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长公主权倾朝野”为开头,写一篇故事?

「大夏的江山交给你,我很放心。」我慢条斯理地给皇弟倒了杯桃花酒,「这些年我手里握着太多人的身家性命,也是累得慌。」

「姐姐是在意那些新官的闲言碎语么?」皇弟面露不虞,「是我疏忽管教了。」

我摇头,新官不晓得我是如何与皇弟相互扶持走到今日的,自古牝鸡司晨之事颇多,他们对我掌权一事有所置喙也是有的,再者我手段狠厉,也容易招人忌惮惧怕。

现在朝中欣欣向荣,亦有他人为皇弟分忧,我是时候抽身了。带着长公主的身份反而不便,不若决绝一些更好。

「孟秋要你改一改脾气,留个贤德名声,可不能将小孩子脾气带去朝堂之上。那些腌脏事我都替你做了,你安心做你的贤帝便是。」

皇弟握住我的手,咬牙道:「姐姐要这样我也无法,只是何必用这样的理由连累身后名?」

我知道他不赞成我假死,更别说我提出的死亡方式是一杯毒酒,但我心中有所顾虑,不想再拖了:「我这些年何曾有过什么名声?你也说了是身后名,我不在意这些,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康和在一旁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心意已决,便扯了扯他的袖子劝道:「便随姐姐心意吧。」

皇弟猛地抬头灌下一杯酒,红着眼道:「好。」

我莞尔,眼风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这些年皇弟的犟脾气上来了连我都难劝,倒是被康和制的服服帖帖,可见是存了情谊的。

康和叫我看的面染红霞,嗔道:「姐姐看着我做什么?」

我从怀里取出一个镯子替她带上,揶揄道:「母后留给未来儿媳的,现在可该给你了。」

闻此连皇弟都不自在起来,诺诺道:「怎的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我知他二人还有些别扭,不再调侃:「在此之前我会替你了结魏虎,就……两日后吧,届时将毒酒送来,我自有安排。」

皇弟觉得时间很赶,但我却不想再等了。

原本都没什么要紧,只是我总觉得寒水最近不大正常。

当年杀了李和以后,他眉宇间的阴郁便散了,和我日日相伴,闲时相互喂招,做胭脂酿花酒,倒像回到了儿时在天音寺的日子。

这两年他很纵着我,我要胡闹他也依着。

只是我注意到,近来他忽然又沉默了。

我几番试探,他却不置一词,只问我要不要出门游历一番。

看遍天下风景是我曾经立下的誓言,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不知他为何那般急迫,就好像……未来是件奢侈的事。

我「死」后,皇弟一把火烧了宫殿,掩盖了真相,亦挥别了过去。

他在皇陵里为我立了一座无字碑。

我问为何。

皇弟轻抚石碑:「姐姐的一生岂是一块墓碑能记载的,不若空白一片,是非功过,皆有后世评说。」

我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庞,心中柔软一片,仿佛透过现在望见了当初爱哭鼻子的小娃娃,不由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角:「如今尘埃落定,我不日就要启程……」

「姐姐要好好的,多给我来信。」皇弟红了眼尾,但仍不乐意给我身旁的寒水一个眼神。

一边的康和抿唇一笑,递上一双鸳鸯佩:「寒水大哥,这是我和陛下的心意,要替我们照顾好姐姐呀。」

寒水接过,握着我的手点点头。

皇弟耳尖发红,炸毛地瞪着康和:「谁要你多嘴了!」

康和也不恼,笑吟吟地望着他,直到把他看的脖子脸通红才算完。

见他二人这般形容,我也少了牵挂,骑上早就备下的神驹,在落日中策马而去。

从此山高路远亦不惧,与君同行。

二十四

我想过许多与寒水的结局。

分别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打算将过去存于记忆,偶尔在冬日暖阳中怀念片刻。

曾经最凶险时,摄政王与大将军紧紧相逼,我觉得撑不下去便罢了,死在一处也算不得孤单。

到后来尘埃落定,我才发现我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贪心很多,我不想只怀念过去,我想要他的未来,全部的未来。

