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长公主权倾朝野”为开头,写一篇故事?

咦,莫不是……醋了?

我拿胳膊肘捅寒水的腰:「他不去咱们去。」

寒水一言不发地随我上了马车,一直到软玉阁门前,他的面色还是很严肃的。

倒不是说他进了软玉阁就不严肃了,而是他实在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软玉阁的女人太多了,嬉戏调笑间看我和寒水进去,皆是眼前一亮,呼啦一圈围了过来,对着我们嘘寒问暖:「这两位公子倒像是新面孔,不如来我房里坐坐,喝杯茶?」

「喝什么茶,去我那儿听曲子可好?」

「公子,奴家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寒水哪里见过这架势,一群女人围着他转,直勾勾的眼神真想把他盯出个洞来。偏我没有指令,他既不能动手也不能逃跑,一时间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我随手拨开一女子想要抚上寒水腰间的手,对一旁花枝招展的老鸨低声道:「找雅雅姑娘。」

老鸨心领神会,遣开了一众自我推销的女人,带着我上了二楼的雅间,里面空无一人。

寒水进了屋子如蒙大赦,终于维持住了表情的冷漠,只是仍没有好脸色,杵在一旁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心逗他,便指着楼下纸醉金迷的众人调笑道:「你怎的这般不解风情,瞧这软玉阁中的男人,有不少是朝廷重臣,却都沉迷于美人的温柔乡之中无法自拔。」

温柔乡,英雄冢。纵是平时再守口如瓶的男人,喝多了酒,也免不了要在自己的相好面前吹几句牛,侃侃大山。

这便是我开这个青楼的原因。

三教九流会聚之处,消息最为灵通。

朝臣的秘密和想法,并不一定要在他们府上安插眼线才能知晓。

寒水顺着我的手往楼下瞥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眼中一丝波澜也无,简直视那一众风格各异的美人为无物。

自他随我入了京以后,变得越来越沉默,感情内敛到几乎看不出来。

我忽然玩心大起,有心逗他破功,凑近一些,拿手挑起他的下巴:「这位爷,别那么严肃嘛,看看我们楼里的姑娘可有喜欢的?今晚便送到您的榻上,包您满意~」

寒水懒得理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好一个坐怀不乱柳下惠,我撇了撇嘴,非想闹得他给我个回应不可,干脆伸手往他腰间探去。

寒水最怕挠痒痒了,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果然他的表情松动了,闪到一旁:「别闹。」

你让我别闹我就不闹,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施展身法又要去挠,屋子里空间小,寒水又不愿真的与我动手,很快又挨了我一爪子。

我挠上了瘾,只觉得有趣,错步间加大了力道,一抓之下差点栽倒,被寒水长臂一展揽着腰捞了起来。

我抬头望他。

他的表情是隐忍的,想是快受不住了,墨眉微蹙,很不赞成地与我对视。

我却只看见他寒潭般的眸子里涌起暗潮。

几息之后,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直直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冰凉,但我很喜欢。

我突如其来的偷袭让他不知所措,连扶着我的手都松开了。

待他回过神来,我已将他扑倒在地,两人一起滚在了榻上。

寒水给了我回应。

其实我们两个对这样的亲密都很生涩,但嘴唇相碰间的心悸是骗不了人的,我死死攀住他的肩膀,想要离他更近一些,他抚在我腰间的手掌也愈发滚烫。

在亲吻这件事上,我和他似乎都无师自通。

我的手不仅仅只满足于和他相握,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向他领口探去,几下就扯松了他的衣襟。

余光瞟见他半隐半露的锁骨,我的心都颤了一颤。真是的,这么好看平时干嘛要遮得严严实实?

