莫琼神色有那么片刻的异常。虽稍纵即逝,但的确是有。

莫琼一定在隐藏什么。不仅关于莫英,也关于莫连风。可他这小子,藏得极深。若是鬼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可他是个大活人,地府那套,对付不了他。

那抹异样神色转瞬消逝后,莫琼露出惋惜神色:

「我已经说了,我小叔叔这个人。没人看得透他。他也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唯一可能留下来的医书,也尽数毁于火海。除了一世盛名,我这小叔叔恐怕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都如此说了,看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我对苏温使了个眼色,打算打道回府。

与莫琼分别,我与苏温又钻回了房间。屁股刚一落在凳子上,苏温便问:

「大人,你觉得莫连风晚上会出现么?」

我摇了摇头:「很难说。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出他留恋的东西,才能捏住他命门。」

苏温叹了口气:「可我们现在连那东西的影儿都没摸到。此前我还想着,他许是个医痴,死了还在继续研究医术,甚至…是诡术。可他既然死前一把火烧了医书,便可见牵绊他的不是这些东西。」

我点了点头,喉咙一滚,感觉嗓子眼儿里像噎了什么东西。恐怕是上了火,给愁的。

我捏着嗓子说道:「可惜那莫连风生平太过孤僻,与他有交往的人寥寥无几不说,还都是泛泛往来。唯一在世的亲人,还说自己也看不透他。」

听听…莫连风他还是个人么?活着就像只鬼的,他是我见的头一个。

「大人啊…你说…这事儿什么时候才能结啊?」 苏温拄着下巴,幽然叹息。

苏温如此愁眉不展,我作为他的老大,必须给他吃颗定心丸。于是我非常认真得看向苏温,稳稳说道:

「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你在这劳什子地方多待。」

此时苏温眼底一亮。

下一秒,我严肃道:

「再等三日,还没头绪,便直接让他魂飞魄散。 」

苏温张开嘴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如此两个会和,终于蹙眉说道:

「我说大人!你怎么就动不动魂飞魄散的?文明点儿,平和点儿,友爱点儿,行不行?」

「我不文明?我不平和?我不友爱?」 我瞪着眼睛,一拳头锤在桌子上,震得满桌茶碗跳了脚。

「大人,我知道,阎王大人是您义兄,您倒是不怕。但是我们三号牢房的兄弟们怕啊!到最后功德没积成就算了,可别再折损些。若是那样,兄弟几个可没地方哭去。」

这话说得…我也要积功德的。怎么听着,就像我是个整日欺行霸市的地府关系户。

「那你不是说…你想回地府吗!」 我说话有些结巴,可却气势汹汹得盯着苏温。

苏温一脸无语,淡淡说道:

「我何时说了想回地府?我是问大人觉得何时才能了结此事。」

「我…」

我哑巴吃黄连,只能瞪眼捶胸。

苏温这边又张开嘴,可话还没说出口。忽然,门边响起了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敲门声。与其说是敲门声,不如说是敲打木框的声音。

我伸手制止了要发出声音的苏温。侧耳细细听去,那一声一声缓慢而有节奏,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我感觉自己心梗了。

因为我听出了节奏下的,那阔别多年的暗语,说的正是:

「姜叶颂,酉时三刻,假山相见。」

【12】

我没有去假山。去了就是不打自招,谁去谁是傻子。

当夜,鬼还是没有出现,但不妨碍我一整晚没有睡。

人间即便到了夜晚,也比地府阳气重得多得多。可雪桑谷不一样,这里药气重,阴气更重。所以当年做姜叶颂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总让我想起地府。

那时候莫英身子骨不好,活是一副病秧子模样。秦一迟便总半开玩笑说让他离开雪桑谷,多去「人间」走走。说起那个暗语,还是秦一迟发明的。昔日几个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总喜欢窃窃说些悄悄话,不愿别人听了去,于是便常以这种方式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时候我觉得他相当幼稚,可糊里糊涂得也跟他们用暗语比划了好些年。