我要在他往后余生的每个角落都烙下我的痕迹,我要他清晨的拥抱,午夜的喘息,要他为我画眉,要他为我梳发,要他与我策马夕阳下,要他与我共数穹夜星。

我总觉得日子还很长。

前辈曾留下信件,说自己去拜访邻国故友,我与寒水便打算一路游玩过去看看她。

路过边境时恰逢元宵,民间过节会放祈天灯,我们亦买了一只放着玩。

我在灯内写下三个心愿。

一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二愿长宁康和,琴瑟和鸣。

三愿吾与寒水,白头偕老。

或许是我要的太多了,上天不愿给我这样的运气。

当晚我们遇上了摄政王余党的袭击。

他们跟了我们很久,也算谨慎,可他们不知道我会用毒,寒水替我挡住攻击,我用迷烟将他们统统药倒。

我回身想牵寒水的手,却看见他吐出一口黑血捂着心口倒下,满是痛色的脸在月光下惨白无比。

心中有恐惧炸响,我不知所措地扶起他想替他把脉,却连脉门都摸不到,他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哑声道:「对不住,我以为能撑到师傅那儿。」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眸中灰暗,「长安,这是情丝绕。」

我扶着他的手臂一僵,眼前发黑:「是那个——」

情丝绕,我只听前辈略略提起过。

古籍中记载这是一种极其古怪之毒,发作时有万蚁噬心之痛,且会次数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频繁,只能靠中毒者硬生生挺过去,几乎无解。

可寒水怎么会……

我脑中有一道惊雷掠过:「李和!?」

情丝绕并非无解,只要给血脉相连者下同样的毒,待毒侵入其骨髓,等月圆之时……服下那人的三滴心头血,再将自己身上的蛊毒转移到——难怪寒水的母亲要拼命将他送走!虎毒尚不食子,李和中了情丝绕,竟然想用自己的孩子续命换毒!

我不敢再往下细想:「可他那天没来得及取你心头血……」

寒水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一道血痕:「我去找他时忽然毒发才被擒住,他似乎有执念,所以等着你来了想让你亲自动手。但他没想到你会用毒……我本以为无碍的。」

情丝绕之所以叫情丝绕,便是因为这毒如丝,缠绕中毒之人,不会顷刻要命,却也足够折磨。

寒水中毒之事我并不知晓,如今想来其实早有端倪。

在天音寺时,寒水在我面前毒发过一次。当时我正在记录前辈教我的配毒方法,寒水在院外习武,我忽闻他手中的剑哐当落地,接着前辈「呀」了一声,说:「这可巧了……李长安,你先走吧,我想吃些宵夜,又不想与你分。」

我知道她性子怪,想一出是一出,便也没多说什么,退了出去,可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寒水的脸色好像也蒙了一层阴影。

开府那日他骗我说练功岔了气,一定也是毒发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起许多个夜晚他都独自承受着蚀骨之痛,心像被钝刀在碎瓷片上磨撮般疼,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寒水紧紧捏着我的手腕,半晌才道:「告诉你也是……徒增烦恼,我本以为我能忍,这些年我确实忍下来了……可是——」

可是?我的心忽的一跳,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接着就见他又咳出一口血来,将衣襟染的黑红一片。

「情丝绕发作起来虽很磨人,但熬过去便罢了,可你为何会……」吐血呢?

寒水睁开眼看我,深潭般的眸中满是荒芜:「他死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无法解毒,但亦不会伤及性命……咳咳,可是当毒再次发作起来时,我却发现那情形比从前凶险了百倍。」

我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你别说了,别说了!」

情丝绕其毒,除了能让人毒发时生不如死外,还有一种别的用法。

那便是在已经中毒的人身上再次下毒。

情丝绕侧重的是长久的纠缠,凡是用毒便是想折磨中毒者一生,鲜少有人会刁钻的使用两次,可李和此人疯魔无状……原来他当初说的大礼竟是这个。

寒水看我表情就知道我猜到了,吃力地抬手来抚我满脸泪水:「我月前吐血时才晓得他又给我下毒了……长安,我或许——」

两年,是情丝绕致死的期限。

太晚了。

我们知道的太晚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寒水扶起来:「我们去找前辈,她一定可以救你的!」