我的手还想继续往下,却被寒水扣住,从他眼中我看见了衣衫不整满面红云的自己。

在刚才的缠绵中,我的发髻已经散了,有几丝与他的发缠绕在了一起,用力之下颇有些疼,寒水似乎因这痛感忽然找回了理智,满是情欲的眼睛倏尔清明起来。他喘着气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开,表情又惊又怒,十分懊恼,甚至在我看向他时别开了脸,不愿面对我。

我怒了:「你这是什么反应?倒像是我轻薄了你似的!」

话到一半,我忽然想起来确实是我先动的手,又心虚起来:「可你不也没忍住吗?」

寒水像是气极了,气息不稳道:「你疯了?」

「疯什么疯,我正常的很!」

「你这楼里是不是点了什么香料……连你自己也中了招?」

他喘息的声音好要命,平日里清冽的嗓音因沾染了情欲变得低哑起来,迷得我差点忘了反驳:「我自己就是玩毒的,还能被暖情药给毒倒了?!」

寒水像是找不出理由来解释我的所作所为,一时间默了,只将外裳脱下,罩了我个昏天黑地。

我气坏了,掀了衣裳往他跟前凑,扳过他的脸逼他与我对视:「你不喜欢?」

他垂着眸不乐意看我,更让我烦闷,我干脆将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眼上,鼻梁上,用唇描摹他的轮廓,直到……

我的唇没能与他再次相贴,他在最后一刻低下了头,埋首在我颈间,哑声道:「长安,放过我。」

十一

寒水之后总有些想躲着我。

我倒不是非要弄出一副欺压良家少年的做派,只是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面首,少不得同我一起装一装样子,寻欢作乐这种事是避不开的。

既然要拿面首来掩饰自己,就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才好。

我决意要让朝中人都见识见识我的荒淫无度,于是在入公主府那日,开门迎客,宴请八方。

摄政王与大将军自然在宴请之列。

「寒水,晚间宴会上你得配合我。」

寒水正拿着棉布擦拭匕首,闻此手中动作一顿:「我要易容。」

我师从前辈,既学了她一身用毒的本事,也将易容术琢磨透了。寒水要易容我无所谓,左右只是叫外人知道我有一个十分宠爱的面首,长什么样子是次要的。再说他大多时候还是作为我的暗卫存在着,让人认出他也不好。

不过他既想要我帮忙,我自然得讨些好处的。

「好啊,我帮你。」我趴在贵妃椅上看寒水,笑嘻嘻道,「不过我要你为我做胭脂来换。」

说罢我朝他伸出手。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愣着干嘛?扶我起来啊。」我皱了皱鼻子,「趴久了腿麻。」

寒水只好来扶我,他简直视我如洪水猛兽,恨不得随手拿根树枝把我叉起来,手掌堪堪贴着我的外衫将我托起,然后迅速松开。

我借着他的力站起,却故意脚下一软,精准地跌入他怀中,然后抬头靠着他的肩膀对他耳朵吹了口气,绵绵道:「我教你。」

寒水:「……你好好说话。」

我命人取来了玉杵和研磨钵,将寒水按在桃花树下的石椅上:「你看啊,先将花瓣挑好了放进去细细研磨,然后将花汁倒入花油里,加入珍珠粉……」

我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把着他的手教他捣花瓣,他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来的认真,统共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从小就这样,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会全力以赴的做好。我爱极了他认真的样子,总觉得他做什么都像在用剑,一招一式都带着锋利。

我喜欢锋利的男人。

当然这种性格也有坏处,过于执拗。比如他至今不肯答应同我做些我想做但他不乐意做的事儿。

我放开寒水的手,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他,用眼神描摹他的轮廓。认准了事儿就不妥协又怎样,我也是这种人。且看谁拗得过谁!

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脸上头上都落满了花瓣,身上是寒水的外衫。

揉了揉眼睛适应光线,我看清了正就着阳光细看玉杵上沾染的花色的寒水,他手边有一只小碗,里面装着半成的胭脂。

我将小碗拿过来,嗅了嗅:「好香。」

「还没做完。」寒水仍眯着眼睛端详玉杵,我的视线则从他的眼睛一路转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忽然觉得有点渴了。

「别看花了,看我。」我伸手将寒水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把脸凑到他面前,「想知道成色如何,当然要上了嘴才清楚。」

寒水眉心一动,垂眸道:「你且试就是了。」

我不接他的话头:「我手没空。」

寒水默默举起手里的玉杵,挡在我和他之间,面无表情就要往我脸上戳,我连忙避开些,抓住他的手去沾小碗里的胭脂:「我要你替我抹上。」

「……」寒水的手指上红红一点,悬在空中收也不是进也不是,用十分不赞成的目光看着我。

我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中泛起委屈,便用半分真半分假的哭腔冲他嚷道:「你,你要是不乐意就走,每次都弄的像我欺负你似的,我也累得慌!」