如今再听见,当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想着这些,我睁着眼睛干巴巴等到了天亮。

第二天,我刚一跨进正堂,那秦一迟便抬头瞧了我一眼。其实就一眼,但我似乎是做贼心虚,心脏狂跳不止。

可我这鬼,心里越是慌乱,脸上反倒越是平静,甚至可能还有些不可言说的臭脸子。

坐下后,我便问莫琼道:「昨日给莫谷主的那些汤药,可叫谷中诸位饮下了?」

莫琼点了点头:「我与秦兄已经喝下,并分给所有谷中弟子了。」 而后又问:「冒昧问一句,姑娘说那汤药能防鬼上身。究竟是些什么药方?」

「自不是普通药方,是珍稀药引加以昆仑的秘术。」 我点到而止,非常淡定地看着莫琼。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那汤药实则是黄泉一抔土,咸燥苦涩,可能顺便还带了些人骨头味儿。刚死的鬼最怕这味道,黄泉的味道。听说,在幽冥族的古语里,这种味道有一个独特的名字,叫作「阿陀麼」,意为:不确定的未来。

这黄泉土汤当然可以让鬼不敢上人身。可我想要的却不止于此。他莫连风既想躲,那就躲好了。可我要让这雪桑谷中沾满「阿陀麼」,我要让他知道,抓他的人已经来了,且不是个善茬儿。

既不能悄无声息得给他带走,那就看谁玩儿得过谁。我堂堂地府第一押魂使,对付不了一个死了十几年的鬼,说出去,我不要面子的?

想着,我露出坏笑。

当我正沉浸对自己的敬佩中。那秦一迟非常不客气得开了口:

「莫谷主,昨日那半天我姑且不算。自今日起,三日你可要算好了。三日后若还没有交代,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

秦一迟这小子,又开始装象。他们归玉城的术法虽说不如昆仑,可也不至于干等着别人抓鬼。他真是逮着机会就要恫吓莫琼几句,似乎这样,他就为他弟弟报仇了。

莫琼叹了口气,口中信誓旦旦:

「秦兄放心,我一定还令弟一个公道。」

「很好。」 秦一迟满意得点了下头。

我心里无限惆怅,更觉得好笑。这俩人纯属于嘴行千里,屁股在家。就他俩天天早上会晤一下,一个放放狠话,一个满口保证,就这?这就抓着鬼了?

无语!狂妄!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儿。

那一边,秦一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浑身放松起来。只见他细长的手指慢慢敲打起了桌面,一声接着一声儿。

那细长手指敲打出的暗语说的是:半炷香后,羡云亭来聚。

我咬着牙,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敲完不久,秦一迟缓缓起身,状若无意得开口道:「想来,我小师父的冥诞也快到了。今年也许赶得及在此祭拜。」

我狐疑得看了秦一迟一眼,却什么也没问。莫琼在一旁似乎是瞧见了,便解释道:「对了,林姑娘可能不知道,秦城主很小的时候曾跟我小叔叔学过几个月的医术。」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秦一迟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说呢?林姑娘。」

这个秦一迟,知道我想打听莫连风的事,如今明显是在暗示我他知道一些事,甚至可能比莫琼还要清楚。可我此前从未听他提起过此事,还有…我问莫琼关于莫连风的事,也从未听他说过秦一迟竟是莫连风的徒弟。

我正想着,忽听秦一迟喊我名字。

「林姑娘,莫谷主。回见。」

这「回见」二字意味深长,我看着秦一迟离开的背影,如鲠在喉。

他走后,我心乱如麻。

此刻苏温正对雪桑谷进行地毯式搜索。若他能搜出些什么…当然了,八成是搜不到的。所以我们手里关于莫连风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我也想过秦一迟可能在使诈。毕竟他小时候就已经有些狡诈的苗头了,这些年恐怕已经可以用「老奸巨猾」来形容了。

可我一只鬼,一只束手无策的鬼。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啊!