他却已痛的直不起身子,眼神迷离起来:「长安……」

那天的月亮很圆,银辉洒满大地,有祈天灯被风吹到天边,应是千里共婵娟。

可我一辈子都不想看见月亮了。

悲伤似风一般向我铺天盖地卷席而来,我心中空落落的,眼中不断涌出泪来,连寒水的面容都成了重影,从未有过的绝望,他握着我的手渐渐被夜风吹凉,眼睫上凝出露珠,落下时在血痂上滑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可这个人是时光用匕首一笔一画刻在我心上的啊。

我求他不要闭眼,他却说对不起。

最后他吻了吻我的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好胭脂。」

我说,「自然是好胭脂,这是我夫君给我做的,他还要给我做一辈子的胭脂……」

他答应过我很多事,只有这件没有做到。

唯有这件。

「我要你一辈子同我在一处的。」

「我知道,祈天灯上写着。」

你答应我的啊。

骗子。

寒水没死,看番外

【番外-朱颜改】

朱颜初入江湖时,曾得了个曼珠毒女的称号。

曼珠沙华,极致妖娆,却长在忘川之畔。

见者,死。

师父总说她用毒缺些狠劲儿,是缺乏历练的缘故,是以赶她下山,命她去杀江湖上那些该死之人。

她拜别师父与师哥君珏,潇潇洒洒走了,几月下来杀了不知多少人,毒女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遇见李氏兄弟那天,正巧她收拾恶人无聊了,想换个玩法,便装作柔弱姑娘独自上街,果然引来了几个登徒子。

朱颜眼风扫过周围,远远望见有一白衣公子临风而立,想玩个英雄救美的戏码,于是喊着救命往他身边跑去。

白衣公子见她跌跌撞撞往自己怀里扑,居然侧身让过了,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简直匪夷所思,正回身想问他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就看他几个手刀将登徒子劈倒在地。

……罢了,倒还有些英雄气概。

「这是怎么了?」

旁边铺子里转出一个黑衣少年,眉眼间与白衣公子有些相似。

许是他的弟弟,朱颜揣测,正想着,倒地的登徒子竟抽出把刀往她腿上扎来,她想一脚踩碎他的手骨,又觉得这样粗暴形象毁的太快,一时间有些纠结。

这纠结在黑衣少年看来却像是吓呆了,他慌忙扯着她的手臂往后退去,撞在身后的树干上,而她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将黑衣少年的脸燥了个通红,她退后盈盈一拜,仰起头给了他一个羞怯又不失灿烂的笑容:「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朱颜自认自己对着镜子练出的笑容对男人是无往不利的,黑衣少年的大红脸就是证明,可他的哥哥,那个白衣公子却低哂一声,摸了摸鼻子不置一词,似乎将她的把戏看破。

她以救命之恩为由请两兄弟在他们下榻的酒楼用了顿饭,顺便也定了个厢房。

「还不知公子贵姓?」

白衣公子看她一眼,淡淡道:「……安宁,舍弟安和。」

一看就是假名,不过朱颜不在意,笑咪咪地举杯敬他二人,推杯换盏间,安和几次偷看她,安宁却始终静静地吃饭,细嚼慢咽,专心致志。

夜间安和邀她一起游夜市,说是再晚些百姓会聚众放飞祈天灯,煞是好看。

她拒绝了,却在安和出门后,一个跃身翻墙到了安宁的院子里。

「破绽在哪儿?」她想不通。

安宁见了她丝毫没有意外,似乎这世间就没什么是值得他动容的,温和道:「姑娘的手上有薄茧,手腕带着袖箭,虽是逃跑但闪躲间颇有章法,你是最近那个在江湖上惩戒登徒子的女侠?」

朱颜听见女侠这个称呼愣了愣,继而往他跟前一凑,歪头笑嘻嘻地说,「我不是女侠,是女妖精,来吸你魂魄的。」

这话里的挑逗意味十足,她本以为他会有些反应,不料这人双手合十,阖眼道:「请女妖精让让,在下不是唐僧,只想出门看看风景。」

看什么风景?我才是最好的风景。她想反驳他,可这时他背后竟徐徐冉起一盏祈天灯。

暖黄色的纸灯将他本就温和的轮廓晕染的更加朦胧,接着有更多的灯随风而起,映着他湿润的眼瞳明明灭灭。他衣诀翻飞立于小院中,像个即将羽化登仙的仙人。

朱颜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这是她下山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兴趣。