寒水听了我的话,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我没问,他愿意让步就好,我不强求更多。

我身子向前倾去,微微昂头,寒水托住我的下巴,指腹轻轻扫过我的唇,凉凉的,如风般吹过,却乱我心弦。

我神使鬼差地舔了他的手指一口,玫瑰花,甜的。

寒水瞳孔微缩,搭着我下巴的手倏尔用力,呼吸也沉重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着,剑锋似的眉梢绷紧,一剪眸光忽而沉下,涌动起暗潮。

我正想问他要不要尝尝我嘴上的胭脂,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就看见了皇弟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

「这小子怎么来了?」我疑惑,来就来,为何要急匆匆地走呢?

我起身打算追出去看看,临走时趁寒水不备,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是你帮我做胭脂的谢礼。」

哈哈,耍了流氓就跑,刺激。

我向皇弟离开的方向追去,半天没见着他人,倒是碰见了前来拜访的敬安王府康和郡主。

「康和见过长公主。」

康和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常年不爱说话,也不喜与人打交道,被京城贵女们戏称为闷葫芦,我曾在宫宴上远远地瞧过她,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会来。

「郡主来了。」我见她手里抱着个大灯笼,不由问道,「这是……」

康和哭笑不得:「方才刚入府就撞见了陛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看到我以后就将手里的灯笼胡乱塞给了我,说送我了,然后便气冲冲地往府外去了。」

这孩子。我在心里把皇弟一顿数落,莫名其妙地闹什么脾气呢?难不成是装给摄政王他们看的?这也太入戏了。

不过皇弟还是知道轻重的,虽然开宴时面色仍有不豫,但到底是乖乖回来了,我亲自替他倒了杯酒:「长宁,这杯酒姐姐敬你。」

皇弟剐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举起杯子与我相碰:「谢皇姐。」

接着抿着嘴打量我,忍了忍没忍住,叮嘱道:「姐姐眼下有些发黑,想是移住处累着了,朕前儿刚得了一只百年参,回去就差人给你送来。」

我心头微暖,颔首道:「近来夜晚风凉,你也多加层被。」

皇弟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向我这边靠来:「姐姐,你新开了府,须得喜庆,我给你扎了个灯笼——」

原来他塞给康和的灯笼是他自己做的。

我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手指,果然看见上面带了红色的擦痕,一时有些心疼:「谢谢,我很喜欢。」

皇弟气闷道:「方才是我不好,你这样辛苦我还……我宫里还留着一个,届时与灯笼一起给你。」

「陛下此言差矣,长公主没休息好,可不一定是因为换了住处!」大将军总是能在最不适宜的时候说出最糟心的话,「本将听说长公主藏着一位貌美面首,千娇百宠,莫不是夜夜笙歌才累着了吧!」

皇弟的脸瞬间黑了。

我早料到魏虎会这样说,但他语气轻佻,言语中皆是对寒水的蔑视和不屑,却让我十分不爽:「大将军说笑了,只是一个漂亮些的玩伴罢了,不值得您多看。」

说罢抬手,寒水从柱子后阴影中走出。

我已给他易了容,上妆后他脸上的线条不若之前凌厉,变得柔和许多,加上眼尾的一抹胭脂,更添妩媚。

我大大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任他喂我吃了个葡萄,对座下一众朝臣道:「让各位见笑了,本宫自罚一杯。」

朝臣们纷纷拱手表示无妨。这其中有轻蔑者,有艳羡者,易有愤恨者,我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记在心中。

魏虎瞟了寒水几眼,倒也没再说什么,转头与皇弟吹嘘起了自己的功绩,皇弟本该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今儿却不知怎的有些走神,频频朝我这边看来。

摄政王顺着他的眼神望来:「长公主这面首倒不似我在别处见到的瘦弱,看着有几分力气。」

我感到寒水的身子微微一僵,便不耐地喝令他退下,接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拿起酒杯对摄政王遥遥一祝:「摄政王说笑,没力气怎么陪本宫夜夜笙歌呢?」