想着想着,我鬼心一横。管他是骗人还是真心。姑且见他一面。我一只摸爬滚打三千多年的鬼,还怕他区区一个脆弱的人类么?

【13】

这边跟莫琼分别,我便急匆匆往羡云亭去了。

羡云亭是雪桑谷中位置最为偏僻的亭子。它位于一处山体夹缝,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出现在那里。多年以前,他们几个总是躲在这儿偷偷喝酒,喝得半醉不醉,开始舞刀弄剑、吟诗作对。

那时候我就总在想,人啊,不仅肉体脆弱,灵魂还多愁善感…没救了。

想着想着,抄近路走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羡云亭外。

好家伙,秦一迟竟然还没来。

以前每每相聚于此,就数他动作最慢。如今凡间过了多少年,他还是这样。

我叹了口气,缓步踏上了石阶。

可我这脚刚踏上去就后悔了。

仔细想想,莫连风的事同他弟弟的死可能有关。若他知道什么,我就不信他到时候不说。

到底是我太心急,自露出马脚来。

现在撤,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我还来不及动作,忽闻男声,淡淡轻笑。

「装够了?」

我没回头,双腿开始发沉。

「姜叶颂。」

他忽然叫道。

我不想理他,可我的脚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极其没有出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自我身后绕到了我面前。竟是秦一迟眸中带光,嘴角含笑。

「秦城主在叫我?」 我开始装傻。

「都说了别装了。」 秦一迟似乎很瞧不上我的伎俩似的,哼道:「若非听见暗语,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别跟我说,你是随便逛过来的。」

我没说话,他便接着又道:「你那些说辞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世上会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的。更何况,你的举止仪态,与姜叶颂那是一模一样。」

我无语,非常无语,极其无语。

这玩意是真的太聪明,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怎么就让他给我逮了个现行儿呢?

现在拔腿跑吧,绝对坐实了心虚。矢口否认吧,我又太了解秦一迟的个性,他若咬死了什么事儿或者什么人,达不到他满意的效果是绝对不会撒口的。到时候惊动了莫琼还好说,要是闹得那老鬼彻底躲起来,我这差事算是交不上了。

于是,我决定早死早托生。

我抬起头,淡淡笑了一下:「秦一迟,好久不见。」

秦一迟看着我,挑了挑眉:「倒也不是很久,只是九年零七个月而已。」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秦一迟轻淡问道:「说说吧,你是什么情况?昆仑又是怎么回事?」

「我…」

我刚说一个字,就被秦一迟夺过话头,问道:

「你该不会是鬼吧?」

说着,要来掐我的脸。

我隔空打掉秦一迟的手,警告道:「你再动手动脚,我砍了你的胳膊。」

「哈…」 秦一迟满意得点了点头:「不愧是姜叶颂。」 说罢,又问:「看你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总归不是假死。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皮笑肉不笑,佯作坦然道:「七年前我是死了。 可我死后拜入昆仑,诚心修行,如今只盼一日飞升。」

「飞升?昆仑?」 秦一迟笑了一下,又仔细打量我几眼,说道:「可我怎么瞧你,都是鬼里鬼气的。」

我这心是拔拔凉啊…秦一迟这小子难不成是鬼王给我设的拦路障?

心里没底,可脸上从容。我镇静得抖了抖衣袖,盯着秦一迟道:「九年不见,你是不盼我一点好。」

秦一迟淡淡一笑,缓步向身后的石坐走去,边走边说道:「当年李穆禾因你而死,我恨过你来着。不过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错,是闵荀。所以听说你死了,我还是很难过的。」

话音刚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秦一迟便又道:「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我的眼泪。」

「你…」

我觉得这一次我已经张嘴很快了,却还是被他无情打断。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边儿,缓缓说道:「你说…我弟弟…还有李穆禾他们…也会像你这样,再回来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底的一股火骤然就被熄灭了,一时间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我沉缓说道:

「鬼祖迟骊曾经说过,来不及道别的终将再次重逢。」

秦一迟眼底骤然涌上一层薄雾。他缓缓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可只笑了片刻,他忽然盯着我道:

「谁?」

「什么?」 我问。

「你说谁说?」 秦一迟蹙了蹙眉。

「啊…?」 我装傻充愣。

言多必失,我真是大意了。

秦一迟不肯作罢,他问道:「你是说…鬼祖?」

我振振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老祖,昆仑老祖。」

「可…」

秦一迟还要说什么,被我给打断了。我不耐烦道:「行了,说正事。你知道莫连风的事?」

秦一迟没再纠缠鬼祖的事,可也没直接回答我,而是看着我道: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那只鬼真的是莫琼么?」

我没有说话,我在想应该怎么骗他。

可他却道:「那鬼是莫英对不对?」

我愣住了,还是没说话。这次,我是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一迟见我不回应,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要骗我。其实早很多年,我就猜到真正的莫英可能已经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医术上,他没什么天份,也并不想继承家学。可他重情重义,李穆禾死的时候,身上背着多少污名,他都跋山涉水相送,毫无畏惧。可是你死的时候,他没有来。今日…他也没有来。」

说到这里,秦一迟喉咙一哽,看着我的眼睛微微透着红,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现在的莫英是他弟弟莫琼,对不对?」

现在这时候再瞒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于是我只说了一个字:

「是。」

秦一迟脸色苍白,极其缓慢得点了点头:

「莫琼死信传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赶了两天两夜来到这里,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可是那个时候莫琼的尸身就已经下葬了。不足七日,如此匆忙。」

我心里一怔,问道:

「你是说…莫琼…或者说是莫英死的时候不足七日就匆忙下葬,可知道原因?」

秦一迟叹息道:「说是莫琼的遗愿,不愿尸体发臭…可我总觉得十分勉强。」

我问道:「既觉得勉强又古怪,为何没弄清楚?」

秦一迟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敢多想…姜叶颂…我不知你在昆仑待了多久…也不知你是否真的待在昆仑。但你可知道…人间的十年有多么漫长?你和李穆禾都死了,闵荀也疯了…如果莫英也死了,那这世上也再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在那之后我便不再和他联系。好像只有这样,我便可以永远不必正视这件事。直到几个月前雪桑谷来信,请我弟弟帮他们驱除鬼魅邪祟…」

听到这儿,我忽然精神起来,蹙眉问道:

「你说…是莫琼要你弟弟来的?他是指了名的要秦一行来雪桑谷么?」

秦一迟点了点头:「因为梵音铃只有我们秦家人会用。而我是城主,不便前往。所以他便找上了阿行。」

「若他是故意的呢?」 我幽幽说道。

「什么?」 秦一迟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回答他,而是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第一个发现莫琼…或者说莫英尸体的人,是谁?」

秦一迟想了想,说道:「是莫英。不…莫琼。而且彼时莫连声莫谷主已经病得非常重了。一切都是莫琼主持大局。」

秦一迟刚说完,还不等我开口,他便突兀问道:「你也怀疑…是莫琼害死了莫英?」

「也?」 我看向秦一迟。

秦一迟叹道:「昔日老谷主中意的一直都是莫英。即便他天资不高,也不妨碍他成为未来的谷主。老谷主的偏爱谁人不知?若莫英还活着,哪里能轮的上他弟弟莫琼。」

我摇了摇头。

虽说我与莫琼当年算不得要好。但我总觉得单单是一个谷主的位子,倒不至于让他对自己的兄长痛下杀手。所以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莫英的生辰…你还记得么?」 我问道。

「他同阿行同月同日同时辰,我当然记得。何况当年…」

秦一迟话说一半,忽然瞪眼看着我:「不对啊…姜叶颂,你死了就算了,你连莫英的生日都忘了?」

我没理他,任由他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与秦一行同月同日同时辰,那么莫英便也是鬼月至阴时辰生人。