翌日她理所当然地缠上了兄弟二人,不论他们去哪儿都要同行,因着安和欣然接受,安宁倒也没有拒绝。

一路上朱颜插科打诨,终于和他们熟了些,相处间她发现安和性子有些阴咎,但对她意外的和蔼,而安宁一直淡淡的,不疏远亦不靠近,直到有天她叽叽喳喳说起自己曾经医治过一个疑难杂症的病人。

「朱颜姑娘会治病?」

她点头,医毒不分家,她的师傅确实是个名医,她自然也不差。

「在下有个家人身体一直不好,若是有空想请姑娘帮忙看看。」安宁的眼中有了情绪,她甚至从中看出了期盼。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啊……

此后安宁终于愿意同她多说两句,聊到开心处也会露出一丝笑来,只是她在旁瞧着,总觉得他眉眼间藏着郁气。

有一天安和看上了一匹烈马,非不听劝,想要上去驯服。

朱颜隐隐觉得他是在置气自己前儿说到话本子中少侠鲜衣怒马时看的是安宁而不是他,想要证明一番自己,可他确实弱了些,也太过心急,乍一登马,将马激得狂奔起来。

安和惊叫一声,险些被甩下马背,只能死死抱住马脖子,被颠的七晕八素。

「小少爷别急,咱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怕撞人,你且训着。」

「不啊啊啊你让它停下来!!——」

安和只觉得自己脸都要丢光了,闭着眼不敢看朱颜的脸色,只叫快停。

马棚主人也拿烈马没辙,在一旁搓着手,活像只苍蝇:「这是您自个儿要上去的,咱也没法子呀——且抓紧罢,一会儿马食到了它自己就过来吃饭了!」

安和这样有些憋闷的少年鲜少会有这种被吓的哇哇乱叫的时候,反而比平日更加鲜活有趣,朱颜乐坏了,不经意间往身边扶去,抓着什么东西笑得前仰后合,待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扶着的是安宁的手臂。

她忽然有些面热,觉得自己太过肆意了,松开手,讪讪地替他拂了拂被自己抓皱的袖子,抬头却望见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仿若天边的舒云,风一吹就会散去。

她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安宁的眼神如远山蒙雾,「姑娘张扬明朗的模样,让人觉得这世间还是值得期待的。」

他眼中无意间流露的落寞她不懂,却觉得心却忽然被攥紧了,又酸又涨。

安宁不是一般人,这是朱颜早就知道的。

但当她知晓了他们兄弟二人的真实身份时,还是吃了一惊。

安宁一到边界最繁华的洛城,就开始调查城守,半月时间便将徇私枉法贪污受贿的官员收拾了一顿,通通关进了大牢。

他是奉旨来整顿洛城风气的,以太子之名。

「隐瞒许久,抱歉。」他对朱颜说。

朱颜惊讶了一会儿便也释然了,毕竟还是自己先赖着人家的,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

「那么我要叫你太子殿下么?」

安宁笑道:「如今不在宫中,唤我李时吧。」

安和自然就是李和。

可是李时的化名为何是安宁呢?不是该叫安时之类的么?

朱颜想了一会没想通,也懒得再纠结,便提议一起逛逛洛城。

不料贪官家里还有几个死士,在小巷里赌堵了他们,和暗卫打成一团。

打斗间有人给朱颜下了毒,等收拾完残局,她的手腕都发黑了。

李时很着急,怕连累了她,架着马车送她去医馆。

朱颜没如何,倒是他急得整个人都开始喘息,面色苍白,将她吓得够呛。

郎中要给她看诊,被她拒绝了让先瞧李时,毕竟一代毒女要是让别人的雕虫小技给毒倒了,那她这些年就算白学了。

李时吃了药总算缓过一口气,坐在敞椅上闭目养神。

朱颜奇怪:「你不是习武之人么,怎的多跑了几步就这样?」

李时解释说自己天生体弱,所以才学武强身健体,接着又自嘲道:「是我过虑了,生怕因着自己连累了你。姑娘自己就是个行家,还有什么毒是解不了的。」

朱颜心中一动,「有一种毒是我解不了的。」

他很捧场的问,什么毒?