摄政王想不到我会拿大将军的话来堵他,目光从我身后收回:「哈哈哈哈,长公主说的是!来来来,本王同他们一起敬你一杯。」

摄政王发话,众臣皆起身举杯:「臣等共贺长公主乔迁之喜。」

一呼百应么?朝中还是缺人啊。

我用广袖遮面饮下一杯,掩住目中情绪。

众人喝了酒,也渐渐放得开了,一时间席间杯觥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场宴会直至亥时方休。

我颇喜欢微醺的状态,送别宾客,独自往院子里走去,见寒水的屋子里没有亮灯,心中疑惑,就过去敲门:「你脸上的妆洗了么?」

屋内一片寂静。

我更加奇怪,又唤了一声:「寒水?」

其中仍无动静,我的脑袋被冷风一吹也清醒了起来,悄悄取出一包粉末,用石子击开了房门。

「别!」

黑暗里传来寒水的低呼,「不要进来!」

他的声音里夹着隐忍和痛苦,我岂能坐视不管,当即闯了进去,借着幽柔月光看见他倒在地上,满头大汗,十指抓着地面,竟硬生生抠出十道血痕来。

我吓坏了,上前将他抱进怀里:「你怎么了!?」

他咬着牙道:「没……」

「什么没事!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心急如焚,拿出帕子替他擦汗,「你若不说,我就差人去传御医!」

寒水脸色发黑,双唇颤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回来练功,岔了气,险些走火入魔。」

「岔气能疼成这样?」我让寒水躺在我的腿上,替他把脉,只觉脉象混乱,体内似有真气横冲直撞。

「休息一晚便无大碍。」寒水冷汗涔涔,吃力地握住我的手,「长安,你在这里就好。」

果真是疼得狠了,连真心话都敢说了。

我将他扶到软塌上,不停地擦拭他脸上脖子上的冷汗,直到半夜他才止了动静,蹙眉在我怀中睡去。

我恐他这样睡一夜第二天会着风寒,打了热水为他擦身。

拿棉布拂过他的后背,纵是隔着一层,我也能感受到手指底下的凹凸不平,这是他的疤痕。

我熟悉寒水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从前他习武受伤是常事,前辈没这个耐心,都是我替他涂的药膏。

他背后有一道很可怖的伤疤,是在我遇见他的那个雨夜留下的,当时深可见骨,养了好些时候,至今不褪,仍狰狞地伏在腰侧连接肩膀的位置上。

我不曾问他为何会受这样严重的伤,因为这样狠厉的手段一看就是被刺客斩的。

那一晚大雨滂沱,而他在高烧中困兽般嘶吼:「母亲!」

后来为他换药时,我总能从他眼中看出惨痛,这是他不愿提及的过去。

他不愿说,我便不问。

仿佛时光流转,我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寒水睡的不甚安稳,手指上了药后仍蜷缩着,这是下意识地防卫,他没有安全感。

轻轻理顺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我低头细密地吻过那道伤疤,与他十指相扣:「寒水,我在这儿。」

我在。

十二

我守了寒水一夜,第二天他醒来仍是无话,只说自己好了。

他既这样说,我便也不再多想,因为我们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我易容出府,前去京城外五十里处的青山脚下,拜访故人。

当今朝局,因大将军跋扈,颇有些崇武抑文的风向,然而朝堂终究是文人多,要搅动风云起来,也是文人更合适。

文人多都清高,并不会为权势而心悦诚服,而科举之后亦会有不少文官入朝,摄政王与大将军势大,想要新人真心辅佐,唯有找一个令天下文人都拜服的人,做他们进入官场之前的领路人。

历来科举中的主考官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只因一朝主考,历经他手的学子莫不尊称他一声老师,这是十分难得的人脉。