至阴之血可引纯阳,辅以珍稀,施术炼制,能令病者愈,亡者生…

原来,练诡术的不是鬼,而是人。

【14】

虽说我高度怀疑莫琼出于某种目的在修炼诡术。但地府向来只管死人的事不管活人的事。对我来说,抓住莫连风才是最关键的。

想着,我沉了口气。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那我的呢?」 我问。

秦一迟好像很无奈,他极其轻微得叹了口气,而后说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个问题,莫连风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应该在这雪桑谷中。」 我问。

秦一迟轻笑了一下:「这个问题莫琼已经回答过了。」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我又问。

秦一迟看着我,又笑了一下:「你为什么对我小师父这么感兴趣?」

我也笑了一下,但只是皮笑肉不笑,淡淡说道:

「如果我说这跟你弟弟的死有关,你会不会也同样感兴趣?」

秦一迟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看着秦一迟说道:「我答应帮你找出杀害你弟弟的人。作为交换,你也应该付出些什么。」

秦一迟眼底闪过一抹光,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说:「姜叶颂啊姜叶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漠…绝情。」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不是很好么?」 我迎上秦一迟的目光,漠然补充道:「还有,我现在叫林拂,袅袅林的林,拂生引的拂。」

「什么林?什么拂?」 秦一迟微微一怔。

「不重要。」 我抱臂看着秦一迟,问道:「秦一迟,我再问你一遍,关于莫连风,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你在隐瞒些什么?」

我认识的那个秦一迟并非一个心里憋得住事的人。昔日雪桑谷中我们几个整日厮混,他竟从未提到过莫连风的事,可见他根本就是有心要隐瞒的。

果然秦一迟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要隐瞒…只是我不知道有些事说出来是好是坏,是对是错…还有…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你可以慢慢讲。还有,是好是坏、是对是错终究也不是由你决定。」

我说罢,便静静等着秦一迟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始说道:

「我九岁那年随父亲来雪桑谷拜访,无意间闯入了后山药阁,被谷中瘴气所伤,是莫连风救了我。我想拜他为师,他起初是不愿意的。后来经不住我日日往药阁跑,日日中瘴气,他终于心软将我留下。虽未正式说收我为徒,只称留下我整理医书和药材,可我日日所见所闻所感,皆是外面见不着、闻不到、也感受不了的稀奇古法与珍贵药材。嘴硬心软,我小师父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呢?」 我追问。

秦一迟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很多事也弄不清楚…只知道小师父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在找什么东西?」 我问。

秦一迟欲言又止,上下抿了抿嘴唇,才说道:「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猜是药方…他每日都在药阁里不停折腾…比对药材…翻查藏书…一度达到近乎痴癫的地步。」

「药方…」 我喃喃念叨,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我抬眼盯着秦一迟,沉声问道:「你说他翻查藏书?可还记得都是些什么书?」

秦一迟边回忆边说道:「什么书都有…大多是药书古籍,还有…族谱和家书。」

「族谱?家书?」 我怔然张了张嘴。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问秦一迟道:「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为何要找那东西?」

秦一迟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过。而且可能是心灰意冷了…后来他便不再找了。」

「活着时候遍寻谷中也找不到的东西…都放弃了的东西…为何死后还要找呢…」

我喃喃自语,愁眉不展。

「你说什么?」 秦一迟忽然愣了一下。

「没什么。」 我敷衍道。

「你说…死了还要找。」

秦一迟明显是听到了。他眼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我,阴森森问道:「你问了这么多我小师父的事,却一句也没有再提莫英。那只鬼,不是莫英,而是我小师父莫连风对不对?」