「……相思毒。」她有些紧张,这句话中夹着期盼,是她细碎的小心思。

李时没有接话。

朱颜心神一晃,连忙补救:「开玩笑的,其实师父确实教给过我一种毒,名为情丝绕……」

情丝绕的古怪,一般人听了都会咋舌,李和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问:「果真无解么?」

「有是有,不过是记在书卷上的,师父没说,我也给忘了。」

因李时忽然发病,他们在洛城多留了两日。

洛城新提拔上来的城守对李时极尽关怀,关怀两个皇子不够,还想关怀朱颜:「太子殿下身边这位姑娘真真是花容月貌,微臣手上有一对鸳鸯佩,不若——」

这是误以为她是李时的女伴了。

朱颜心跳如鼓,望向李时,李时却微微摇头,淡声道:「太子妃在京中,这份心意本殿心领了。」

城守唯唯诺诺告了罪,而朱颜的心则空落落地,望着前头缓步而行的李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对劲了。

君珏初次下山回来后,曾问她姑娘家一般喜欢什么。

朱颜晓得他有了心悦的姑娘,见他为此烦恼忧心辗转难眠,便可着他使劲嘲笑。

君珏也不恼,摸着她的头说,等阿颜以后有了心仪的男子,便会懂了,这世间之事并不是心想事成那般简单,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事不如愿。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只为自己活着,自在的很,哪有什么身不由己?」

到如今已成曲中人。

师兄说的对,感情之事,果然身不由己。

朱颜想离开李时,也下了很多次决心,可当他问起,能不能一起入京帮忙看看太子妃的旧疾时,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之前那些拿来说服自己的借口通通抛之脑后,他问了,她便去了。

李时说太子妃是从胎里带的毒,奇怪的很,朱颜怕自己记不了那么多疑难杂症,特意去信给师兄,央他将山上的古籍医书带去京城。

她便在京城住下。

京城人人皆知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大婚时太子亲自上门迎亲,扶着太子妃下喜轿时温柔缱绻的眼神百姓们都看在眼里,一时传为佳话。

李时看似温和,但也只是性格使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如水墨画般清淡的,他那样的人,竟然会对一个女子流露出温柔的眼神么?

后来朱颜应邀登门,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子妃。

李时与她携手朝朱颜走来,步履从容,相视间两人微微一笑。

朱颜无法形容他们对视时的感觉。

幼时她曾随师父去东海游玩,潮水在夕阳下涨落,像被洒下一把碎金,日落的光芒并不刺眼,却仍晃的她一阵恍惚。彼时有一阵海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她在风中展开双臂,脚下的流沙随海水细细褪去,忽然觉得有莫名的忧愁如渐深的暮色笼罩了自己。

那时她还是个矫情又愚蠢的小姑娘,将这感觉同师父说了,师父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现在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当年那种莫名的惆怅寂寥穿越了时光朝她汹涌而来,明明无风,她的眼睛却涩的睁不开了。

「见过太子妃。」朱颜别扭极了,想行礼却被太子妃扶住。

「姑娘不必客气,殿下都同我说了,这次洛城之行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若不介意,姑娘唤我一声阿宁便是。」

阿宁……太子妃,闺名常安宁。 

最开始几次问诊,李时都是陪着常安宁的,通常都是两人一齐来见朱颜,有一天朱颜写完方子,一抬头就看见李时在熹微的日光中伸出手替她拂了拂眉间,轻声道,「画出来了些。」

她自然地向前,闭上眼:「现在呢?」

据说,太子每日都会为太子妃画眉。

他们沐在光中,如一副画,而她被阳光割裂在阴影处,明明不过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她终于知道了李时爱一个女子时是何模样。