诸国皆尊儒,大夏境内有不少学者,然而最有名望最受推崇的,还是孟秋老前辈。

孟秋久未出山,若我能说服他为科举监考,做科考学子的主考官,那么未来朝廷之上,皇弟便会多出许多隐形的助力,文官的力量也更容易拧成一股绳。

我在天音寺时与孟秋的夫人秦氏多有来往,此番前去拜谒,也是给她递的拜帖。

「之前在宫中多有不便,如今开了府,方有空来看一看夫人。」我笑着将手中的酒递给孟夫人,「这是长安在天音寺时就埋下的酒,请夫人笑纳。」

孟夫人接过,笑道:「这倒奇了,少有人晓得我家这位爱喝酒。」

「从前在夫人身上闻过酒味,但口中并无,说明是您亲近之人饮酒。夫人袖口曾有米白粉末,是亲自挑米时沾上的,加之我曾见你向方丈求过寺中的普洱,普洱解酒。」我与她拉着手坐下,「夫人与先生感情甚笃,既为他买米酿酒,又为他求普洱醒酒,如此情谊,长安艳羡不已。」

夫人闻此温和一笑,拍拍我的手背,对着内室的帘子后道:「我同你说过她是玲珑心肠,不出来见见么?」

帘子后走出一人,鹤发童颜,清瘦儒雅,正是孟秋:「既是你的客人,又喊我做什么?」

我起身一揖:「先生喜饮酒,长安亦是爱酒之人,此番想向先生讨杯酒喝。」

「什么酒?」

「以学识为酒,倾入江海,赠饮天下。」

孟秋摸须:「你来这儿,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也不否认,只道先生明察秋毫。

半晌沉默后,他先开口道:「怎么会有兰花香味?」

我从背后取下一卷画轴,铺在旁边的书桌上,「是我带的画上沾染了花间香气,我养了几株午夜空谷在府中。」

孟秋表情稍霁,我继续道:「先生这书桌古朴,配兰花正合适,若是能放几卷圣人古书便更好。」

「又是兰花又是古书,你倒是很会投其所好。」孟秋看我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细细观摩桌上画卷,「这画墨凝重质朴,画风苍劲,山水婀娜中见刚健之气,婉转中显遒劲……有凌云之志。好画,是谁的墨宝?」

我但笑不语。

孟秋眼中露出惊色,转身细细打量我一番:「想不到长公主竟有这样的胸怀,这样的志向。」

我轻声道:「先生寄情山水,长安也曾立志看遍天下风景。月前我去先生故居看过,风景却好,只是一路上见百姓流离失所,连先生的茅草屋也挤满了人,我看见……有一稚童拿着蛀了的竹简在太阳底下看书。」

孟秋沉默。

「这世道本不该如此。只是贪官当道,屡屡贪污朝廷拨款,如书社学堂医馆等根本无法覆盖国土,也就无法长百姓学识,安百姓之身。」

「我在京城边缘设了学堂,也曾和林家公子一同授课,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夏国土广袤,若无中央力行,不知有多少稚子孩童连蛀过的书简都难以获得,不知有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却无法施展抱负。」

孟秋起身望向窗外,眼中满是苍凉,良久叹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肃容:「腐朽之气已久,狗仗人势者,早该退位。如今科举再开,我已见过不少年轻有为的学子,只是年轻人或许还存有些许稚嫩,长安希望在他们成长为国之栋梁前能有一个领路人!若有先生您做他们的考官和老师,是他们的幸运。」

孟秋沉声道:「长公主有一览众山之志,只是我想知道,登顶以后呢?不瞒你说,摄政王曾来请我出山,说会许我全族荣华富贵。那么你呢,你要许我什么?」

我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风景再好,也要有人去看,百姓终究是国之根本。长安无法承诺先生未来,只想请先生同我一起见证太平盛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孟秋久久不言。我不敢轻易起身,仍弓着腰,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禁紧张起来。

忽然我看见眼前出现了孟秋的一片衣角,微微抬头竟看见他立于我一丈外,回我一重礼,虽极力压抑却难掩语气间的激动。

「臣孟秋,见过护国长公主。」

十三

请动孟秋后,我带着寒水马不停蹄地赶往京郊一处别院。

线报称,礼部尚书管潭达昨夜歇在这儿。

如今朝中奸臣贪官不少,这管潭达就是其中一个最跳的。当年父皇在时,他便仗着大将军的庇护作威作福,压得礼部侍郎郑仁君动弹不得。前儿刚恢复了科举,听说这厮又开始暗中联系掮客想卖考题了。