不得不说,秦一迟很聪明。虽说年少时颇爱撒泼打滚,然脑子的的确确是几个人里最好用的。

事已至此,再瞒下去,倒显得刻意。于是我点了点头。

秦一迟许久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缓声道:「你放心,你弟弟应该不是他害死的。」

「你知道凶手是谁?」 秦一迟眼神如炬。

我没有说出我的推测,只是认真说道:「我不会妄下定论。一切还需要向莫连风求证。他自死后一直游荡在雪桑谷,也许知道干尸的真相。可是他现在躲起来了,昆仑的寻鬼术受药气影响施展不了。所以我要捏住他的命门,逼他现身才行。」

秦一迟狐疑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让他放心,我便又道:「放心吧。不会让他魂飞魄散的。我是度他,不是害他。」

如果他乖乖听话,跟我回地府,自然不用魂飞魄散。

我如此腹诽。

我的话落地许久,秦一迟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何况我也想揪出害死阿行的罪魁祸首。可是…我对他的了解也就这么多。」

不等我开口,秦一迟又补充道:「可我知道一个人,她应该很了解我小师父。只是这个人,你未必找得到。或者说,她是否还活着,我也不敢确定。」

「什么人?」 我问。

秦一迟道:「文珠。」

「文珠?」 我蹙了蹙眉。

秦一迟说道:「文珠姐姐是药阁的侍女,一直跟在我小师父身边。若说这谷里与我小师父最亲近的人,应该是她了。」

「那她现在何处?」 我问。

秦一迟摇了摇头:「听闻当年她回家省亲,便再未回来。此事我小师父还托了我父亲去江湖上打听,可惜,始终没有音讯。文珠说的那个村子根本就不存在。」

「莫连风…拜托你父亲寻人?」 我有些惊讶。

秦一迟笑了:「是啊,鬼医莫连风,从不开口求人的。所以文珠姐姐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重要…重要…

秦一迟的话提醒了我。也许是我先入为主,总觉得珍贵的一定是个物件儿。若莫连风要找的,或者说…要等的,不是个物件,而是一个人。

我呼了口气,对秦一迟道:「我出来很久了,苏温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我便转过身去。然刚迈出两个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秦一迟的声音:

「诶…姜叶颂!」

这一次我没有假装听不见,而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

「万事小心。」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15】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苏温还没回来。我便先行烧了纸回地府,询问一些事情。

这几日玉佩那边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阎王大人也不知道又去了哪里鬼混。自打鬼王回来,他便有意无意躲着鬼王似的。说不待见吧,当初还给人家鬼王办接风。说他怕鬼王吧,自打鬼王肃查地府,我也没少瞧见他偷偷翻白眼儿。所以我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地府给我回消息的时候,苏温正巧回来。我端着那黄纸还来不及看,便瞧见苏温一瘸一拐,拐进了屋来。

「你的腿…」 我蹙了蹙眉。

苏温把剑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便倒便说:「可别提了…」

咕咚咕咚,苏温连喝了几大口早已冷了的茶,抹了抹嘴,继续说道:「雪桑谷的后山竹林深处有处石门,我好不容易施术进去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来了精神,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那里头有条狗!」

苏温咧着嘴,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

我想给他一杵子,但我怕他回去告我滥用职权打压下属。于是我只能强忍着,问他:「一条狗,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 苏温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云淡风轻。

「它咬你了?」 我咬牙问道。

苏温摇了摇头:「吓都给我吓死了。我是拔腿就跑,可能跑得太快…有点儿抽筋儿。」

「抽…」 我额上三道黑线,一拳头锤在桌面上,不可置信得盯着苏温:

「一条狗?一条狗就给你吓回来了?!」

苏温一脸惊愕,对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比人还高,比狮子还壮,有九个脑袋!」

说着,苏温伸出手指,比了个「七」。

「九个脑袋…」 我微微愣了一下,即刻又问:「你有注意它的爪子么?」

「我正要说这个!」 苏温宛如遇到知己,凑得又近了些,神神秘秘道:「那狗每只爪子上竟然有二十几根指头!二十…几来着…」

苏温在心里数着。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四…」

「对!二十四!」 苏温拍了拍桌子。

「诶…?大人你怎么知道它是二十四指…」 苏温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我没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惊愕之中,喃喃念叨道:

「nüè…」

苏温点了点头:「长得是挺虐的…」

我叹了口气:「是䖋…我说那大狗的名字是䖋。」

说着,我给苏温写了下来。

苏温看着那字蹙了蹙眉:「这破名字,该不会又是异诡阁起的吧?」

我摇了摇头:「谁起的我倒是不知道…但这东西一直守在袅袅林中,是袅袅林的最后一道关卡。」

苏温可是有理有据了,此时又拍了拍桌子,腰板儿也挺直了不少,振振道:

「你看看,袅袅林的最后一道关卡,我过不去是不是很正常?」

苏温话音刚落,神色却变了。他看着我,蹙眉问道:「袅袅林的凶兽,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我亦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能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知道那个石门后面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温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袅袅林里的东西,大人你应该知道怎么过关的。不如…」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一泼冷水给浇醒了。我幽幽说道:「你有所不知。这袅袅林里的䖋和押魂使之间是有血契的,每个押魂使都有对应的一头䖋,而那头䖋也只听它契主的召唤。所以单独的一个押魂使绝不可能进入袅袅林,必须要五个押魂使一起,五头守着最后关卡的䖋才会全部放行。」

苏温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五个,互相配合,也互相牵制。」

我「嗯」了一声儿,又道:「不止我们,历代的押魂使皆是如此。」

苏温蹙眉问道:

「可…现在地府的押魂使不是只剩下你和檀逢大人了么?」

我给苏温解释道:「虽说如此,可他们三个的血契并没有解除。若要进入袅袅林的最深处,还是需要他们的配合。不过…如今地府已经在选拔新的押魂使,等新官上任,原有的血契解除,他们便会有新的契主。」

苏温想了想,又说道:「可是…如果袅袅林只有五头䖋,那这一头必然是你们其中之一的契兽。不若问问其他几位大人?」

「不。」 我叹了口气:「离开地府前,我才巡查过袅袅林…那五头䖋都在那里守着,这个,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

「那要不要再给异诡阁烧信问问?」 苏温问道。

我摇了摇头:「先不用。如果那石门背后真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我可能要亲自回趟地府。」

说罢,我又问:「除了这个,可有别的收获?」

苏温老实说道:「鬼呢,是半只都没找到。」

我浑身一瘫,差点倒在桌前,对苏温这鬼小子,我就不该有所期待。

岂料,苏温大喘气儿,还藏了一手。只听他幽幽道:「但我打听到一件事儿,雪桑谷近十年来偶尔会有人失踪。我怀疑他们被抓去做了药引。于是我给地府烧信要了近十年的雪桑谷死簿,那几位,的确是血尽而死,且是至阴时辰生人。」

「厉害啊!」 我看着苏温,笑了一下。

等等…失踪?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死簿还在你手里么?」 我问。

苏温点了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纸,平放在了桌子上。

我仔仔细细看了过去,一遍又一遍,却没找到文珠的名字。

「大人你在找什么?」 苏温问道。

「还记得后山的药阁么?」 我抬眼瞧着苏温,压着嗓子问道。

苏温又点了点头:「莫连风生前常去的地方,之前也都布过苦陀铃的。」

「我觉得他就在那儿。」 我说道。

在苏温疑惑的神色下,我给他重新讲了一遍从秦一迟处打探来的消息,关于莫连风,也关于文珠。

我以为苏温会关心莫连风翻遍古籍究竟在找什么,再不济也会关心文珠是谁?为什么失踪?

可苏温的关注点却异常清奇。

「大人…你露馅儿了…?!」 他非常真挚,又略带无语地看着我。

「我…」 我嘎巴了两下嘴,也反驳不了他。只能剜了他一眼,道:「我说了我是昆仑的人,这怎么说也不算彻底露馅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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