他会为她做祈天灯,为她寻奇花异草解闷,撰抄她喜爱诗人的诗句,出门在外总记得带回她爱吃的糕点,太子之尊亲自满院抓兔子只为博她一笑……

朱颜曾以为,自己能站在李时身边,得他多看一眼便是特别的。

却不知她所希翼珍藏的一抹笑容,是安宁日日夜夜最寻常的所得。

常安宁的身体确实不好,朱颜也找不出原因,开了几个药膳为她调养,几月下来常安宁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李时很高兴,在瑶光湖设宴,顺便为她引荐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切磋医术。

朱颜常出入东宫,但李时很忙,并不是次次都在,渐渐的她便不再去了。

师父说,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方是好的,她心动了,可心之所向的那人,早已有了深爱的女子,她又何必令自己无谓的深陷其中?

正巧那时李和遭刺客偷袭中了毒,需缓缓解上几月,朱颜便有了理由,不再与李时来往。

李时将李和送来她暂住的院子,托她帮忙照看一二,又送来不少银钱和地契。她本不愿和他如此生分,但想起自己的立场又觉得没资格置喙,便也罢了。

李和对毒很有兴趣,解毒期间跟着朱颜学了不少,她书房里的书任他翻看,后来毒清完了,他也常来研习,说是对李时有益。

师父并未藏私,朱颜便随他去了。

她在京城开了一家药房。

第二年,李时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名为李长安。

朱颜去看过那个孩子,眼睛湿漉漉的,跟他很像,但眸中不曾装过世间悲喜,所以还十分清澈。

她望着安宁拿拨浪鼓逗她,心中泛起潮湿又温柔的喜悦。

但愿这个孩子人如其名,一世长安。

后来皇帝驾崩,李时继位,安宁成了皇后,朱颜便没有再见过她了。

李和倒是常来看她,每每带来李时的消息,总说他在宫中举步维艰。

他很难,她知道。

朝堂中的刀光剑影,比江湖更诡秘。

李和在七夕约她游湖,她去了。这些年她在蛛丝马迹中察觉了他的心思,但念他性子别扭一直不曾说出,这会儿他自己表明了,她总算松了口气。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无意与你。」

李和越年长就越沉默阴咎,可那天他气坏了。

他气急败坏地质问朱颜,要一个理由,最后指着皇宫的方向,问,是因为他吗?

她自认自己藏的很好。

只是她不知道,若一个人长期藏着自己的心思,那么发现同类就会简单很多。

李和一直装的天衣无缝,像一个为兄长劳心劳力的好弟弟。他说他会替李时扫除障碍,她便倾己所有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她不便入宫,可李和是能的。

她只是想为李时做点事,好让他活得轻松些,最好能同安宁和孩子一起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可到头来,她所有的努力,却全都成了指向他的利刃。

朱颜知道时已经晚了,那时皇后常安宁生下第二个孩子以后便撒手人寰,她偷偷去看过李时,当年初见时清风霁月的公子佝偻着背坐在婴儿床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擦着妻子贴身的玉佩,目中空无一物。

她扶着宫门心口一疼,几乎栽倒。

其实她从未求过什么,不要他眼中有她,不要他知道自己的付出,只盼他能过的顺遂些罢了,可为何上天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呢?

她许久未见他,可他的样子已在心中描摹了千百遍,是怎么都不会忘的,她很想上前抱住他,劝他一句宫里夜凉,但她没有资格。

朱颜知道自己的出现不能给他安慰,踌躇间想转身离去,却发现他脸上萦绕着黑色的死气。

他居然中毒了。

情丝绕是师父的独门秘术,李时从何得来?

至此朱颜终于堪破了李和的狼子野心,只是为时已晚。

李时知道自己中毒,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问她自己还能活多久。

情丝绕磨人,便是健康强壮的武林中人尚难抵御,更何况他天生体弱?只怕身体会每况愈下,到最后油尽灯枯。

朱颜艰难地告诉李时,情丝绕并非无解,只要在血脉相通的孩子身上下毒,再将毒引过去便可。

李时没等她说完便回绝了,「不可能。」

她也知道不可能,这是他与安宁的孩子,是安宁拿命留下的孩子,他怎么舍得?