对付这种人,我只有当年对林修说的两个字。

杀之。

以寒水的武功,要将这场刺杀掩盖成山匪劫财谋杀太容易了。

管潭达的夫人不曾住在别院内,那别院是他置办来安置外室和私生子的,因而管夫人对自己夫君的死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悲戚,反而出面证明了管潭达最近确实与波斯商人有过往来,购入了大量珠宝,被杀人越货也是有的。

这话是在官府来请时当着百姓的面说的,一时间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质疑管潭达一个礼部尚书何来那么多的钱财。

「夫人大义灭亲,本宫钦佩不已。」

是夜,我在尚书府细品管夫人为我沏的香茗。

「殿下说笑,是您给了我雪恨的机会。当年若不是他强占我的身子,我岂会以郡主之尊下嫁给他?」管夫人,不,是明达郡主浅笑着,眼中却满是荒芜,「管潭达娶我时对我父王信誓旦旦说会护我疼我,待父王被摄政王害死后他才露出了真面目,甚至我知道,父王通敌的罪证,有他出的一份力。」

「您放心,明日我会亲自在金銮殿上指控他这些年的罪行,他想两边讨好,在大将军和摄政王之间左右逢源,又是已死之人,他们不会为他出面的。」

翌日,明达郡主脱簪素衣上金銮殿,揭发管潭达借科举之名贩卖考卷,左右朝廷用人,又牵扯出当年她父亲成安郡王的冤案,为郡王平了反,复郡主之位。

皇弟在龙椅上愤恨不已:「管潭达的罪简直罄竹难书,这样的奸臣死了也是活该,只是这礼部尚书的职位……」

摄政王和大将军蠢蠢欲动,而明达抢先道:「管潭达在世时常谈及礼部侍郎郑仁君,言语间颇为嫉妒他的真才实学,为人正直。」

皇弟一拍大腿:「这样的人才差点被埋没了!正好他本就是礼部的,对事儿也熟,依朕看就不用想了,就让郑大人顶上吧!」

「这……陛下说的有理,臣等没有异议。」

摄政王先开了口,左右他手中暂时无人能上,若让大将军占了便宜,还不如郑仁君先顶着,以后再打点便是。而大将军显然想的和他一样,便也无话可说。

皇弟不耐道:「无事退朝,郑大人留下,朕要好好教育你一番,可别步了管潭达的后尘。」

此话一出摄政王嘴角露出笑意,想是对他的无脑行为十分满意,而郑仁君也毫无升职的喜悦,黑着一张脸跟着皇弟到了御膳房。

确实,任谁被说步一个死贪官的后尘,都不会开心的。

郑仁君此人,是我在京中的雅音坊注意到的。

我在京中有不少据点,消息最灵通的,一个是软玉阁,一个是雅音坊。

彼时他在雅间听曲儿借酒消愁,醉话间满是对管潭达的不满,对国家的担忧,对学子的惺惺相惜。雅音坊的琴女向我汇报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他,判定他确有真才实学,亦有爱民之心,这才决定拉他一把。

只是郑仁君对皇弟不甚信任,在御书房内答话,言语颇有敷衍。

皇弟也不恼,笑眯眯问他自己墙上的一副墨宝如何。

郑仁君一眼扫过震惊了,孟秋大儒的墨宝是天下学子都梦寐以求的,只是他为人桀骜,从不轻易赠出。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郑仁君喃喃道。

「郑大人郁郁不得志,焉知朕不是韬光养晦呢?」这是皇弟第一次在大臣面前展露锋芒,「既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何不乘风而起?如今孟秋先生出山,郑大人,该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了。」