她陪李时枯坐了一夜。

当启明星升起时,李时终于动了,他说宫中危险,太后并非自己的身生母亲,一心想要外戚专权,大将军魏虎功高震主,李和长袖善舞,他一人之力实在护不住两个孩子。

「长宁是皇子,不能出宫,天音寺方丈是我的恩师,有他在,能保长安无虞。」

李时望向朱颜,嗓音沙哑,「……我能拜托你……陪她长大么?」

东方破晓,有一束光照在她的眼中,砸下一滴金光,落在冰凉的地砖上,激起尘埃,继而泯然无息。

她说,故人所托,莫不敢辞。

朱颜临走前抹去了自己一切的痕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请李和在瑶光湖吃了顿饭。

「就如当年。」李和笑着对她举杯,饮下她递给他的酒。

酒中下了情丝绕。

而后她在天音寺后山,一住九年。

第一次见到寒水时,朱颜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那天下了大雨,李长安那丫头非要出门,回来就带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子,惊慌失措地要她救命。

她本也是无聊,可搭上那小子的脉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情丝绕。

当年李和发现自己中毒后是找过她的,可她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无从找起。

情丝绕难制,她手中有三例,李和取走其二,仅剩的一例她下给了李和。

李和被她下毒断绝了生育之机,再无子嗣可望,这半大小子身上的毒从何而来,身份为何,不言而喻。

李和晓得可以转移毒源,做了同李时完全不同的决定。

她该当场杀了那小子,好让李和陷入绝境,可李长安这丫头……同她当年一样蠢。

朱颜告诉她,有的孩子天生就被父母抛弃,过的人不人鬼不鬼,倒不如一死了之。

可李长安同情他,求朱颜救他。

她说:「您救醒他,不管他是不是那种人,从此以后,他只需为自己而活。」

朱颜笑出了眼泪。

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轮回,兜兜转转,人们的夙愿和爱恨还是那些,愿望不曾实现,爱恨也依旧无力。

她到底还是救了。

或许这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让这个小子为长安去死,也算偿了他父亲的孽障。

那小子醒来后,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不愿提及家人半句。

朱颜猜测他是逃出来的,她不曾听说李和有侍妾在侧,或许他只是觉得有血缘关系的暗卫用着更放心,所以将自己的孩子也放在暗处用最狠的手段去训练。

暗卫训练向来在别处,那孩子未必晓得自己真正的身世,也未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夏的摄政王。

李和一定知道了自己与子息无望,否则不会将仅剩两例的情丝绕下在一个本要训练成暗卫的儿子身上。

只是他又如何能想到,这个唯一的希望竟然逃跑了呢? 

这样想着,她几乎笑出了声。

多有趣啊,等有一天,那孩子发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摄政王时,该如何决断呢?

若他敢对长安下手,她会先结果了他。

那孩子叫寒水。

朱颜教李长安练毒,教给寒水的却是最有用的杀人之术。

她说这是寒水从小就学着的东西,不能忘了根本。

而他确实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学的极快,极好。

情丝绕发作起来没有定数,但多在月圆时,寒水第一次毒发时凶险极了,但他竟还能忍住,等她支走了李长安才倒在地上。

「师父,不要告诉她。」

等他清醒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不是能不能解毒,不是拜托她救命,而是不要告诉李长安。

朱颜这才发现,少年虽深沉内敛,但到底敌不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败在了小公主的朝夕相伴下。

心思既动了,便如风吹草长,身不由己。

若只是寒水便罢了,可长安那丫头,她冷眼瞧着也像是有情的。

只是这两人身世相对,长安又迟早要回宫……未来如何,实在难测。

早知如此, 当初不该应她。

罢了,世间有情人多是命运多舛,她又何必棒打鸳鸯?

李长安只在除夕回宫,每每这时朱颜都能远远望见皇城升起无数祈天灯。

「愿吾所爱,岁岁安宁。」

她本以为自己早将李时淡忘了,可当漫天飘着祈天灯时,她总能想起少时他在洛城写在灯上的字。

哪怕岁月悠长,有些东西,也早已刻在了心中,只消微风吹过,就能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仍然清晰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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