十四

兔走乌飞,白驹过隙,转瞬三年过去了。

礼部已开始准备第二次科举考试,而三年前登科及第的官员也成了朝中老人。

有孟秋与郑仁君把关,当年入朝者皆为有抱负之人,或心系百姓,或学识渊博,历练之下也出了几个治世之才。

不过我并没有将所有势力都留在京城,特意挑了几个不错的外放去了大城市和边境要塞。要守住江山,只靠朝廷中的尔虞我诈显然是不够的。

而皇弟也很争气,在郑仁君等人的助力下建成了不少学堂和医馆造福于民,得百姓爱戴的同时也令百官另眼相看。几年下来他暗自收服了一批官员,羽翼渐丰。

皇弟今年十五岁了,已不是从前需要我保护的小豆芽菜,个子早就超过了我,从前带着稚气的脸也变的坚韧起来,抿着嘴坐在金銮殿上俯视百官时,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不过随着少年长成,摄政王等人的心思也渐渐活络了起来,近来太后隐隐透露出想将自己母家侄女嫁给皇弟的想法,已请我去宫中赴宴多回,次次都拉着她侄女作陪。

而摄政王和大将军也不逞多让,纷纷给我下了拜帖。于是我在各种乱七八糟的桃花会百花会中,将三家的适龄小姐都见了个遍。

太后到底是离皇弟近些,从皇弟的口风中,我竟闻出些太后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于是就在一次宫宴上赞道:「京中擅琴棋书画者甚多,但若论最出挑的,本宫看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杨昭。」

此话一出,摄政王和大将军锐利的眼风便扫了过来,在我和太后脸上来回巡视。

大将军笑道:「长公主莫不是忘了,前儿你还夸赞小女魏琳颇有当年先皇后之风呢。」

我掩嘴一笑:「是了,倒忘了魏小姐,说来我们还曾约着春暖花开时一起踏春呢,近来风和日丽,不知大将军肯不肯放人?」

「大将军恨不得长公主天天带着魏小姐出门吧?」摄政王面带嘲讽,「若要踏春也不必只两个人去,本王想起当年先皇曾赞洛洲园林风景如画,左不过半天的路程,不如春狩就定在此处。」

想去春狩?我心中一动:「如此便准百官都带着家眷一道去,也让本宫认个熟儿。」

太后坐在上位,笑得脸上的粉扑扑往下掉,想是觉得我们十分上道:「如此,便去洛园吧。」

半月后,皇宫中浩浩荡荡走出一支队伍。

我早在三年前搬离了皇宫,入住公主府,因而并没有同皇弟的仪仗同行,而是坐着马车慢悠悠跟在他往后十数丈。

与我同乘的自然是寒水。

自他当年在软玉阁生生推开我后,这些年我丝毫没有动摇将他再次扑倒的决心。只是这人执拗的很,认定的事怎么都不肯回转,我努力了三年,他也只肯由我牵牵手罢了,这还得是他装成我面首的时候。为此我常常气结,怎的忽然就没了再见时抱我的霸道呢?!

古人云水滴石穿,我坚信这一点。

马车内空间很大,装了我和寒水仍显空旷。他一上马车就坐在了离我最远的角落,我抱着一只流苏枕头百无聊赖地研究上面绣的花纹,一边偷偷看他。

寒水不爱多话的,所以一向是我起的话头。

「明明是三月,为何还是觉得冷呢?」我没话找话。

「习武之人不会冷。」

……呵,还是一如既往的拆我的台。我秉着「你拆你的、我搭我的」之原则,再接再厉:「哦,原来是我忘了带斗篷。」

「……」

「寒水,我冷。」

寒水淡淡地横了我一眼,抬手要解自己的外衣。

装,接着装!

我恨铁不成钢:「你把衣裳给我披着,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这外衣可不是长公主的礼制。

寒水微微坐直了些,警惕道:「那你想怎么样?」

这不就问到重点了么?

我越过马车里的小茶几,将碍事的东西都推开,合衣投入寒水怀中,又抓着他的两只手圈在我腰间固定好,然后抱着他的左臂心满意足地阖了眼:「这样吧。」

寒水:「……」

半晌后他颇有些牙疼地问:「难道这样很成体统?」

我干脆耍起了无赖,根本不理他。

不过寒水到底还是没有动弹,许是他看见了我眼下的乌青吧。

为了春狩,我最近有些忙。

入梦前,我感到有一只手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暖融融的,我便亲昵地往他手心蹭了蹭,将怀中的手臂抱的更紧。

添加评论